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苗疆蠱事3(3)
Chapter 15 死亡之後是?
我本來躺在地上,奮力地壓制著老鬼的掙扎,手腳酸軟,聽到小妖朵朵的焦急叫喊,連忙問什麼意思?
小妖朵朵還未回答,從百寶囊中掏符籙的雜毛小道也嚇了一跳,出聲道:「引爆鼎爐殭屍?貧道可不想陪葬呢……」他一下子就跳了起來,手上一把紅線,飛快地結繩,大喊,貧道用「封神閉氣結」,給這傢伙封閉怨氣,試一試,看看能不能行!
小妖朵朵大聲叫,行個屁!陸左快跑,別打了,這傢伙一旦自爆,五米之內必死無疑。
我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的焦急,居然飛下來,想要拽我走。這小丫頭雖然並不靠譜,但是第一次這麼急,而且我身下這具身體居然沒有了掙扎,我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了,叫一聲「風緊扯乎」,鬆開了角力的雙手雙腳,不再糾纏,一個翻滾,就朝著旁邊的路埂下面竄去。
山路旁邊也是斜坡,下面有野草荊棘和小樹,我跌得個渾身生疼,旁邊還傳來兩聲低沉的聲音。
是雜毛小道和許鳴。
接著,我聽到一聲悶雷之聲,像是小時候死人時放的那種鐵炮,「砰」,接著頭上一熱,滿天的血肉就都灑了下來,劈頭蓋臉地澆在了我們的四周。一坨黑物從上面悠悠拋下來,就要砸在我的頭上,我一偏頭,閃開,定睛一看,是半塊紅黑色的腎臟,一收一縮,居然還在跳動著。血漿不斷落下,像淅淅瀝瀝的小雨。
我往旁邊滾了一下,躲開這堆腥臭的腌臢物,左手一不小心按在地上,軟乎乎的。
一看,是一顆圓滾滾的眼球,上面還帶著許多組織液,黏稠無比。
饒是有過了那麼多噁心經歷的我,也扛不住這活生生的死亡場面,頓時胃中翻騰,傍晚在嘉麟樓吃的上好粵菜,一下子就順著食道,傾巢而出,全部都噴射出來。身邊傳來了一聲有氣無力的嗔罵:「你這個噁心鬼,注意點,吐得小娘我都不爽了……」我掙扎著爬起來,只見小妖朵朵蹲伏在草叢中,捂著肚子,一臉的難受勁。
我嚇一跳,關切地問怎麼了?
她呸我一口,說女孩子每個月都會有幾天不舒服嘛,問個屁啊?我一頭冷汗!鬼妖,還能算「女孩子」么?這小狐媚子,果真當不得關心,屬鴨子的,嘴硬得要死。
雜毛小道已經重新爬回了路面上去。見小妖朵朵並無大礙,我放下心來,也跟著爬上去。只見這塊突出的空地上面,一地的模糊血肉,泥地上有好多破碎的骨頭碎片和渣子,都深深地插入其中,上面還有好多的小坑,這些都是血液在高速的運動中砸出來的印子——如此慘烈,可想而知,若我們晚了一步,恐怕此刻的身體,已經變成篩子了。
粉身碎骨,這種死法,何其慘烈。
我不知道這具身體爆裂的時候,「李致遠」的意識還在不在。若在,這種痛苦只怕是非人的折磨。我心中默然,慢慢踱步到爆炸的邊緣,那裡有半顆頭顱在搖晃著。
血漿成噴射狀散開。
許鳴死了,不對,寄居在許鳴身體里的李致遠死掉了。我能夠聽到空氣中,有靈魂的哀嘆聲,似乎是不舍,又或者是解脫,然後,那難以捉摸的波動,朝天外飛去——他沒有眷念這人世,直往了幽府。我心中嘆息,真實的李致遠對於我來說,並沒有太多的印象,別人簡短的幾句描述,並不能夠深入到我的心裡。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並不關心,也不想了解,心中只是輕嘆,是對生命消逝的憐憫。
幽府裡面是什麼,人死之後,會是什麼樣子,會存在么?還是永恆消亡,連綿黑暗,直至宇宙消失?
