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經理咳嗽一聲, 問道:“到底怎麽回事?


  “經理,這個顧客把小劉罵哭了。”臨近櫃台的售貨員先發製人, 指著李留柱說道。


  看熱鬧的人把糖果櫃台圍了個水泄不通, 紛紛討伐起李留柱來。


  “你一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也好意思。”


  “小夥子,做人可要厚道, 人家一個小姑娘, 你一個大男人得讓著。”


  “看售貨員哭的多傷心啊,肯定受了大委屈了。”


  李留柱身材高大, 把劉大銀遮了個嚴實, 經理見一個大男人欺負小姑娘, 語氣瞬間就有些不好了, 沉臉問道:“是這樣嗎?”


  劉大銀從兒子身後鑽出來:“經理啊, 你們供銷社的售貨員也真是有意思, 罵了買東西的,就不準買東西的罵回去。”


  她又對著哭的梨花帶雨的售貨員道:“你先罵的我,我沒哭, 我罵你你倒哭了。按你這位同事話裏的意思, 吵架不論對錯, 誰哭了誰就委屈是吧?那你剛才罵了我, 我也哭兩聲, 保管比你的聲音大, 比你的淚珠多, 比你委屈的多。”


  劉大銀的話字字誅心,那個售貨員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 隻能把臉埋在安慰她的同事身上。


  “經理啊, 我們從鄉下來,聽說你們這裏的東西好,特地來買一些回去給家裏的大人孩子都嚐嚐。怎麽,東西沒買著,反而讓我們帶著一肚子氣走?”


  劉大銀對著經理說完,又對著那個售貨員道:“你是售貨員,給我們講價格不是本職工作嗎?國家領導都說了,對待工作要認真熱情,我隻不過是多問了幾種糖果的價格,你怎麽就罵人呢。你們還是城裏的供銷社呢,這思想覺悟就連我們農民都不如。”


  “你們供銷社大門口寫的字是不是‘為人民服務’?經理,你說說,你們的售貨員是怎麽為人民服務的?就因為顧客多問了幾句價格,嫌煩就罵人,顧客反罵回來就哭,還哭的特委屈,這就是你們的‘為人民服務’?”


  劉大銀不識字,可在縣裏和鎮上的供銷社都有這幾個字,劉大銀之前好奇特意問過人,才知道那幾個字念“為人民服務”。


  是郭嘉領導寫的呢。


  就是要供銷社的所有人員好好為人民服務。


  經理聽手底下的員工說小劉和人吵起來了,本來沒放在心上,等看清楚吵架的兩個顧客,就更加輕視對方了。


  那兩個人大約是母子兩人,穿著打扮,言行舉止,一看就是鄉下來的。


  在經理的認知裏,鄉下人一般沒什麽見識,隻要自己稍微說兩句好話,那兩人就能感動的找不著北。


  這事也就這麽過去了。


  可實在沒想到,那個看上去沒什麽見識的中年婦女那麽能說,一番長篇大論下來,不僅是小劉的工作態度問題,已經是他們整個供銷社的思想覺悟了。


  要是處理不好,就連他也得跟著吃掛落。


  他不由得有些埋怨小劉,平日裏她工作態度就不怎麽認真,對著鄉下來的顧客就沒有一絲笑模樣,這下好了,踢到鐵板了。


  “這位大姐,您看這裏這麽多的顧客,咱們在這裏不好解決問題啊。”


  劉大銀站著不動:“去你辦公室幹什麽,你辦公室有糖賣嗎?我們是來買糖的,要是你辦公室沒有糖賣,幹嘛要去你辦公室。”


  經理賠笑道:“那好,您既然買糖,那您要什麽樣的?小劉你還不趕緊給這位大姐介紹咱們商場的各種糖果。”


  小劉委屈道:“我都介紹一遍了。”


  劉大銀似笑非笑:“我沒聽清,你知道的,這人啊,上了年紀耳朵就不好了。”


  售貨員再次被氣的不輕:“你,你……”


  劉大銀不再理她,轉臉看向經理:“你們商場的這個服務員不太樂意呢。”


  經理板起臉,訓斥小劉:“為人民服務是咱們的職責,你還不快點介紹。”


  小劉隻好再次重新介紹糖果的名稱和價格。


  圍觀的人群見已經沒有熱鬧可看,陸續散去。


  劉大銀全程笑眯眯地聽著,一點也看不出剛跟這個小劉鬧過矛盾。


  倒是站在他身後的李留柱,全程緊張。


  等小劉介紹完了,劉大銀從裏衣兜裏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打開,拿出兩張藍色的獎勵糧票。


  “我要半斤紅糖。”


  一同遞上的還有八毛錢。


  這張糖票是同村的李三爺賣雞蛋給縣裏,縣裏獎勵的。


  劉大銀花了五毛錢買來的。


  這樣一張票,幾乎和票上的紅糖等價了。


  小孫子出院時,醫生說了,要多給孩子吃些有營養的東西。以前家裏窮,一個月孩子也吃不上一個雞蛋,現在家裏總算寬裕了些,能讓孩子吃些好東西了。


  紅糖蛋花粥,是李大銀現在能做出的最營養而他們家裏又能負擔起的吃食了。


  小劉低著頭給李大銀包好紅糖,全程沒有抬頭。


  出了供銷社,力留柱問:“娘,咱們去哪裏?”


