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私奔到月球
「像不像私奔?」阿成一邊開車一邊笑著問,「你看,你將要跟隨我去任何我去的地方,聽起來很夫唱婦隨啊。」
我懶得辯解:「你是司機,你說了算吧。」
「那去哪裡呢?海邊?不行,太土,電視小說里都是怨偶才天黑去海邊,在海邊分手,然後最後場景都是女的哭著走進海里,讓海水漫過腰,留下一個決絕的背影,也不知道最後到底死了沒;遊樂場?也不行,遊樂場也被用爛了,什麼深夜的遊樂城,除了男女主角其餘一個人也沒有,男主角為女主角打開了遊樂場里所有的燈,兩個人坐在旋轉木馬上,先不說遊樂場哪這麼容易說開燈就開燈,光是兩個人在一整個偌大的遊樂園,聽起來就很陰森啊……」
我就這樣聽著阿成提問與自我否定,看他一一否決了不少情侶相處聖地。最後他才終於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就去那裡!」
之後,便是直到他把我帶到HT Entertainment大樓的樓下,我才知道,他是準備把我帶他公司來。
「張彩鳳,快出來,好男人敢於帶女朋友來自己的工作場所,好讓對方全方位了解自己的生活軌跡。走吧,你真是運氣好,竟然被你逮上我這樣的好男人。我先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
HT大樓一共有32層,我跟著他坐了VIP電梯直達了頂層。他一路熟門熟路,帶著我爬上了樓頂。
令我驚訝的是那上面並不是孤寂而寒冷的風和空蕩蕩的屋頂,那裡竟然有一個玻璃房子的透明花房,幾乎佔據了大半個屋頂。
阿成走過去,打開了燈。那只是非常昏黃和煦的燈光,那個漂亮的玻璃房子里,有垂墜著的花枝,鮮艷而美麗,綠色的枝葉也綠的那麼鬱鬱蔥蔥。而直到阿成把我迎進了這間花房,我才體會到到底有多美,我也才體會到為什麼阿成特意僅用了如此曖昧的燈光。
站在這個透明花房,就像是站在這個城市的心臟。濃郁美好的香味里,俯仰間,是整個城市的燈火,是川流不息的公路,然而在這一切繁華而嘈雜的上空,在這個玻璃房子里,卻是絕對的靜謐,靜謐到彷彿能感知到這些植物舒展葉片奮力生長的聲音。
阿成拿來了一把噴壺,開始對著葉片噴洒,不一會兒,那些綠油油的葉子上,便都凝聚起了一顆顆圓潤晶瑩的水珠,裡面映照著的,是整個世界的縮影和燈火。
「我常常會工作到深夜,每次這個時候,我就會獨自一個人來頂樓,照顧這些花草。我其實挺喜歡種花的,我18歲時候的理想是當一個園藝師,可後來迫於現實,我放棄了這個夢想。」
我有些驚訝:「一般男生18歲的理想難道不是當科學家、國家領導人之類的么?還有些高瞻遠矚的已經想當總裁以便將來迎娶白富美了。18歲已經是個接近成熟的年紀了,我鮮少聽到這個年紀的男生還想當園藝師的,而且那聽起來也不符合你的性格呀,想當園藝師的男生一般都更內向安靜吧,你看上去可不是那麼能耐得住寂寞的人。」
「張彩鳳,我就知道你懂我。」阿成放下了噴壺,笑的一臉得瑟,「我當然不是為了追求寂寞才想當園藝師的。我怎麼會是那種不成熟的男生,我18歲的時候,已經高瞻遠矚了好么,我想當園藝師,都是經過我的科學分析的,你想,那時候,想當科學家、偉人或者總裁的那麼多,而我就要另闢蹊徑,園藝師界競爭顯然沒有這麼激烈,那以我這樣的姿色,自然脫穎而出鶴立雞群了,還是壓倒性優勢,帥哥與鮮花,自然更比那些聽起來沒什麼情趣的科學家吸引人多了。自從我種花起,追求我的女生可多了一倍!都誇讚我『動如脫兔靜若處子』,『安靜的看著花的眼神,讓我們看到了整個春天』。」
