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苗疆蠱事9(47)
Chapter 41 王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讓所有人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眼睛死死地盯著空中那兩道身影。
首先落地的,是一個矮小而佝僂的身影,那是鬼妖婆婆。只見她身上那藏族老婦人的打扮,幾乎都是一片焦黑,灼燒的痕迹明顯,而她整個人,都處於一種淡淡的虛無狀態,精神極度委靡。而另一個身影,則懸浮於半空之中。
此刻的飛屍,已經如同之前的那個普通女人一般模樣,沒有了白毛,也沒有了黑毛,身上的綢衣燃燒殆盡,只有一團黑色的死氣,將它的幾個重要部位隱約遮住。它的面孔如新,似那剛剛剝開的煮雞蛋,光潔細膩,只是這美麗的皮膚,僅僅蔓延到了胸口,以下便依然是干臘肉一般的古屍模樣。顯然,它蛻變為旱魃的進程,生生被鬼妖婆婆給打斷,使得它元氣大傷。瞧那眼中紅光陡現,蘊含著濃濃的怒火,幾乎能夠將人整個兒都給燃燒。
懸空的飛屍,高高在上,如同君王,俯瞰著我們所有人。不過它只是匆匆掃量了一圈,便收回視線,死死地盯住了破壞它大事的鬼妖婆婆。
我們在下方看著,總是感覺有一些怪異。凡事都在於對比,以前的飛屍,恐怖則恐怖矣,因為它是整體的,所以感覺上去還比較自然;而此刻,它的上身宛如普通女人,胸口以下卻是一具乾癟癟的臘肉屍體,怎麼看,都感覺實在是太不和諧。
僵持幾秒鐘,大戰由一個來自拉薩的喇嘛拉開序幕。
這個喇嘛修為高深,早就已經醞釀好了一口氣,騰的一下,便衝上半空。他手中也是一柄降魔杵,不過跟小喇嘛江白的紅銅材質不一般,他這降魔杵,主幹的材質,卻是拿骨頭製成,瞧這尺寸,我估摸著很有可能是人的大腿骨。藏傳佛教很多法器,都是取自於人的身體,這個跟藏民獻舍的理念相同。
那降魔杵,似乎是件了不得的法器,上面熒光蒙蒙,似玉,象牙白的環叮鈴鈴地響,讓我直皺眉,這等工藝品似的法器,能夠拿來拚鬥么?
然而他很快就讓我見識到了。騰空而起的拉薩喇嘛,降魔杵攜著一股念力,直杵飛屍心窩,那飛屍情緒正處於爆發的邊緣,極其不穩定,暴躁、不安,見有人攻來,一聲尖嘯,讓人的耳膜嗡嗡直響,腦袋發暈。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那個拉薩喇嘛已經跌落在了暗河旁邊,渾身猩紅色喇嘛袍,悉數碎裂。但是,他手中那柄玩具似的降魔杵,在正面交鋒對抗中,竟然安然無恙。
衝出了第一個,便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危難當前,這裡的所有喇嘛,對於剛才那個跌落河邊同道的慘狀,視而不見,湧上前來,有能力騰空的,早已出招,不能升空的,則在下方做法,各自施展藏密中頂級之神通,手段紛飛,花樣百出。
朵朵不舍地放開了我的胳膊,上前抱住身子若隱的鬼妖婆婆,嬌聲問道:「乾娘,你怎麼樣了?呀,怎麼這麼燙?」
那鬼妖婆婆臉色蒼白,不過並沒有多少問題,淡定地朝圍上前來的我們,解釋道:「這具殭屍,也不知道是何年何代的,存世至少也有千年,而且它被葬在了絕佳的養屍地,避過一百年、五百年和一千年各一次的天劫,保住了性命,但神識卻已消減。厲害,十分厲害,它倘若能至旱魃境地,實力就會拔高一個境界,如人成神。到時候,能夠制約它的,整個藏地,除了那幾尊山神,恐怕就不出五個手指了!只可惜,嘿嘿,它被我打斷了蛻化的過程。此刻,只要加緊,定能夠將其超度!」
鬼妖婆婆說得自信,然而我們面前的那些喇嘛,卻並沒有按照她的劇本來上演,幾息之間,又有兩個喇嘛被拍翻在了地上。即使成不了旱魃,這頭飛屍也已經得到了旱魃那種灼熱的屬性。整個空間中,如同鍋爐房裡面一般,悶熱難當。
瞧見喇嘛們已經落敗三人,而小喇嘛江白一邊在拚死抵抗,一邊瞅向這裡,我望了一下雜毛小道,他點了點頭,咬著舌尖,站起來,然後與我並肩衝上前去。
飛屍已然停落在了地上,身如鬼魅,正在與幾個喇嘛拚鬥,我與雜毛小道斷然插入,將其糾纏。我以前在神智不清的情況下,曾經挫敗過這頭飛屍,此刻的心理優勢也有,口中九字真言念遍,將身體調節至最佳的狀態,點燃惡魔巫手,朝著飛屍狠狠抓去。
然而我這信心滿滿的一抓,並未見效。飛屍連身子都沒有轉動,直接以背部迎擊,朝著我的手撞來。一接觸,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一輛東風重型卡車撞上一般,下盤不穩,人就朝著石壁上飛去。巨大的落差讓我心頭吐血,這飛屍為何會如此厲害,它往日,可不這樣啊?
