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所以追尋(全)
送到醫院的時候,舒桐還沒有失去意識,只是一路上他胃痙攣著吐了兩次血,冷汗濕透了襯衫。
梁臨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捱過來的,她彷彿置身在最可怕的夢境之中,卻偏偏又清醒不了,只能近乎機械地叫著他的名字,一遍遍去試他頸上的脈搏。
直到舒桐被扶上推車送入急救室,她才神情獃滯地停下來站在過道中央。
旁邊的護士可能看她太緊張,開口寬慰說:「放心,你老公的情況不算太嚴重,先在外面等一會兒。」
梁臨風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她話里的意思,握緊了拳頭試圖讓自己冷靜:「謝謝……」
從看到舒桐吐血開始,她就幾乎被恐懼淹沒,那是種突如其來的害怕,她害怕他會再也睜不開眼睛,害怕以後會再也不能見到他。
這樣的恐懼,比一生中的任何時候都難以忍受。
岳禮得到消息,滿頭大汗地跑過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梁臨風:她沒去辦手續,也沒跟任何人交談,而是站在急救室外的過道一側,臉上的神情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哀傷。
快步過去叫她,岳禮不自覺屏了呼吸:「小梁?小舒呢?」
神志還是在的,梁臨風抬起頭將視線聚焦到他臉上,笑了下:「嗯,護士說不算太嚴重。」
岳禮這才鬆了口氣,說實話他是給剛才她那個神情嚇到了,還以為是舒桐真出了什麼事。
「岳禮,」梁臨風看著他,笑意勉強,「你說我要不要繼續留在舒桐身邊?」
抬手抹了把臉,岳禮笑笑:「這問題你來問我嗎?說實話,我這個自封的老大哥還真是不稱職。」
他摸出煙盒來想抽煙,又想起這是醫院,塞了回去:「我知道你是因為我那些不負責任的話,才逃去雲南的。我那段時間也對小舒很心寒,好久沒理他。直到他受傷住院。」
他自嘲地笑了下:「說起來慚愧,我是帶著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姿態去的。但小舒卻一點沒給我面子,冷冰冰的,根本不理我。我生氣了,在他病房裡坐了一會兒,問他到底把查出來的人怎麼辦了。」
「當年主要參與他父母那事情的有兩個人,出事後他們都先後離開了D城,在外合夥做生意,幾年前因為涉嫌金融詐騙,一個自殺身亡,剩下一個被判了無期,就在B市郊區的監獄里服刑。」
「我以為小舒早就報復他們了,他聽后只是冷笑了下,說:『你放心,我還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我到那時候才意識到,也許我對這個認識了很多年的小老弟太不信任了。他那樣的年輕人,在國外最艱難的時候,混跡在那麼骯髒的圈子裡,都沒有沾染上一點惡習,怎麼又會是陰沉狠毒的小人?」
「他只是想知道那些毀掉他家庭的人,如今是不是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不過生活給予那兩個人的,真的要比普通的報復殘酷。」
梁臨風默默聽著,問:「那後來你怎麼讓舒桐原諒你的?」
岳禮呵呵笑起來:「當然是沒事了就去啊,前後總共七回啊,總算讓他肯用正眼看我了。」
所以這次杜昊華的事,岳禮這麼盡心地跑前跑后,估計也是為了彌補之前的傷害。
