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苗疆蠱事6(18)
Chapter 15 符文木匣
說話的這絡腮鬍子個子並不算高,佝僂著身子,身穿普通工作人員的制服,脖子前還打著猩紅色的領結;他臉上的鬍鬚濃密,黑黑的、略捲曲,將醜惡凶厲的臉給全數遮蓋,形成了如大猩猩一般的模樣來。然而當我一眼望過去的時候,所有的特徵都掩蓋不住他那一雙琥珀色滲血絲的眼眸。
那裡面,蘊含著無盡的瘋狂和冷血,以及其他我難以捕捉到的東西。
我似乎在某個地方看到過,是在哪兒呢?鎮寧,還是東莞?
他剛說完這話,雙手朝天一伸,比劃出耶穌殉道的姿勢來,口中大念咒文。
隨著咒文催動,從他身後的山石里湧出一股子濃黑如墨的氣息,將他整個人給掩蓋吞噬住,裡面有無數形如蚯蚓蛇蟒一般的氣流在蠕動。在我的感應里,這是無數怨靈結合糾纏而成的凝霧,給他的身體里注入了許多邪惡而恐怖的力量。
鬼魂邪靈之屬,因為陰陽有別,除了能夠作用於人的意志精神之外,罕有能夠直接致人死亡的。
然而它們卻大都可以附身於活物,或蛇或鼠或貓或狐狸,以及有了年頭、陰氣旺盛的活物,乃至身虛體弱的人類。
此為靈,與鬼相似,卻又有不同。
這絡腮鬍子身體強壯得跟一頭小牛犢子一般,陽氣旺盛,並不屬於陰虛之屬,然而他卻自有一套請靈上身的訣竅。這法門跟我們請神的原理是一樣兒一樣兒的,然而卻更加快速簡單,究其原因,可能是那黑霧鬼靈與他的身體和心靈,十分默契吧?
鬼靈一上身,那傢伙的眼眸立刻就變成了兩個小黑洞,不斷地旋轉著,彷彿要將一切黑暗,都吸收到他體內;而他身上的肌肉也開始變得僵直緊繃,甚至某些地方呈現出了一層細密的灰色鱗甲,猛地抬起頭來,凶煞得很。
我有些冷,感覺周遭的空氣都開始凝滯粘稠起來,行動頓澀,如在泥淖之中。
我知道虎皮貓大人口中的「逆北斗奪煞沖陣」已經被人啟動了,天空黯淡無光,天時地利皆不在我方,此行必將兇險至極。見絡腮鬍請鬼靈入體,渾身一陣顫動,然後沖將過來,如同蠻牛,所有人頓時大吃一驚。那國字臉一見這情形,一把雪亮的匕首翻轉出現在他右手,一邊朝著黑小子二蛋大喊快跑,一邊抱著木匣子,縱身朝著旁邊的池子跑去。
渾身鬼氣繚繞的絡腮鬍衝到了我的面前,揮手就是一拳。
他主要的目標,是國字臉手中抱著的木匣子,所以並不是很在意我這個普通的看客,只是因為被鬼上了身,多少也受了些迷惑,性子暴戾得很,見我擋路,便想將我順便除去。我弓著身子,見這碩大的拳頭呼嘯而來,往後一翻,堪堪避過去,身子收縮如團,然後就像路邊朝電線杆子小解的土狗兒,右腳瞬間高高踢出,又狠又准,重重地踹在了這個絡腮鬍的腰眼處。
此招名曰「黃狗撒尿」,名字雖然俗氣,但卻是一等一的殺招,傳承自蕭家改編於茅山降鬼術的散手。
腰眼連接腎臟,乃藏污納垢之處,最為鬼魂陰靈所喜,便是金蠶蠱,也大多寄居於這附近,與上、中、下三丹田一般,猛力撞擊,很容易將尋常的附體鬼物,給震蕩出體。然而我這一腳雖然踢實,卻感覺踹到了一堵厚重的石牆之上,巨大的反彈力震得我血氣翻湧,右腳一陣發麻。
打人者如此難受,被揍者也好受不了多少。氣勢洶洶的絡腮鬍往後面連退了好幾步,每一步,身上的黑霧便淡薄幾分。
他失算了,斷然沒有想到平凡得如路人甲的我竟然如此厲害,而且一出手,直指他最軟弱的地方。