我飛臨半空中的身子一頓,然後滑落下來。
我抬頭一看,卻是小妖朵朵,這小妮子並沒有瞧我,而是用雙目,緊緊盯著前頭那個大展神威的飛屍。
此刻與那飛屍交鋒的,是老喇嘛般覺。因為勁氣鼓漲,他看起來比平日里要年輕許多,臉上的皺紋也舒展了,整個人呈現出一種金剛之軀——秘密大乘佛教,又稱為怛特羅佛教、密宗、金剛乘,依《大日經》、《金剛頂經》建立三密瑜伽,事理觀行,修本尊法。
此刻的般覺,正是此法的巔峰狀態,渾身上下,堅如金剛。
何謂金剛?金剛是指人們通常概念中的鑽石,這樣的強度,自然不會恐懼飛屍那一雙鋒利光寒的利爪,兩者一旦交上手,就是好一番龍爭虎鬥,讓人目不暇給,插不得手。
二者之外,包括小喇嘛江白,還有一個受傷的喇嘛,總共四人分處各方,小心翼翼地盯著,等待兩人的身影一錯開,便撲上前去。我掃量一眼,見雜毛小道在我對面不遠處,手持鬼劍,正緩緩爬起來,想來是在我之後,給拍飛了出去。
般覺上師與這飛屍劇斗一番,感覺力道太猛,有些扛不住,回望左右,嘆了一口氣,說:「想來貧僧就要圓寂於此了……」
他這一聲感嘆之後,眼神之中,充滿了決絕,雙手迴旋如圓輪,口中一鼓一吸,呈諸天曼妙法身相,眉頭之上,皺紋重疊,突然又生出一條如同眼睛般的深壑來。我愣住了神,卻聽到不遠處的鬼妖婆婆疑聲嘆道:「大金剛鎖輪法身,這般覺是準備用自己肉身為容器,犧牲自己,禁錮殭屍么?」
般覺老喇嘛額頭突然長出的這一條很深的皺紋,如眼,裡面一道白色的光芒陡現,射在了他前方的飛屍身上。這光芒並沒有任何攻擊力,卻如同一根黏稠的絲線,將兩者鎖住。
那飛屍被這麼一粘,彷彿預見了莫大的危險,身子一振,便想往上方飛去,然而它的身子剛剛一浮起,便如同被戳破的氣球,開始縮小起來。僅僅幾秒鐘,那飛屍便從一米六幾的個兒,縮至了一米五,而且還在繼續收縮。這奇異的現象使得它頓時被嚇住。
我們心頭震驚,沒想到般覺這老喇嘛,居然能夠將面前這強敵化至微塵,將其吸收入體禁錮!
就在我們準備歡呼雀躍的時候,那頭飛屍一雙眼睛,突然變得通紅,有無邊的熱力,從它的身子里,催散出來。它立腳處的岩石變得通紅,幾乎就要熔化成岩漿,而勾連在兩者之間的那根虛無白線,也開始燃燒起來,從中間斷開,黑色的冷火,朝著般覺上師方向蔓延而去。
江白小喇嘛大叫不好,這飛屍準備強行催動旱魃修為,與我們同歸於盡了!