當時的我不得而知。他的生命,自有他負責,而我,則負責我的人生。
只是——李致遠死了,老鬼呢?
我突然想到了小妖朵朵剛才尖叫的那一句話:小心啦,這個傢伙要將鼎爐屍丹引爆,轉投別處了……
另投別處——投哪處?
我看著正在四處檢查現場的雜毛小道,又看了看抱著韓月爬上山路的許鳴,除了這兩個人,別無他人了啊?那老鬼若是重歸為靈體,此刻的攻勢只怕是更猛了,不過小妖朵朵說另投他處,顯然是又附身了,我看向被許鳴扶起的韓月,正好對上了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和一雙紫色妖異的怨毒眼睛。
我心中劇震,居然找上了她?
來不及提醒,我又掏出那用了無數次的破鏡子,揚手就是那麼一照:「無量天尊!」這一次鏡靈給力,一下子就將指甲變得兩寸長的韓月,給生生定住了。她一震,許鳴立刻就發現了,瑜伽術立刻施展出來,死死地將瘦小的韓月,給壓在了下面。
從我這個角度看去,這個姿勢,這個動作,簡直是少兒不宜。
雜毛小道剛剛把注意力轉移到那裡,頓時眼睛一紅,大喝道:「放開那個女孩,讓貧道來……」說笑著,他的速度卻不慢,幾個大跨步便衝到了近前,與我一起,又如同剛才一般,將附身在韓月身上的老鬼,給壓在了地上。
疊羅漢一般的鎮壓之後,我們發現,老鬼找上韓月,實在又失策了——韓月只有一米五幾,又是女孩兒,跟許鳴原本的軀體相比,簡直差到了姥姥家;而且韓月一番折騰,已經喪失了大部分力道,即使有老鬼附體,也是相當的不給力。為什麼不跑呢?我們有仇么?還是什麼原因?
我們擁擠在一起,我這麼想著。
許鳴在底下哭叫著,說韓月、韓月,月兒……
我感覺到不對勁,翻滾下來,蹲地看,發現被附體的韓月臉色僵直、鐵青,眼睛一隻呈紫色,一隻呈黑色,顯然,韓月「本我」的意識,並沒有隨著老鬼的侵入而消亡,而是在做著頑強的鬥爭——這個女人的心,堅硬如頑石,意志如鋼鐵,真真是個厲害的角色。
雜毛小道也不佔便宜了,與我排排蹲著,看著這角力。
韓月的臉數次變化,內中兇險,不足為外人道。
大約過了兩分鐘,韓月輕輕地喊了一句話:「李……」許鳴渾身一震,語氣都柔了幾分,說是你么?韓月!韓月點頭,咬著牙,說是,李……不,許鳴哥,你殺了我吧,我想死在你的懷裡。許鳴剛剛流出的驚喜面容一僵,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說你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韓月咬著牙,幾乎是一顆字一顆字地往外蹦,說許鳴哥,這惡鬼被我纏住了,我的詛咒,讓它現在處於最衰弱的時候,你把我殺了,然後讓這個長毛表哥超度我,那惡鬼就一起消失了,快,我拖延不了多久。要是讓他控制了我,到時候,我死都不能死了,而且,你們也要死。
許鳴猶豫著,而我和雜毛小道則站起來,躲到一邊兒去。
說實話,我們見不得這麼瓊瑤的場面。
「快!許鳴哥,用這把匕首,殺了我吧……死在你的懷裡,也算是我這罪惡一生,最完美的結束吧!」這聲音傳過來,我冷得渾身發抖,多麼精彩的台詞……不過,作為一個女孩子臨死的話語,似乎,應該也比較妥帖吧。我低下頭,不知怎麼的,感覺眼角有些濕潤了。
雜毛小道仰首望天,天上有半弦彎彎的月亮,明亮得很,灑下的皎潔月光,給這大地鍍上了一層水銀。
……
一切結束了,我、雜毛小道和失魂落魄的許鳴,全部都坐在了山路泥地的土埂上,聽著山下呼呼的風聲。
許鳴的臉低著,隱入了夜色中,渾沌黑暗。
良久,他艱澀地問我們,是不是要去跟李隆春,也就是他現在的父親說起整個事情的概況,然後揭穿他的一切。我沒有說話,而是望向了雜毛小道。說實話,我這個人,只是一個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簡單角色,並沒有太多的掌控欲,也不想操縱別人的生活。接下來應該怎麼做,我真是沒有太多的主意。
雜毛小道沉默了一會兒,指著旁邊側躺著安靜沉眠的韓月,說他想聽聽這個小女孩的故事。
許鳴一愣,說你就不想聽一聽我的故事么?