她笑了笑:「是啊,舒桐總會心軟,只要我努力。」
舒桐在急救室里待的時間並不短,直到兩三個小時以後,他才被推了出來,應該是被注射了安定劑,緊閉著雙目臉色蒼白。
主治醫生看了眼湊過來的梁臨風,就開口說:「你老公這是術后第二次胃出血了你知道嗎?」
想到舒桐在公寓里時吐出來那些褐色的血水,梁臨風忍不住苦笑:「好像是。」
又掃了她一眼,主治醫生口氣不好:「別似是而非不當回事,今天這次幸好是出血點不多,才能不用開刀。要是再嚴重一點,我不保證能在兩次距離這麼近的手術中不出差錯!胃出血死亡率也有10%知道嗎?」
撂下了這句狠話,他把手一揮:「安排住院兩周。」轉身走掉。
梁臨風當然沒有不當回事,事實上她聽到主治醫生說出「死亡率」時,稍稍停歇一些的心悸就又回來了。看向躺在手推床上的舒桐,她俯下身撫開他額邊的碎發,握住他沒有扎輸液管的那隻手。
他的手掌還是冰涼的,指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無意識地微微蜷曲著。她將他的手舉起來放在臉上貼著,又側頭吻了吻他的指尖。
為了防止舒桐胃部再發生痙攣,醫生用了劑量不小的安定劑,因此梁臨風一直守著他,到深夜的時候,才看到他手指微動了動,眉頭也蹙得更緊。
忙低聲喚:「舒桐?」梁臨風怕他醒后太疼,握緊了他的手放在自己懷裡,「胃疼得厲害嗎?」
雖然意識漸漸恢復過來,但在失血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舒桐有些眩暈,睜開眼看了她一下之後,就又把眼睛合上,也沒開口,而是咳了一下,動了動被她緊握的手。
明白過來他這是要把手抽走,梁臨風就順從地把他的手塞回到被中。
舒桐現在還不能喝水,梁臨風拿起沾水的棉簽小心濕潤著他有些乾裂的嘴唇,輕聲對他說:「疼得厲害就跟我說一聲,我去叫人。」
舒桐還是不說話,她就乾脆自作主張,又彎腰在他眉梢吻了一下:「我都在,不會走的。」
不知是頭暈得厲害還是根本就懶得理她,舒桐還是沒有任何反應,但也沒再拒絕。
梁臨風早就不再計較他這一點冷淡和疏離,抬起手替他拉好被子,坐在床邊還是看著他。
病房裡有陪護的病床,實際上她早就可以像那次舒桐哮喘病發,她留下來陪護的時候一樣,把摺疊床支起來自己也躺下休息。可是現在她完全沒有這個意思,躺下的話,雖然知道他就在自己身邊,也能留意到他的情況,但是卻不能再看到他的樣子。
又坐了一會兒,她起身搬了一張小沙發到床頭,然後將室內的光源都關掉,只留下一盞應急燈,回去坐在沙發里。
微弱的燈光中,陷在一片白色中的舒桐的臉不再清晰,而是剪影一樣的輪廓。
即使如此,她還是近乎貪婪地看著,直到濃重的睏倦來襲,她就這樣蜷在沙發上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梁臨風早早醒過來,沒顧得上在醫院吃早飯,趁著舒桐還沒醒的工夫回了趟家。
舒桐今天還不確定能不能進流食,不過她還是熬了一鍋小米粥,將米濾掉,只剩下香氣四溢的汁液,裝在保溫桶里。又從家裡給舒桐挑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和必需品,梁臨風才匆忙返回醫院。
等她到了病房,舒桐已經醒了,病床被搖高,他靠著正帶笑和身前的人交談。那個穿著護士制服的身影梁臨風並不陌生,就是前天她在舒天大廈看到的袁琳月。
唇邊的笑意柔和,舒桐的聲音也放鬆:「抱歉每次都讓看到我這麼狼狽的樣子。」
袁琳月假裝無奈地嘆口氣:「那也沒辦法,誰讓我們就是吃醫護這碗飯的。」
