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傾訴

  又是一夜風雨。


  窗外,風呼呼地刮著,嗚嗚咽咽地,像是誰人受了什麼委屈,悲泣得哭都哭不出來。藍熙之看看對面牆上那幅自己的「美化」,牆上的女子語笑嫣然,清秀明雅,在明亮的燈光下似乎要從畫里走出來。


  她嘆息一聲,閉上眼睛,拉了被子蒙在頭上,強迫自己快點快點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忽然被一個奇怪的聲音驚醒。


  她坐起身來,發現聲音是從外面傳來的,那是一種極度壓抑了的痛苦的**,似乎某一種陷入絕境的受傷的野獸的哀嚎和掙扎。


  她怔了片刻,立刻批衣下床,悄悄打開門走了出去。


  門外的絲織地毯上,一盞昏暗的燈籠翻在地上,一個人伏在一幅畫紙上痛苦得全身痙攣。畫紙已經被他翻滾的身子揉得皺得不像樣子,毛筆掉在地上,硯台也被打翻,他本來穿一件簡單的素色袍子,現在袍子已經被墨汁染得烏七八糟。他躺在地上,手腳顫抖,拚命地抓著自己左邊的胸口,頭上豆大的汗珠滾落,口裡含糊不清地如獸類般地痛苦**……


  藍熙之駭然,趕緊將快要燃燒著地毯的燈籠提起放在一邊,蹲下去扶起他:「石良玉,你怎麼啦?」


  石良玉如野獸般低嚎著猛然抓住她的肩膀,含糊不清地道:「我好痛苦……我好痛苦……」


  藍熙之被他抓得搖晃著和他一起倒在地毯上,好一會兒才穩住神再次扶住他,一下掀開他正拚命抓扯的左邊胸口的袍子,只見那裡有幾道深深的傷痕,顯然是舊日所受的新傷老傷沒有痊癒,日積月累之下,便常常會在陰雨連綿的日子發作。


  這種老傷,極不容易痊癒,雖然不致於要命,但是,發作時間長,尤其是陰雨連綿的日子,更會引發舊疾,深入骨髓地折磨和疼痛。


  他顯然是受不了這種折磨,已經將胸口抓扯得鮮血淋漓,十分可怕。


  這時,侍衛丫鬟們都已經被驚醒,匆匆趕來,府邸里的大夫也聞聲趕來了。藍熙之一見大夫,立刻起身準備讓開,便於他們好診治。


  石良玉猛然拉住她的手,沖圍上來的眾人嘶聲道:「滾開……你們統統給我滾下去……快滾……」


  眾人不敢抗命,很快就全部離開了。


  見眾人離去,他捂住胸口的手一松,幾乎跌在地毯上,拉著藍熙之的那隻手也無力地鬆開去,渾身抽搐,臉上豆大的汗珠順著往下掉……


  旁邊的器械、熱水早已準備好了,貼身侍衛也早已將石良玉常用的藥物放在一邊。藍熙之嘆息一聲,看看這堆東西,又看看石良玉,低聲道:「你該讓大夫給你看的,我醫術不太好……」


  石良玉躺在地上,高大的身材有些蜷曲,口裡喘著粗氣,痛苦得仍舊拚命抓扯著自己的胸口:「不要,滾,你叫他們都滾開……」


  「他們都已經走了!」


  藍熙之掀開他的撕爛的袍子看過去,除了胸口外,只見他的腿上,後背上,到處都是這樣的累累的舊日的傷痕,有些只是留下了醜陋的疤痕,有些卻變成了固瘤陳疾,已經深入骨髓,無法清除了。