雜毛小道搖搖頭,說李致遠都死了,什麼事情,不都是你紅口白牙胡說么?而且,相對於男人來說,他更喜歡聽美女的故事,特別是這個美女溫熱的屍體,還躺在我們旁邊。
我聽雜毛小道這麼說,也明白了他的意思:雖然韓月與我們曾經是欲殺之而後快的對頭,但是作為一個女人來說,她卻是一個值得我們去記憶的女人,是一個堅忍得可怕、讓人敬佩的女人。而我們,則為了生存,放任她死於我們眼皮底下,這一點,讓他的心,以及我的心,都有些後悔。
每一種優秀的品質,都是值得人敬佩的。
但是如果事情再回到十分鐘之前,我們的決定,依然會是將選擇權交到許鳴的手上。因為生與死的權力,是韓月,親自賦予了許鳴。這是她的決定,我們尊重她,也包括她的任何決定。
許鳴嘴巴苦澀,吞咽了一下口水,然後開始說起他認識的韓月來。
Chapter 16 韓月的故事
韓月現年十七歲,生於1991年4月,那是個桃花綻放的日子。
許鳴和韓月算得上是青梅竹馬的朋友,都是在屋村裡長大。什麼是屋村呢?它是香港的一種特有稱呼,即政府提供的公益性廉租房、福利性出租屋。按照我們內地的觀點來說,在這樣的城市裡有一個可居住的地方,已經是莫大的欣喜了。然而世間萬物,就怕對比。屋村的居住者多是低收入人群,居住環境和配套設施,相對於尋常的居民小區,顯得十分落後,而且龍蛇混雜,如同城市裡的農村。
許鳴剛認識韓月的時候,這個小女孩就像一隻可憐的流浪貓,一天到晚都不說話。
經過時間的累積,許鳴漸漸了解了這個女孩子的情況:她有一個做「一樓一鳳」的母親,生她的時候難產死掉了,父親是個有著二分之一白人血統的酒鬼。這個酒鬼雖然是半個洋人,但卻是某個意外的產物,所以半句外國話都不會說,為人也是極懶,整天也沒有什麼正經營生,愛賭,也愛酒,喜歡在酒精的世界里,做自己的王。因此,韓月經常飢一頓飽一頓地過活著,而且還經常挨打,遭受到酒鬼的家庭暴力。幸虧有了社區部門的出面警告,勉強好了一些。
韓月自小,便是個小老鼠的性格,膽小、驚疑、惶恐,對所有的事情都十二分的敏感。
那一年韓月才六歲,許鳴十歲。
我無法想象一個十歲的少年是怎麼生起照顧一個小貓一樣女孩子的心思,也無法從許鳴淡淡的描述中,在腦海里去勾勒當時的情景,反正命運就是這麼奇妙,兩個人便認識了,並且很快就成為了朋友。許鳴家裡面的條件也不好,然而為了讓韓月多吃一點東西,他總是能夠找出一杯牛奶,半片麵包,或者一碗熱騰騰的米飯,給韓月吃。
那段日子,許鳴回憶起來,說是他最幸福的時光。
一直到韓月十二歲。
在中國,我們通常罵人,最惡毒的,莫過於罵人「雜種」。這個詞,我至今想來,莫不是那帶有大中國自豪感的人發明,並且遺留下來的?然而從生物遺傳學的角度來說,往往雜交的,在某些地方(如相貌)吸收了父系和母系基因的優點,反而更加出色,比如雜交水稻,又比如混血兒。
韓月自小就營養不良,但是卻抵不過她混血兒的優勢。因為母親據說是個漂亮的美人兒,父親又有外國血統,韓月到了十歲之後,模樣就慢慢出落得周正水靈了,面目精緻而富有立體的美感,明眸皓齒,皮膚白皙,惹得很多少年,暗暗吞咽口水。
我前面說過,屋村龍蛇混雜,小混混是極多的,韓月稍大一些,就經常被調戲和騷擾。
而這個時候,許鳴往往會充當韓月的守護神,經常和那些小混子打架。不過韓月終歸是小,小混混也是人,也有著感情和做人的底線,只是閑得蛋疼的時候,說幾句便宜話、摸摸臉而已,雙方都並未當真,也只是少年的世界中,一段插曲。這個時候的許鳴,覺得自己很偉大,有著滿滿的自信感。
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在韓月十二歲的時候,居然被她那個酒鬼父親借著酒勁,給強暴了。而且這件事情,許鳴是多年之後,才知道的。
我無法想像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怎麼面對至親家人的這種禽獸行為。當時的她,該有多麼的絕望?
