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八月初,南國秋至,丹桂飄香。京華城的氣候一改殘夏時的細雨綿延,秋陽朗照,碧空如洗。


  明荷偏苑本已荷香出名,到了初秋,荷花已謝,唯餘一池蓮葉蓬蓬。


  因明荷偏苑是南俊皇家禁地,他人入內,最多只能帶兩名扈從。此時此刻,雲尾巴狼一手掂著「入苑令」,一手搖著摺扇,滿臉愜意地從蓮池畔信步走過。他的身後跟著司空幸與司徒雪,兩人目色嚴謹,並不言語。


  蓮池畔是小石徑,石徑西是長竹林。竹林中有一道岔口,往左走,穿過假山堆,繞過水灣,便是方亦飛被軟禁的地方。然從岔口往右行,穿過竹林深處,會到達一個叫做瓊花小榭的湖心亭。按照之前的計劃,到了竹林岔口,司空幸會找時機往左,救出方亦飛;而雲沉雅,則會帶著司徒雪往右,企圖引開一些護衛。


  竹林的入口處有金色丹桂,香氣清新。雲尾巴狼的摺扇每搖一下,便有馥郁之甜香送入鼻尖。摺扇下墜著一塊寶玉,通體瑩白,一看就不是凡物。


  三人在竹林中徐徐而行,到了岔口,先往左走一段路,雲尾巴狼覺著沒甚意思,三人便回到岔口,又往右行。


  走得須臾,雲沉雅忽地頓住腳。他一面做出驚疑的神色,一面問道:「咦,我的扇墜子上哪兒去了?」


  司空司徒聞言,也跟著幫忙找。三人找了片刻,均無收穫。司徒雪對道:「大公子,這竹林深密,扇墜恐怕丟在了來路上,需得回頭細細找過。」


  雲沉雅一挑眉,望向來路,又是一臉猶疑之色。


  司空幸見狀,想了一下,便說:「明荷偏苑景色宜人,大公子難得來一次,不如屬下回頭尋這扇墜。」


  摺扇在手心敲了敲,雲沉雅沉吟道:「也只有這法子了,你且去吧。」


  堂而皇之的借口。


  長竹林暗裡藏了不少人。任何人聽了此言,都能料到雲沉雅讓司空回頭找扇墜的目的。可即便料到,他們也不會動手,因沒有理由,因時機不到,更因為,這些人要的便是這個場景——司空幸離開,留得雲沉雅與司徒雪二人。


  竹林更深處,是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竹葉草木交織到最密,繞一個彎兒,眼前的景緻豁然開朗。雲沉雅望著忽然映入眼帘的湖水,頓住腳步。


  他雙眼一眯,溫聲喚道:「司徒。」


  「屬下在。」


  雲沉雅迴轉身來,笑意盈盈地將司徒雪望著:「你跟了我兩年余,我尚不知你真名為甚,家在何處,年歲幾何。」


  這些私事,司徒雪從未跟人提及。這會兒背雲沉雅問起,她的臉不禁微微發紅。


  「回大公子,屬下本名阿雪,沒有姓氏。司徒一姓,乃是入宮做影衛后,司徒副統領贈與屬下的。副統領還另贈屬下一個生辰,若按此生辰算來,屬下今年十九。」


  「沒有姓氏?」雲沉雅挑眉。


  「回大公子,屬下是孤兒。」司徒雪的聲音平淡至極。


  尾巴狼聞言,並不詫異。他淡淡「哦」了一聲,回頭看向湖面。


  瓊花小榭在湖水中央,雖被喚作「榭」,實際上卻是個六角亭。小榭東西兩側都有平緩的石橋。石橋綿延,通向湖岸。


  午過日斜,明荷偏苑來去的宮女僕役腳步悄然,見了手持「入院令」的人,只靜靜施禮,退至一邊。雲尾巴狼沿湖走一小段,不光不經意落在小榭之下。


  此刻風已止,小榭周遭的湖水,仍舊泛著圈圈漣漪。騁目望去,能見秋光水色,能隱隱辨識出藏身於水底的殺手。


  雲沉雅輕笑了一聲,回過頭,又看向司徒雪:「據我所知,司空也是個孤兒。他與你一樣,從小入宮,不過他的名兒可是真名兒。」摺扇在手裡打個旋兒,尾巴狼笑得滿面和風,「你和司空,可還投緣?」


  司徒雪的臉更紅了些,她躊躇了一下,道:「司空盡忠職守,仁義忠厚,屬下甚是佩服。」


  雲沉雅眉梢上揚,頷首而笑:「對了,司空雖是孤兒,但卻有兩個兄弟。哥哥叫司空博,弟弟叫做……」


  話未說完,便被林中一聲尖叫打斷。忽然間,只聞風聲颯颯,刀劍鏗鏘。竹林深處,傳來打鬥之聲。雲沉雅唇角一勾,站在石橋頭,往竹林望去。


  深深翠林里,隱約可見黑衣刺客與帶刀侍衛拼殺的身影。有一小太監跌跌撞撞跑出來,見了尾巴狼,上氣不接下氣地道:「大皇子,不、不好了!明荷偏苑來了刺客,大皇快子避一避吧。」