他狀若緬懷的眨了眨眼:「可惜後來,追求我的人有點太多了起來,甚至品種也有些太雜了,不僅女的,連男的也有很多,這讓我十分困擾,不得不緊急叫停,放棄了這個理想。哎,所以,現在講什麼,最初的夢想,都逃不過時間和現實,我才體會到這句話里的殘忍。」
「人家體會的殘忍和你說的好像不是一種……」我看著阿成認真的表情,不知如何解釋。
他盯著我,眨巴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曖昧的燈光下投下柔和的剪影,讓他整個人顯得非常溫順和純良,甚至有一種因為美麗而帶來的童真感。
難怪說男人偶爾天真起來對女性真是必殺。
他用那種不含任何深意,坦然而純真的眼神望我的時候,我的心跳也似乎漏了一拍,而等心臟重新找回跳動的韻律,它又不受控制的加速狂跳起來。
我努力假裝鎮定的咳了咳:「話說,其實雖然我們認識也不短了,可對彼此的興趣愛好之類卻還全然不知,是不是應該通過這個機會來交流一下?」
「那先從最基礎的來,比如你喜歡什麼顏色,最喜歡吃什麼,最喜歡星期幾,一般喜歡什麼性格的女生?」
然而阿成卻沒對我的循循善誘在意。
「知道這些有什麼意思?讓我來主動告訴你關於我的一切吧,我很坦誠的,讓我想想,有什麼應該告訴你,哦,我不穿鞋184,體重68公斤,雖然聽上去似乎偏瘦,但是我不受,而且我的體脂非常健康,我有腹肌,你求我的話我可以給你摸;我屁股上有一個紅痣;以前HT舉辦最美男手的手模選舉比賽,得獎的神秘第一名是匿名參賽的我;我平均一天被人搭訕四次,哦,那是不曝光身份時候的統計數據;我妹和我是雙胞胎,我媽買衣服的時候為了圖方便,直接給我們買一樣的套裝,所以那時候被我媽當女孩養過一陣,有很多穿裙子的照片,有一階段真的以為自己是女的,老想往女廁所里鑽;我在英國第一次騎馬的時候為了耍帥擺pose,從馬背上摔下來,屁股整個摔的沒法坐立了,趴著躺在床上待了兩個月,這件事被我妹妹到處醜化說我那時候是因為開痔瘡術后需要修養才這樣的,如果以後你見到她,千萬不要信她!」
「……」
「張彩鳳,你那是什麼眼神?!真的!真的不是痔瘡!我很健康的!我不騙你!」
「……」
「好吧,不和你一般見識,繼續講,我最喜歡的顏色其實是粉紅色,我就很喜歡穿粉紅色的襯衫,雖然官方回答裡面我都說我最喜歡的顏色是黑色,因為那樣顯得穩重和神秘一點,更有男子氣概些。我最喜歡的口味是草莓味的,冰激凌我只吃草莓味的,巧克力我也只吃草莓夾心的。好了,我說了這麼多,輪到你了。」
「我?我其實沒那麼多喜好和個性,因為喜好和個性這個東西,也是當你有東西可以選擇時候才可以培養起來的。我從小生活的並不都那麼順遂,只知道接受和利用所有能給我的一切資源。所以對於吃來說,我沒有什麼忌口的東西,幾乎什麼都吃。顏色?我也都喜歡。其餘有什麼呢?」我努力回想,那些能使我變得獨特而區別於他人的東西,「哦,如果一定要說,那就是其實我不怕蟑螂也不怕蚯蚓啊蠕蟲啊這種,小時候在山區里見的太多了,但是為了迎合大城市的口味,我現在見到蟑螂這些都會自覺的『驚叫』一下,顯得自己是個正常的女生。還有一次,初中時候吧,文音不帶我出去玩,嫌棄我丟她臉,我挺生氣的,後來我去抓了二十幾隻蛐蛐,塞她書包里了,不過後來聽說她嚇得哭了一整天,我覺得自己也挺壞的,之後又在她書包里塞了連續一個月的棒棒糖,可害她又以為碰到了暗戀她的變態偏執狂。哦哦,還有,我小時候看過一本童話,講星星都是被人點亮的,在地面的人一層層的點亮直插雲霄的高樓,最後便能點亮星星,我那時候剛到城市,對城市的燈光覺得非常神奇,一直覺得這是真的,後來說出去被同學們都嘲笑了。」
