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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苗疆蠱事2(31)

  我跨腳進去,聞到房間里有一股淡淡的青草味。這是普通的人家,都是鎮寧農村的尋常傢具,也看不出什麼有錢人家的模樣,只是很乾凈。走到堂屋裡,昏暗暗,他坐回神龕前的椅子上,請我坐下。我對羅聾子那惡毒的釘子蠱一直都心有餘悸,打量了一會兒,方坐下。


  他端起桌上的一碗油茶,拿起筷子撥動上面的炒米和油湯,細細喝,也不招呼我。那油茶很燙,他喝得慢,而我則看著他,眯眼盯著。


  一碗油茶終於見了底,他把碗放到一邊,看著我,問剛剛那個鬼妖是你的?我說是,他點點頭,神情認真地說他要了。我笑,說你倒是打得一手如意好算盤,你說要便要,憑什麼?我邊說,邊看著這房子里的布置,看到底是哪裡把小妖朵朵給控制了。他也任我看,笑眯眯,嘴角泛著油光。


  這老棺材是有恃無恐。


  我看不出門道來,只有硬著頭皮,說小輩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冒犯了阿爹,多有得罪。希望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回,我收了自家的小鬼,從此之後,便不會再來冒犯。


  他笑了,咧開嘴,露出僅剩下的幾顆牙齒,歡暢得很。


  他說你們清水江流那邊的苗蠱,跟鎮寧一樣,少。但是呢,也有一些厲害的法子,比如金蠶蠱。話說這金蠶蠱本來尋常,然而凝練至體內,成為本命之物的這法子,卻少有人能夠傳承下來。你若有,倒是可以告知於我,這事情,便好商量。


  我眉頭一緊,心知這傢伙定是知曉了我的底細,要不然也不會徑直提起此事。


  那麼也就是說,飛刀七沒有撒謊。老歪確實是住在這裡,只不過,這個老歪不是郭娃喜,而是他的父親,這個老頭的兒子。如此一來,全部都解釋得清楚了。只是不知道,這個老頭子到底有什麼本事,竟然能夠將小妖朵朵幾個照面就拿下,悄無聲息,簡直是聳人聽聞。


  這可如何是好?


  不過事情既然已經說開了,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直接問他,是不是他找的飛刀七來殺的我?為什麼要殺我?是誰指使的?


  他笑了笑,說你好像沒有明白自己的處境,現在並不是我求你,而是你求我,懂不懂?你說這話,好像我跟一個犯人似的。廢話少說,你若識相,便交出養本命金蠶蠱的法子;若不識相,自行離開,我不送客。


  我站起來,環顧了一下四周,問這房子里並不僅僅只有你一個人吧?幹嘛不都叫出來?

  他笑,沒有搭這一茬,說你進來,沒有感覺這堂屋是經過特殊布置的么?


  我瞥了一眼,果然在堂屋的四個角落,都堆積著四坨狗屎蛋兒,神龕上貢著一個神像,是一尊黑色金邊的小雕像,木質的,三頭六臂,三面青黑色,口中吐火,忿怒裸體相……我似乎在哪裡見過,而且還是最近的事情,然而我使勁想,卻想不起來。這神龕上,有縈繞的香火煙霧,正中間擺放著一個小銅碗,盛滿水。


  我說果然邪門,那又怎麼樣?

  老頭兒眯著眼睛,說常聽人說起,「降頭術之極道,莫過於飛頭;養蠱之極道,莫過於金蠶」。這說法,耳根子都聽膩味了,只是不知道真假。一直都想找一個懂金蠶蠱的人,過來斗一斗,看看是他家傳的手藝活厲害,還是風聞最盛的金蠶蠱厲害。兩虎一爭,必有閃失,小心一點哦!


  我聽出來了,這句話,是想要一較高下了。


  他開始用苗話念起咒來,這咒語疾緩有度,沒一會兒,一隻粉紅色晶瑩剔透的小蠍子出現在桌子上。它僅僅只有成人拇指般大小,外形好似琵琶,全身柔軟,輕巧,一對大鉗子看著也是嫩嫩的,像新春枝頭的嫩芽,高高翹起的尾巴像柳枝一般,向著我的方向擺動。


  這蠍子蠱全身柔軟,唯有尾巴末端上的那一根尖刺,妖異般的堅硬銳利。


  斗蠱分很多種,他這是明斗。


  所謂明斗,便是與暗中下蠱相反的一種斗蠱方法。通常來說的下蠱,都是養蠱人對沒有經驗的普通人所下的蠱,如果是慢性的,當事人又找不到下蠱之人來解,便只好另尋高明。這第三方插手者,其實也是同行中人,他負責解蠱。一下一解,這便形成了暗鬥。這種方法一般潛伏期很長,解蠱的人手法高還好,若是個半調子,或者容易將人反治死,或者解活了,但是卻招到了下蠱人的仇恨。