許鳴也不知道。
他僅僅知道,在韓月過完十二歲生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只是聽說韓月和一個與旁人不怎麼來往的老太婆,走得很近。那個老太婆是個外國人,有說是猶太人,二戰的時候從德國逃難到的香港,也有說是吉普賽人,因為她年輕的時候經常拿塔羅牌,給別人算命。當然,那個老太婆現在已經風燭殘年,也沒有什麼家人,和香港近百萬的普通老人一樣,安靜地享受著晚年生活。
他那個時候,正好處於考學的關鍵時期,因為之前韓月一直很正常,又有人來照顧,便放下心思,全力衝刺學業。
畢竟,他除了是韓月的保護神,還是他父母的兒子,他大姐的小弟,作為家中唯一的男丁,他還有很多的責任和期望要背負。他們後來也偶有見面,韓月的情緒很起伏,時而靜默不語,時而又很熱烈,讓他摸不著頭緒,不過到了後來,韓月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懂事了,也開朗了,這讓他終究心安了。
如此忙忙碌碌又過了兩年,偶爾想起那個像小老鼠一樣的女孩兒,心中就是一陣柔軟和溫暖。在他考上中文大學的那個夏天,突然聽到一個消息,韓月的父親,那個整日里醉氣熏熏的酒鬼死掉了,死於酒精中毒和過度驚嚇,據說,那個傢伙的膽,真就被嚇破了,屍體圓睜著雙眼,死不瞑目。
那一年韓月十五歲,成了孤兒,而他差不多有小半年沒見到她了。
聽到這個消息,許鳴立刻去找韓月,在離他家不遠的韓月家中,並沒有找到。他多方打聽,終於在那個老太婆的家裡,找到了韓月。那個時候,老太婆已經死了近半年了,留下的一間屋宅,通過遺囑贈予的形式,讓韓月得到了繼承,由附近一個賣雜貨的老頭子做見證人和監督者。
那個老頭子,韓月讓許鳴管他叫秦伯。
許鳴找到了韓月,極盡關心,說了很多安慰的話。而韓月的反應卻極為平淡,對於剛剛死去的那個父親,沒有流露出一絲的懷念和感傷,這讓許鳴有一些意外。他知道那個酒鬼對韓月並不好,但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如此反應,倒是讓他有些擔心韓月的性情,變得孤僻。出於一個大哥的立場,許鳴毫不猶豫地對韓月進行了提醒和善意的批評。
韓月淡淡地講起了她父親對她性侵的往事。
講述這件事情的時候,她面無表情,好像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沒有一點兒情感波動。
許鳴被震驚,愣在當場,心裏面的難受和羞愧,讓他幾乎忍不住轉頭離去,找個地縫鑽下去——儘管這並不是他的錯。韓月還告訴許鳴,她那個父親,是她親手殺死的。說著這話,韓月的嘴角掛著淡淡的殘忍。風輕雲淡、淡漠……這些詞語,是許鳴重新見到韓月的時候,感受到最明顯的印象。好在兩人的友誼是近十年的積累,雖然變得陌生了,但是彼此心中還都留著一份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