我一邊說著這些過去的回憶,一邊有些感慨。
阿成認真的聽著,然後他把目光調轉到我身上,打量了一圈,突然轉身把背後柜子上放置的植物一盆盆移開,然後他朝著我坐了個『過來』的姿勢。在我還沒預料到他下一步行動的時候,他就一把我抱了起來,然後他把我放到了那個空出來的柜子上面。
「你坐著說吧,我看你穿了高跟鞋,站了很久,已經累了吧,都在不斷換腳切換重心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非常溫柔。而此刻坐在柜子上的我,正好與站著他的視線齊平。
喜歡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當你喜歡一個人,即便只是靜靜看著他,也覺得是一件快樂的事,時間並不因此而認為是虛度。因為正是對方,賦予了這些時光區別於其他時間的不同意義。
而喜歡的神奇也在於,當你滿心滿眼喜歡一個人,你的眼睛便只能看到美好了。你更容易發現他的優點,更能發現這個世界上的善意,而也正因為被對方這樣溫柔對待,自己也吸收了滿滿的美好,對這個世界反而更溫柔起來。
「喜歡一個人,想要對他溫柔,想把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一面展現給他,而當遇到能互相喜歡的那個人的時候,也能被對方這樣對待,大概真是一種近乎奢侈的幸運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可不知不覺間,已經把自己的直觀感受都表達了出來。
「張彩鳳,你知道你為什麼討人喜歡么?因為即便你見識過黑暗,經歷過不美好的生活,可是那些不愉快甚至污濁的東西都沒有損耗你內心的東西。你還是那麼容易滿足,那麼容易感動,容易從哪怕別人一個非常微小的動作里感覺到快樂。」阿成親了親我的臉頰,「你問我喜歡什麼樣的女生,那我告訴你,這就是我會喜歡的類型,這會是所有男生都會喜歡的類型。即便經歷風雨,可並不滄桑,像珠寶一樣,歷經時光洗禮,卻仍舊熠熠生輝。」
說完這些話,他吻了我。
那是一個長久而深沉的吻。
直到我臉紅到幾乎燒起來,阿成才終於放開了對我的桎梏。
他望著我:「張彩鳳,要不要做一件特別的事?」
阿成把我抱下柜子。
他拉著我的手,在充滿花朵和植物的房間里穿行,然後他撥開被藤蔓和綠葉掩映的牆面,這個花房三面都是玻璃,唯獨倚靠著這堵牆。
我這才發現,這堵牆上,還有一個按鈕。
「看到對面的那棟樓了么?那棟有50層,是HT的新樓,剛剛建成,下個月的剪綵儀式之後,HT大部分員工和簽約藝人都將遷往那棟新樓。這個按鈕呢,是我設置的,引進了美國的技術,遠程遙控。本來是要在剪綵儀式的晚上作為壓軸的,但現在我準備把它提前送給你。」他把我的手引導著伸向那個按鈕,「來,按下吧。」
我在疑惑中按下了那個按鈕,按鈕的表面發出微微幽藍的光。
「看對面。」
我轉頭,按照阿成的指示朝著對面看去。
幾乎是一瞬間,對面那棟阿成所說的HT新樓,竟然從底層開始,一層層的往上亮了起來,我看著它亮到和我們此時站立處等高的三十幾層,然後一層層繼續往上飆升,最後直到亮到直插雲霄的60層。
「我帶你去做點亮星星的人。」
阿成在我耳邊輕輕說。
「你在我這裡是安全的,不會有人嘲笑你,哪怕是你最不切實際的幻想,我也非常珍視。」
然而還沒等我來得及感動完,阿成就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