「黃狗撒尿」、「猴子偷桃」、「野馬分鬃」、「提步頂肛」……這些個招式,平心而論,又難聽又難看,卻是千百年來,無數茅山道士在與無數厲鬼、殭屍和妖物的鬥爭中,一點一點錘鍊而成,針對性十分強。被鬼上身者最大的特徵,就是有兩個意識主導,結果雖然力量大增,但是反應卻遲鈍很多。
我雖然並不懼怕這傢伙,但是糾纏下去,也只是徒勞。於是一擊得手,便立刻縱身後退,追著前面奔跑的國字臉和二蛋而去。
「混蛋!」
見到我們不戰而逃,這個兇惡模樣的絡腮鬍氣急敗壞地大吼,雷聲滾滾,健步追來。我心急國字臉手中的那木匣子,大聲叫喊,讓他把匣子交給我。不過後面這恐怖的絡腮鬍如此凶厲,國字臉哪敢停留,只是埋頭奔跑。因為陣法的緣故,我們的速度大大被減緩,十分費力。
轉過前面一個彎,建築旁突然跑出一個手戴江詩丹頓名表的中年男子。這傢伙肥頭闊耳,大腹便便,一身的名牌裝束,旁邊還挎著一個身材窈窕、眉目風騷的小蜜,攔住了我,說:「嗨,哥們,你知道這地方的大門在哪裡嗎?我迷路了……」
或許曾經在我旁邊的緣故,他似乎認識我,激動地跑出來跟我打招呼。
然而忙於逃命的我,哪裡還有心情跟他攀這交情?疾奔中的我身子一頓,折轉到一旁去,還不忘朝他狂喊:「你這傻波伊,快點兒跑開去……」
我話音剛落,跑出十幾米后便聽到一聲堪比維塔斯海豚音的女性尖叫聲響起。
「啊……」
這是氣流從胸腹之中高速噴出,然後經過食道、喉嚨以及鼻腔,所有的一起共鳴而成的聲音。
我的眉毛一跳,感覺耳朵瞬間炸響,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剛才似乎是公職在身的領導幹部同志,被那個形如惡鬼的絡腮鬍猛然撞上。也不見什麼動作,剛才還活生生的一個人,現在被手掏進了那心肺胸腔之間,雙手一撕,竟然將這肥人給生扯成了兩大塊,漫天的血肉飛濺。
連接著那滿面油光頭顱的脊椎給咔嚓一下扯斷,然後這籃球大的頭顱被當作了暗器,朝我拋來。
這一切和我剛剛回過身去同步發生。
微微一閃,那頭顱與我錯身而過,「嗖」的一聲響,接著從我身後傳來一下沉悶的骨頭碎裂之聲。
國字臉撲通栽倒在地,渾身一陣顫抖。
他的手還緊緊地抱著從中樞控制室里摸出來的木匣子,那布滿符紙的木匣子陡然間沾滿了他口中好多鮮血,回過頭來,國字臉蒼白的臉上滿是絕望。他用盡了最後的氣力,使勁推了一把在他旁邊跪地哭泣的黑小子二蛋,喉嚨里迸發出一聲岔氣的嘶吼聲。
「走啊……回家!」
這句話一說出來,國字臉的身子便軟了下去,那木匣子也跌落在了一旁。
見到自家老大斷了呼吸,二蛋猛然抬起頭來,朝我深深一瞥,似乎想把我的模樣永遠記在心中。然後根本不顧地上這具屍體和旁邊滾動的木匣子,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跑,轉瞬之間,就消失在了那濃密的黑暗中。
我這時才發覺整個溫泉山莊除了零星的應急燈亮著之外,已然全部停電。我們籠罩在黑暗裡。
我已經衝到了國字臉屍身的旁邊。
單膝跪倒在地,我撿起這表皮輕薄的木匣子,看到上面反覆纏著好幾道黃色符籙以及一些紅色的絲帶麻繩。我輕輕搖晃了一下,發現裡面確實有一件柔軟的東西,不大,但似乎還在裡面緩慢活動著。我嘗試了一下,這濺滿鮮血的木匣子並不能夠打開,裡面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將其牢牢鎖扣住。
是暗鎖、是法陣,還是裡面的什麼東西,將它給緊緊吸住了呢?
