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風景好·看今朝 (5)

  王步凡的心像被針扎了一下那麼疼:「看樣子你已經該上學了,想上學學習嗎?」


  「想,就是沒錢交學費,老師不收俺。」


  「唉,老師怎麼能夠這樣……」王步凡聽小女孩這麼一說淚就流下來了,扭過頭去問計生辦主任,「你口袋裡裝錢了沒有?」


  「有,五百塊。」計生辦主任說著話把錢掏出來遞給王步凡。王步凡又把自己口袋裡的錢全部掏出來,一塊兒遞給狗剩說:「狗剩,這是一千塊錢,算我和主任救濟你的,從今天起鎮里每月給你救濟一百塊錢,只要我王步凡一日不調走,每月都有你的錢,政府不出錢我自己掏腰包,絕不食言。我即使調走了也會把你的情況介紹給繼任者,讓他們來照顧你。孩子們該上學讀書了,明天就讓孩子到學校里讀書吧,我和他們說一下免了孩子的學費,以後好好乾農活別再去告狀了,計劃生育是國策,這種事再告也告不出啥結果。一個老爺們不好好乾活,不能養家糊口多寒磣啊!」


  狗剩捧著錢跪在地上哭了,那個大一點的小女孩很懂事,見她爹跪下也趕緊跪下。狗剩泣不成聲地說:「王鎮長,我要是早點兒遇上您這樣的好官我哪能去告狀呢?我找萬勵耘就是想讓他幫我說說話,救濟救濟我,他卻說鄉幹部還不發工資呢你還想要錢,要個狗蛋,想告就去告吧,市裡、省里、北京想去哪裡去哪裡,有本事到聯合國也行。我咽不下這口氣啊,一氣之下就去告狀了。今天有您這句話我不告了,一次也不去了,以後我聽您的話好好乾農活。」


  離開狗剩家,王步凡的心情一直很沉重,一句話也不想說。他為中國的百姓悲哀,為政府因幾個貪官壞了名聲而惋惜,甚至為現在的用人制度感到不平。在車上計生辦主任小聲對王步凡說:「王鎮長,你剛才出村的時候看見紀委書記傅正奇沒有?」


  王步凡有些吃驚,還以為他是提醒他沒讓傅正奇搭車。剛才他只顧想心事確實沒有看見傅正奇,就說:「你早點兒不說,咋不讓他搭車回去。現在說這還管什麼用?不行再回去接他?他今天也下鄉了?」


  「嘿嘿,什麼下鄉啊,人家是來偷偷會小情人的,咋會搭咱們的車呢?我剛才出村的時候就看見他了,不想跟他說話,怕咱們當了人家的電燈泡。」計生辦主任的語氣裡帶著幾分神秘。


  「不要胡說八道。」


  「我哪敢胡說八道啊,不信咱們現在去捉姦,保准捉住。」


  「你吃飽撐病了?瞎扯淡!我沒有大哥大,你現在給傅書記打個電話,讓他落實一下狗剩女兒免除學費的事情。唉……老傅怎麼會這樣。不過,隨便議論領導幹部緋聞可不好,咱們今天什麼也沒有看到,知道嗎?」


  計生辦主任點一點頭不再說話,小車很快進了鎮政府。王步凡回辦公室,小李洗車去了。


  孔廟鎮原定於四月二十六日召開全鎮教育工作會議,強調安定團結,師德和育人問題。因為最近一段時間鎮財政困難,拖欠了教師一年的工資,教師們大都不安心本職工作,上訪罷課事件時有發生,弄得馬風心裡很煩。


  四月二十五日,馬風把王步凡叫到辦公室里說,他來的時間短如果沒有準備好,就把會期推遲一下。王步凡說不用,他對孔廟鎮教師隊伍的情況比較了解,到時候講一講就行。於是會期仍定在四月二十六日。


  王步凡見馬風屋裡坐著個他不認識的人,就和那人打了個招呼準備離開。馬風說:「步凡,這位是馬嶺村的支部書記張德同志,來要求解決馬嶺村吃水難的問題,唉,這個事情真讓人頭疼,聽說他近年來井倒是打了不少,就是打不出水,錢也花了不少,就是沒有效果。頭疼,真讓人頭疼啊。」


  張德說:「馬書記,王鎮長,你們還得想想辦法啊,你們沒有去過馬嶺村不知道那裡的情況,現在村裡人畜吃水都成問題,算我求你們了。」


  「那裡吃水那麼困難?」王步凡問。


  「可不是嗎,要不然我也不會拚命地打井。」


  「打井有希望沒有?」王步凡又問。


  「唉,應該說是有希望的,只是困難大一些。」張德說。


  馬風接過話茬說:「我已經向安縣長反映了這個情況,他不表態,鎮里又沒錢,我有啥辦法啊?老張,你來的時候看見咱們鎮政府的國旗沒有?早該更換了,可是鎮里現在連買國旗的錢都沒有啊!這個事以後再說吧,你也要體諒我們的難處啊,先堅持堅持。」


