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苗疆蠱事6(29)
聽到雜毛小道的話語,青虛眼神明亮起來,他盯著雜毛小道那張鮮血糊住的臉,不屑地說:「不要拿這種教化的套詞來跟我說,我聽得夠多了……這天地就是一個偽善的世界,明明就是弱肉強食,明明最奸詐、最狠厲的人才能夠過得更好,還偏偏講什麼人性的覺醒和光輝……」
雜毛小道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前行,說:「沒有人生來邪惡。青虛,放下你手中的東西!」
青虛指著雜毛小道哈哈大笑,說:「是啊,沒有人天生邪惡,我們之所以會這樣,一切都來源於不公。想我李明班自小天資聰慧,十里聞名,學道繪符,進步神速,不到二十就已經是全龍虎山裡少有的山居道士。這樣的我,本來應該是龍虎山掌教的不二人選,可是為何姓張的那小子能夠學習《正一明威符籙》,而我不能?就因為他是張天師的兒子,而我只是上清古鎮賣豆腐腦兒小販的狗崽子?」
青虛情緒激動地揮舞著手,說:「我要證明他們錯了——我開始藏起心思,我培植自己的勢力。我在道法無法進步的時候遇見了孫姨,我學得了比上清道法更加神奇的東西,這些東西讓我變得強大,讓所有沒有拿正眼瞧我的人都瞠目結舌。我成功了!不,我沒成功,我還沒有當著全龍虎山人的面,將張小凡打得蛋黃出來!我就差一點點,就差這一粒丹藥——是你們毀了我的夢想,那麼,你還有什麼資格,讓我人性覺醒呢?」
雜毛小道臉色鐵青,看著已然走上來的我,搖頭不語。
我們看到青虛雖然虛弱,但是那錦繡卦囊似乎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一旦我們有任何動靜,他便能夠立刻啟動,將卦囊裡面的東西摧毀。雖然我們不知道裡面是什麼東西,但是看著小妖一副悲憤欲絕的表情,便知道是對她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既是如此,那麼我們也必須幫她找回來。
青虛似乎還想著說什麼,一直靜默不語的小妖朵朵突然出聲了:「蕭大哥,別跟他說了……」
我們不解地看著小妖朵朵,只見她一雙晶瑩透亮的眸子里全部都是淚水,這個向來都是帶著驕傲笑容的小姑娘哽咽得似乎話都說不出了,指著青虛左手上那沒有一點兒動靜的錦繡卦囊,顫抖地說道:「糖糖死了,早在他魔變的時候,糖糖就已經沒有氣息了,我能夠感應得到的……」
我們難以置信地看著青虛,這個狗日的,手上的人質死了都還跟我們矯情半天,他到底是怎麼想的?
被小妖朵朵一語揭穿的青虛臉色大變,居然將手上的卦囊往我們這邊使勁兒一砸,然後轉身朝著反方向逃去。然而他沒有跑出兩步,脆弱得如同玻璃一般的身子便傳來了幾聲清脆的骨骼破裂聲。
他栽倒在地,口中不斷地咳出黑色黏稠的鮮血來,然後渾身收縮成了一團,神經質地不斷抽搐。
在青虛如同鬼怪的哭泣聲中,逆北斗黑魔變遲遲而來的反噬,終於爆發了。
小妖朵朵跪在青虛丟棄在地上的那個錦繡卦囊前,將束口的紅繩結小心解開,從裡面顫抖著取出了五片連在一起、鵝掌一般模樣的藍色葉子,小手輕輕地撫摸著這葉子上面的脈絡,輕柔而舒緩。我在她的後面,看到她消瘦的雙肩不斷顫抖,似乎在哭泣,悲傷得難以自抑。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從佛經上面看到的關於修羅彼岸花的描述:「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情不為因果,緣註定生死。」
這葉子就是小妖朵朵離開我時,曾經說過的青梅竹馬吧?