  她見石良玉抓扯得厲害,趕緊點了他幾處穴道,在他的幾處要害處按摩,找了把小的刀子放在火上炙烤了一會兒,慢慢地將他抓扯過後的污痕血跡颳得乾乾淨淨。


  她每刮一下,石良玉的身子就猛烈顫抖一下,如一隻野獸要掙脫鏈子躥起來噬人,口裡發出濃濁的氣息,模模糊糊地不時哀嚎:「我要殺光朱家……滅絕石氏……」


  藍熙之顧不得聽他的哀嚎,有好幾次他都幾乎掙扎得快衝開了穴道。藍熙之趕緊又點了他幾處穴道,他的神情才慢慢緩和了一點,癱在了地上。


  藍熙之立刻拿了藥粉給他敷上,包紮好,這時石良玉已經不再掙扎,也不再哀嚎,整個人虛脫得幾乎要立刻死去。


  藍熙之拿了塊帕子,將他臉上豆大的汗珠擦得乾乾淨淨。


  她四處看看,門口,兩名丫鬟膽戰心驚地站在那裡。她立刻道:「你們帶他去休息吧。」


  「是。」


  兩名丫鬟走進來,手剛扶著石良玉,石良玉一下揮開了,嘶聲道:「滾開,快滾開,不要管我……」


  兩個丫鬟嚇得退後幾步,怯生生地看著藍熙之,想走不敢走,想扶又不敢扶。藍熙之搖搖頭,「你們去休息吧,不要管這裡了。」


  兩名丫鬟如獲大赦,趕緊離開了。


  石良玉依舊躺在地毯上,面色慘白,雙眼緊閉,身上的痛楚還沒消失,不一會兒又湧出豆大的汗珠來。


  藍熙之無法,只得伸手扶起他,又拿了帕子給他擦擦,嘆息一聲,低聲道:「石良玉,你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石良玉順勢將頭靠在了她懷裡,伸出手來,雖然有些無力,卻依舊儘力將她抱住,聲音微弱:「不,熙之,不要離開我。」


  重新點亮的明亮的燈籠下,藍熙之見他曾經那麼鮮艷的臉上,如今一片蒼白,冷汗淋漓,眼睛里流露出深切的依戀和深刻的惶恐,聲音也微微有點顫抖:「熙之,陪著我好不好?」


  心底最堅硬的部分似乎在一點一點逐步瓦解,藍熙之不由自主地將扶著他的手改為輕輕抱著,柔聲道:「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一直在這裡陪著你。」


  「嗯。」


  藍熙之見他臉色蒼白得可怕,手腳也有些冰涼,微微側身想起來,石良玉趕緊拉住了她的手,惶然道:「熙之……」


  「我只是去拿一張被子來,這樣太冷了。」


  石良玉遲疑著放開她的手,目光一直追隨著她走進屋子,然後,看著她拿了被子出來,眼裡一下充滿了喜悅。


  藍熙之在他身邊坐下,拉了被子蓋住他。石良玉似乎想拉了被子也為她蓋上,可是,疼痛后的折磨讓他的雙手一點力氣也沒有了。藍熙之搖搖頭,輕輕扶他一下,他趁勢很自然地又將自己的頭靠在了她的懷裡,低聲道:「熙之,天氣冷,你也蓋好。」


  「嗯,我知道。」


  過了許久,藍熙之吹熄了旁邊的燈:「你睡一下吧,天快亮了。」


  他動了動,在她身邊躺下,依舊緊緊拉著她的手。


  經歷了這番折騰,藍熙之早已覺得疲倦,可是,黑夜裡大睜著眼睛,卻沒有絲毫睡意。她看了看旁邊的石良玉,不知他是醒著還是已經睡著了。


  「熙之……」


  他在黑夜裡發出一聲**般的呼喚,她嚇了一跳,沒有作聲。


  「……熙之,我腿上和背後的傷,是被朱敦的士兵鞭打、刀砍的,其中背上的那刀,還是朱敦親自砍的……朱敦想趕盡殺絕,可是,我逃出來了,沒有死……我胸口和左肋的刀傷、箭傷,是邯鄲封地被圍時羯族士兵給我留下的,那次邯鄲屠殺,我的十七名衛士只剩下張康一人。還有錦湘,她也是那天晚上死的……她死在一柄大刀下,屍體被大火燒盡,我沒有能夠救下她。她生前我沒有好好待她,如今我再也無法為她做些什麼了,我真是對不起她。幾個月前,石衍他們又突襲太子府,我新娶的那個女人也巴不得我死,她是三王爺的侍女,被三王爺冒充女兒嫁給我的,她也在那次混亂中被我的侍衛殺死……」


  他斷斷續續地訴說這些年的遭遇,聲音微弱,有時甚至完全黯淡下去,好一會兒沒了聲音,又再接著訴說「……為了活下去,為了出人頭地,我做了石勒的義孫石遵的義子。石勒對我很好,石遵卻一直利用我,利用我后又防著我……我還上了馮太后的床,供她取樂,得她支持,逐漸地有了上升的階梯……除了馮太后,還有胡皇后,就是石遵的皇后,我也供她取樂,好幾次石衍他們聯合襲擊我,都是胡皇后通風報信,我才得以逃脫……馮太后、胡皇后,她們每次見了我,都是餓虎一樣地撲上來,整天整夜地糾纏在床上,樂此不疲……這次,在我自己的府邸,我終於拒絕了一次馮太后,熙之,我不想在自己的府邸還得勉強面對自己厭惡的女人的身子……不知什麼時候起,我異常厭惡女人的身子,一見到就覺得特別噁心。這些年,無論是錦湘還是其他兩房小妾、以及後來的朱瑤瑤,我幾乎沒有進過她們的房間……我對不起錦湘……也對不起朱瑤瑤,我只是想折辱朱家,報復朱家,把她送給郭隗……可是,我真的沒有想要害死她……熙之,我不敢求你原諒,可是,我是真的沒有存心想害死朱瑤瑤……」