  「馬書記,你是不知道水窖里的水有多難吃,好多人都吃下病了。」


  「你們原來怎麼吃水?」王步凡問。


  「原來吃龍泉溝的水,現在他們牛寨人不讓吃了。」


  馬風又接過話茬說:「牽涉到和鄰邦縣的關係,這個事情需要慢慢解決,急不得啊老張。」


  張德很無奈地說:「龍泉溝是祖祖輩輩的龍泉溝,也不是它牛寨一個村的龍泉溝啊!」


  「這些我都知道,慢慢來吧,問題總有解決的那一天。」馬風漫不經心地說。


  「牛寨人吃上游,馬嶺人吃下游,祖祖輩輩都是如此,相安無事,現在出現這種情況很不應該。」


  「老張,為了爭水你們和牛寨人鬧,結下了世仇,兩個村已經不通婚不來往了,問題總要慢慢解決,抽時間我去牛寨一趟,協調協調。」


  「那……你可要抓緊啊,我走了。」張德說罷離開了馬風的辦公室。


  王步凡離開時在心裡對馬風的話提出了質疑:鎮政府既然這麼困難,小車一天也沒停地跑,修車費和油錢都是從哪裡來的?買國旗沒錢,那麼鎮幹部大吃大喝就有錢了?瞎扯淡!忽然想起他的同學夏侯知就是馬嶺人,據說現在是個大老闆,村裡吃水這麼困難,這些大老闆們只顧自己賺錢,村裡鄉親們的死活竟然不管不問,真是有點兒缺德喪良心。


  四月二十六日上午,準備在鎮政府大院里召開全鎮教職工會議,不料發生了意外。二十六日上午剛上班,全鎮的教師都聚集在鎮政府門口示威請願,像有人組織似的高喊著要吃飯,要工資,不然就罷課。要不是派出所的人攔著,說不定早就衝進政府大院里了。王步凡來到大門口,見一群教師圍著教育組長不放他走,有人用指頭搗著他的頭說:「我們發工資沒錢,教育組蓋大樓就有錢了?蓋大樓你老白貪污了多少錢?他萬勵耘得了多少好處?」


  「再不發工資我們就到天野市去找市長評理,都是靠工資吃飯的,你們簡直不讓人活了。」


  「全鎮教師的工資都沒有發放,為什麼教育組的人工資按月發放,這公平嗎?合理嗎?」


  王步凡來到馬風的辦公室,副鎮長萬勵耘和財政所長已經在那裡,三個人正在議論教師的工資問題。馬風讓王步凡坐下,然後很焦急地說:「步凡來得正好,咱們趕快研究一下教師工資的問題,我現在一見上訪圍攻鎮政府的群眾就頭痛,輕也不是,重也不是。剛剛處理完計生辦的事,教師們又鬧事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難道閏八月真的不吉利嗎?老萬,計劃生育和教育衛生都是你抓的,怎麼老出事呢?」


  萬勵耘聽馬風這麼一說,心裡很不是滋味,顯然馬風的話有批評之意。近期發生的不愉快的事情確實都出在他主抓的部門裡,細想起來,要說自己沒責任吧,自己主抓這塊兒工作,說自己有責任吧,他又沒有親自去抓人,況且還是執行他馬風的指示。教師工資已經拖欠了一年,是孔隙明的責任,能全推在他萬勵耘身上嗎?這種事既不能反駁,又不需要解釋,他只好一言不發地聽任馬風批評。


  財政所長也意識到拖欠教師工資的問題鎮財政所是有責任的,馬風沒有批評他,也許是礙於面子,他是個老同志,快退休了。但這並不說明他就逃脫了干係。就自找台階地說:「現在經濟不景氣,全縣十六個鄉鎮能發下來工資的只有一兩個,這是天南的大氣候,也不是只有我們鎮沒有發工資。教師們也太不像話了,早晚還會少了他們的錢?」


  馬風立即反駁,「早晚不少人家的錢?拖到什麼時候?人家要吃飯要生活,你知道不知道?孔隙明當政時養雞廠賠了一百萬,去年鎮里又貸款一百萬,光這二百萬的虧空啥時候才能填平?財政管理這麼混亂,孔廟鎮經濟出現這種危機四伏的局面你財政所長是有責任的。」馬風終於忍耐不住了,批評著財政所長,有時也看著萬勵耘的臉,因為萬勵耘平時和財政所長吃吃喝喝走得很近。


  財政所長聽馬風這麼一說,紅著臉不再說話,他也確實無話可說。


  王步凡這時才開始解釋,「我看教師們也有苦衷,民以食為天嘛,去年欠了教師們半年工資,今年又欠了半年多,聽說有的教師連續三個月都沒有吃過白饅頭,有的連一碗撈麵條都吃不上,學生考了一百分,家長最大的獎勵就是一根油條兩個雞蛋。老師們有點兒情緒也是可以理解的,剛才就有人喊著要去天野上訪,如果不趕快想辦法,一旦教師們再鬧到天野市去,說不定咱們的烏紗帽都難保啊。」


