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十大黃金單身帥哥排行榜
正在暗自垂淚啜泣的母親,煩躁的來回走動的父親。
這便是我忍著腰疼辦理出院手續后回家看到的場景。家裡瀰漫著煙味,灼傷的煙灰缸里是滿滿的煙頭。此刻父親看起來臉色凝重,心事重重。
「爸爸,聽說文音出事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文音出事了?之前整天的不著家,現在文音出了事,家裡亂成一團,你倒知道回來添亂了?」
我扶著椅子站定,腰上又開始微微的疼了起來。父親的遷怒,我早已經習慣了。相較母親對我的冷淡,父親似乎更容易對我發泄怒氣,但是他對文音就不會這樣。
「也不知道文音怎麼想的,一定都是她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把她帶壞帶野了,我就一直反對她騎馬,眼看快鋼琴比賽了,結果出了這種事。」母親抹了抹眼淚,朝著父親道,「你就不能想想辦法?要多少錢我們都賠就是了,千萬不能讓文音留下什麼不良記錄,她以後要去世界各地辦演奏會的,要有了什麼被行政或者刑事處罰的記錄,不說對她名譽的負面作用,甚至有可能影響出入境。難道就讓這麼一點小破事把孩子的前途和人生都毀了?」
父親不再看我,他嘆了口氣:「該想的辦法我都想了,我也準備好錢了,可聽說他們是踢了一匹純血馬,那馬主人根本不在乎錢。人家也根本不願意和我對話,而且這人行事低調,我到現在也不知道到底該找誰求情去。」
他們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沉浸在如何解救文音這件事上,對我甚至連問一句「吃飯了么?」都沒有。
我深吸了一口氣。其實在阿林電話我說文音出事的時候,我是有那麼一剎那竊喜的,我知道文音是我的妹妹,親妹妹,這種幸災樂禍的心態是病態的不健康的,可我忍不住。因為那麼多年來,我總是活的小心翼翼,努力把事情做到讓所有人滿意,但彷彿我滿身都是漏洞,我總是犯那麼多錯誤,而文音生活在這個同樣的圈子裡,卻遊刃有餘,她從來不出錯。
所以,我也盼望她能犯錯,哪怕一次也好,我想讓我的父母看看,文音也是會犯錯的,我甚至想從他們臉上看到那種失望的表情。也許這樣,他們會願意把目光多分給我一些,也會對我寬容一些吧。
現在文音確實犯錯了,但他們只是全身心的擔心她。我想笑,可是眼淚卻流了下來,因為我才意識到,如果真正愛一個人,是不會輕易對她失望的,無論她做什麼。
我打開了門,走進了花園,風吹過,我胡亂的抹乾了眼淚,然後拿出電話。
「喂?阿成么?」我撥通了電話,可卻真的不知道如何開口才好,鼓足了勇氣,才終於開口,「我說阿成,之前你給過我三個『願望』,我用了一個,現在我能用第二個么?你能不能不追求那群傷害『安娜』的人了?」
「怎麼了?你聲音怎麼鼻音那麼重?感冒了?」阿成愣了愣,「為什麼要放走他們?就為他們值得用掉一個『願望』?文學,這也不符合你愛憎分明的風格啊,出什麼事了?」
阿成的語氣很溫和,他總是那麼細緻體貼,連我聲音里微小的變化都能分辨。
我終於忍不住,又哭了出來。
「哎哎哎,文學,怎麼了怎麼了?別哭呀,是腰上傷口太疼了么?」他大概沒料到我直接對著電話就哭出聲,手忙腳亂的安慰我。
我帶著哭腔大致把事情和他講了。
「所以你妹妹文音也在那群人里?」
「恩。我對不起你,我開始還以為自己救了『安娜』,沒想到造成這些的人就是我妹妹,不過,也算我替我妹妹將功補過了,你能不能別追究這事了?錢我們願意賠,多少都行。」
「別這樣文學。」阿成沉默了片刻才繼續道,「我不能對所有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那樣我無法面對『安娜』,其實甚至放走任何一個人,都不是我的處事風格,但是為你我願意破例,而且不佔用你『願望』的使用,不值得。我可以對你妹妹不追究,你不用擔心,你妹妹,她會沒事的。」