  砸人飯碗,破人手藝,這仇對於養蠱人來說,其實還是蠻深的。


  也有明斗,便是如今天的這種,擺開門道,兩蠱相鬥,猶如鬥雞、斗蛐蛐一般。


  這樣的鬥法,簡單明了,勝敗立分,哪方有本事,哪方沒本事,爭鬥中見分曉,以後也沒有太多的首尾需講。這種方法來自於最早期的傳統,然而要求很高,因為正如我前面所講過的,一般的蠱大部分都是以粉末、毒素而存在,真正有實體的蠱少之又少。所以一般能夠進行明斗的,都是厲害角色。


  見他這般,我也只有抱拳恭請金蠶蠱現身。


  肥蟲子活靈活現地出現老頭的眼前,它尾部有一些腫,那是路上捉迷藏的時候被小妖朵朵給彈腫的。本來它應該在熟睡,休養生息,這會兒出來,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樣子。然而它聞了聞,腦袋四處找,終於看到了趴在桌子上,做好戰鬥準備的水晶蠍子蠱。


  這一見,可不得了,它的黑豆子眼睛立刻爆發了無比犀利的神采。


  像是一個戒齋十年的小比丘,看見了一盤子香氣四溢、賣相上佳的紅燒肉;又或者像一隻饑渴的蒼蠅,突然發現了一坨翔……這吸引力實在是太大了,我想這肥蟲子,大概在吞咽著口水。


  它盯著蠍子蠱,薄翼輕輕鼓動,像頭出柙的猛虎;蠍子蠱則盯著它,搖頭擺尾,像匹桀驁不馴的餓狼。兩者對望,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彼此應該都能夠看見對方眼中那罄盡太平洋海水,都澆滅不了的貪慾。


  老頭兒表面上風輕雲淡,然而鼻翼張合,渾濁的眼睛中有著細碎的光芒,像玻璃渣子。


  這無疑出賣了他牽涉到靈魂和菊花的緊張。


  沒有我的命令,金蠶蠱也就沒有動,在空中游弋著,時不時用黑豆眼看著我,渴求。我和它心神相連,能夠感覺到一股濃濃的飢餓之意。屈指一數,我好像又有好多天沒有喂它東西吃了——這苦命的小東西,跟了我這麼一個主人,便是天生的餓死鬼投胎,除了修羅彼岸花那一次,竟然沒有吃過一頓飽飯。


  然而即使美味在前,它也沒有輕舉妄動。


  這是我近半年調教的結果,平時撒些小脾氣,賣個萌,我也就不說了,在大是大非面前,它倒也沒有造次的膽兒。


  老頭問我可以開始了么?


  我說談談賭注吧。我輸了,給你培養金蠶蠱的方法;你輸了,還我家朵朵,然後說出到底是誰要殺我。


  我本以為他又要講一番職業道德之類的話語,然而他沒有,很爽快地點了頭。


  談完話,我們共同打了一個響指。


  蓄勢待發的金蠶蠱從空中俯衝而下,那血紅透亮的蠍子蠱,在這一刻則像是蟋蟀附體,從桌子上一彈而起,在空中三對柔軟的節肢舒展,一雙大鉗子揮舞著,口中噴出一口黑氣。與此同時,在與金蠶蠱接近的一瞬間,那尾巴上的尖刺一下子似閃電,扎穿了痴肥的金蠶蠱那金黃色的表皮,大量的毒液瞬間湧入到了金蠶蠱身上去。


  僅僅一秒鐘,兩者雙雙墜地。


  老頭臉上浮現了笑容,這笑容配上了他的老臉,尤其恐怖。


  接著,他的笑容凝固了起來。


  Chapter 7 幕後真兇

  在我和郭老頭共同注視下,跌落到水泥地板上的兩個小傢伙,爬起來的並不是那隻架勢兇猛、襲擊成功的蠍子蠱。


  而是肥嘟嘟的金蠶蠱。


  這小東西什麼都沒有做,它所有的動作就只是飛過去,接著被蠍子蠱扎中,然後破開的血流出,將蠍子蠱反而給感染,毒死了——如此簡單。它蠕動到了蠍子蠱的身上,大快朵頤起來,一點也沒身為客人的自覺,毫不客氣。那洋洋得意,大吃大嚼的吃貨樣子,讓我都覺得很丟臉。


  不過,它用最好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王者的地位,霸氣側漏。


  郭老頭跌坐在椅子上,搖頭嘆氣,說想不到啊,想不到,差距居然有這麼大?他神情萎靡,一下子彷彿像是老了十歲。我還要他配合著放了朵朵呢,於是假惺惺地關心他,說老爺子你沒事吧?

