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苗疆蠱事9(16)
加藤亞也將茶杯和碟子放在桌子上,然後翻出一面鏡子,遞給我。我接過來,往裡面一看,只見鏡子裡面的那個男人,面目猙獰,戾氣囂張,一雙眼睛通紅,絲絲滲血,陌生得我都不認識。
我揉了揉自己僵硬而陰鷙的臉,深呼吸,心中暗驚,想著我怎麼會變得如此恐怖?不斷地揉臉,又深呼吸,我感覺心情平復了許多,加藤亞也扶著我坐下,然後坐在我對面的床邊,用她那雙深邃的眼眸凝望著我,輕聲說道:「陸桑,你是不是很難過?」
在加藤亞也這如同清風般的微笑面前,我也沒有多做隱瞞,將手中的鏡子放下,然後雙手捂住臉,背靠著椅子,貪婪地吸了一口氣,感覺難受,又嘆了出來,說道:「唉,我的一生,已經足夠精彩了,沒有白活。只是貪心一點兒想,如果能夠一直活下去,其實也挺好。在這人世間,我有著太多的牽挂,放心不下。」
加藤亞也小心翼翼地問:「陸桑,這世界上,到底有哪些人,值得你去牽挂啊?」
她這個問題讓我有些沒防備,我揉了揉臉,苦笑。思索了一會兒,開始數起來:「首先是父母啊,家人,還有朵朵、小妖以及我的金蠶蠱;然後是朋友老蕭以及我在南方、在家鄉的那些朋友。當然,還有所有幫助過我的人,比如琴繪小姐,你。」
我說這話,本來是應景的客氣,不過加藤亞也黑亮的眼眸,突然就朦朧起來,似乎有些含羞,小心翼翼地說道:「陸桑,琴繪的命,是你救的呢。而且,你是原二臨終囑託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我幫助你,是應該做的啊。」
陰陽協調,聽到加藤亞也帶著怪異口音的話語,我心中的憤怒,一點一點兒解開,似乎感覺渾身都放鬆了許多。雖然她對我和原二之間的交往有著一些誤會,但是我並不打算澄清。很多事情,立場不同,就沒有絕對的對與錯。聊了一會兒天,加藤亞也突然紅著臉問我:「陸桑,你的心上,難道沒有特別捨不得的一個女孩子么?你談過幾次戀愛?」
我聽到,然後看著面前這個美麗清純的姑娘,不由得一陣心神搖曳。然而想到自己的病情,不由得心傷,苦笑著回憶起來。
在小美之前,我曾經談過兩段戀愛。第一段是初戀,那時剛剛出來打工,喜歡上一個叫姜盈的女孩子,懵懵懂懂就處上了,不過那個時候什麼也不懂,也給不了那個女孩想要的幸福,結果她最後跟了別人。之後便放浪形骸,如工友所說的那樣遊戲花叢,不過都沒長久,不值一提。真正的第二段,是個比我大兩歲的女孩子,她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感情也很深,然而被傷得更深;從此有些克制,後來我又遇見了小美……
我是一個十分內斂的人,並不喜歡隨意表達自己的情感,做更多於說,所以即使是雜毛小道,也不曾聽過我說的這些。不過在這即將死去的夜裡,面對著一個美麗如月、皎潔如水的異國姑娘,我卻感覺自己像一個話癆,將自己年輕時候的過往,緩緩地,講述出來。
在說起這些的時候,我的心中,並沒有當時所感受到的悲痛和神傷,只有淡淡的遺憾和濃濃的感恩。我很想感謝那些在我生命中留過痕迹的朋友,是她們讓我短暫的人生更加的豐富多彩。那一張張或者清晰,或者已經模糊的臉孔,以及或者濃烈或者淡然的過往,現在看來,都化作了輕輕的一聲嘆息。
說完了我的情感經歷,我興緻不減,又談起了我的那些朋友,老江、阿根、楊宇、馬海波以及阿培、孔陽那些打工歲月認識的工友……他們都是普通人,但是給了我那麼多關懷和溫暖;我談到了小的時候,諄諄教誨的老師、終日玩鬧的夥伴,還有許許多多的故人。談到這些的時候,我突然為自己剛才的決定,感到強烈的內疚。
一個人,倘若因為自己的委屈,就把一己私憤,發泄到無辜者的身上。那麼,這種行為,跟畜生,有什麼區別?我所做的一切,並不是為了那些身居高位的傢伙,而是為了身邊那些普普通通的朋友,為了人世間的美好和善良。我怎麼能夠迷失呢?