我們嚇得半死。是否會同歸於盡我不知道,但倘若這詭異火焰蔓延到了般覺上師額頭處,此人定然報銷。我來不及思考,將震鏡掏出,大聲喊道:「無量天尊!」
這一聲大喊,催動了一大蓬藍色光芒照出,居然將般覺上師那根白線上的火焰給撲滅,而且重重擊打在了飛屍身上——凝!它被一下定住。般覺上師後退幾步,臉色安然祥和,雙手卻開始瘋狂地結印。同樣在做這事的,還有其餘四個能夠堅持的喇嘛。
藍光消逝之後,那頭飛屍的注意力,終於轉移到了我的身上來。它剛一凝視,就飛到了我的面前,火爐一般的灼熱溫度,將我的毛髮給烤得捲曲。它平伸一掌,以不容我閃避的氣勢,若泰山,朝我拍來。我避無可避,咬牙拍出一掌。
我心裡很清楚,這一掌拍出,我必死無疑。
然而一個黑點,出現在了我們之間。
雙掌交接,飛屍凝滯住了身形,就這當口,無數手印,打在了它的身上,一柄鬼劍也斜衝過來。時間彷彿凝固了一般,飛屍睜開了眼睛,如此明亮,它輕輕地嘆道:「王!」
Chapter 42 燃屍,出洞
這一聲輕輕的「王」,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聽到這頭飛屍,開口說話。它的聲音很溫柔,僅僅是一句話,一個字,就隱藏了無比濃烈的感情在裡面,讓人聽到了,便能夠勾引起許多早已淡忘的往事。我無法忘記它此刻明亮的眼眸裡面,蘊含的深情,這是如同龍哥那種穿越千年而來的守護,也有跨越時空的愛戀,以及……
我無法言敘。這頭殭屍手掌上,並沒有傳來讓我抵禦不住的力量,但是它的背上,卻被四五個喇嘛輪番擊中。
砰砰砰,每一擊打,與我相對的這頭女屍,就是身子一顫,而雜毛小道手上的鬼劍,也已經完全刺入它的下丹田位置。如此輕易地破防,這詭異的情況,讓雜毛小道和小喇嘛江白、老喇嘛般覺還有其他人,都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幾個喇嘛心有餘悸,見這頭殭屍並不反抗,於是橫下心來,奮力又攻了幾掌。終於被鬼妖婆婆攔住了:「別打了,它的軀體已經面臨崩潰,惡魄即將離體,活不成了!」
這些人聽到此話,又見飛屍僵立不動彈,這才將信將疑地後退一步,不再攻擊。
雜毛小道嘴唇發苦,也不敢拔劍,訕笑著問:「什麼情況,認識幹嗎不早說?」
我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將右掌緩緩抽離,但見面前這飛屍的手掌之上,有一個張牙舞爪的小黑蟲。
從一開始就不知道被彈飛何處的火娃,終於出現了,在最關鍵的時刻,出現在我與飛屍的手掌之間,用它的小小身軀,阻止了我被拍成肉糜的下場。飛屍那裡,根本沒有傳遞過來任何力道,這才是火娃沒有被拍扁的真正原因。只是,為何火娃會這麼自信這飛屍,不會對它下毒手呢?還有,這青山界飛屍,剛才為何會叫我一聲「王」呢?
然而我無法得到答案了。我面前的這一頭飛屍,因為蛻化失敗,身體本來就極不穩定,剛才又有同歸於盡的想法,只是因為火娃,使得它似乎恢復了一些神志,在一瞬間,強行中止了這個過程。這巨大的反差,使得它渾身氣勁翻湧,能量反噬,傷害到了自己凝練千年的魂魄,實力消退。相比之下,小喇嘛江白等人的傷害,只是雪上加霜而已。此刻的它,倘若不是憑藉著我的手掌支撐,早已倒下。
不過飛屍並沒有倒下,它凝望著手上的這隻小蟲子,眼神里充滿了難言的情緒,我感覺裡面似乎還摻雜著一些使命感。場面十分怪異,一堆老喇嘛,還有其餘人,都僵直不動,靜靜地盯著面前的這頭殭屍;而這殭屍,眼中的世界,卻只有那一隻細小的焱騾蜈蠱。
兩者視線相對,火娃那幾乎看不見的小眼睛里,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僵持,足足持續了半分鐘,接著那頭青山界飛屍開始動了,它雙手指天,如同「U」形,身子扭動婀娜,雙足翹起,就跟那敦煌石窟中的飛天神女一般,有飄然仙去的架勢。
接著,火娃的身子開始發亮,有百合花一樣潔白的火焰,以這小黑點為中心,逐漸生成;而飛屍,彷彿浸透了油物,極為易燃,一點即著,在我反應過來之前,轟的一下,便化作了一支巨大的人形蠟燭,周身火焰,灼灼地燃燒起來。
「不!」我不知道為什麼,大聲喊起來,看著這聖潔的火焰,沒由來的心痛,彷彿內心深處,有一個聲音在悲憤吶喊,一種難以控制的悲傷,湧上心頭,然後我的眼睛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淚,難以控制地,滾滾地冒了出來。
每一滴淚,都折射著這種古怪的火焰,晶瑩透亮。
這飛屍被卡在了蛻化為旱魃的進化途中,但是其體內所蘊積的熱量,也是相當驚人的,一經燃燒,頓時散發出了恐怖的滔天熱量來,周遭的岩石都像要開始融化,相隔不遠的暗河河水,則被蒸騰得水汽翻湧,將這石廳弄成了澡堂子,霧氣繚繞。
我正悲傷地流著眼淚,手上一涼,低下頭,看到朵朵拉著我的手,一雙大眼睛很無辜地看著我。她說,陸左哥哥,你怎麼哭了,是剛才朵朵咬痛你了么?
我搖頭說,沒有,就是難過,想哭。
這時,小喇嘛江白從我的身邊快速走過,招呼我道:「陸左,這石廳容不得人了,我們趕緊去外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