梁臨風走過去,將手裡的保溫桶放在桌上,先沖袁琳月笑了笑:「袁護士。」
袁琳月立刻轉過來看著她笑,露出左頰上甜美的酒窩:「臨風是吧?昨天是我正好輪休了,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儘管找我。」
梁臨風忙客氣:「袁護士也很忙吧,總是麻煩你多不好意思。」
「沒事,再忙我也不能丟下舒先生不管啊。」袁琳月笑著,然後看了看舒桐,「舒先生您說是吧?」
微笑著點頭,舒桐也沒看梁臨風,而是繼續對她笑:「所以我才說總是麻煩袁護士。」
「好了,您就別客氣了。」袁琳月笑著揮手,又向梁臨風道別,才抱著記錄本出去了。
知道袁琳月就在醫院裡,也知道早晚會遇上,梁臨風還是忍不住暗嘆了口氣。她不愛亂吃飛醋,這點舒桐比誰都明白,但這種完全被排擠隔離在他們之外的感覺,她想不吃醋還真很難。
盡量不讓表情顯露出來,梁臨風走到床邊坐下,笑著對舒桐說:「我帶了小米湯汁,如果醫生說能吃流質了,你可以喝點,熬得很香的。」
淡漠看了她一眼,舒桐略勾了下唇:「好,我知道了。」
這個敷衍的微笑跟剛才那溫和耐心的笑容差得太遠,梁臨風沖他笑了笑,想去握他的手,又想起來昨天他似乎已經明確表示過不喜歡被自己觸摸,抬起一半的手臂縮了回去:「我從家裡帶了些衣服過來,要不要我幫你換上?」
「謝謝,我還可以自己換。」淡淡答了,他就不欲再多做交談般垂下眼睛。
但梁臨風顯然還是做不了受氣小媳婦,停頓了一下開口:「舒桐,我現在為你做的這些,是我完全自願的。你當做是對患者的同情也好,還是我對以前那些疏忽的補償也好,我只希望在你康復的這段時間裡,我們暫時放下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好好相處……」
這段昨晚就準備好的話說得再冷靜,她也還是咬緊了牙,才能把剩下的都說出來:「就算你不想和我重新開始,但我們也……像你說過的那樣,盡量多留下些美好的回憶。」
舒桐抬起了頭,看向她的目光沉靜無波,停頓很久,才說:「好。」
鬆了口氣,她就笑了,這才拉起他放在被外正輸液的手,捂在自己手裡替他暖著:「這樣就太好了。」
只是握著一隻手而已,她的神態卻近乎虔誠,彷彿被自己護在手心裡的,就是整個世界。
第二天下午,舒憶茹還是知道消息趕了過來。
雖然舒桐交代過周敏不要告訴她,但她畢竟人在B市,自己覺察到了不對。大概是很久沒到醫院來看人,坐在窗前,舒憶茹有些束手束腳,小心翼翼地幫舒桐拉了拉被子:「小桐,胃還疼得厲害嗎?」
笑笑垂了眼角,舒桐回答得很有禮貌:「謝謝媽媽,不怎麼疼了。」
剛剛止血,連流食都不能進,又怎麼會不疼。
舒憶茹看他蒼白著臉抿著唇,連額角都有冷汗滲出來,卻還是風輕雲淡的表情,都有些不敢再看:「不疼就好。」
隔膜存在了太久,想要一朝一夕就打破,也是不可能的。
梁臨風打了熱水回來,見到她在那裡坐著,也不能不示好:「媽媽,您來了?」
舒憶茹回頭沖她笑了下:「是啊,擔心小桐。」
梁臨風剛罵過她,本來以為她肯定會陰陽怪氣擠兌自己的,看到她笑容溫和,一點沒怪罪自己的意思,愣了下才開口:「哦,舒桐比昨天好點了。」
她沒太多注意力去關心舒憶茹,說完馬上走到床前,握住舒桐放在被外的那隻手:「體溫還是這麼低啊,要不要喝點溫水?」
有舒憶茹在,舒桐就不好對她太冷淡,點頭:「好。」
小心地兌了溫度適中的水,扶著舒桐喂他喝了一點,梁臨風拿手帕去擦他臉上的汗:「真太疼了你就喊兩聲也行啊,這樣沒聲沒息我更心疼。」
舒桐是真的被她說得無奈了:「那樣轉移注意力的方法,對我不適用。」