說到最後,我的額頭滾滾發燙,後背卻是一陣發涼。
我望著眼前的如玉美人,望著窗外的雅緻美景,想著自己普通而又不平凡的一生,心中嘆息說,倘若此刻死去,那就死去吧。我心已安,何必牽強?無愧於心,即便是死去了,那也沒有什麼好後悔的了吧……
像我這般要強的男人,這樣的傾訴,是很久都沒有出現的了,在這臨終之時,在這個能夠聽懂我所說世界的女人面前,我像一個孩子,滔滔不絕地講了很多話。到了後來,我甚至都記憶不起自己在講什麼,只記得話越來越少,而腦子卻是越來越昏。
因為陽毒的侵襲,我開始迷糊起來,感覺面前的女人也開始變得模糊,一會兒變成了初戀,一會兒又變成了小美,有一會兒似乎還變成了小黑天、蚩麗妹,以及雪瑞……還有小妖?或者別的什麼……
總之我生命中遇見過的好多女人,都輪番出現。昏昏沉沉,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最後,我似乎看到了黃菲在我面前,眼淚盈盈,貝齒咬著紅嫩的嘴唇,充滿了無限的誘惑。我不由得想起了跟黃菲在我們縣城新街口的那一套房子里,一夜癲狂,游龍戲鳳,所有的激情和少兒不宜,都狂湧上了我的心頭來。我深呼吸,生怕自己把面前的美人兒嚇壞,然而眼睛卻是直勾勾的,緊緊盯著那嬌嫩的紅唇。
紅唇的主人開口了,她似乎在問我:「你喜歡我么?」
我已經燒得沒有意識了,用近乎呻吟的聲音說道:「喜歡……」
緊接著,我感覺到自己的嘴唇,被同樣火熱的溫暖給緊緊堵上,熱情如火。
Chapter 55 脫胎換骨,茶館相約解救
2010年1月10日清晨,我坐在床頭,凝視著從窗帘間隙漏出的溫暖陽光,半天沒有說話。
在七八個小時之前,我還以為我必死無疑了。然而當我一覺醒來,大夢一場后,卻發現這些日子來,壓在自己身上的那份沉重壓力,居然全部都解脫了——對,我說的是全部!
不管是茅同真施加在我身上的陽毒,還是歷次激戰時或多或少留下的暗傷,還是我之前在怒江山中爆發時破碎的經脈之疾,都在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不見了。
不但不見,而且在我的身體里,約莫下丹田的位置,居然出現了一股磅礴沉穩的力量。這力量不知為何,與我所修習的功法異常妥帖,如同一汪清泉,隨著我行氣的過程,不斷地洗滌著我全身的經脈,將這些能夠行走力量和氣息的通道,不斷地拓寬——若用一個形象的比喻,那麼以前僅僅只是一條鄉間馬路,而此刻,卻已經是省級公路了。
這樣的進步是顯而易見的,使得我更具有爆發力,也極大地加強了我的反應力和肢體協調力,再也不會出現思維和身體的脫節了。我無法用語言來形容這種整體的感覺,握緊手中的拳頭,我能夠沉穩地把握住身體里所蘊積的力量。我很清晰地認識到,這並不是迴光返照,而是一種實打實的強大。太不可思議了!用一個很簡單的比喻,那就是以前的我,如在水中行走;而此刻,則自由地在明媚的陽光下,歡暢呼吸。
世界都是美麗的,它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滿著動人之處;每一個側面,都有著至純的真理。這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角度,也是我從來沒有明悟過的視角。
世界依舊還是這個世界,只不過,它似乎變得十分不同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然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再然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這是佛陀的境界。然而世界變了么?亘古以來,皆是如此,變化的,不過是我們的心靈而已。
有時候,境界可以提升力量,也有時候,力量可以引導境界,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我的生命正在怒放,如同破繭重生的蝶。它因我自以為必死而沉寂,卻在迷迷糊糊醒轉之後,陡然到達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巔峰。而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什麼緣由呢?
我本是到了瀕臨死亡的節奏,怎麼到了現在,竟然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渾身充滿爆炸性的精力?
我使勁兒回憶,但是或許是高燒才退的緣故,腦子卻是一團漿糊,根本就想不起來了。依稀記得昨天晚上,似乎跟加藤亞也談話到了很晚,過程不得而知,反正是掏心掏肺的,之後就完全沒有意識了。我心中悄悄地以為會有一個旖旎的美夢,然而早上起來的時候,看著整潔的床和我身上整齊的衣物,完全打碎了我的猜想。
我忍不住地笑自己剛才的想法,似乎太過於猥瑣和齷齪——我怎麼會這麼想呢?
天上會掉下餡餅來么?這完全是三流電視劇的情節,哪裡可能在現實中發生?
我似乎想起一些線索來,然而有的東西,就像你一個熟人的名字,明明就在嘴邊,卻偏偏想不起來。我撓著頭好一會兒,終於放棄了,站起身來,將衣服穿好,準備去找加藤亞也了解一下。我出了房間,走到庭院中,正好見到足利次郎這個少年,拿著一把木劍舞弄。那氣勢,頗有日本人慣有的狠厲果決。
我看了一會兒,趁他歇息,問加藤小姐在哪兒呢?
足利次郎很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並沒有答話,而是繼續拿著那把日本木劍練,放肆砍殺,彷彿那空氣中,有他的仇人一般。我看著無趣,想起來他好像不懂中文。過了好一會兒,我看到一個經常陪伴加藤的女僕,便拉著她問。女僕告訴我,小姐昨天陪我喝酒到很晚,回房睡覺,到現在還沒有醒過來呢!
