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所以,所謂北地公主,並非真正的公主,而是守護聯兵符活血的人。」


  ——「她世代只能嫁給北十二國的皇室之人。若然有后,生女則承襲延續聯兵符的使命。」


  ——「你的娘親,便是這樣一位北地公主。只不知因何緣故,她竟逃離北地,來到南俊市井間,誕下了你。」


  屋內很靜,月影黯白。舒棠的心突突地跳著,腦海里回蕩著雲沉雅說的話。


  良久,她慢慢地伸出手,牽了雲沉雅兩根指頭,喚道:「雲官人。」


  好半晌,那頭才傳來一聲清清淡淡的「嗯」。


  舒棠心中一沉,又喚了聲「雲官人」。


  那頭回的仍是一句「嗯」。


  舒棠默了默,轉頭看了雲沉雅一眼。他的臉沒再一片陰影里,瞧不清是什麼神色。舒棠低聲道:「雲官人,原來我的娘親,是這樣一個人啊。」


  雲沉雅心中沉浮,萬千思緒到了嘴邊,卻只問一句:「你日後如何打算?」


  舒棠愣了愣,片刻卻搖搖頭,說:「我不知道。可即使我娘親是這樣的人,我又能怎樣呢?我不是什麼公主,也不明白聯兵符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只是市井間長大的一個尋常姑娘。若是去了、若是去了皇室,哪怕只當個小丫鬟,也只會給皇室丟人。」


  頓了一下,舒棠抿抿唇,又小心翼翼地說:「我這輩子,一直想過平淡踏實的日子,最最出格的一樁心愿,就是……想陪著雲官人。」


  說到此,舒棠忽地又像給自己打氣似的,兀自點點頭,堅定道:「嗯,北地皇室不干我的事,我就留在南俊,做個尋常姑娘,陪雲官人好好過日子。」


  牽著的手指驀地動了一下。片刻,那頭卻傳來一聲輕笑。雲沉雅反手將舒棠的手握緊,十指相扣,是不離不棄。


  如果舒棠這時偏過頭,便能瞧見他微微上揚的唇角。


  帶著舉世無雙的傲氣,雲沉雅道:「其實又如何,北地公主也罷,南國市井姑娘也好,只要我喜歡,縱使兵起北地,縱使有萬千鐵騎與我相爭,我也絕不為懼。」


  雲沉雅的身體底子極好,傷勢再養兩日,便可下得床來。舒棠見他已無大礙,思及自己久未歸家,連忙拾掇了一番,回了舒家客棧。


  再過一日,宮裡傳來兩個消息:一是自初春時,去神州大瑛遊歷山河的南俊小世子杜修,將於七日後返朝;二是北十二國之一的冒涼國大世子宇文朔發來信函,說是他會在兩月之後的入冬時節,來到南俊京華。


  水嫿在逃來南俊之前,原是許配給宇文朔的九叔,現如今的冒涼國九王爺宇文濤。是以,宇文朔在這個關頭,來南俊的原因不言而喻,為的是聯兵符和舒棠。


  因杜修與杜涼叔侄情誼甚篤,南俊王杜祁決定先為杜修接風,讓叔侄二人見得一面,再邀瑛朝兩位皇子入宮,審決日前在明荷偏苑一事。


  時間的流逝總是悄無聲息。剛入秋時,只聞桂子香濃,只見天闊雲高,而園中的蔥蘢綠景,猶讓人以為還在夏盛時節。然而,在房裡窩了好些日子后,再出得門來,迎面撲襲的便是一股秋涼,再看園中,梧桐葉黃,草色枯焉,倒是潔白的山茶,開了一簇又一簇。