  他愣愣地看著我,表情突然轉變成慈祥,眉頭舒展,讓我感覺頗為怪異。


  他長嘆一聲,說這蠍子蠱,養一年,溫一年,又一年,三年方顯崢嶸,你的金蠶蠱,可知道有多少年頭了?我搖頭說不知,這個金蠶蠱是我外婆給我種的,多少年份,我還真的沒有算過。郭老頭伸出手,拇指和尾指翹起,其餘三指併攏,說六十年。當年認識你外婆的時候,她便立志要養出一條這般厲害的金蠶蠱,我向她討要,她不給,理由便是,這是個給人做嫁妝的法子。匆匆一別,五十載歲月,就已經過去了。


  我一愣,他居然認識我外婆?


  他哈哈長笑,說清水江河畔的苗寨子,哪個不曉得龍老蘭的威名?

  只是,多少年過去了,你們這小一輩,倒是不在意咯。想當年,你外婆那可是遠近聞名的苗寨金鳳凰,多少後生仔在她的吊腳樓下,唱一晚又一晚的情歌子,又有多少後生仔在夜裡面默默地流淚……沒曾想,造化弄人,她居然嫁給了你外公這個耕田佬,默默無聞起來。人生就是這麼奇妙啊,對不對?

  他停頓了一會兒,搖頭長嘆道:「你外婆這麼風華絕代的一個人,寧願蟄伏在小寨子里,不容易啊。她這一輩子的心血,都在這條金蠶蠱上了!」


  我默然,問他怎麼突然提起這些事情來,難道這跟我有關么?郭老頭遺憾地長嘆一聲,說倒也不是,只是睹物思人罷了。我冷笑,說那飛刀七說認識我外婆,你也說認識我外婆,感情鬧來鬧去,大家都是熟人。可是,既是如此,你們還三番五次的上門追殺,到底是為了哪樣子?

  郭老頭拍了拍手,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鄉下老農打扮,並不斯文,一身火燒火燎的煙熏氣味,粗大的雙手全是老繭。


  這個人,就是飛刀七口中專門幫他招攬業務的攬客「老歪」。


  他居然沒有躲起來,這是自信,還是遲鈍?

  老歪走過來,先跟他爹行了一個禮,然後坐下來,自我介紹說他叫作郭仕友,確實是這一片地頭的攬客,殺我的那項業務,也是他的下線承接上來的。他之前,並不太了解我的來歷,直到飛刀七古城失手之後,才加強了資料收集,知道了我也是養蠱人的身份,也知道了我的外婆是龍老蘭。


  這時肥蟲子已經吃完了蠍子蠱,意猶未盡地舔著地上的殘汁,然後飛回我這裡。


  我問我外婆跟你們有仇么?


  老歪搖頭,說沒有。他大約有些不好意思,先是跟我講了一番現在的市場不景氣,然後又說我們這一帶窮鄉僻壤,也沒有什麼好生意,所以接了也就不好意思退。再說了,即使是龍老蘭的外孫崽,若連飛刀七的追殺也逃不掉,那麼留在這個世界上又有什麼用?他只是搞業務的職業攬客,牽扯太多的仇怨在裡面,會砸了自己的招牌。


  不過呢,這回一見,果真是個厲害的角色,以後必成大器。單,他們會撤的。


  我揮揮手,說別扯這些,先把朵朵放了再說。


  郭老頭說好,他踱著步子,走到神龕前,把供著的那一碗水取下來,將銅碗擱置在桌子上面,讓我看。我湊過頭去,只見水中的倒影裡面,小妖朵朵正在裡面,又跳又叫,奮力地想要衝出水面,然而這水面彷彿有一張玻璃板格擋著,被死死地擋在了裡面,不得出來。


  這是……


  看到我眼中的疑問,郭老頭臉上頓時有了光彩,他伸出左手,食指在碗裡面蘸了蘸水,然後在桌子上畫著歪歪扭扭的符文,一邊畫一邊說這銅碗,是他們祖上傳下來的法器,叫做「銅胎掐絲纏枝蓮紋碗」,號曰「遙聞不斷在煙杪,萬籟無聲天境空」,典型的鎮宅僻邪之物,在碗中置滿凈水,凡有鬼物靈胎,皆可收之入內。