  窗外的雨,點滴到天明,冬日的清晨依舊是黑乎乎的,仿如晚上即將要到來。


  石良玉將她的手抓得越來越緊:「熙之……我得到的這些,都是我做假子、靠身體換來的……熙之,你更瞧不起我了吧……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只有你一個人關心我了,我不想你也瞧不起我……熙之……」


  藍熙之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來。


  手裡心裡同時一空,石良玉神色慘然,聲音里充滿了絕望:「熙之,你再也不願理睬我了,是不是?」


  在他慘然的低呼聲里,忽然感覺自己已經被一雙手緊緊地抱住。她身子嬌小,手臂也是短短的,可是,她那樣用力地抱著自己,將自己的頭盡量抱在她的懷裡,然後,她充滿了溫柔和憐憫的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水果男,你永遠是我的水果男!」


  這聲「水果男」聽在腦海里,是一陣仙音般的狂喜和震撼,她還願意這樣叫自己,她真的已經完全原諒了自己!


  他將頭緊緊埋在她溫暖的懷裡,腦海里浮現出那些溫柔純潔的過去的畫面,過了許久,他無聲地微笑起來,低聲道:「熙之,我好睏。」


  「嗯,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熙之,你要陪著我。」


  「我一直陪著你,你醒來就會看到我的。」


  「嗯。」


  窗外的雨早已停止,天氣完全放晴。


  石良玉睜開眼睛,有個嬌小的溫暖的身子靠在自己身邊,她的小而白皙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整個人睡得沉沉的。她的臉上有些疲倦的神情,似乎睡夢裡也在思考著什麼事情。


  彷彿是一場夢。


  石良玉又將眼睛閉上,不敢再次睜開,怕一睜開,這身邊的人兒就會突然如煙雲一般消失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試著再次睜開眼睛,那雙手依舊放在自己胸前,她還是那樣蜷曲著身子,原本昨夜是抱著自己的姿勢,變成了整個人躺在了自己懷裡。


  他伸出手去輕輕撫摸她凌亂在枕邊的頭髮,那是一種異常新奇的感覺。他試探著,終於伸出手去,完全將她牢牢地抱在自己懷裡。


  她依舊睡得那樣沉,惺忪的眼睛勉強睜了兩下,沒睜開又繼續閉著。


  石良玉心中的狂喜忽然淡了下去,一般人都不會睡得如此死沉,何況是機警的藍熙之。以前在京郊的府邸,他已經見過一次她睡得這般死沉,她從上午睡到晚上,睡得枕頭吐滿了斑斑血跡,自己都不知道!


  他一直知道她的身子沒有痊癒,再加上那次她為了朱瑤瑤的事情和自己斷交自傷心脈,如今,她再一次睡死過去,會不會再也醒不過來了?


  身子發涼,心忽然如墜落萬丈深淵,他低下頭去,連聲道:「熙之,熙之,你快醒醒……」


  藍熙之睜開眼睛來,見他滿臉的惶恐,自己也嚇了一跳:「怎麼啦?」


  石良玉見她安然無恙地睜開眼睛,鬆了口氣,柔聲道:「熙之,吵醒你了,你還困不困?不困的話,我們就吃飯了。」


  「嗯,好吧,我也覺得有點餓了。」


  她的神情還是那樣溫柔憐憫,她昨夜的溫存似乎並不是一場幻夢。石良玉一把將她抱起來,微笑道:「熙之,今天還畫畫不?」


  她嬌小的身子在他懷裡不停掙扎:「哎,你幹什麼,放下我,快放下……石良玉,你傷都好啦?」


  「都是老傷,發作過後,現在已經無恙了,熙之,你放心吧。」


  他見她不悅的神情,雖然依依不捨,還是依言將她輕輕放下來,藍熙之揉了揉眼睛,看看自己身上皺巴巴的衣服:「我先去洗一下臉。」


  「好的,熙之,你慢慢梳洗,我等你吃飯。」


  梳洗完畢,侍女早已準備好了柔軟簇新的錦袍。從裡到外,每一件都是恰到好處的合身,仿如比照著裁剪的。


  這些天一直伺候她的一位侍女道:「小姐,這些都是殿下親自給你買回來的,殿下很了解你啊,衣服都這麼合身。」


  藍熙之點點頭,既嘆石良玉用心良苦又覺得微微有些不安。自從朱瑤瑤死後,她就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會理睬他,可是,只是昨夜的一瞬間,心理防線就完全崩潰,她才發現,對於石良玉,她幾乎是那麼輕易就完全原諒了他!