梁臨風扁扁嘴:「好吧……算你最隱忍了好吧?」
舒桐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決定放棄跟她溝通。
舒憶茹在旁邊看著他們,突然第一次意識到,也許她比梁臨風說的,還要不堪一些。
她不僅沒有用一個母親的身份去關懷舒桐,她甚至心狠到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連他應該得到的其他關懷,都殘忍奪去。
盡量坐得久一些,她還是不得不在舒桐將要午睡的時候告辭離去。
她起身的時候,床上的舒桐笑著說了句:「媽媽放心,這次我應該不會住院太久,兩周后就能回公司上班。」
他應該是以為,她來看他,只是為了查看下他的情況,然後確定他是不是很快能回去上班。
像被什麼燙了一樣,舒憶茹匆忙回答:「沒事,你休息久一點也沒關係。」而後她的腳步略顯倉惶,轉身很快走了。
舒桐看著她的身影,神色驚訝又疑惑。
梁臨風則在旁邊偷偷吐舌頭,雖然她的話又沖又難聽,但好像起到了那麼點作用。
一天一夜沒怎麼休息,這一晚,梁臨風還是留在醫院裡陪護。
幫舒桐都收拾好,看著他躺下休息,她把昨晚用的沙發拉過來,睡在他床邊。不知是不是忙得太久,這次她在沙發蜷好了身體,很快就睡熟。
第二天早上,她是被一陣晃動給搖醒過來的,還昏沉的時候,聽到舒桐的聲音帶些急促:「臨風?臨風?」
眼睛睜開了片刻,她終於發覺自己是被抱在一雙手臂之間,而抱著她的不是別人,正是舒桐。
舒桐還穿著病號服,看到她睜開眼睛,微蹙眉頭,口氣不無嚴厲:「不是有陪護的床嗎?你昨晚怎麼睡在這裡?」
梁臨風本來就沒睡醒,說話不自覺帶了點委屈:「前天晚上也是這麼睡的啊,這樣不是能離你近點?」
聽到她說前天也是,舒桐眉頭皺得更緊,似乎是氣得夠嗆:「陪護要睡陪護的床,不是讓你連著兩天睡單人沙發!這是常識!還用我教你?」
劈頭蓋臉訓了她一通,舒桐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低頭瞪了她一眼:「幸好沒著涼!」
梁臨風眨眨眼睛,明白過來后:「你怕我生病?」說到這裡她突然頓了下,有點小心翼翼地,「你生氣是因為關心我吧?」
對於她這厚臉皮的結論,舒桐乾脆就沒回答,下頜緊繃了許久,帶了些忍耐:「你什麼時候才能讓人放心一點?」
雖然之後舒桐很快就恢復了冷淡的態度,但拜這個小插曲所賜,她和舒桐之間的氣氛微妙地好轉了。
梁臨風很快就得寸進尺,開始對他動手動腳,喂上一口粥,就要在臉上抹一把:「病美人就是怎麼都養不胖啊。」
什麼「美人」「男寵」之類的稱呼,最近似乎又被她駕輕就熟拾了回來,舒桐咽下口中的食物,微皺眉:「美人就行了,別再加一個病字了。」
這話一出口,無疑給了梁臨風一個由頭,她呲了牙得意:「病美人更讓人心疼啊,我最憐香惜玉了,美人說什麼我都聽,美人要什麼我都給!」
舒桐只能搖著頭,無奈看她一眼:「你是在向我展示你的昏君素質嗎?」
對於梁臨風來說,厚著臉皮死賴在美人身邊是沒有一點難度的。
那麼,裝傻跟一個明顯對自家美人有著好感的甜美護士周旋,那就更加沒有難度了。
住院幾天,身體狀況和精神狀態都在好轉的舒桐,不知道第幾次看到梁臨風用一臉虛假之極的笑容送走來查房的袁琳月。
他忍不住出言提醒:「臨風,你的臉看起來有些僵。」
梁臨風立刻轉過來,收回咧開的嘴,換上面對他時才會有的關懷微笑,自認為春風化雨柔情似水:「沒事,再僵也能對美人笑。」
舒桐清咳了一聲,低頭繼續看支在他病床上的筆電。