我心裡充滿了委屈和苦澀。阿成非常喜歡『安娜』,把它當成自己的朋友一般,讓他放過傷害它的人,本身就有強人所難的意味,而我也從一個救助人的身份,轉變成加害人的姐姐了。
「你還在哭么?」阿成並沒有因為我這樣的要求而語氣冷淡疏離,他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你又在覺得愧疚了么?覺得沒臉見我了么?可是文學,這本來就不是你的錯。你救了『安娜』的功勞怎麼可以和你妹妹的抵消和混為一談呢?她是你妹妹,但沒有規定你必須為她擦屁股處理麻煩。」
「別難過了,你是你,她是她,她不討人喜歡,但是你不一樣。」阿成見我情緒穩定了才顯得安心下來,「我現在手頭有點事,你先好好去休息,別亂想,晚點再和你聯繫。」
阿成的話好像一個神奇而美妙的咒語。他讓我安心,文音他不會再追究了,他說不是我的錯,最重要的,他說,我和文音不一樣,但他認可這種不同。
過了大概半小時,父親便收到了一個電話,接完電話后他的人整個人放鬆下來。
「是文音!是文音!她沒事,她說警方讓她先走了,沒什麼事了。她現在就在回家的路上,估計半個小時就到了。」
母親的臉上也露出喜極而泣的表情:「太好了太好了,也不知道你找誰幫忙找對門路了,要好好謝謝人家,那我先去準備點吃的,文音回來該餓了。」
半個多小時之後文音果然回家了,她帶著委屈的表情哭著跳進父母的懷抱里,整個家於是又恢復到原先那種溫馨美好的狀態。
飯桌上母親一直在給文音夾菜。
「只放了你一個人?那你這樣會不會留下什麼不良記錄?」
「我問過了,說是不會的,我的這件事就會像是沒發生過一樣。」文音戳了戳碗里的紅燒肉,「不過媽媽,那個馬主人,你們知道什麼來歷么?好像來頭挺大的,那馬挺貴的,可有幾十萬英鎊。」說完她朝著我瞟了一眼,「我還聽他們說,姐姐認識他,上次還和他一起騎那匹馬,然後那男人上次直接讓許若和她哥哥別擋道呢,人特別傲慢,所以許若不服氣,才想到要去偷騎他的馬的,然後才搞出這些事。我倒是有點擔心姐姐呢。」
父親放下了筷子:「文學,你和那男人認識?別是什麼不正經的人。你看你妹妹多關心你,都替你擔心。你倒是好,認識的話,剛才怎麼也不吭一聲?就不能打個電話給對方說說文音的事?你就不能有個姐姐的樣子?」
文音看了我一眼,笑了笑,乖巧道:「爸爸,別說姐姐了,姐姐也是一時沒想起來,也說不定發現對方不靠譜,早不和他來往了。」
那些話像是直插在心間的刀子,可我張了張嘴,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默默吃飯。都到了解釋的份上,反而就沒解釋的必要了。何況我也不想在父母面前提及阿成,他們一定會打聽他,什麼職業的多大年紀了家庭背景。可是我不想告訴他們,我不想騙他們,也不希望阿成被詬病;而且對阿成越不知道底細,他們才越能保持最基本的尊重。人都因為未知和神秘的東西而顯示出敬畏。一旦他們知道阿成真正幹什麼,我都不敢想,他們會怎麼對待他。
吃完飯,天已經很晚,母親堅持讓我留下,我的腰還有些疼,確實沒法跑來跑去折騰,便回自己房間住下了。
等我洗好澡從浴室走出來,卻發現文音坐在我電腦前。
「文音?」
她剛才似乎在電腦上翻著什麼東西,見我來了慌忙把瀏覽器關閉。
「我剛進來等你,你好久不出來,我就隨便上網看看。」她神色有點不自然。
「明天有個聚會,就在家裡開。媽媽說明天你還在家。你要參加么?」
我看了眼她的表情,給了她一個滿意的答案:「恩,我明天在家,不過我不參加了。我明天在樓上睡覺休息,你們玩吧。」
「恩,好吧,那你好好休息。」文音得到我的確認,似乎松下一口氣,對我也有了笑容,說完她便蹭蹭蹭跑回了自己房間。