「糟糕!」然後便拉掉我跑出了花房。
直到跑進了電梯他才踹了口氣:「因為這個設計有不少高層知道,我很怕在剪綵儀式之前就有人泄露了信息,讓有些高層有可乘之機把這個按鈕變成自己泡妞的利器。所以嚴厲警告了所有人,不能公器私用,在剪綵儀式之前,董事會裡所有人都需要互相監督,而因為耗電量有些大,剪綵之後需要用的話還需要預約並且得到董事會的一致同意。之後我們就關照了安保,如果發現偷用者,一定要抓到,並扭送到董事會來。」
「所以啊,張彩鳳,我這次可是沖關一怒為紅顏啊,為博你一笑簡直是把原則和責任都忘記了啊,都趕上周幽王烽火戲諸侯了!千萬不能被發現啊!這下點亮對面的樓,肯定驚動安保了,待會肯定在電梯口堵我們,你得和我走另外一條路,跑快點記住沒?」
我對這一切發展簡直目瞪口呆,頗有一種好好的言情片突然變成警匪劇的不解感。但還是點了點頭。
阿成拉著我在2樓的地方就出了電梯,那裡果然沒安保,安保都集中圍在底樓。阿成一路拉著我走安全通道往外面跑。然而很不幸的,不久之後,1樓的安保通知了還在2樓值班的安保,這下便有人從2樓安全電梯一路往下追我了,簡直是圍追堵截。
阿成拉著我東躲西藏,好在他熟悉地形,我們在一番激烈的奔跑中終於突破了重圍,一口氣跑到了街上。然而安保還在後面追我們,我們被追趕著不得不在大街小巷裡竄來竄去,東奔西跑。
其實最後的最後,我們已經不知道是不是有安保緊隨我們身後了,然而兩個人就這樣手拉著手,在鬧市裡奔跑,不顧及任何的眼光。
直到我們最終氣喘吁吁的停下。
阿成看了一眼身後:「甩掉了。」然後他回頭看我。
他此時累的膝蓋半曲著,我也看著他,我們默契的看著彼此。
「好像一對亡命天涯的壞胚。」
他突然笑起來。
我也笑了起來。
在這個夏夜,在這個剎那,我感覺暢快淋漓,那些一直被桎梏在我身體里的情緒的觸角,都發散地伸展了出來,呼吸著久違的空氣和自由。
那晚我便和阿成一起,並沒有再回那個生日宴。期間文音和父親不斷打來電話,但我都沒有接。他們無非是想問,拿著玫瑰出現的男人是誰,為什麼中途離席了,我在哪裡,在幹什麼。
可是這些問題我根本不想回答。自從回到城市生活之後,我都是聽話的,即便內心多掙扎思想多激烈,可我總是對父母服從的。然而這一次,我卻想叛逆一次。
我直接關了機。於是便是一晚的清凈。明天便要飛去洛杉磯,想來又可以對這樣的現實生活逃避一陣。
「我明天出發,這次去洛杉磯大概五天,和學校一起去參加一個學術類的會議,不過除了文學圈的著名人士,也有藝術圈的,Marvel也會去的,還和我一班飛機呢!這個會議比較急,之前忘記告訴你了。」之前對與阿成有過多交集總是疑慮,並沒有告訴他,現在這樣自爆行蹤,也總有一種先前隱瞞而生的罪惡感。
阿成倒是不大在意,似乎對這個消息不大意外。他點了點頭:「恩,好的,我大概兩天後也要去洛杉磯,HT和好萊塢一些製片公司有一些合作要洽談。」
我有些意外:「沒了?你就沒其他要關照我的了?剛才你還特意為了排擠Marvel給弄了那麼多百合進屋子,我現在都和你講Marvel要和我一起去了,你怎麼反而一點不擔心了呢?」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啊,反正你們也不可能坐一起。」他輕聲嘀咕了一句。
「嗯?」
阿成清了清嗓子:「我說,反正你們不許坐一起,就是中間位置沒人也不行!」
「中間怎麼可能沒人,整架飛機上中間的位置都被不知道哪個神經病訂光了!」
阿成的神色有些飄忽,他隨口道:「也許是人家團隊出遊呢,訂位置多,也很有可能啊。」