他一下子住院兩周,舒天總不能沒有人管,從第三天開始,他就讓周敏每天一次來醫院給他送文件,還有部分工作則用筆電聯網完成。
梁臨風湊過去坐在床邊,用手隔著被子給他輕揉胃部。那個對她不大友好的主治醫生說,這樣適度的按揉會減輕舒桐胃疼的狀況,所以這幾天她沒少這樣做,都已經十分順手了。
因為是近距離接觸,揉了幾下之後梁臨風就又開始觀察舒桐的臉色,看著他依舊血色淡漠的薄唇小聲說:「還是沒補回來,人也更瘦了。」
單手敲著鍵盤,舒桐笑笑回了一句:「是啊,恢復得還是太慢,不然你就可以早點解脫了。」
梁臨風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對他的話充耳不聞,還是喃喃自語:「是不是我多親兩下,血色就會回來多一些啊。」
舒桐相當警覺,馬上就往後側了身:「你又想?」
可惜已然晚了,梁臨風早湊近了,雙目有光,看著他非常深情:「美人,再讓我親一下吧。」
舒桐斷然拒絕:「不行。」
話音剛落,嘴唇上就被飛快點了點,梁臨風偷親了一下心情不錯,退開了奸笑:「美人你矜持什麼嘛?反正這幾天都被我佔了那麼多便宜了。」
這倒是實話,她打著陪護的旗號,除了回家準備舒桐吃的東西之外,其他時間幾乎是寸步不離,只要逮著機會必然是上下其手,能抱就抱能親就親。
對她這種舉動,舒桐開始無奈,到後來只能被動接受,現在就嘆口氣:「為什麼我總有一種被富婆包養了的錯覺?」
梁臨風瞅了一眼他身前桌上的電腦:「我要是個富婆,我還真包養你,讓你這些破工作都趕快滾蛋。」
「那你需要先把舒天擠垮或者吞併。」淡笑著說,舒桐還挑了下眉,「鑒於舒天的總裁是我,這個難度應該很大。」
哀嚎一聲,梁臨風先投降:「好吧,你贏了。」
瞄到舒桐電腦里那份文件是針對華英集團的競標對策,她就說:「還是打算跟杜昊華爭那塊地?」
「那是當然。」舒桐笑笑,「我不需要把他逼成喪家之犬,我只要把他壓製得再也抬不起頭就好。」
梁臨風聯想到他腹黑起來那種程度,暗暗為杜昊華祈禱:「惡人自有惡人磨,自求多福吧。」
舒桐身體漸好,他們也不用一直悶在病房裡。
這天外面難得艷陽高照,氣溫也不低,所以午後兩個人就一起下樓散步。
梁臨風不敢掉以輕心,出病房大樓前,不但幫舒桐把大衣扣子都扣好,還給他加了條厚厚的圍巾,邊替他整理衣領邊自己嘀咕:「不但要小心胃,也得注意不能著涼了。」
舒桐聽她嘀咕得鄭重其事,就笑:「不用這麼杯弓蛇影吧。」
梁臨風抬頭給他整理圍巾,隨口就說:「這都還怕不夠呢,也不看看你那破爛身體,半年都住三回院了……」
無意識地說完,梁臨風感覺到舒桐那突然銳利起來的目光,才後知後覺地噤聲,呵呵傻笑:「美人……」
破爛身體……舒桐低頭看了看她,一言不發抬腿走向外面。
梁臨風欲哭無淚地去追,不停賠罪:「美人等等我!我錯了!你身體一點都不破爛……是傲雪寒梅!山頂青松!堅韌不拔!鐵骨崢嶸!」
正追著,一個身影跟她擦肩而過,對方有點詫異地開口:「臨風?」
微帶清冷的嗓音她無比熟悉,忙轉頭就看到夏晨正站在一旁看過來,笑笑說:「臨風你怎麼在醫院?」
許久不見,夏晨還是老樣子,英俊儒雅,線條凜冽的唇邊帶著些笑意。
前面走著的舒桐顯然也聽到了夏晨的聲音,卻沒有一點停下腳步的意思,還是徑直往前走。
梁臨風看了看他越走越遠的背影,慌著答:「舒桐這幾天在這裡住院。夏老師您來醫院看病?改天我打電話給您!」
胡亂說完,她飛快轉身追上去,只留下夏晨站在原地有些發愣地看著她消失的方向,過了一會兒才搖搖頭笑:「我來例行檢查……」
那邊梁臨風好不容易在噴泉旁趕上舒桐,趕快抓住他的袖子:「美人,我錯了……真的!」