我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已經晚上近十點多了,可是阿成還是沒打電話來,我給他發了簡訊,問忙完沒,他也沒回復。
十點半。
十點三刻。
十點五十。
十一點。
十一點零五。
我心神不靈,每隔一段時間就檢查一下手機簡訊和是否有未接來電。發現一再沒有電話之後甚至試著檢查手機信號是否出了問題。
我的心情煩躁,翻來覆去睡不著。直到十一點半阿成終於打來電話。
我衝口就是抱怨:「你怎麼這麼晚才打來啊?我等死了。」說完才覺得語氣有點不妥,像是怨婦一樣。
好在阿成沒在意:「沒辦法啊,誰叫晚上工作多啊。對了,你怎麼從醫院都跑了?今晚我把事情都處理好了,明天可以陪你啦。」
「要不去看最近新上映的電影?有幾個都不錯。不過我最想看那個《永愛之城》,是根據同名小說改編的,我朋友講拍的特別好,就是那個什麼HT公司大製作拍的。」
「那明天我來接你?」
我想了想,我好像有點太依賴阿成,這種感覺很陌生,我不知道如何處理,只是拒絕道:「不用了,我們電影院門口見吧。」
「好啊,那你今晚早點休息吧,明天帶你看《永愛之城》。」
「等等,我突然發現,《永愛之城》還要過兩個月才在院線影院上線呢,看來明天看不了了。」
阿成笑了笑:「明天你就知道了。」
於是互道晚安,一夜好眠。
第二天我是被餓醒的。樓下已經傳來人聲和笑語,大概是聚會已經開始了。我換下了睡衣,下樓到了廚房。
我找到了幾個飯糰,從冰箱里拿出牛奶,放在微波爐里加熱。家裡的廚房連著一個小陽台,有時候我母親會拿著琴譜,坐在那裡的椅子里喝一杯咖啡,那個小陽台里放了一個花槽,幾個月前我種了些向日葵,此刻已經有兩株盛放了,雖然沒有芬芳,但那明亮飽滿的顏色,大大的花盤,便從廚房與陽台連接的牆上窗戶里露出來,不禁讓我駐足。
「叮」的一聲,牛奶熱好了,我端出來,拿上飯糰,正想推開那小陽台的門,去那裡吃飯,卻被文音推門而進的聲響打斷了。
「昨天是你聯繫了那個騎馬的男人放我出來的?」她咬了咬嘴唇,「我剛聽到派出所那邊的消息了,說因為屬於故意毀壞財物,要立案追訴了,除了我,其餘幾個人一個都跑不掉。可是,你知道么?你這根本不是幫我!現在我的朋友圈裡都在傳言,因為只有我一個人靠著你的關係出來了,而且你還是那個馬主人的朋友,他們背地裡都叫我叛徒,現在甚至有些開始孤立我了!這次聚會我發了請柬,可一大半的人都借故不來,背後說我臨陣脫逃抱事主的大腿,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出來!這都是你的錯!你不是和那個男人是朋友么?那就讓他對我們既往不咎啊,不過是踹了幾腳,那只是一匹馬啊,聽說最後小馬也順利生出來了,我們賠錢不就完了?或者索性別管我,爸爸早晚也能想出辦法讓我們全部都出來的!我也不會被孤立了!」
這是我第一次那麼認真的盯著文音看。她秀氣的臉龐大概因為憤怒,兩頰帶了點冒著熱氣的紅,小巧的鼻子上也有微微的汗珠。
她真的一點都沒覺得自己做錯過。
我喝了一口牛奶,終於還是忍不住:「踹了幾腳?你也是養馬的人,我還記得你有多寶貝自己的馬,之前有個工作人員餵了不那麼新鮮的馬草,你投訴到對方直接失業了還賠了不少錢,為什麼對待別人的馬,就雙重標準了呢?你們那幾腳直接導致馬難產了!差點就出事了!」
文音大概沒有料到我會還口,愣了愣。
「而且,文音,你應該謝謝我,沒有我,你連站在這裡被孤立的資格都沒有,你以為爸爸沒有想辦法么,如果他有辦法,你根本就不用在派出所待一晚上才出來了。不止馬主人,馬場也要對你們追訴,能投資馬場和馬術俱樂部的,也不見得是一般人。」
文音咬牙切齒的看著我。
她臉上那種表情,不知道為什麼令我十分快意,我好像找到了我所有委屈和不甘的出口。
