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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0章 苗疆蠱事 大結局上(16)

  阿東是個細心的朋友,在後備箱裡面準備了好多小禮物,給這些鄉親分發。都不是什麼貴重之物,但是看見他們把禮物捧在手裡時臉上露出來的那種單純的快樂,真的是比金子還要珍貴。


  將行李幫我放好,我父母笑吟吟地招呼阿東一家人進來喝茶水。如此忙碌一番,阿東返回了鎮外不遠的省屯村,而我則洗漱一番,擼著袖子幫忙打粑粑。


  很多長在城市的朋友可能不知道我們過年時吃的年糕是怎麼來的,這東西首先得用當年的新鮮糯米蒸熟,然後將其傾倒在塗覆著植物油的木槽中,由兩個壯漢用大頭木棰輪番捶打至黏稠膏狀,這時再由婦人將其捏成圓球,靜置成餅狀,待其晒乾,便儲存起來,隨時可吃。


  這過年粑粑是糯米做成,祖上傳言可以防蠱驅毒、祭祖祈福,所以早些年家家戶戶過年都要打,在我童年的記憶里,總有一起熱鬧打年糕、吃粑粑的場面。


  不過打粑粑是一件很累的活計,現在好多年輕人都出外打工,過年不回,市面上又有物美價廉的機制年糕,所以做的人也逐漸少了。我也算是趕得巧,所以幫著鄰居家大爺捶打年糕,那力氣大得跟打樁機一樣,旁人看了都笑我父母,說瞧這架勢,你家左左不像是在外面做大老闆的,倒像是運動員一樣。我父母不是虛榮的性子,也在旁邊附和,說,「他呀,一天到晚忙忙碌碌不見蹤影,盡幹些不著調的事情,我們也管不著他呢。」


  不過他們在人前隨意說我,當回到家裡吃晚飯的時候,卻是一邊給我挾著大塊油乎乎的臘肉,一邊則關切地問我的近況如何。南方一行,他們大約也知道了我是公家人的情況,我便順著嘴說了些尋常的事情,也不敢讓他們擔心。


  我父親是個悶葫蘆,只管在旁邊給我搛菜,我母親倒是嘮叨得不行,不斷給我擺門子,說給國家辦事呢,要認真一點,不要偷奸耍滑,到時候耽誤了大事,那可不好。她是經歷過那個特殊時代的老人了,腦子裡面總是有著對國家濃濃的愛戴和敬意。我也只是點頭,說我做得很不錯了,最近上頭還準備給我升大官呢。聽我這般吹噓,我母親不信,拿筷子敲我頭,笑著說,這孩子,滿嘴跑火車,就沒有一個正型。


  嘮叨完工作上面的事情,又說起個人情況。我母親說:「忒大的一個人了,連個正經結婚的對象都沒有,真不嫌丟人。以前那個漂亮得跟仙女一樣的女警察,好好的一個女孩子你給弄沒了,說過年帶一個女朋友回來,去年沒回家,今年還是沒有,你到底有沒有?沒有的話,媽就給你找了。剛才隔壁王姨還找我說起這事兒,說她娘家有好幾個侄女,年紀都合適,說你要樂意,就領來家裡看看。我尋思著你好歹也是公家人了,那幾個初中畢業就出去打工的妹兒也就算了,倒是有一個在讀大學的女娃娃,雖然長得一般,不過人家好歹是高學歷啊……」


  得,我母親一旦開啟嘮叨模式,我頓時就頭大,感覺面對著威震東南亞的許先生,當時的痛苦也不過如此。


  我母親惦記著我的終身大事,但我那悶不吭聲的父親倒是惦記起了朵朵和小妖來,說,「你認的那兩個乾妹妹呢,怎麼沒有跟你一起回來?」


  說到這兒,我才想起來,小妖還在呼嚕呼嚕睡大覺,朵朵給我忘在了槐木牌中。當時也不敢多講,只說在阿東家呢,過明天我再領回來。


  我父親特別喜歡小孩兒,尤其是像朵朵這種又乖巧又漂亮的,十分牽挂;聽到這話兒,他臉上都樂開了花。我父母並不傻,應該知道朵朵和小妖的來歷不同尋常,不過有的事情,他們都放在心裡,也不問,感覺當作尋常人相處,反而會更加愉快。