見舒桐還是不回頭,她索性從後面抱住他的腰,笑:「別生氣了,我說錯話了還不成嗎?你一個大男人別這麼小氣。」
這才轉頭淡看了她一眼,舒桐神色還是像平常一樣平和,嘴唇邊甚至還有些微笑,問:「剛才是夏老師吧?你沒多跟夏老師說幾句話?」
梁臨風清清嗓子:「這不光顧著哄你還來不及呢,怎麼顧得上說話。」
舒桐點頭,也沒再說別的話。
梁臨風敏感地察覺到他的態度有點奇怪,小心翼翼地看他:「美人……你還生我的氣?」
看了看她,舒桐勾了唇笑,半真半假地敲她的額頭:「我要是認真跟你生氣,我生得過來嗎?」
畢竟理虧,梁臨風不敢還手,任他在自己腦門上敲出個紅印,扁嘴偷偷嘀咕:「真小氣。」
舒桐帶笑看她一眼。
他們還是手挽手在庭院里走了一會兒,沒多久,逛到一處花架下。
有個四十多歲的大姐很高興地叫他們:「小桐?你還沒出院呢?」
她身邊還有一張輪椅,上面坐著年紀跟她相仿的大哥,見到他們也笑得心情不錯的樣子。
舒桐對梁臨風笑了下,低聲解釋:「上次住院認識的病友。」
拉著梁臨風走過去,舒桐笑著:「大哥最近身體怎麼樣?」
那個大姐笑笑:「還不錯,還不錯。」
陽光正好,他們就站在那裡說了幾句話。
那大哥不善言辭,大姐卻很能說話,沒少打趣,臨別時她對舒桐笑著,意有所指:「現在還要喝我們的湯嗎?有人熬給你喝了吧?」
舒桐唇邊露出笑意:「是不用了,謝謝大姐。」
梁臨風拉著問他:「你喝過大姐的湯?」
舒桐笑:「是啊,病房都在一個樓層,下樓散步的時候遇到過,大姐經常會帶自己做的湯過來,有時候就分我一份。」
在醫院陪護幾天,梁臨風也知道病房提供的食物口味差而且不夠營養,所以堅持將舒桐的一日三餐做好了帶來。
想起吳菁雅說過他上次住院的時候一個人喝發下來的營養湯,梁臨風立刻就覺得心裡酸澀起來,伸開手臂抱住他的腰:「我不會再讓你喝別人的湯了……」
說完她又覺得這句話聽起來有點蠻橫,忙解釋:「有我做湯給你,所以你不用去喝別人家的湯了。」
舒桐笑著拍她的肩:「你要覺得過意不去,明天熬湯的時候可以多熬點給大哥送去一份。」
「好。」梁臨風答應,又問,「大哥是什麼病,這麼久還沒出院?」
舒桐頓了下:「晚期胃癌。」
梁臨風沉默了一會兒,抱他的手更加用力。
舒桐笑起來:「好了,別為大哥難過了,你看他們心態多好。」他停了停才接著說,「其實當時我們認識,是因為我挺羨慕他們的。我在樓下散步,就看到他們兩個人一起坐在花架下聊天,雖然我不知道他們因為什麼住院,但我覺得如果在人生中艱難的時刻,有那麼個人陪著,那樣就很好。」
他笑了笑:「也許是我的目光太直白,後來大姐就過來和我搭話了。」
梁臨風安靜聽著,也許是一時衝動,也許她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說出一直想說的話,她將頭靠在舒桐肩上:「舒桐……我不會再缺席。」
回病房后,梁臨風就給夏晨打了電話。
夏晨笑了笑:「沒事,只是來做胃鏡和其他檢查而已。」
他這種檢查是需要住院的,梁臨風就問:「您一個人嗎?師母來了沒有?」
夏晨笑笑回答:「在家裡帶小孩,晚上會過來。」
聽到他是一個人,梁臨風就向他問了病房的樓層和房間號,過去看他。
只是來做檢查,夏晨也就沒在床上躺著,她進來后讓她坐下,勾起了唇:「舒桐身體還好嗎?」
梁臨風忙答:「好一點了,比前幾天好很多。」
夏晨看著她,突然問:「臨風,你和舒桐現在還好嗎?」
梁臨風還真的很難回答,這種狀態算好嗎?雖然她說了要跟舒桐重新開始,而舒桐也沒有反對,但他卻遲遲沒給她正面的答覆。
更何況,她還老是時不時惹他生氣,現在這些,算不算分手前最後的和平?