「而且你們那樣的圈子何來孤立之說?本來就是以利相交,你知不知道上次聚會許若她們說你什麼?說你上趕著倒貼Marvel,驕傲自負公主病呢。她們好像對你背後的議論和不滿很多哦,你們真的是朋友么?呵呵,你還想和她同甘共苦一起待派出所然後以後履歷上有黑歷史么?」
原來說出這樣的話,並不如我想象中的艱難,並且是那麼暢快,甚至像是不可控制的一種癮。傷害別人攻擊別人原來如此被人青睞,只因為放縱自己的負面情緒總是最輕而易舉的一件事。我感覺到一種病態的快感。
文音的臉漲得通紅。她什麼時候在我面前受過這種辱,氣勢這麼弱過,她憋了半天,我還以為要憋出什麼來呢,結果最後就摔門跑了出去。
我站在廚房裡,手裡的牛奶剛才喝有點燙,現在正是到了適宜的溫度。我舉起杯子,打開與廚房連接的小陽台的門。
然後我愣住了。
陽台那個小桌前,正端坐著Marvel,他的面前放著一支筆和一本本子,可以看出上面是塗鴉到一半的曲譜,他在寫曲子。
我非常尷尬,雖然陽台與廚房之間的門沒有開,但窗戶一直開著,我剛才和文音的講話,他怕是都聽去了。
「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到你的。沒有冒犯的意思。」想來想去,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釋,「對不起,但我平時不是這樣的人。」
我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來。
「我不知道你們不和。」Marvel的回答卻文不對題。
我笑了笑:「沒關係。不過這次以後你也知道需要在文音出現的地方迴避我了。不然她會不高興。我十三歲之前我們並不生活在一起,所以並不親密。」
「文學,我並不喜歡文音。」
望著Marvel線條優美的臉,我不知道對於這一句我該如何回復,只吶吶道:「這個你不用和我說,就算你喜歡她,我也不至於小氣到因此就和你絕交的。雖然我和文音不親厚,但也不至於這麼深仇大恨的。」
Marvel捏緊了手裡的那支鉛筆,他嘆了口氣:「你直到十三歲才被找回來么?我不知道被找回來后,你過得也並不好。」
還沒等我做出反應,Marvel便繼續了下去。
「如果那時候我能堅持住,能信守承諾,你或許很早便能和家人團聚了,也不會因為到十三歲才回家,已經錯過了與他們建立親密關係的時間,也不會難以融入。我那時候拚命跑拚命跑,脫水而且發著低燒,等我終於撐著找到警察,便昏倒了,據說後來我父母已經趕來了,可是我半昏半醒病了一個禮拜,父母不讓我馬上和警察對話。等後來身體恢復了再和警察詳細的講了我知道的信息和細節,警察趕去的時候,雖然解救了一些當時和我們一起被拐賣的小孩,但人販子跑了。而你和另外幾個孩子也已經不在那群孩子里了,已經被轉手了。我非常悔恨,如果我能早醒哪怕一天,或許你就還在,或許就不會造成這樣的後果。」
我驚愕地看著Marvel,拿著牛奶杯的雙手都忍不住顫抖,簡直不敢相信。
「你是大胖哥哥?」
當年和我一起被拐賣的還有其餘十幾個小孩,除了和我一樣4,5歲左右的,其中有一個年紀最大的已經7歲了,是個體積挺大的小胖墩,因為貪吃而被人販子得手了。雖然是男孩,但是因為長得實在太胖,而且年齡偏大,賣了幾次都沒賣出去。眼見著從最初的十幾個孩子,只剩下幾個,我和他作為滯銷貨,人販子還屢次推銷無門。因此人販子也沒給我們兩個什麼好眼色過,其餘漂亮健康的孩子會吃的好一點,而我們只能吃剩下的。於是在吃剩飯中我們兩個賠錢貨建立起了惺惺相惜的革命友情,我管他叫大胖哥哥,他叫我小跟屁蟲。
我看了眼面前唇紅齒白腰肢纖細的Marvel,實在無法做出一副故人相見執手相看淚眼的表情。這變化也太大了點,我記得當年的大胖根本就是一對小眼睛,擠在胖胖的肉臉上,哪裡像Marvel這般一雙大眼睛顧盼生姿啊。