  接下來的日子,我在家裡悠閑地過年,整日陪著父母,應付著名目繁多的相親見面,閑著沒事便去找老江、阿東等幾個幼時的朋友喝酒聊天,到了晚上,我盤腿在床上修行功法,審查自身的實力,督促朵朵的功課,每天倒也充實,想著便這樣一直過下去也挺好。


  初一初二幾天都是走親戚,叔伯嬸子、舅舅大姨,這一圈跑下來,錢花了不少,腿也都要跑斷,實在是讓人後怕。然後是給所有認識的朋友發信息或者打電話拜年。打給雜毛小道的時候,話都沒說幾句,那邊便給虎皮貓大人搶過去,跟朵朵聊到手機沒電。


  年初三,楊宇和馬海波得知我回家來了,相約過來找我喝酒,也沒有去縣城的大酒店,就在鎮子里找了家專門經營狗肉火鍋的鋪子,三個人圍成一桌,熱火朝天地吃了起來。我們也是好久沒有見面,談起自己現在的境況,彼此都有些唏噓。那火鍋紅油滾冒,白色的蔥根、青色的生菜,狗肉香氣四溢,還有那些桌子上的小冷盤,吃得倒也爽利。這人一高興,便容易喝多,馬海波喝上了頭,便拉著我的手感慨:「陸左啊,可惜了啊。」我是千杯不醉,不過喝得正酣,感覺渾身漲得發熱,搖晃著海碗里那農家自釀的苞谷酒,說,「老馬,什麼意思?」馬海波一臉通紅,酒氣熏熏地拍著我的肩膀說,「陸左,真可惜,以前你和黃菲,多好的一對兒,現如今卻分東離西,唉……」馬海波的一聲長嘆,讓我的心情鬱積起來,凝望杯中酒,一口飲盡,感覺嘴裡面十分苦澀。我品完酒,抬起頭來,問他們有沒有黃菲的消息,兩人都搖頭,說年前還有些聯繫,後來就少了,再後來就沒有了消息。


  這頓酒從下午四點一直喝到了小店打烊,酒逢知己千杯少,馬海波和楊宇當晚喝得酩酊大醉,說了好多胡話。次日有個高中同學結婚,我也被通知到了,於是坐他們的車去縣城。


  婚宴設在下午五點,天陰陰的,還下著雨,我閑著無事,心思混亂,帶著朵朵想去一下黃老牙家看看,然而到了地方才知道,這家人已經搬走了。


  Chapter 2 真龍現


  黃老牙是在半年前搬走的。自從中了羅二妹的血咒之後,他身體一直不好,雖然給我解除了,但終究虛弱,於是這幾年陸續變賣了晉平所有的產業,搬到黔陽養病去了。


  從鄰居口中得知這個消息,我當時就有些發愣,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實話,對於黃老牙一家,我一直懷揣著十分複雜的感情。最開始認識黃老牙,我還為王寶松打抱不平,覺得這樣的老闆實在是太為富不仁了,然而當我遇到了朵朵,被她悲慘的遭遇所打動,感覺羅二妹所做的事情實在太過分。其實雙方都是可憐人,唯一讓人氣憤的便是那些迷惑人心的矮騾子。


  隨著我與朵朵的感情越加深刻,我便對黃老牙多了一些好感,而且他還是黃菲的大伯,雖然我並不喜歡黃老牙的老婆和小舅子,但他們終究還是朵朵的親人——即便是生前的。


  這棟小樓是不動產,算是祖屋,所以黃老牙沒有賣,留在這兒放著。我生怕這鄰居認出我旁邊撐小傘的小女孩就是隔壁黃老牙家那個可愛的小女兒,於是也沒有多說,牽著朵朵離開了。