不過她不想讓夏晨擔心,就笑著說:「都還不錯,跟以前一樣吧。」
夏晨笑了下:「是嗎?我倒覺得你們之間的問題應該是解決了。」
梁臨風一愣,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他們之間的問題都是更嚴重了而已吧?
意外和夏晨相遇,她心情不錯,就在夏晨的病房裡多坐了些時候,等回去的時候,舒桐已經躺下休息了。
坐到床邊,她正準備也靠著沙發小睡一會兒,舒桐就淡淡開口:「不要在那裡睡覺,小心醒了又叫背疼。」
他說這話的時候還是背對著她,也沒看她,梁臨風吐吐舌頭,站起來跑去陪護的床上躺下。
夏晨既然在醫院,梁臨風晚上熬湯的時候自然而然地就多熬了許多,不但給那個大哥送去了一份,也給夏晨送去了一份。
她送湯的時候,吳小雨也已經去了,還帶著梁臨風心心念念惦記的夏小姑娘。
粉嫩可愛的小孩子就像會說會動的娃娃一樣,梁臨風抱起來就愛不釋手,想盡各種辦法,直逗得夏小姑娘沖她咯咯笑個不停。
夏晨在旁帶著點淡笑看她們:「臨風,你這麼喜歡小孩子,可以考慮和舒桐一起要一個了。」
梁臨風是喜歡小孩子,基本上女人對柔軟可愛的baby是沒有抵抗能力的,但她忍不住露出點苦笑:「這個……還真有點難度。」
夏晨將吳小雨手裡的女兒接過來自己抱著,不管是態度還是姿勢都很自然,竟然跟他清冷的氣質毫無違和:「難在哪裡?」
梁臨風愣了愣,他話里都帶著禪機的樣子,她暫時還沒懂。
而夏晨也不再說,只是在女兒粉嘟嘟的臉上輕吻了下:「乖,今晚不要吵媽媽了,媽媽照顧我們兩個很累。」
梁臨風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這就是那個以冰山臉著稱的夏老師?雖然他這樣說的時候,還是用著那種微帶了淡漠的口氣,臉上也只是淡淡微笑著,絲毫無損他冰山美人的氣質。
看夠了夏老師和夏小姑娘,梁臨風才磨磨蹭蹭回到舒桐的病房。
晚上通常胃口都不好,所以舒桐只是喝了些粥,就又拿出筆電開始工作。
梁臨風回去的時候,正看到他一邊翻看資料,一邊掩唇輕咳著。
他的哮喘雖然一直沒發作,但如果這時候也出來作祟,就是雪上加霜了。所以梁臨風嚇了一跳,忙過去撫他的背:「怎麼了?氣管不舒服?」
舒桐搖頭:「大概是房間太幹了,沒事。」說著抬起頭來看她,他微微笑了下,「回來得比我想象中早。」
梁臨風清咳一聲,雖然夏晨那裡很有趣,不過她還是更擔心舒桐,所以盡量早點回來:「我想你了嘛。」
舒桐似笑非笑:「嗯?我以為你見到喜歡的人,就顧不上我了。」
這句話一出口,梁臨風就給噎了一下,口水直接吞到了肚子里,強自鎮定著結巴:「你說什……什麼啊?」
笑了笑看她,舒桐語氣沒什麼起伏:「你不是一直喜歡夏老師?今天好不容易遇到。」
她曾經暗戀過夏老師這件事情,梁臨風自己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那些秘密深埋在她心底太多年,以至於秘而不宣都成了一種習慣。
但現在突然聽到舒桐說出來,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解釋,反而是衝口說出:「你不也和黍離談過戀愛!」
舒桐一愣,以為她要藉此逃避話題,卻聽到她憤憤不平地「哼」了一聲:「我暗戀夏老師怎麼啦?暗戀而已!你和黍離都有過一段了!」
梁臨風又「哼」了聲:「小肚雞腸的,多少年前的事你都翻出來說。」
她倒還有理了,舒桐失笑,正想開口,梁臨風就摟住了他的身體。將頭放在他的肩上,梁臨風抱他抱得很緊:「在楓城的時候,我還夢到過兩次夏老師,那時候剛遇到你,晚上睡覺還會夢到過去。夏老師還是那麼年輕,只是他根本不看我。後來就沒有了,特別到了B市之後……舒桐,我很清楚,什麼只是單純的喜歡。」