我牽著受到重創的朵朵,勉強前行幾步,將手搭在了陷入無盡悲慟中的小妖朵朵的肩膀上,不知道說什麼好。突然這小妮子扭轉過身子來,使勁兒抱著我的腿,將頭埋在了我的腰間,哇的一聲,放聲痛哭起來。旁邊的朵朵不知道小妖姐姐在哭什麼,重逢和勝利的喜悅全無,也哭得稀里嘩啦。
我撫摸著她們兩個的頭髮,半跪在地上,不說話。
這時,黝黑的密林深處,出現了一個邋遢老道人,走到快要爬到竹林邊緣的青玄身前。
Chapter 33 望月真人清門牆
雖然小妖朵朵的好朋友失去了,我們被她悲慟的情緒所感染,但是終究沒什麼直接交情,這悲傷也只是陪襯的意味,在我們所有人心中,更多的,還是久別重逢的欣喜,以及劫後餘生的慶幸。
此時,一個身穿灰色道袍的邋遢老道人,悄然出現了。
用手溫柔地撫摸著小妖和朵朵柔順黑亮頭髮的我,背脊瞬間挺直起來。
我恐懼,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懼感從內心,一直蔓延到全身,渾身的雞皮疙瘩全部都冒了出來,一陣又一陣。這個邋遢老道人年紀約有六十來歲,面相如猴,眉高目深,眉毛狹長相連成一字眉,而眼睛之中竟然有詭異的雙瞳交疊——十二法門上說這種長相的人福薄而命夭,天生小鬼樣,也是個難以打交道的人——他挽著一個並不齊整的道髻,頭髮蒼白,厚厚的棉質道袍陳舊得如同乞丐一般。
看著這般形象,曹彥君之前提供給我的資料,瞬間就浮現在我的腦海中。
不錯,來者正是青虛和青洞的師父(青玄跟的是另一個師父),龍虎山天師道第一制符高手:望月真人。
看到望月真人從黑暗的林子里緩步走出,在泥地上蠕動的青玄大喜過望,伸手抓住望月真人的道履布鞋和黑稠褲腳,大聲說:「師伯救我。」望月真人停頓了一下,望了望地上的青玄,又望了望倒下的青虛、青洞,以及我們這一伙人,輕柔而堅決地把青玄踢到一邊兒去,然後朝著我們走了過來。
雜毛小道到底是見慣場面的。雙手併攏,拱手為禮,朝著望月真人唱了一個肥諾:「茅山蕭克明,見過天師道前輩。」
我也有樣學樣,恭敬地拱手說道:「苗疆陸左,見過前輩。」
我以前聽雜毛小道講過道門之事,高人前輩大體都是講究傳統的,諸如此類的禮數不可不做,不然會被人瞧不起,沒有教養。然而見到自家的愛徒如此模樣,望月真人卻並沒有什麼好臉色,陰沉得如同要滴下水來一般,揚起略微狹長的一雙眉毛,一字一句地冷冷說道:「好好的道士不做,居然養這般惡鬼傷人,你們當真以為貧道不敢管這閑事,將你們這一身修為給廢了嗎?」
我眼皮一跳,雖然看這架勢,知道望月真人來意不善,卻沒想到他竟然倒打一耙,說我們養小鬼,惡意傷人?
這人還真的是蠻不講理啊!
我心中陰沉下來,能夠教出青虛、青洞這樣的徒弟,別的不說,望月真人這教徒無方的名聲是板上釘釘的事情;然而他這蠻不講理的一套,確實讓人猝不及防。好在雜毛小道反應極快,他挺身攔在了我和兩個朵朵的身前,微笑著說道:「前輩此言差矣,我朋友所養這鬼,乃因緣際會所致,並不沾染半點兒因果。而且這鬼乃幸運福星,比之尋常的養鬼術,要厲害許多倍,接近道法本源,不可同日而語,不信您可以閉上眼睛,仔細感應……」
望月真人冷哼一聲:「說得天花亂墜,難掩邪魔歪道的本質,何必多言?」
聽到他這一通不講理的胡攪蠻纏,我心中頓時怒意橫生。
雖然也知道望月是故意要激怒我,還是忍不住出言譏諷,說:「術法似兵,乃兇器,只是看掌握這兇器的人之本性如何?我自出道以來,從未做過一丁點兒傷天害理的事情,倒是你這寶貝徒弟,不知害得多少人屍骨無存、多少人骨肉分離,死在他手下的無辜者,數不勝數,你不好好管管自己的弟子,倒有閑情來講我?呵,真是笑話了!」
「你!」
我面前這個瘦老頭子聽到這些話,勃然大怒,眼睛瞪得跟牛一般,一股龐大的道力立刻從他的身上蔓延開來,震得我們連忙往後退了好幾步。
我罵得暢快,然而看到這副景象,心中又有些慌了:此刻我們這些人已然全無戰力,而這望月真人又是個喜怒無常的性子,且道法厲害,要是他不顧忌老前輩的臉面,將我們給滅了口,只怕我哭都不知道往哪兒哭去。然而望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並沒有再看向我,而是走到了青虛的身邊來,俯身蹲下。
此時的青虛已然處於極度痛苦的狀態,死了一般,唯有身子在不斷地抽搐,顯出人還活著。
望月真人往青虛身上的各處要穴連連拍了幾下,手法老練精準。青虛咳了幾口血,神志終於清醒了起來。
見到自己師父在眼前,青虛頓時淚流直下。先是一番懺悔,然後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悄然無聲息的青洞身上。他哭訴完之後,指著我們,說都是這一伙人,將他煉製黃芽甘露金丹的計劃給徹底毀了——本來他還準備成丹之後,獻一顆給師父您老人家的。