  他畫完符,端起碗來喝一口水,然後將這水往空地上一噴。


  「啊」的一聲叫喚,小妖朵朵便跌落在地板上。


  郭老頭指著地上伏卧的小妖朵朵,說你也是有好大的機緣,得了這鬼妖,然而這小東西,靈智初開,除了會一點兒幻術,別無他用。修行這東西,不進則退,若不加指導,長此以往,再好的資質也會被消磨一空。還有,以後不要亂差遣她到人家的宅院里探路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傻的靈體,直接跑到碗里來。


  小妖朵朵一臉不忿,站起來叉著腰罵:「你這個老棺材,你才傻呢,你才到碗里去呢,你們全家都到碗里去……」我連忙捂住了這小傻妞的嘴巴,這死妮子,跟虎皮貓大人在一起待了幾天,別的沒學會,一嘴髒話倒是學了個七七八八,罵人沒帶重樣兒的。


  郭老頭笑眯眯,說知道為什麼會跟我說這麼多不?


  我搖搖頭,把地上這個小惹禍精抱起來,然後指使肥蟲子去鑽她的脖子下面。被肥蟲子這麼一騷擾,小妖朵朵也就忘記了罵人,伸手去捉蟲子,然後咯吱咯吱地笑。


  郭老頭長嘆一聲,說正如之前所言,這金蠶蠱,是你外婆一輩子的心血,即使作為旁觀者、局外人,也希望你能夠活得長久,並且最終擺脫養蠱人「孤、貧、夭」三者選其一的宿命。前面殺你,是想看你造化,現在點撥你,看在同道中人的份上。何謂「蠱」?自相殘殺而得勝者,天生就有一股子戾氣在,用以害人,自然會消磨福緣。道之物,縹縹緲緲,然而上天始終在上。


  行惡,則因果報應;行善,則種得業果……


  我聽著他說,嘮嘮叨叨,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他終於進入了正題。


  他說飛刀七已落網,這人本來是條漢子,但是再硬的鐵漢也頂不過蠱毒的折磨,所以我才會出現在這裡。他招了,但是信息有限,證據不足,定然也是指責不到他兒子的頭上。現代社會,是個法制健全的社會,證據不足,便不足以判案。當然,如果我能夠不說出去,這樣最好,省得麻煩。


  作為回報,他們可以將買兇殺人的幕後黑手,提供給我。


  我沉吟一番,說可以,但又提出一個條件,以後但凡有人,對我、或者我的家人不利,要第一時間通知我。


  郭老頭看向了他兒子老歪,而老歪則頷首點頭,說可以。


  我期待地看著他,等待他把那個幕後兇手的名字說出來。他張了張嘴,然後吐出了三個字。


  「張海洋。」


  果然是他!一聽到這個名字我心中就是一陣劇動,我和這個長相帥氣的富二代交集並不多,第一次是在白雲機場,他對我冷嘲熱諷,極盡鄙夷之能事;而後我們再見面,便是我和黃菲從馬海波家中吃飯回來,我送黃菲回家,這小子像瘋狗一樣躥出來,張牙舞爪,然後被我狠狠教訓了一番,怨恨離去。


  從此再無交集,然而我卻始終未曾想到他對我的仇恨有這麼嚴重。


  自鳳凰古城的暗殺,到這次晉平風雨橋頭的伏擊,兩次,連續兩次!我心中冰冷,這張海洋的心思可真夠歹毒的,僅僅是一起競爭女朋友,失敗了,就因為這麼一點個人恩怨,便極端到買兇殺人。他腦子裡面還有沒有道德,還有沒有王法?難道身為富二代、官二代,就能夠為所欲為么?

  我死死地盯著老歪,問他確定?

  老歪把一張列印的銀行轉賬記錄給我看,說這個傢伙出手倒是闊綽,在我們這一帶,殺個人也就十來萬左右,所以他這算是大單了。看看,整整五十萬,我們抽百分之十六,他先付了一半訂金。當然,這東西,看看就好了,給你不可能。我們也不會出庭指證的。


  我點點頭,說我知道是誰在背後陰我,就好。這瓜娃子,不給他一點顏色看,他真不知道爺爺是開染房的。


  郭老頭舉起桌子上的碗,問我要不要來一碗油茶?

  我搖頭,說不用,領教了,先行告辭,以後有機會再見。老歪起身招呼我,問我有沒有興趣來做他們的倒客?他們的宗旨是讓利給一線員工,所以提成很少,才百分之十六,大部分錢都歸一線的倒客所有,要是有興趣,加他的QQ,以後好聯繫。我記下他的QQ,說做這行當倒是不必,只是以後有什麼關於我的消息,及時通知我就成了。


  他微笑,說好的,這個嘛,是朋友就好。


  推門出去的時候,我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總是覺得神龕上那尊神像,怪怪的,好像是在哪裡見過。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見到郭娃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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