於是我疑惑的再三端詳了幾次Marvel,乾笑了笑:「你後來回家之後去了韓國?」
Marvel愣了愣,然後咳了咳:「我後來為了逃出去,身體虛弱,生了大病,昏迷了一個禮拜,這之後也一直因為受驚食欲不振,回家之後半年我就瘦得大變樣了。沒去整容。」
我哦了一聲,還是盯著他的臉,拚命從記憶的角落裡找尋他散落下的細枝末節。雖然他的臉龐和身份都讓我陌生,但那種自心底升騰起來的驚喜感卻無法抑制,我從來沒想過能和他重逢的。
「你還記得我么?」
我想了半天,除了那時候Marvel的一張大胖臉,其餘記得的,回憶了一下:「記得記得,你那時候吃不飽,我還把半個包子讓給你吃過,可是你每天晚上還是餓的哭醒,有此餓慘了,還抓起地上的爛泥就往嘴裡塞,然後又哭著吐出來,弄得滿臉滿衣服前襟的爛泥印子,那時候又沒法洗澡,你整個人髒兮兮的,那時候還感冒,老掛著個鼻涕,和我說一句話,就要縮一縮鼻涕。」
「……」
「還有啊還有,那時候我們幾個不受待見的在一起,晚上你就睡我邊上,你太胖啦,白天趕路出汗實在太多,我晚上老被你熏的睡不著啊!你半夜還打呼嚕啊,其他小朋友沒人願意和你挨邊睡啊,只有我不嫌棄你。」
大概我講到動情處,喚起了Marvel對過去我們友情的追憶,導致他實在激動到無法自持,他本來正在喝茶,結果一不小心被嗆到了,他咳了一陣,才終於恢復了平靜:「文學,除了這些,你就不記得些別的?」
「不過也是,你當時太小了,可能確實記不住,可我倒是還記得不少事情。」他放下茶杯,神色已經恢復了自然,朝我笑了笑,「還記得那時候我和你商量要一起跑出去么?可是跑到一半還是被發現了,有人來追,你那時候叫我快跑,然後自己去引開了人販子,關照我說讓我先跑了去告訴警察回頭來救你。可是我卻沒能時守護好我們的承諾。之後我一直在找你,直到幾年前我聽說你早已經回到了親生父母的身邊。在美國認識了文音,我才發現她就是你妹妹,但是我沒什麼機會和她交流家人的事。這次回國卻正好她多次邀請我來你們家,我本來只想再看看你,並沒想過告訴你我的身份,不想打擾你的人生,可是我發現你過得並沒有我想象中的好。」
他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你變了很多。」
我點了點頭:「是啊,真想不到當年才那麼小,我怎麼會說出讓你先跑我來分散敵人注意力這種話,想不到我小小年紀,思想覺悟這麼高。這麼捨己為人,聽起來真是不像是我的風格啊。」
「也真沒想到啊,你竟然成了鋼琴新秀,現在還長成了這幅妖孽模樣,少女殺手啊,果然胖子都是潛力股啊!」我倆互相拼湊著當年的記憶,很多同甘共苦的事便清晰了起來,我一下子感覺對Marvel的距離感就沒什麼了,只覺得很親切,他不再是那個遙不可及的鋼琴新秀,而只是和我曾經一同被拐賣的狼狽小男孩,「哎,我也不叫你Marvel了,太生疏了是不?以後要不繼續叫你『大胖哥』?哎,大胖哥,你給我捏捏臉行不?他們說胖子減肥以後雖然會瘦,但是臉部皮膚會鬆弛啊什麼的,我試試看啊,最近阿林胖了十斤呢,正追著我問以後瘦下來了會不會有後遺症呢。」
Marvel一把拍掉了我的手,麵皮幾不可見的抖了抖:「你還是繼續叫我Marvel吧,叫『大胖』太親切了,我怕我一下剋制不住就要想起往昔的崢嶸歲月而感時花濺淚。」
我訕訕的笑了笑:「好好,那還叫『Marvel』吧,你現在這麼出名,你放心,我也不會當著別人的面揭你的底,你那些黑歷史在我這兒妥妥的安全。對了,那再問你個事啊,你剛說不喜歡文音,是不是因為你對文音的女人味有點過敏啊?你們學藝術的,你也懂的,據說常常比較自戀啊,就照照鏡子就會覺得要醉倒在自己的倒映里那種,所以是不是更欣賞同為男性的美?然後一般除了藝術之外理想就是參軍啊什麼之類的?」
Marvel一臉奇怪的問:「為什麼要參軍?」
我對他擠眉弄眼的笑笑:「參軍不就等於軍裝、制服和海量的男人么?」