「怎麼可能,你說什麼人這麼無聊啊,假設就是團隊出遊,為什麼都訂中間的那個位置啊,我看訂位的人一定是那種心理變態的人,而且是單身,一直找不到對象的那種,甚至可能性格孤僻,連個朋友也沒有,所以才痛恨情侶甚至是結伴出遊的人吧。不然你看,訂位訂成這樣,什麼意思啊。」
我覺得我的分析挺在理的,然後阿成這次竟然沒有贊同我,只是頗為不滿道:「張彩鳳,你肯定是小說寫多了,就別瞎揣摩人家這麼做的意義了,說不定只是錢多的發慌而已。」
「總之,我國內有些事要處理,不能和你一起去,你先到那邊的話好好跟著學校和老師,別亂跑,知道么?第一天過去就給我好好睡覺調時差,之後反正我也來了。」
他又關照了我些,便送我回了家。我們在樓下擁抱。
我的心中是快樂與期待,彷彿人生里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對未來充滿憧憬過。未知的前程第一次向我以友好的姿態敞開來。
一夜好眠。第二天便是精神抖擻的到了機場。在候機室里終於再次見到了Marvel。
他的臉色相當蒼白,掛著兩個深深的黑眼圈,顯得非常憔悴。我走近了,他也沒有發現,只是眼睛無神地看著不遠處的地方,很有點練武功走火入魔的感覺。我心裡有些愧疚,Marvel如今這幅樣子,怕多半是因為昨晚那些百合,讓他過敏的不行。
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早啊。」
Marvel這才意識到我的存在,他緩慢的抬起頭,行動遲緩,似乎看了我幾秒,才認出我是誰來。
「文學。」他朝著我笑了笑。然而這個笑容卻並不好看,反而顯得有些逞強。
我放在行李,一屁股在他身邊坐下,盯著他的臉看了又看。他的臉上除了因為蒼白無血色顯得氣色有些差之外,已經沒有過敏的紅斑了。
「不用擔心,過敏並不嚴重,上次住院之後我配了抗過敏的藥片,如今都是隨身攜帶的,昨晚很快便吃了葯,後來也沒在大廳里待著,過敏很快就消退了。」
然而他說到這裡,臉上的表情卻幾不可見的動了動,也不知道我看錯沒有,總覺得那表情和眼神里甚至有點凄惶的味道。
「對不起,阿成平時不是這麼一個人。他並不壞的。」
Marvel對這句沒有回答,只是很敷衍的「嗯」了一聲,然後他抬起頭。
「文學,你這個座位有人坐了。」
我有些訕訕,Marvel此時靠牆坐著,我剛直接坐在了他邊上的位置,聽他這麼一說,只好頗為尷尬的站了起來,或許是留給他一起去美國的同伴的吧,可即便這麼想,我總覺得他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許是昨晚休息的不好吧。
我這樣想著,便一個人縮在一邊翻起手機來。不一會兒,我們學校其餘人也都陸續來了機場,我便把這件事忘記了。其餘同學都有家人來送機,唯獨我沒有,阿成早上有一個相當重要的會議,也無法過來。或許我太羨慕別人有親人相送的場景了,我感覺自己都快出現幻覺了,剛才一個拐角,我還好像在星巴克門口看到文音了。
然而直到快登機的時候,我才發現剛才並非我的幻覺。
遠處一個人影裊裊婷婷走了過來,繞過我,徑直走到了Marvel身邊的那個預留座位,坐了下來,遞了一杯咖啡給他。
正是文音。
她親昵的幫Marvel撩了撩垂下來的額發,摸了摸他的臉,湊到他耳邊說了什麼,Marvel表情不大自然,大概心情還不怎麼的,但還是擠出了一個笑臉。
我知道文音喜歡Marvel,然而她一直是個矜持的人,何況Marvel之前和我講過,對文音沒有那方面的想法。那樣來講,她對著一個沒和她確立男女朋友關係的人,是斷然做不出這種親密舉動的。