我感受到了一股冰涼的寒意,陌生而暴戾,這並不是小妖朵朵所帶給我的那種熟悉感。
在我身後十米處,絡腮鬍已經狂性大發。那小巧可人、美艷嬌柔的小美人兒在發出一聲凄厲叫喊之後,便被制服,然後被絡腮鬍一口咬在了她那秀美滑膩的脖子上。這一口,便將整個脖頸上麵粉嫩的肌腱給咬下了一半來,那唇型柔美的櫻桃小嘴,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毫不停留,口念大日如來心咒,一邊抱著符文木匣子,一邊雙手勉強結了一個日輪印。在轉彎路過一個深水池子的時候,口中咒言已然念完,我低喝一聲「齊」,立刻就有一股與周遭萬物和諧平齊的氣息,從心底裡面狂湧上來,遍布全身。來不及做任何事情,我屏住氣,往那水中放光的深池跳下。
池高兩米,但水僅漫過我的腳踝。我蹲身背靠池壁,收斂了所有的氣息。
我不跟那個絡腮鬍子硬拼,但是不代表我膽怯了。只是這大陣恐怖,我將自己潛伏起來,慢慢地收斂氣息,自然有機會逃脫。屏氣凝神了好一會兒,我並沒有聽到腳步聲從我附近走過。我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擔憂留在居酒屋外監視青虛的雜毛小道,好想返回去找他。
突然,我抱在懷裡的符文木匣子,開始輕微地搖動,彷彿頂破泥土的嫩芽。
Chapter 16 一個男人的成長
這抖動一開始很輕微,幾乎不可察覺,然而過了一分鐘之後,裡面傳來了一次又一次撞擊的聲音。陡然發生的劇烈震動,讓我幾乎握不住這木匣子。我用胸口穩著這十多斤重的符文木匣子,讓它消停一些,又幻想著是不是小妖朵朵正在裡面掙扎呢?
長久的思念讓我忘卻了恐懼,見這裡面沉重的吸力似乎有減輕的跡象,於是一咬牙,掏出鑰匙鏈上面的小刀,將這符紙和紅線給割裂開來。
一抖,一抖,一抖……
當最後一根緊緊纏繞的紅線被我一刀割斷的時候,那木匣子突然一下子安靜下來。
恢復了平靜,四下悄然無聲,唯有風,還有遠處傳來各種驚慌失措的腳步聲,時遠時近。一聲沉悶的吼叫從遠處響起,然而卻彷彿跟我是兩個世界的一般。我的目光,死死地盯著這個木匣子,期待那個驕傲的小狐媚子,從裡面蹦出來。我甚至連嘲弄的話語,都已經準備好了。
然而沒有,這木匣子陷入了死一樣的平靜。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木匣子終於「吱」的一聲,開啟了一條縫隙。我感到有些冷,背脊骨如同被冰凍一般,忍不住將那木匣子往前高舉起來,離自己遠一些。然而我剛剛一伸展胳膊,那木匣子陡然一翻開,上面的蓋子與後面的箱背「轟」地並在一起。
一道小小的人形黑影從裡面跳出來,撲到了我的頭頂上。
巨大的力量,把我的頭往後面摜去,後腦勺與馬賽克瓷磚鋪就的池壁狠狠撞上。頓時我眼冒金星,一陣劇痛從顱骨後面迅速傳遞過來,而我腦袋前面,已經被一張冰冷腐臭的嘴巴給緊緊咬住了,這巨大的咬合力正在挑戰著我額頭皮膚的韌性。
我感覺到皮膚被利齒割破,額頭鮮血淋漓,然後順著我的眼帘流下來,幾乎糊住我的眼睛。