「……」
Marvel臉色勉強道:「不,我不想參軍。我喜歡女的。你放心。」
然後他正色道:「對了,下午你有事么?沒事的話我們去附近的咖啡聊聊,館待會再一起吃個晚飯吧,順帶可以講講關於讓你寫歌詞的事。」
我剛要滿口答應,突然想起來還和阿成約了看電影呢,連忙推辭:「哎,不行不行,我今天下午本來約了人看電影呢。」
Marvel這次卻沒有禮讓,他的態度很堅持:「這麼多年沒見了,我也有很多話想和你說,你和對方換個時間約吧,下次再去看吧,我之後可能還有些活動和演出,倒是不一定再這麼大一片空閑能和你好好聊聊。」
我想了想,也對,阿成總該比Marvel空多了,何況現在《永愛之城》還沒上映呢,今天上映的電影里我也不是興趣特別大的。
於是我給阿成打了個電話,可回應我的,卻是他電話的語音信箱留言服務,他似乎現在不方便接電話。於是我給他發了個簡訊,簡單告訴他今天下午和晚上沒空了,就不看了,下次再約。
之後便和Marvel一起出了門。他剛回國不久,還有不少地方希望我能帶他轉轉熟悉下,我當仁不讓的答應了。
我和Marvel進了一家小資的咖啡館。
「你要什麼?」
「熱巧克力。」
Marvel對我笑了笑,便轉身去點單。我百無聊賴,翻開手機一看。三個未接來電,都是阿成的,還有兩條簡訊,也是他的。
「張彩鳳!不准你放我鴿子!」
「快接電話!不會真放我鴿子吧!我昨晚為了今天騰出時間,工作到了十一點呢!」
我看了下在不遠處的Marvel,他正在掏錢包,於是我給阿成回撥了個電話。
「喂,張彩鳳,你剛才是神隱了啊你?」一接起我的電話,他的語氣聽起來便氣呼呼的,頗為不滿,「今晚出來看電影!」
我抱歉道:「今天先算啦,今天有一個許久不見的故交來,而且他比較忙,我們以後來日方長嘛。」
我抬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Marvel已經端了個托盤走回了桌前,他把其中一杯端到我面前:「熱巧克力已經沒有了,我幫你換了個熱的奶茶。」
我對他點點頭,然後接著和電話里的阿成道:「哎,先不和你講了啊,我朋友來了啊,明天和你見吧,給你帶禮物啊,就這麼說定了,拜拜。」
這之後我便掛了電話。
Marvel挑了挑眉毛:「你事務倒是也挺繁忙。」
我嘿嘿笑了兩聲:「本來和人約了的,現在放人家鴿子,打個招呼。」
前幾天接接連幾天都是陰天,今天難得陽光正好,曬的整個人暖洋洋的,我和Marvel找了個靠窗的位置。
「你怎麼突然就想到去學鋼琴了呢?還做了職業鋼琴家?」
Marvel笑了笑:「是啊,我父母也只是工薪階層,我那時候是小學里的興趣班,本來就隨便學學的,父母也說,升入初中后就讓我放棄學琴專註上課了,家裡沒那麼多閑錢,而且放棄學業專註學琴,當時聽起來也挺離經叛道的。雖然我挺喜歡鋼琴,但也覺得只能放棄。不過可能我運氣好吧,後來遇到了我師傅,他覺得我非常有鋼琴天賦,是他幾次三番上門,每次都被我父母趕出來,可最後還是說服了他們,並且一直資助我繼續學琴直到我拿到獎學金的。」
「啊,那你師傅就是克里德大師咯?我聽我媽說你是他的關門弟子呢。」
Marvel搖了搖頭:「不是的,沒有師傅的幫助,我根本見不到克里德先生成不了他的學生。」
我正想繼續深問,卻被一個突兀的手機來電給打斷了。
一看號碼,還是我弟弟阿龍。我上次硬是給這孩子買了個手機,但這孩子興趣不大,而且他大概不願麻煩我,之後再也沒給我來過電話。
「喂,姐,我,額,那個,我,那個,有點身體,額,不大舒服,啊,而且好像還挺那個嚴重的,肚子特別疼,姐你能不能過來下?我在學校。」
我了解阿龍的性格,要不是萬不得已,這孩子都不會求助於我。怕真是病的嚴重了。
「哎,Marvel啊,我可能沒法和你繼續聊了,我弟弟病了,我得趕去看看。」我掛了電話,便拎起了包,「這是我拐賣時候的弟弟,但對我都挺好的,他在這兒讀大學人生地不熟的。我不大放心。」