然而令我更驚愕的是,接下來文音仿若無人地吻了Marvel的側臉。然後她似乎撒嬌似的對著他說了什麼,Marvel回了她一個短暫的親吻。
我拍了拍自己的臉,臉上傳來的疼痛讓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做夢。
大概我的動靜有點大,文音朝著我轉過頭來。她見了是我,笑了笑,站起來朝我走過來。
「姐姐,你也是這次航班么。好巧,我和Marvel也是,我們要一起去參加洛杉磯的鋼琴比賽,現在我和Marvel暫時都接受同一位老師的指導,他已經先到洛杉磯等我們了。」她說著轉頭看了一眼Marvel,「哎,不和你多說啦,我們要登機咯。」
是頭等艙的登機通知。我就這樣看著她挽著Marvel,姿態優雅的走進了飛機。全程Marvel沒有再回頭看我一眼。他明明之前訂的座位是隔開我座位一個的經濟艙,怎麼不聲不響就改成頭等艙了?而且連個解釋也沒有?而且他什麼時候和文音有這麼深厚的感情了?總覺得Marvel今天對我相當冷淡。
上飛機后,我更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那一排被早早預定的中間座位,竟然一個人也沒有來。
真是奇怪的一天。然而長途飛行的疲憊終於讓我體力不支昏睡過去。
這一覺睡得我很是腰酸背痛,等渾渾噩噩十多個小時,跟著大隊伍入了關,才終於清醒過來,看著身邊不一樣膚色的工作人員,和LAX機場大大的「美國歡迎你」的橫幅,和到處的英文,才終於有一種自己出了國的實感。
Marvel和文音因為是頭等艙,比我也出飛機早,外加兩人原來就長年在國外,英文很好,一出關就不見了人影。
我便跟著我們學校的隊伍,直到上了這次會議主辦方給我們準備的大巴,換上美國的電話卡給國內父母和阿成都報了平安,才終於安心下來看沿途的風景。
然而說風景,其實也沒有,從LAX機場一路開往我們要住的賓館,路上簡直可以用荒涼來形容,和我想象中一下飛機就能見到的繁華城市相去甚遠,但確實比起國內稀少不少。
「我們之後的幾天都會住在這裡,同時住在這裡的還有其餘文藝界、藝術節的一些名人,整個會議的與會者都會在這裡,兩人一個房間,我們人數是單數,所以,我看下,哦,文學,你一個人住,好了,房卡發給大家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早9點準備賓館大堂集合。」
大約是落單的,其餘同學的房間都在8樓,只有我一個在9樓。
我一個人拖著行李找到了房間,然後不知道為什麼,房卡怎麼都刷不開。9樓非常安靜,連個人影都找不到,我英語又差,也沒自信跑到前台去問人。好在這時候旁邊房間的門突然打開了。
我伸頭一看,竟然是Marvel,他就住在我隔壁,當即便是大喜過望。
「Marvel……」
然而當我剛叫出口,Marvel的房間里也同樣傳來一個聲音,柔柔的叫著「Marvel?怎麼了?」
那是文音的聲音。
我有些不可思議:「你和文音住一起?一個房間?」
Marvel大概也沒料到我住在他隔壁,愣了愣,才道:「哦,我和文音在一起了。」
之後他幫我弄好了房卡,便頗具距離感的走了,似乎刻意與我拉開了距離。
我躺到了床上,心裡卻還是有些疑慮重重,以我作為言情小說家的理論研究,男性一般不會在短期內就對一個女生轉變態度,Marvel明明之前口口聲聲說自己不喜歡文音,難道只是掩飾?可他明明知道文音老早就喜歡他,何苦掩飾呢?現在在一起,發展速度也這麼驚人,立刻就住一起了?
所以他現在對我這麼冷淡,是為了站隊?為了避嫌?