  四季時有四季景,雲尾巴狼接過下人遞來的披風,一邊在園中遊逛,一邊賞景。還沒逛多久,便有一小廝拿著一份請柬遞到他手上。


  「請柬是上午送來的,白掌柜瞧過了,說是等大公子醒了,拿來給大公子瞧瞧。」


  雲沉雅只手將請柬翻開,先是一愣,再是一笑。須臾,他挑起眉頭,道:「這事我應了,你退下吧。」


  在園中立了一會兒,雲尾巴狼笑得莫測,腳步換個方向,就往書齋走去。


  書齋裡頭,景楓不在。雲沉雅探頭探腦望了一會兒,正思忖著他在哪裡,便見有一人兩獒,從前院走來。


  萵筍白菜是牆頭草。這些日子,雲尾巴狼躺在屋裡養傷,它們探望不得,便整日跟在景楓後頭,許是曉得這雲府里,除了尾巴狼,景楓的話最管用。


  景楓瞧見大病初癒便四處瞎逛的尾巴狼,倒也未說甚。一邊推開書齋的門,一邊道:「你既已好些了,便來看看北十二國的兵圖。除卻北荒香合璧合兩鎮之外,我另標出了九處需得重兵駐守之地。」


  然而話音落,那頭卻不答。


  景楓狐疑地回過頭,卻見雲尾巴狼一臉調侃之笑。他抱臂倚著門檻,將手中請柬往景楓面前一拋,悠悠道:「看看吧,找上門來了。」


  景楓一愣,將請柬翻開。


  請柬的內容簡單,是唐玉送來的,邀請景軒景楓兩兄弟,於兩日後,八月十五的中秋,去弄雲巷與唐玉,方亦飛,和秋多喜三人一起共度圓月佳節。


  雲沉雅一邊打量著景楓的神色,見他的目光在秋多喜的名字上一頓,便樂道:「我尚記得,你六歲那年,桃花開得極艷。有個『秋小公子『,本來與你稱兄道弟。誰曉得到頭來,她竟是個姑娘,換了一身花花衣裳,非說自己喜歡你,要嫁給你。」


  景楓聞言,嘴角一抽,並不應聲。


  雲尾巴狼遂幸災樂禍地往請柬上「秋多喜」的名字一指,「嘖嘖」道:「千百年前的爛桃樹,今兒個又開了花,真是新鮮。」


  景楓額角蹦出一根青筋,他沉著臉,將請柬遞還給雲沉雅:「我不去。」


  雲沉雅淡淡瞟他一眼,慢騰騰地說:「你不去,難道我一人去?」


  景楓推開書齋門,面無表情地說:「你若不喜他們三人,也可不去。」


  雲尾巴狼拿著請柬,在手裡一拍又一拍:「我尚記得,秋多喜一直對你情深意重,到了十七歲,突然要嫁給方亦飛。方亦飛逃婚後,因聯兵符一事,三大家族被流放,期間唐玉又對秋多喜百般照顧。後來他們回來,唐玉因秋多喜思念方亦飛,又讓我們去救他。誠然我順道救了人,以為這事兒也就這麼了結了。誰想今兒個,唐玉又送來一張請柬,說秋多喜思念兒時之事,想必是尤為思念那二皇子,因此又借中秋之由,邀請我們一聚。」


  雲沉雅說到此,卻愈加興奮。他直起身,興緻勃勃對景楓道:「我出生至今,辦過弄臣,見過爭戰,朝廷沙場波雲詭譎,我心中猶能存幾分清明。然這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感情事,角色紛呈千絲萬縷反反覆復,真是造物之神奇。這可是個大熱鬧,不看白不看。」


  景楓聽雲沉雅絮絮叨叨地說了半晌,竟最後得出這麼個結論。


  他面色一黑,一言不發地將往書齋里走。誰料他還沒走幾步,便聽門外,雲尾巴狼悠悠一聲長嘆。


  「既如此,你不想去便也罷了。我本以為你是個重情重義的人,前陣子,還得了一些關於你那結髮之妻柳遇的消息沒告訴你。既然如今你心已成死灰,情已化涼薄,這柳遇的消息,我也只好爛在肚子里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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