Marvel臉上失望的神色一閃而過,但他理解的點了點頭:「沒事,以後有的是時間,我和你一起去吧,開車送你過去。」
我想了想,萬一我弟弟病得沒法站立走路,確實需要個男的幫我把他扶進車裡送醫院,於是點了點頭。
一路焦急。
然而等我風風火火趕到阿龍的宿舍,推門進去,迎接我的,竟然是阿成一張臉。他今天打扮得尤其有格調,站出來相當氣質高雅,外加身高腿長,往大學男生宿舍里一站,與宿舍里其餘幾個蔫頭蔫腦,皮膚黑里泛紅,嘴唇上面稀稀拉拉長著幾根小鬍鬚的少年們比起來,簡直就是水仙與大蔥的區別。
水仙見了我,笑得一臉燦爛:「文學你可來啦。」
我疑惑道:「你怎麼在這兒?」
「哎,阿龍大概太難受了,情況緊急,他也給我打了電話求助,這不,你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我正好空,便過來了。」
我顧不上疑惑什麼時候阿龍和阿成關係這麼好了,只急急推開門,看到阿龍正躺在床上,蓋著條毛毯子。這是9月,氣溫還挺高的,宿舍里又沒有空調,我看到他憋紅了臉,額頭上不斷沁出汗水。
「阿龍,你是不是太熱了?」
阿成搶在我前面走到阿龍床邊,拿出塊毛巾,體貼的給他抹了抹汗,替他掖了掖被角,回答道:「阿龍他突然肚子疼,這是冷汗!你看,這都疼出冷汗了!他疼的都沒法說話,所以你有什麼要問的,問我就行了,他在還能說話時候,把大致病情和我說過了。」
這時候Marvel推門走了進來。
阿成循著聲音抬頭,兩人目光在空中相交。然後,Marvel徑自走到阿龍床邊,摸了摸他的額頭,掀掉了他的被子,朝著阿成笑了笑:「這哪裡是冷汗?明顯是熱出來的。而且體溫正常,沒發燒,也不用捂汗。」
「聽說是肚子疼?那倒是有可能,大學食堂的伙食一向不大衛生,看你這表現,疼的都不能說話了,大概是食物中毒,我覺得應該送醫院洗胃。」他看了看阿龍,朝著他也笑了笑,「洗胃你知道么?就是把一個罐子從你鼻子或者嘴巴里插進胃裡,先吸出有毒食物,再注入洗胃液,不斷洗,直到把有毒的東西排出來。有點痛苦,不過男子漢,忍一忍也沒什麼。」
說完他作勢就要扶起阿龍去洗胃。
我看到阿龍黝黑的臉蛋上神色凄楚,不斷眨巴眨巴著眼睛盯著阿成,一陣青紅交錯,然後他又看了看Marvel,憋了半天,終於開了口。
「額,我,我覺得,我,我突然痛的,也不是那麼厲害了。額,好像,好像突然就不疼了。」
弟弟身體又恢復了,我心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Marvel對我笑了笑,示意我別擔心。我剛要說話,卻被阿成一把拉著出了宿舍。
「張彩鳳!你這個騙子!那個娘炮什麼時候變成你故交了?!剛和我講電話,我剛聽見個男人聲音,你就急著掛,我就說有問題。果然是翅膀長硬了,都學會腳踏兩條船了啊?你怎麼對得起純潔清純情竇初開的我!你這個當代陳世美,嫌貧愛富,喜新厭舊的傢伙,你撕裂了我對這個世界最後一點眷戀和對真善美的信仰!」
我看了看眼前顯然委屈至極的阿成,張了張嘴,有些百口莫辯,只好拍著他的背,解釋道:「我才發現Marvel和我其實在我4歲的時候就認識了,只不過我們分別了很長時間。我知道你之前對Marvel的性取向什麼有一些誤解,但是,其實他對你不會有非分之想的,他喜歡女的,你別擔心。」
阿成慢慢琢磨了下我的話,一臉表情凝重:「那樣我才更擔心。某種意義上,我覺得更加危險了。」
「先不和你說了,阿龍好像好多了,我進去看看啊。」
我正要轉身,阿成一把把我拉住:「不許走。」
他的表情像是有發飆前兆的哈士奇,如果你不好好留下陪他玩,他就決定做出毀滅性破壞。