我這麼想著,便也墜入了夢鄉,但入睡前,卻是滿懷的惆悵和失望。我總以為Marvel這樣和我久別重逢的故人,不會輕易拋棄我的,卻沒想到被捨棄的一天來的這麼早。然而他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時差原因,整個晚上我都睡的不甚踏實,第二天竟然醒的非常早。
手機里是父母寥寥幾句的關心,好在阿成也給我回了信息,那是長長的用心的關照,末尾還署了句「我愛你」。
這句話讓我連刷牙的時候望著鏡子里的自己都在偷笑,昨晚的壞心情一掃而空。這像是一種魔法,讓我感覺到自己是被關懷著的,是被人珍視的,因此即便身處異國他鄉,也總覺得是溫情的。
明天才開始會議,今天一天是主辦方給我們的調整和休息時間。我看了看時間,現在還正好在酒店自助早餐供應的服務時間內,於是便下樓到了餐廳。
此時餐廳里已經有了不少人,清一色望過去都是外國臉孔,說著嘰里呱啦的英文,我環顧一周,也沒看到我們學校的人,估計倒時差都還沒醒。
其餘位置都被外國人坐的七七八八了,我端著餐盤,只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一張亞洲面孔,那是個中年男子,雖然沒有穿的西裝革履,但是看得出穿著很講究,戴著黑框眼鏡,氣質儒雅。
我走過去,拿我磕磕絆絆的英文詢問道:「Can I sit here?」
他正在看著什麼東西,並沒有抬頭看我,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我便坐了下來。我們之間便是靜默,在周遭其餘桌都講話聊天的氛圍里,對比更是鮮明,簡直是異類。而自從13歲回到城市生活,我改掉了很多習慣,對很多事情不再害怕,比如一個人獨自睡一個屋子,然而有些事卻仍舊無法克服,比如我對飯桌上的沉默非常難以忍受,這讓我覺得壓抑和不自在,尤其此刻更是面對著一個陌生人。
我試圖表現我的好感,絞盡腦汁學著高中英語課本里的樣子說了句今天天氣不錯。
對方這次終於抬起了頭,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他推了推眼鏡,臉上是驚訝,和某種混合著喜悅與矛盾的複雜神情。
他開口道:「文音?」
竟然是中文。
「你認識文音?」我也有些意外,繼而解釋道,「哦,我不是文音,我是她姐姐,我叫文學,我們是長得有一點點像,不過她更像我媽媽一點,我只有眼睛比較像我媽媽。」
「哦,是這樣么。那是我認錯了。」
他掩飾性地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神色平靜,但我看到他端著咖啡杯的手明顯在微微顫抖,連帶著咖啡里也泛起一陣陣淡淡的漣漪。
「你是?」我試探的問道。
他放下咖啡,笑了笑:「你可以叫我Brian。不過你可能不知道我。我是文音這次參賽的指導老師,不過之前我並沒有見過文音,只和她通過電話。其實嚴格說來,我更應該自我介紹說我是Marvel的老師,我也是從Marvel那裡才偶爾看到過一張文音的照片,但不是很清晰,因此很抱歉認錯了你。」
原來是Marvel的那位老師,我不止一次聽Marvel讚揚過他,如今見到,還是在大洋彼岸,不免生出很多親近感:「我聽Marvel提過不少次您!說您真的是一位特別好特別照顧他關心他成長的恩師!而且說您是一位鋼琴隱士,其實琴技水平根本應該是世界知名級別的!文音也對這次能得到您指點非常在意呢!」
「這都是謬讚了,其實我哪裡有世界知名水平,我根本沒法彈奏完整一支鋼琴曲,只能斷斷續續彈片段,我的身體狀況不足以支撐我完成哪怕一支曲子的彈奏。」他笑了笑,「那你呢?文學,你為什麼也來了美國?我也聽Marvel提過你,他似乎和你很熟?據他說你並不是學鋼琴的,而是秉承了你父親的天賦專攻文學,文音則更遺傳了她媽媽的音樂天賦。」
講到這裡,我倒是想起了什麼:「我聽Marvel講過您早年也在美國留學?我母親也曾經在美國交流過一年呢,而且她也是彈鋼琴的。」
「我應該不認識她。我那時在美國並不認識什麼華人。」
「老師?」
我正準備繼續交談,卻不料我們的談話被Marvel的聲音打斷了。
他朝著我們走了過來,身後跟著文音。
文音看到我,也是愣了一愣,但隨即收拾了表情,恬淡地朝著Brian笑起來:「老師,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Brian見了文音,盯著她了片刻,才似乎從夢中醒來一般對她笑了笑。