青虛懇求望月真人殺了我們,給死去的青洞師弟報仇。
望月真人默默地聽著,也不說話,僵硬的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悲哀之情。
聽完后,他嘆了一口氣,說:「青虛,你還記得我當日放你下山,我是如何勸你的嗎?」青虛一愣,說:「師父,這關頭,你何必講這些?」望月真人嘆氣,看著自己這愛徒臉色漸灰,眼角不由得濕潤了起來,說:「山下紅塵萬丈,繁華不渡得道人,若無七竅玲瓏心,怎躍得過那紅塵煉心的魔障?你離開天師道太久了,越行越遠,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小青虛了……」
望月真人閉目,似乎在回憶往昔的美好歲月。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盯著青虛,說:「我這次下山,本來是想過來替你把關煉丹之事,然而臨時接到掌教天師的命令,要清理門戶——你闖的禍事太大了,為師也兜不住。不過師徒一場,你有甚遺願,一併說與我聽吧!」
聽到望月真人這一番話,青虛陷入了深深的震驚當中。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期待的救星,竟然是那將他送入幽府的索命死神。他的眼睛瞪得碩大,幾乎都要凸出來了,然而當看到望月真人嚴肅的表情,他終於明白最疼愛自己的師父並沒有在跟他開玩笑,本來就蒼白黯淡的臉,顯得更加沒有了顏色。
見青虛不吵不鬧,望月真人輕嘆,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你之前所用的邪法,已然將你的生命力給透支掉了,即使為師不處理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不如給我們龍虎山留一分面子,也好在同道面前,爭取一些主動權,不至於太丟臉。」
青虛死死地盯著望月,知道大勢已去,便開口說道:「師父,既是如此,徒兒求你三件事。」
望月真人頷首:「但說無妨。」
青虛開始交待後事,說自家父母已然擁有了他所遺留的財富,後輩子並不用發愁,只是他有一朋友,叫做李勤,是個可憐人,希望師父以後能夠照拂一番,讓他死後也心中安寧一些;其二,他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便是師父,希望能夠原諒他;其三……
青虛看了我們一眼,聲音漸小,望月真人附耳聽去,兩人交流完第三件事情,望月眉頭皺起,似乎不願,然而看到青虛祈求的眼神,終於心軟,說可以,我會給你辦的……
他說完這些,深深地看了青虛一眼,右手摩挲著自家徒兒的頭顱。
而青虛則帶著怨毒和快意的笑容,看著我們。
過了一會兒,望月真人勁力一吐,青虛渾身像過電一般狂震,然後口鼻和眼睛流出了黑紅色的鮮血,斷絕了呼吸。望月真人閉上了眼睛,流下了一滴淚水,又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將青虛的屍體放平在地,站了起來,看向了一直在旁邊圍觀的我們。
望月真人沒有說一句話,然而口中的咒文卻一聲聲快速默念而出。
他寬大的左袖處滑落了一張陳舊發黃的紙符,不點自燃,隨著這火焰的旺盛,空氣頓時凝重了幾分,如同灌注進了水泥一般,壓得人心口沉重。雜毛小道和我都變了顏色。
瞧望月真人這架勢,似乎青虛的第三個遺言,是要我們給他陪葬,而這老雜毛卻已然答應了。
一番大戰之後,雖然我倆服用了虎皮貓大人所給的金剛大力丸,然而因為消耗過度,本來有二十四小時功效的這藥力已然在剛才開始衰弱了,我睏倦欲死,無盡的虛弱感已經襲上了我的身體,此刻哪是這老雜毛的對手?心中驚慌,連忙往後退卻。
雜毛小道面現怒容,說:「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要做什麼?」
他將剛剛激發出紅翡虎魄的那玉刀舉在手裡,表情凝重,說:「你徒弟青洞,可是被青虛給踩死的,與我們無關,而青虛根本就是他咎由自取,我們只是自衛,況且也不是我們殺死的他?為何要把這賬算到我們頭上來?」
燃符的望月真人氣勢凜然,平靜地看著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只是舞動著這符,而空氣則越發地沉重。
就在此刻,從溪流對面的密林中,突然照射過來幾束強力手電筒的光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