  小雨淅淅瀝瀝落個不停,我牽著朵朵的手,沿著清水江河畔長廊緩慢地走著,忍不住低頭瞧去,這個向來陽光可愛的小蘿莉沉默不語,長長的睫毛上面一層霧氣,顯得有些濕潤。我找了河邊一處石頭,顧不得上面潮濕,直接坐上去,然後將朵朵抱在懷裡,問她道:「朵朵,你記起以前的事情了么?」


  朵朵點頭說,「嗯,自從乾娘給我醍醐灌頂之後,我就全都想起來了。」


  「啊?」聽到朵朵的回答,我有些詫異,沒想到在那個時候,朵朵便已經擺脫了混混沌沌,通曉了生前身後的所有事情了。真沒想到,在她這個小小的腦袋裡面,竟然能夠掩藏這麼久的時間。我瞬間便感覺這個小女孩長大了許多。


  從驚詫中回過神來,我捏著她有些發尖的下巴,說,「那你現在想他們么?」


  朵朵沉默了一下,突然抬起頭來,彎彎的睫毛忽眨忽眨,認真地點了點頭說,「有時候想,不過大部分時間卻不怎麼想。」我有些驚訝這回答,說,為什麼啊?


  朵朵學我,摸著鼻子說道:「生和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這個跟出家是一樣的——這個太複雜,我也不知道怎麼跟陸左哥哥你形容。我脫離了肉身,對於他們來說,我已經死去了,而對於你和小妖姐姐、小肥肥、雜毛叔叔和臭屁貓大人來說,我才是真正存在這個世間。我如果現在出現在他們面前,只會給他們帶來困擾,而不是驚喜,所以……」


  聽到朵朵說出這極為懂事的話語,我不由得鼻頭一酸,緊緊抱著這個可憐的小蘿莉。


  有的時候我感覺她太黏我了,總也長不大,然而回過頭來再看看,朵朵或許並不是我的全部,但是對於朵朵來說,我以及身邊的這些小夥伴們,才是她永遠的依靠,以及存在的所有意義啊。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思緒萬千,頗多感慨,緊緊抱著朵朵,在這凄冷的冬雨中默不作聲。


  下午參加朋友婚禮,無外乎吃吃喝喝。自畢業之後,大家天各一方,除了相互攀比,倒也沒有其他話題,總也聊不到一塊兒來。飯後還要去歌舞廳,我便不再參與了,回到了在新街的房子。


  瞧見朵朵有點兒鬱鬱寡歡,我知道肥蟲子和小妖相繼沉眠,她多少有些寂寞,思緒一轉,拍了拍朵朵的臉,說,「陸左哥哥帶你回以前的家去玩兒,好不?」


  聽到我的話,朵朵十分開心,拍著手說好哇。我們收拾好東西,便離開這冷清的房子,朝著河邊街走去。路程不遠,很快就到了朵朵家,那鎖對於朵朵來說實在沒有什麼意義,很快我們就進了屋子裡。


  朵朵拉著我的手,歡快地在房子里走來走去,唧唧咕咕地介紹著以前的生活,還跑到自己房間,翻出好多玩具和練習本來。我在屋子裡悄無聲息地走著,一切布置跟當年黃菲領我來這兒的時候一般,不過物是人非,讓人頗多感慨。


  玩鬧了一陣子,歡快的朵朵最後停住了,默不作聲。我走過去一看,卻是一張全家福。


  看著全家福里那個萌娃小公主,那一家幸福快樂的人兒,再看看朵朵,這娃兒淚流滿面。


  我們在黃老牙的宅子里住了一晚,次日我又與馬海波核實王寶松的治療費用問題,得知黃老牙離開的時候,已經給他交足了十年的費用,如此最好。我在縣城待了一天,走親訪友,晚飯是在小叔家吃的,苗家特製香臘肉,新殺的老母雞,都是我嬸子特意弄的,好是將我熱情地款待了一番。