  也許是因為他的悲慘的遭遇?也許是因為這亂世人比狗賤的命運?也許是見了太多生離死別,許多事情慢慢就變得淡化容易諒解?也許是自己在這世界上本來就很少有親密的朋友?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得,跟他和好后,心裡忽然就輕鬆了下來。


  藍熙之走出門,石良玉已經坐在桌子旁邊。


  他穿一件紅色的袍子,隨意系了根淺色一點的腰帶。滿臉的微笑,只是面色依舊十分蒼白,顯然昨晚那次陳疾發作,對他損害不輕。


  藍熙之在他旁邊坐下。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像以前的許多次一樣,將那碗參湯遞過來:「熙之,喝了吧,我希望你身子快點痊癒。你喝了吧,好不好?」


  「嗯,謝謝你,石良玉。」


  這次她沒有推辭,接過碗,一口氣喝了下去。


  他看見她喝了那碗葯,眼底那抹愁雲瞬間完全散去,整個人朝氣蓬**來:「熙之,今天你想幹啥?」


  「我么,想把沒畫完的那幅畫畫完。」


  「我幫你吧。」


  「好吧,可是,不要像我那樣東一筆西一筆篡改得一塌糊塗哦。」


  「呵呵,我單獨完成一部分,不打攪你,這樣總行了吧?」


  「可以,就這樣決定吧,呵呵。」


  早上還有些晴好的跡象,到得下午,已經完全變成了陰天。好在不會下雨了,那幅浩大的戰爭圖卷便又在院子外面的古松下擺好了。


  藍熙之依舊在完善「主帥」那幅畫面,為了將蕭卷的形象更栩栩如生表現出來,她不厭其煩地補充了許多微小的細節。


  石良玉獨自在畫一幅訓練士兵的場景。校場上,士兵們或刀劍對抗,或張弓準備,或兩相對練,或群體演習……


  藍熙之走過來時,發現他一時興起,居然脫了鞋子,跳到了畫桌上揮毫畫著一把士兵手裡舉著的大刀。士兵神情勇武,大刀的刀刃泛著青光,青光上又有點暗紫,似乎是正砍掉了敵人抽出來,熱的血尚未完全滴落……


  這一刻,他似乎又變成了那個無憂無慮的不通人事的江南少年了。他是那麼全情投入,眉梢眼角不再有絲毫的陰鬱和憤怒,就連因為陳疾而蒼白的臉都因為專註和激動而變得白裡透紅,幾乎又成了記憶里最美好的鮮艷的水果模樣了。


  她細細一看他正在畫的那副圖,這圖和前面已經完工的部分十分配合,整體的色調、節奏,完全和諧,而且跟自己的思路也完全一致,如果不細心看,根本看不出來是出自不同的人之手。


  更重要的是,作畫的人比自己更刻骨銘心地熟悉戰場熟悉廝殺,宏**真殘酷的場景裡面又帶了些許感慨和不忍的意境,這讓整幅戰爭場景圖更增添了一些比自己原來的想象更深刻的東西。


  她細細看著石良玉,由衷地讚歎他的畫技的時候,更是對他這些年的艱難征戰和掙扎彷彿有了些難言的體會。


  石良玉全神貫注畫完了大刀,狼毫一揮,跳將下來,才發現身後的藍熙之。他見藍熙之的目光親切又柔和,心裡十分高興,笑道:「熙之,以前我最大的愛好就是畫畫。不過以前畫的多是山水蟲魚,美人花草,從來沒有畫過如此宏大的戰爭場面。我很久沒有作畫了,也不知有沒有破壞你整體的構思和意境?」


  「沒有,挺好的,跟我的構思完全吻合,我很喜歡。」


  「那是我們心靈相通,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石良玉熱切地凝視著她,「熙之,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輕鬆自在,熙之,我們一輩子都這樣在一起好不好?」