她並不想這時候再說這樣的話,會顯得很矯情,但有些話如果不說,她害怕會悶在心裡直到腐爛變質,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來。
舒桐沉默著,再開口的時候,卻不再提夏晨,而是笑笑說:「臨風,你在意我和黍離曾經是戀人?」
抬頭近乎兇狠地瞪了他一眼,梁臨風回答:「當然在意!」說到這裡她又來了氣,「還有那個袁琳月!她老在你面前晃什麼?」
她醋火太盛,舒桐反倒沒辦法再說了,笑了下:「以前我還以為你很大度。」
梁臨風不由氣憤,怎麼會不在意?只不過原來不想為這些小事煩心而已。憋到最後,她只能用力抱住他的腰,恨恨說一句:「你是我的!」
對此舒桐只是勾起唇笑了下,不置可否。
兩天後,夏晨檢查完身體出院,因為時間不湊巧,給她打了個電話道別。
梁臨風在病房裡接起來電話,兩個人沒說幾句,她身後就傳來一聲輕咳,是躺在病床上的舒桐。
這幾天她伺候這位要求很高的病人都伺候出經驗來了,沒顧得上跟夏晨細說,匆忙掛掉電話,走過去問他:「怎麼了?」
舒桐早到了頤指氣使的高境界,連眼皮都沒抬,隨手指了指放在沙發上的文件。
狗腿地過去拿來給他放在身前的小桌子上,梁臨風順勢坐下來,摸摸他的臉頰:「今天不錯,氣色好點了。」
如果只說這一句也就罷了,結果她要死不死又感嘆起來:「雖然臉色蒼白的病美人的樣子也很美,但還是健康一點好啊。」
無奈轉頭看了她一眼,舒桐乾脆抓住她正亂摸的手,一把將她帶到自己胸前按住:「別亂動。」
蹭在美人胸口大吃豆腐,梁臨風還不滿足,又將目光溜到病號服的領口裡面,在露出的鎖骨上啃了一口:「美人的滋味就是好啊就是好。」
這下舒桐徹底不能工作了,氣得放開文件和筆電,在她臉頰上不輕不重捏了一下:「你再鬧,我做不完事情就沒辦法休息。」
聽到這個梁臨風馬上就老實了,不敢亂動趴在他胸口:「那你快工作,我抱著你,給你做人肉暖水袋。」
舒桐望著她哭笑不得,只能搖頭。
袁琳月進到病房裡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梁臨風一臉嬉笑地抱著病床上的那個人,他則低頭笑看著她,目光中有隱約的光芒泄露。
她本來應該是進來詢問下今天的情況的,但又想了下,還是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在即將關上病房門的時候,舒桐發現了她,抬起頭看向她這裡,他沖她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將自己隔絕在那個病房之外,她站了一會兒,叫來了一個同事,將工作交給了她。
最初注意到這個病人,除了他英俊的外表之外,更讓她好奇的是,他的目光。
好像無意識一樣,他每天都會有大段的時光,是看向門外的。
而她假如恰巧經過,撞見他琥珀色的眼睛,就會心跳加速,戀愛般的感覺。她之前從來都不知道,一個男人也能有那樣的目光。
平和又溫柔,像是滿溢的潭水,水波瀲灧,卻又無處可以流瀉,只是看上一眼,就會沉醉其中。
於是不自覺地接近,主動攬下他所有的護理,給他輸液,提醒他吃藥。她一貫對病人熱心愛護,但這次的反常,連護士長都察覺到了,笑著打趣她是不是對那個英俊的總裁太關心了。
她聽著低笑,並不反駁。喜歡上一個人,並沒有什麼錯,她從不以此為恥。
直到那次她出外勤去到他的公司,聽到他淡淡介紹身邊的女子:「這是臨風。」也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那聲輕喚里,有著無法掩飾的寵溺。
那麼淡,淡得就像他望向門外的目光中,那隱約的溫柔。雖然從未明示,但卻從來不曾消失。流露出那樣目光的時候,他是在等著這個叫「臨風」的女人。
她不想認輸,卻不得不承認。這時候,她應該抽身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