  我與小叔喝著酒,嬸子便拉著我堂弟,說起小華畢業實習的事情,說我本事大,讓我幫著給聯絡一下。


  我堂弟小華雖說也上了一個大學,不過屬於二本偏下的學校,飯前我還跟他聊了一下,特意問了學習的情況,他說得支支吾吾的,反倒是跟我談泡妞和玩犇犗犜犃的時候,眉飛色舞。小婧跟我說過,她哥之前交的一個女朋友,花錢大手大腳,坑了他很多錢,後來另攀高枝,跟他分手了,然後小華開始迷戀上了網路遊戲,學習一年掛好幾科,屬於被大學上了的那種學生。


  小華這人隨我嬸的性子,比較勢利,而且為人比較孤傲,以前覺得自己是大學生,不怎麼看得起我,後來我幫過小叔家幾次之後,他轉變了看法,但也不怎麼想搭理我,總覺得我「小人得志」了。這會兒聽我嬸子在飯桌上談及,他也不說話,只是在旁邊扒著飯,拿眼角瞅我。


  突然被嬸子將了一軍,我有些猝不及防。小叔見我有些尷尬,借著酒勁訓斥自己老婆:「好端端地吃飯,講這些幹麼子?小華讀了這幾年大學,連個實習單位都找不到,這癟犢子豈不是白花老子這麼多錢了?」


  我嬸子也不是一個善茬,張嘴就回,好是一通鬧,一來二去,飯都吃不成。我便勸他們,說別吵了,我對小華也不是很了解,到時候再看看吧。我嬸子直接把我高高架起來,說:「陸左,還是你會說話,能辦事兒,不像你叔,就是個死腦筋,在林業局待了一輩子,到死也就是個守林子的死貨。你連公安局的局長都認識呢,辦這事情,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情,你說是吧?」


  這頓飯做得不錯,但氣氛尷尬,吃得頗不合我的胃口,我沒有多待,早早地就告辭了。


  小婧來送我,走了一段路,見我默不作聲,便用一雙明亮的眼睛望我,說,「左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媽很煩啊?」


  我搖搖頭說,「沒有啊,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小婧垂頭喪氣地說:「我有時候感覺我媽太過分了,總是讓我們家的事情來麻煩你,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笑了笑,說:「都是親戚,誰還沒有個難處,對吧?而且你媽再怎麼不對,這花的心思,其實都是為了你們兄妹倆,可憐天下父母心,你要懂得體諒和感恩。便比如我,我記得我小的時候在河裡游泳溺水了,還是你爸爸把我給救出來的,這恩情,我可得記一輩子,是不?」


  小婧點頭,臉突然紅了,說:「是啊,我的命也是你救的呢,我也會記一輩子的。」


  大年初五,我在縣城東市場里包了一輛車,去了一趟青山界。


  其實我一直都想獨自來一趟,再去瞧一瞧耶朗最神秘的中央祭殿,或許還會有不一樣的發現。然而當我進山的時候,卻被告知整個青山界都給封山封林了,色蓋村往西十幾里,都屬於軍事禁區。


  這並不是阻攔我的理由,我輕身混入林中,然而越走越糊塗,沒多時便發現居然迷了路,根本就找不到原來的方位了。我只好用十二法門推算了一番,才發現這個青山界跟巴東黑竹溝一樣,也變成了一個天然的迷蹤大陣了。如此便也沒有什麼好查探的了,我返回青蒙鄉,乘車返回家中。


  正月初八,我在新疆的那個二姨回來了,我跟著母親那邊的親戚去給外婆龍老蘭上墳,不過沒有回敦寨祖屋。不知道為什麼,對於外婆生活過一輩子的那個地方,我總有一種心悸的感覺。


  我本以為能夠在家過完正月十五呢,結果沒兩天我便接到雜毛小道的電話,他告訴我洞庭湖那條真龍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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