  藍熙之淡淡一笑,裝著沒聽見,又走到另外一邊,繼續畫了起來。


  往日,每次藍熙之作畫時,總是有許多侍女、僕從來觀看,今天,大家居然發現太子殿下也一起在作畫,便誰也不敢走過來了。


  石良玉看看那些怯生生地遠遠在一邊探頭探腦的侍女,笑道:「藍熙之,你的崇拜者可真是多啊。」


  「呵,她們給我出了很多力,給我找來最好的紙墨,給我晾曬畫卷。」


  石良玉揮揮手,笑道:「你們要看就全都過來看吧,不用害怕。」


  那些人第一次見他如此和顏悅色,才慢慢走了過來,邊看邊幫著用鎮紙將畫卷壓好,免得被風吹壞了。


  收了畫卷,已是掌燈時分。


  兩人一起走在院子里。藍熙之看看滿院子的明亮的燈籠,笑道:「你為什麼總是喜歡在院子里點許多燈籠?」


  「因為你怕黑。熙之,我希望每個夜晚,你都能自由自在地走在光明裡。」


  藍熙之吃驚地看他一眼,她一直以為,只有蕭卷才知道自己的這個習慣呢。


  「哦,你怎麼知道的?」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你的很多習慣,我很早就發現了。」


  「呵呵,謝謝你,石良玉。可是,現在我已經不再害怕黑夜了,有些習慣總是會變化的,是不是?」


  石良玉凝視著她:「熙之,我只是希望你開心。只要你開心,無論什麼我都會做的。」


  一口氣悶在胸口,藍熙之好一會兒才道:「石良玉,你何苦如此?蕭卷雖然不在了,但是此生我也不會再嫁給別人了。」


  石良玉見她臉上又有些悶悶不樂的,趕緊轉移了話題:「熙之,今晚我叫他們準備了其他菜肴,你看看喜歡不?」


  藍熙之見他不再繼續那令人尷尬的話題,也鬆了口氣,趕緊道:「嗯,真有點餓了。」


  幾樣小菜都是以前沒見過也沒吃過的,味道都很不錯。吃完后,兩人又聊了會兒,品鑒了一些書畫,看看夜色不早了,藍熙之道:「我先去休息啦,你也去休息吧。」


  石良玉點點頭:「我就住在你的隔壁,你需要什麼可以叫我。」


  「哦。」


  她並不知道石良玉也是住這棟院子的。


  石良玉見她意外的樣子,伸出手去,輕輕擰了擰她的面頰:「熙之,這裡是我自己的寢宮。我選擇這裡的時候,就估計你會喜歡這裡的環境,所以專門給你留了一間屋子,按照你喜歡的樣子擺設。只是,那時我不敢想象,這麼快就能看到你住進來。熙之,你喜歡不?」


  藍熙之點點頭:「還不錯。」


  石良玉看她一眼:「熙之,我明天有事要離開,不能陪你,你一個人在家裡不要悶著,可以隨便出去走走。」


  「你要去哪裡?是不是又是宮裡的事情?」


  石良玉笑道:「你不要擔心,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


  石良玉怕她憂心,從來都很少和她談自己的事情,但是,他不說,並不代表藍熙之不知道他處境艱難。


  藍熙之道:「你現在雖然是太子,可是,那些羯族人並不服從你,你一天沒繼位,一天就不安全,你得處處小心……」


  「呵呵,熙之,我總不能提前把石遵殺死吧?」


  藍熙之想起「余宅」那場屠殺和石遵闖到大臣家裡吃「仙肉」、「嘗鮮」的令人髮指的殘暴,心裡發冷,道:「這個暴君,即便殺了也沒什麼,他多活一天,千萬人就要多遭一天罪……」


  她眼珠一轉,忽然道:「石良玉,你在這裡背靠黃河,不如即刻伐木造船,一有機會,渡河而下,何必非要那麼被動的等待石氏家族先下手?」


  石良玉對於這個問題不知已經想了多少次了,只是一直沒有下定決心,如今聽藍熙之一說,喜不自禁地拉住她的手道:「還是熙之了解我,呵呵,我儘快著手準備……」


  藍熙之見他喜不自勝的樣子,輕輕拿掉他的手,笑道:「我只有你一個朋友,不理解你理解誰?」


  石良玉點點頭:「熙之,我們都只有彼此了,這一輩子,我一定要加倍對你好。」


  「呵呵,你先去休息吧,休息好明日才有精力出去做事情。我等你回來才走。」


  等自己回來,她就要離開!

  石良玉心裡一緊,面色不改,笑道:「熙之,你也好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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