  萬勵耘仍不說話,財政所長低著頭不敢說話。


  「不行的話,再貸點款給教師們發三個月的工資吧,民以食為天啊。」馬風無可奈何地說。


  「現在去哪裡貸款?去年的貸款還沒有還掉,銀行里月月派人來催討,現在誰也不敢貸款給咱們。」財政所長沉不住氣了,哭喪著臉說。王步凡沒有表態。


  馬風急了,說:「那你們說怎麼辦?難道讓我馬風賣老婆賣孩子去給教師發工資嗎?」


  「要告狀只好讓教師們去告了,這是天南的大氣候造成的,誰有啥辦法?」萬勵耘不負責任地說著話顯得悠閑自得。


  馬風聽萬勵耘說了這些不負責任的話,就發火了:「這算啥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上邊批評下來你老萬來頂著?你抓教育工作,你是有責任的。」他對萬勵耘的工作有看法,已經一忍再忍,一讓再讓,現在真有點兒忍不下去了,火暴脾氣就發作了。


  「你馬書記還沒有辦法解決教師工資難題,我一個副鎮長又有啥辦法?」 萬勵耘喃喃地說。


  「是啊,我們有什麼辦法呢?」財政所長也在嘟囔。


  馬風聽萬勵耘這麼一說更加惱火,怒視著財政所長當場宣布:「你這個財政所長今日起就停止工作,由鎮紀委書記傅正奇牽頭組成調查組,徹底清算孔廟鎮三年來的經濟開支問題,等問題查清之後再說。你可以回去了。老萬你也去吧。」財政所長臉色蒼白,從沙發上站起來時腿有些哆嗦,他穩了穩身子才走出馬風的辦公室。萬勵耘也跟了出去。王步凡從財政所長的表情上看出他肯定也有經濟問題,不然不會嚇成這個樣子。


  馬風目送著財政所長和萬勵耘,正好見紀委書記傅正奇從院中經過,就把他叫到辦公室里來,吩咐他立即成立調查組,清查鎮財政所三年來的賬目,有必要時與縣紀委和監察局聯繫,並且及時向縣紀委書記匡扶儀彙報。傅正奇答應立即組織人馬,下午進駐財政所,並請示調查組人員的搭配問題。還沒等馬風發話,王步凡插話說:「張沉是學財經的,是否可以把他考慮進去?」


  馬風說:「張沉算一個,紀委再抽一個,三個人就可以了,這個事情要抓緊。」


  王步凡知道傅正奇平時與財政所長來往密切,彼此利用。靠這樣一個人去查財政所的賬目是根本查不清的,因此他推薦了張沉,當然還有更深一層的含義,他對張沉的印象很好,有意歷練他,為他以後的前途鋪墊道路。


  傅正奇走後,王步凡遞給馬風一支煙說:「教師上訪罷課可不是件小事,我看這樣行不行,計生辦有錢,急著要蓋辦公大樓,而教育組沒錢發工資,教師隊伍就安定不了,不如讓教育組把辦公樓賣給計生辦,兩個單位換一下辦公地點,這樣就可以拿出一百萬發放教師工資,解決一下燃眉之急,豈不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馬風覺得王步凡的話是個好主意,泛著青色的臉上也有了笑容。他拍拍王步凡的肩膀說:「你腦瓜子就是靈活,點子也多。你去把計生辦主任和教育組長叫來,咱們現在就商量這個事,最好讓老萬也參加一下。」


  王步凡走出馬風的辦公室,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先給計生辦主任打了個電話,說讓他到馬書記那裡開會。然後到大門口大聲說:「老師們,先讓白老師到鎮里開個會,研究一下發工資的事。」


  「王步凡你可別騙我們,你老婆也是教師,你可不能當漢奸,今天要不給說個結果,我們就不走了!」一個教師氣沖沖地說。


  「請大家相信我,我王步凡也是教師出身,我能忘了根本?就是騙遍全中國也不能騙咱們自己的兄弟姐妹。請你們放了白老師吧,我們一定給大家一個滿意的答覆。」王步凡說得很真切。


  教師們見王步凡這麼說,就放了教育組長。老白像被釋放的囚犯,趕緊離開人群。這時計生辦主任也趕來了,王步凡讓他去請萬勵耘。等馬風說到要教育組把辦公樓賣給計生辦時,教育組長說啥也不同意,還說了一大堆理由。馬風一聽就火了:「如果不同意,你老白就讓位。你看看孔廟鎮的教育已經亂成一鍋粥了,難道你老白就沒有一點兒責任?還有人反映你在蓋大樓時收了賄賂呢,報紙上也批評了,難道你不知道?」馬風性子急,這時已經不看白無塵的面子了。老白見馬風發火,就不敢吭聲,尤其是馬風提到受賄問題更讓他心虛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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