我昨天喝酒了么?我拍拍腦袋問自己,然而卻沒有一點兒印象。
倘若是尋常女孩兒,我直接跑到房間裡面喚醒便是,然而加藤亞也的閨房,可是她父親都需要批准才能進去的地方,我唯有強忍著心中的疑問,想著等亞也醒過來,再問她。加藤亞也這裡得不到答案,我心中惶惶,然而充斥在體內的力量,又讓我忍不住想要干點什麼,於是回房弄了一身行頭,將自己的身型體貌都做了改變,溜出門去。
我並沒有直接去那個茶樓找小周,而是按著記憶中的地點,讓的士司機帶著我,去鴻賓會所的外圍,逛了一圈。
那是一個坐落在半山腰的封閉建築群落,山水秀麗,風景迷人,而且周遭的景緻,也很有麗江特色。我並沒有就近觀察,而是坐著計程車一晃而過。然而就在這短短的時間裡,我能夠看到好幾處暗哨,交相呼應,而且還能夠隱隱感受到幾股強大的氣息。這些,都是我以前所不能夠體會到的。親自目檢,大致知道了地點和周遭的環境,我又讓計程車載著到了茶樓附近。
在這古城中有些地方不能進車,我便下來,謹慎地繞了幾圈。看得出來,追捕者似乎對自己的實力太過自信,也執著地相信著我活不久的猜想,所以一路上,並沒有太多的眼線。
不知道是不是由於現在有錢且有閑的人多了,春節臨近,遊客反倒是多了起來。看到那些悠閑的外地客人從這條古意盎然的長街前走過,我就不禁有些羨慕。很多事情,沒有經歷,就不知道珍貴。只有當它變成了一種夢想,一種奢侈品,想要而又得不到的時候,才會懂得珍惜曾經的擁有。
我帶著感傷,緩步走進了那處茶樓。小周一個通緝犯,自然不便拋頭露面地出來打雜。我找來夥計,對了一句暗號,那個夥計若無其事地喊了一聲雅間有請,然後將我引到了上次談話的房間里。
我安坐,靜靜等待,過了好一會兒,木門被推開,走進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長得嬌柔美艷,有一種極度誘惑的魅力。她風情萬種地走進來,在我的對面坐下,然後儀態萬方地泡著茶。我不說話,只是看著她嬌柔白嫩的手指,在茶盤上面不斷地舞動著,賞心悅目,不過並沒有如上次一般,心中有一團火在燒。我的心情平淡如水,待到她將茶湯泡好,遞到我的面前,我接過來,吹了三下,一口飲盡,然後問道:「怎麼稱呼?」
「我姓劉,你叫我劉小姐便好……」劉小姐熟練地給我續杯,然後說道:「周笑宇出去辦事了,所以今天,由我來接待你。」
我面前這個魅力十足、不知年紀的女人,看著如同普通人一樣,但是卻給予我極度危險的直覺。
我深呼吸,點了點頭,說,不知劉小姐,你在你們組織里,大概是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見我這般問,劉小姐不由得笑了,臉上媚意十足,說,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格啊?這樣說吧,我可是要比小周高好幾級喲。我只是路過,辦點事,本來你們這事兒不歸我管的,不過既然小周提出來了,就幫幫你也無妨。說吧,你過來,到底有什麼想法?
我沉默了一下,說上次小周說的事情,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就在大年三十晚上動手。不知道你們這邊,能不能夠配合?
「大年三十?」
劉小姐的眼珠曼妙地轉動了一下,捂著嘴巴,吃吃地笑了:「你這個調皮鬼兒,就連一個年,都不讓人家好好地過……不過呢,這確實是一個不錯的時間節點。咱們中國人嘛,講究的就是一個節日氣氛。每逢佳節倍思親,雖然心中有所提防,但是總免不了會放鬆……好的,這個我可以答應你。」
這個時間敲定了,我們便開始商量起細節問題,雖然我知道自己在與虎謀皮,但是送上門的便宜,不要白不要。我在茶館里,與劉小姐商議到了中午,反覆確定了很多東西,對營救的地點,也在圖紙上做了熟悉。
最後我提出一個問題,即他們有沒有可能將雜毛小道給掉包?
劉小姐很得意地回答我說不會,他們有內線在裡面,如果有情況,會隨時通知他們的,放心。
我不再多言,起身與劉小姐握手告別。她的手溫潤柔滑,似乎還用小拇指撓了一下我。我習過相人術,像她這種面相的,裙下之臣不知凡幾,我就不再湊這個熱鬧了。於是當做不知,離開了茶樓。
出於謹慎,我依然在茶樓的街道附近,繞行了幾圈,獨自走到了一處僻靜之地,偷偷躲起來,等待了好久,並沒有見到有人跟隨而來,心中方才安定。我差不多已經猜想到,這小周以及神秘的劉小姐,多半就是邪靈教的成員,至於施恩於我,想來也應該是看上了我這把手藝。
我這種人,對付高手還不行,但是對付普通人,簡直就是大殺器。
這種人才,正是他們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