  劉大銀:“回紡織廠門口等著。”


  劉大銀沒有手表,隻能看天上的太陽判斷大概的時間。


  李留柱出去轉了好一會兒了,還沒有回來,李大銀不免有些擔心。


  李留柱雙手捧著一個碗,老遠就喊道:“娘,娘,我回來了。”


  他把碗小心翼翼地放到地上,用汗掛擦了一把汗:“娘,你快喝,我跟人家討的,水還熱著呢。”


  劉大銀:“你跟誰家討的。”


  李留柱指著一個方向:“那邊,我跟一個老大娘討的。”


  劉大銀也實在是渴了,他們從火車上下來以後,就沒喝過一口水。


  在錢大夫家裏,錢太太倒是給他們倒了水,隻不過劉大銀隻顧著忙了,沒顧得上喝水。


  “你喝了嗎?”劉大銀問兒子。


  “喝了,我喝了兩大碗呢。”


  劉大銀端起碗,咕咚咕咚的喝了個痛快。


  李大銀喝完,李留柱就得把碗給人家送走。


  “記得謝謝人家。”劉大銀囑咐道。


  李留柱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娘,我知道的。”


  刺繡廠裏的工人不少,男女老少都有。


  大部分工人都是步行出來的,不過也有一部分工人,是騎著自行車出來的。


  小孫子做手術的醫院附近就有一個工廠,小孫子的病房窗戶正對著那個工廠的大門。


  那個工廠的工人比刺繡廠的工人還要多,可騎自行車的工人要比刺繡廠少得多。


  這樣看來,刺繡廠的確比較富裕。


  一群年輕的工人說笑著走出了刺繡廠的大門。


  他們沒有分開,反而結伴去了國營飯店。


  劉大銀和兒子趕緊在後麵跟上。


  那群工人和國營飯店的服務員笑著打了招呼,其中一個還跟服務員開起了玩笑。


  一看他們和服務員就很熟悉,要是不熟,一個年輕的小夥子能和一個大姑娘隨便開玩笑嗎?


  李留柱心裏納悶,娘不是舍不得進飯店嗎,現在怎麽又舍得了。


  劉銀進了飯店找了個緊挨著刺繡廠的工人的桌子,服務員對他們顯然不如對那群年輕人熱情,“你們要什麽?”


  劉大銀不認識字,黑板上的菜名自然看不懂,她跟兒子說:“留柱,你看一下,什麽最便宜。”


  李留柱仔細看了看菜名,說道:“娘,麵條最便宜。”


  劉大銀:“那咱們就要一碗麵條。”


  服務員再次確認:“你們兩個人要一碗麵條?”


  劉大銀點頭道:“就要一碗。你們飯店有熱水嗎?”


  服務員指了櫃台:“那裏。一碗麵條三毛錢,二兩細糧票。”


  不用劉大銀吩咐,李留柱就去倒了兩杯水。


  劉大銀從蛇皮袋裏拿出從家裏帶來的餅子放到桌上,等下服務員端上麵條來,就能泡著吃了。


  這是娘倆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吃的第一頓熱乎飯。


  “娘,你不是舍不得進飯店嗎?怎麽又?”出了飯店的大門,李留柱按捺不住,把心裏壓了一中午的問題問了出來。


  劉大銀反問兒子:“留柱,刺繡廠的工人在你旁邊嘰嘰喳喳的說了這麽久,你聽出什麽來沒有?”


  李留柱撓撓頭,很誠實地回答了劉大銀的問題:“我光顧著吃飯了,什麽也沒聽出來。”


  劉大銀給兒子分析:“你看這幾個工人,穿的衣裳可都漿洗的幹幹淨淨,腋下領口這些磨損的厲害的地方特沒有補過的痕跡,家裏條件雖然不說太好,可也不會太差。”


  “他們的臉和手也很趕緊,頭上也沒什麽異味,在家裏肯定經常洗臉洗頭。”


  “我在家裏也天天洗臉,幾天也洗一次頭。”李留柱說道

  “你用堿麵洗的頭,”劉大銀接著給兒子分析:“你看你的頭發,幹的像草,他們的頭發抖特別好,一看就是用肥皂或者洗頭膏洗的頭。”


  “肥皂和洗頭膏肯定都有票吧,就連男人都能用這個洗頭,廠子裏發的票肯定不會太少。看來這刺繡廠是真的富裕啊!”


  “那群年輕人談話間,說每個月都來飯店吃飯,這說明他們的工資一定很好,要不不會舍得每月來飯店吃飯的。”


  李留柱不知道要怎麽說了,半晌才道:“娘,你真心細。”


  “那是,總得對得起三毛錢和二兩細糧票吧。這刺繡廠的工人是富裕,等過了十月一號,咱們就來這裏擺攤賣燒雞。”


  “咱們的燒雞肯定能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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