我的耳朵被一雙小手給揪住,肩下的鎖骨給狠狠踩著,詭異而尖厲的啼哭聲在我耳邊縈繞著。
嗚嗚……嗚嗚……
這東西熏臭欲嘔,是積屍多日的味道。
一陣頭暈目眩,我終於明白了這木匣子裡面裝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這是一具不知在水中浸泡了多久的嬰屍,在經過了無數怨念和陣法的累積之後,終於化身為了水僵。此物與許多邪靈鬼物一樣,只是命名各有不同,其實也算是水鬼的一種,行動靈活,而且陰魂不散,纏人得緊。我到底是經歷過許多坎坷的養蠱人,此刻雖然頭痛得要命,卻也不慌,伸出雙手去抓它,試圖能夠把它扯將下來。
察覺到我有危險,朵朵已然浮出我胸前的槐木牌。
她是鬼妖之體,對付這類鬼物有著天然的優勢,小手兒斷然插入我的額頭前,一巴掌,從這嬰屍的頭顱當中拍下。
那嬰屍停止了繼續咬合,因為它的嘴裡已經出現了一條咬不爛嚼不動的肥蟲子,暗金色,溫潤如玉。就在這個時候,我的雙手已經催動起了冷熱雙重勁力,這種讓邪靈鬼物最仇恨、也是最討厭的力量一旦加諸於它的身上,就如同普通人被一瓢一百度的熱水和零度的冰水兜頭潑下,痛苦萬分。
「啊……」
這嬰屍一聲慘叫,將我的耳膜都震得滲出血來。它鬆開了我,往後面跳去,牙齒間還撕扯出些許皮肉來。我也忍受不住這劇痛,叫了一聲,方才平息了額頭上的痛意。金蠶蠱並不與這嬰屍作糾纏,而是返回了我的額頭處,一是解毒,二是癒合。
我背靠著池壁,輪流用手臂抹了又抹糊滿血水的眼睛,看到那嬰屍半熟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意。
朵朵恨透了這個將我弄成這般慘狀的嬰屍,啊啊叫著撲了上去,而我則莫名恐懼地朝上一望。
天空上沒有月亮,只有一張面容殘忍的絡腮鬍子臉龐。
本來被我隱匿身形躲過的絡腮鬍居然又找到了我,而且還蹲在溫泉坑邊,看了我良久時間。見我抬起頭,他的眼中頓時凝成了死魚肚白色,一張嘴,黃色的津水滴落在我額頭的傷口處,頓時一陣灼傷,直冒黑煙。我嚇了一大跳,往旁邊閃開,這傢伙從頭頂猛撲下來,風聲呼嘯。
池水四濺,絡腮鬍蹲在我的面前,喘著粗氣,有一種陰寒的鬼氣,從他的身體里緩緩浮出。
遠處,朵朵與那嬰屍鬥成了一團。朵朵雖然修為遠遠高於這恐怖半熟的嬰屍,但是因為本身並不擅長打架,所以還在僵持著。絡腮鬍伸出毒蛇一般靈活而肥厚的舌頭,舔了舔嘴唇,沙啞地說:「你們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跑到我們這座小廟來化緣?」
絡腮鬍的聲音好像是腹語,嗡嗡的迴音,震得人耳朵生癢。看見他口中還掛著的鮮血和人肉,我立刻就有一種不適應的詫異。要知道,常人被鬼靈附身,很少有能夠保持神志清醒的,大都隨著鬼物的性子行事,所以一般被鬼附身的人,十分兇殘,沒有人性,而事後卻又什麼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