  面前是一泓碧湖,若要避逃,只能穿過瓊花小榭,去對岸的小山。可那瓊花小榭下,分明潛藏著殺手。


  這便是皇家做派。要為惡,先演一齣戲為自己洗脫罪名。


  正如此刻,說不定竹林里的刺客與侍衛本是一家親。只不過,弄幾個刺客與偏苑侍衛假意打鬥,恰好可為南俊皇家脫了罪。


  雲尾巴狼雙眼一彎,一邊往石橋走,一邊揀了方才的話頭繼續說:「司空的弟弟小他五歲。他從未跟我提過,不過我卻曉得那孩子叫做司空宇,如今在杜涼的手下做事。說不定——」話到這裡,雲沉雅放緩腳步。


  瓊花小榭近在咫尺,水下殺手蓄勢待發,而竹林內的刺客已追到橋頭,與偏苑侍衛纏鬥在一處。


  摺扇刷拉揚開,雲尾巴狼又笑了一聲,「說不定,司空這會兒正跟他的弟弟阿宇話舊呢。」


  話音方落,湖面風起,聲聲凌厲。但見數道黑影破水而出,手拿彎刀,直直攻向雲沉雅。


  雲沉雅腳步輕點,飛身一掠如月色破空。與此同時,司徒雪十指夾鏢,四散投去。迎面飛來的梅花鏢將黑衣人逼退些許。雲沉雅飄然落在六角亭頂處,摺扇反手一轉,十二道利刃便從扇骨伸出來。


  黑衣人的輕功極好,足落湖面,踏於蓮葉之上而不沉水。


  雙方僵持,一時間都沒動靜。司徒雪環目望去,只見周遭幾十黑衣人,呼吸綿長有力,顯見得是一流殺手。她心中一沉,抬目望向雲沉雅。


  雲尾巴狼也瞧清了形勢。以目前的實力,他和司徒雪聯手對付這些人,尚可撐住。但杜涼行事萬無一失,想來這些殺手只不過是第一撥,杜涼定還埋了別的底牌。


  雲沉雅的眼梢微微一挑。他心知和杜涼最終要對付的是自己,只是現在敵在暗,我在明,若要打破這個局勢,只能……出其不意,掩其不備。


  思及此,雲尾巴狼摺扇挽花,而左手間忽然寒光一閃。剎那片刻,一道月影騰空而飛,朝其中一個殺手掠去。眾殺手還在愣怔,一蓬鮮血忽地噴洒在湖面上空——原是一把短匕已釘入那殺手的喉嚨。


  而此刻,雲沉雅早已落於司徒雪身邊。摺扇橫空,刃氣刮過,剎那間,合圍之勢便被打出一個缺口。


  這一系列動作,均發生在殺手未反應過來時。雲沉雅知機不可失,連忙將司徒雪一推,沉聲道:「走!」


  司徒雪一愣:「大公子?」


  卻見雲沉雅拂袖笑起來,眉間雖緊蹙,眼裡卻是輕鬆調侃之色:「挑個好日子,將你嫁給司空。」


  這話說得沒有來頭。司徒雪的臉驀地一紅。然而瞬間她便明白了雲沉雅話中深意。當下剎那,司徒雪朝雲尾巴狼微一拱手,飛身朝竹林深處而去。


  眼前形勢大變,潛藏在對岸的七個死士見狀,不由皺起眉頭。


  七人一同在六王府呆了十年,默契極好,互看一眼,便有兩人踏水飛出,彈指間就落於雲沉雅的面前。


  兩人也不起招,指風帶殺氣,直接攻向雲沉雅。雲尾巴狼摺扇一旋,擋了指風,卻見另一側,拂塵如鋼絲,攪向自己,不給絲毫喘息的機會。


  這二人武功奇高,非是等閑之輩。


  雲沉雅心中一沉,避開拂塵,腳下連退數步。


  若以方才的形勢來看,雙方還可算勢均力敵。可這會兒雲沉雅孤身一人,除卻要提防數十黑衣殺手,更要應對兩名死士。


  湖岸石橋小榭,捲起數道水影。這水影之間,又有牙白如月淡黃如陽的身影縱橫交錯。


  雲沉雅一邊急招應付,一邊靜心想對策。未得片刻,他餘光卻瞟見水影錯落之間,又多了兩道黃衣身影突然來襲。還沒來得及回身,一把彎刀便從身後刺入。頃刻間,雲沉雅悶哼一聲,大片鮮血從背心浸染開來。


  司空幸一路飛掠,竟沒遇到絲毫險情。到了方亦飛被軟禁的荷齋前,還沒叩門,便聽房門「吱嘎」一聲,方亦飛一聲素衫,出現在荷齋門口。


  料到方亦飛早已知曉今日的計劃,司空幸對於他的出現,並不感到驚詫。


  方亦飛淡淡掃了司空一眼,舉步踏出,走得數步,他忽然道:「齋內地人被我用熏香迷暈了。但我被封了內力,動不得武。你既來救我,就護我離開這裡。出了明荷偏苑,我自有地方去。」


  司空幸聞言,驀然片刻,忽然騰空躍起攔在方亦飛面前。


  「出得明荷偏苑,你哪裡也不去,只能隨我去見大公子。」


  方亦飛聽了這話,先是一怔,少時,他卻慢慢笑了起來。抄著一雙手往身後的大樹一倚,方亦飛沖著空曠處道:「你看,非是我不合作,你二哥根本就沒打算遵循和你地約定。」


  話音一落,荷齋周圍便出現數名侍衛,團團將司空幸和方亦飛圍住。


  侍衛之間,有一人排眾而出。司空宇滿目怒意,忍了忍才道:「二哥,你怎麼能——」


  司空幸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他打斷道:「你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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