「我很早就知道你了,看過你彈琴的視頻,你是難得的那種技巧和感覺並重的琴手。希望這次你和Marvel都能有好的成績。」
在Brian和文音便開始聊起音樂來,邊上的Marvel雖然神色仍然顯得略疲憊,但一講到鋼琴,也話多起來,不一會兒三人就講得眉飛色舞的,我自感無法加入他們的對話,便轉身走開了。
其實我走開也確實有事。
我攥緊了手裡的小紙條,那上面是「M」寄送禮物的地址。我想了很久,Marvel這次顯然是無法幫忙了,不說他突然冷淡的態度,他和文音的鋼琴比賽預算賽也就在今天下午;而如果等阿成過來洛杉磯,不僅他有事務需要處理,我也要整日參加會議,這一次能有時間夠我去搜尋「M」真面目的,大概也只有今天了。
出發前,我仔細檢查了包,能連網且有導航功能的手機,錢包,很多現金,酒店的房卡,該帶的都帶了。
一路出門,招了輛計程車,蹩腳的英語還尚能溝通,給司機看了列印出來的地址,對方的眼神遲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他語速非常快的說了一堆什麼,大約是在與我再三確認,得到我的多次點頭后才比劃了個「OK」的姿勢帶我去了。
然而我沒想到的是,隨著車行越來越遠,車窗外的場景明顯經過了一個從繁華到蕭條的轉變,四周都是低矮灰撲撲的房子,馬路的路面也顯然不大平整,完全沒有阿成給我形容的洛杉磯好萊塢那種閃亮的感覺。街區上的人也幾乎沒有白人,除了少數墨西哥裔外,其餘全是黑人。
「Here。」在我還在猶疑之時,司機便把車停在了一個小門面房的前面,之後又嘰里呱啦對我說了一堆什麼,但我都沒聽懂,只隱約聽到個「Be careful」.
我下車時渾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的房子上,並沒有注意到整個街區里,我這個黃種人顯得尤為突兀,並沒有意識到我闖進了一個黑人區。
我朝著那個門走了進去。
這一切讓我很疑惑,我一直以為,寄送禮物的地址應該是個居民住宅樓,然而眼前的景象卻一次次否決了我的猜測,這裡像是一個小型的地下郵局。雖然從外觀上看不出,但走進去卻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側邊一塊地上滿是包裝好了的包裹,而正對著我還有一排排窗口,稀稀拉拉有幾個人手裡拿著要寄送的包裹和快遞單在填寫著。
再半個小時后,我從裡面走了出來,確認了這地方連個郵局也不算,只是一個國際轉運站,專門負責轉運各國運來的東西,並且為客戶進行匿名代理,收包裹的人便只能看到這個轉運公司的地址了。我用我那口洋涇浜英語外加手舞足蹈的肢體語言,軟磨硬泡,才終於讓一個心軟的員工開了口。她看了我每年收到的快遞單號,幫我查了下,只願意告訴我,寄送人就在中國。
我原以為找到洛杉磯的這個地址,一切便會明晰起來,可如今卻反而更撲朔迷離了,是誰在國內給我每年生日寄快遞呢?又為什麼要從美國轉運一圈以隱瞞自己的真實所在地?「M」到底是誰?
這些疑問和此時洛杉磯毒辣的太陽讓我分神。我掏出手機,現在仍舊是中午,還沒到Marvel比賽的時間,我翻了翻通訊錄,還是給他打了個電話,他的英語更好,我和剛才那位心軟的員工很多交流並不流暢,我想如果方便的話,和Marvel講下情況,麻煩他在電話里幫我和對方溝通下,或許能獲得更多信息。
然而等我大致和Marvel講了我的請求,他卻語氣嚴肅起來。
「文學,你一個人跑哪裡去了?」
我隨口告訴了他地址。
他的反應卻相當之大:「你瘋了?!那是洛杉磯最危險的區域!犯罪率是最高的!你一個女孩子跑那裡去幹嘛?為什麼不早和我說?」大概情緒太激動,他直接彪了英文,「那裡完全是Gang group出沒的地方!」
我一邊走一邊拿著電話剛想開口問啥是gang group,卻不料背後跟來一輛車,離我特別近,我往旁邊讓了讓,車卻繼續粘著我跟了過來,我有些奇怪,正要抬頭,卻突然發現車窗內有人伸出手,一把就拉住我肩上的包想要搶走我它。下意識的我便要保護住我的包,卻沒料到車在這時突然加速,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車底,甚至就差一點被車碾壓著手開過去,手機也被摔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