「張彩鳳你不能走!」他重申了一遍自己的訴求,「我討厭你和那個什麼Marvel的在一塊!看著我氣得都腰疼。就算他是你哪門子的青梅竹馬,你也不能為了他就捨棄我啊!你們都多少年沒見了?電影里一般都這麼演的,如果一個故人失聯很久突然出現,絕對有陰謀啊!你看他那手,細細白白的,一看就十指不沾陽春水,是幹活的手么?你和他在一起,就是勞碌命,而且藝術家都那樣,生活能力極端低下,還要別人供養。」
我看了眼他的手,十指細長,保養良好,指甲的形狀漂亮健康。阿成講得群情激奮,絲毫忘記了自己也長了這麼一雙好逸惡勞的手,而且比起Marvel因彈琴而變得更加粗大的骨節,阿成的手更貴氣。
「誰說我要和他在一起?而且Marvel現在就靠演出,一年收入不僅不需要別人養他,還能養活不少人呢,你去看新出爐的十大黃金單身帥哥排行榜,他排第六呢,多少小姑娘為了能和他在一起打破頭呢。」
「你也看了那個排行啊?那我問你,第一名是誰?」
「第一名啊,就那個什麼二少爺啊。」
阿成聽到我的回答,臉色稍霽:「那不就結了,你就不能有點追求,第六名算什麼啊,前三甲都不算,你真是沒見過世面,志當存高遠,你就不能勇攀高峰啊?」
我白了他一眼:「那個什麼二少爺關我什麼事,我又不認識他,而且就是認識他,就是他看得上我,我還未必看得上他呢,傳聞他很濫交的,說不定一身病。」
「你怎麼都不了解別人,就這麼有偏見呢!」阿成臉色不滿,「而且就算我們不以身價論人,不看著個排行榜,你也要找那方面比較厲害的啊,性生活是婚姻生活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你看Marvel那德行,就不行。」他誹謗完Marvel,拽著我還是不給走,左顧右盼了一陣,終於扭扭捏捏又開口了,「你也能考慮一下一些很有能力的人啊,你不要一葉障目啊,說不定你需要的人,已經在你身邊了。」
他那個樣子,就恨不得在自己額頭上掛一條橫幅「I know you need me」了。
我愣了愣,看著眼前的阿成,他似乎有些害羞,兩頰上飛著兩朵紅暈。敢情剛才他那樣,都是一種間接的變扭又傲嬌的表白?
他看了我一眼:「我本來今天準備帶你去看《永愛之城》的,我問人先拿到了片子,我們可以先看。而且我本來想和你說些事情,但是現在還是暫時算了,過陣子再和你講。」
對於剛才的一切,我有些無所適從,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轉移話題地道:「突然想起來還有舊賬沒和你算,上次帶你去拜師Marvel,你幹嘛彈成那樣?」
阿成嘟嘟囔囔:「我就討厭他,我幹嘛彈給他聽,我這種隱世的大師級人士,怎麼是那種沽名釣譽之輩。
「可是Marvel講那曲子是演奏級別的,聽上去似乎很難,你要能到了能彈好那曲子的程度,早能養活自己了,為什麼還從事這個?」
「這個么,有些複雜,額,總之我也是有苦衷的。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討論吧,我還是去看看阿龍吧,不知道他好點沒有。」
說完他一把放開了我,就衝進了宿舍。
宿舍里Marvel和阿龍似乎相談甚歡。
我有些不好意思,多虧Marvel送我來,結果我還把他晾著。
「阿龍看起來好多了,好像沒什麼不適了。」他的臉上卻絲毫沒有不耐煩,抬起頭對我笑笑。
阿龍也抬頭笑,他看起來和Marvel親近了不少:「姐,馬,馬偉哥剛答應說,給我補習英文呢。」
等等,馬偉?我反應了片刻,才決定對阿龍的發音不準忽略不計。
Marvel倒也沒在意:「阿龍剛才和我說,以前在山區里沒什麼英文老師,現在來了這兒,發現大家英語普遍都挺強的,想要補習補習,我過階段正好沒事,可以過來幫他上上課。」
阿成這次終於沒發表什麼觀點,大概說到英文他實在沒法跳出來貶低在美國留學的Marvel,只在旁邊大大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