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今日有鬼蹬樓梯,鴛鴦相對浴紅衣
經貿大學的女生宿舍是新落成的,條件好採光足,這片地原本也只是菜園子而不是墳圈子,所以每次學校里傳出這種鬼故事,看熱鬧的人都比信的人多。
唯獨這次有點例外,不過是幾天的時間,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有鼻子有眼,連學霸們都表示親眼所見,嚇得成績都下降了。
所以玉卮才有點在意,尤其是,想想那塗了紅指甲油的手在自己的書架上摸摸搜搜的,玉卮打心眼兒里覺得噁心膈應。
不過孽鏡這個傲嬌一喊就來她也是有點我伙呆的,看來上次捅出個簍子還得她們姐妹三人流落人間到清平館打工,這傢伙心裡也知道愧疚嘛。
丟開手鏡,玉卮放開青婀的臉,拿起木簪,連拖鞋也來不及換掉,便跑了出去。
蔓藍抬眼看了看那鏡子,輕呼一聲,跺了跺腳,也追了出去。
「哎呦,一群奶媽加一個遠程,連個聖騎士都沒有,捉個毛絨的鬼啊!」今昭和青婀也無奈地跟了出去。
女生宿舍的消防樓梯平時是鎖著門的,只不過這門鎖的很有藝術性,知道門道的人,輕易就能打開偷溜出去。
這會兒玉卮已經趕到了樓梯口,那孽鏡童子擺了擺手,示意玉卮不要輕舉妄動:「情況有點不對。」
玉卮探出身子,只來得及看到一角紅影,她一沉眉,對那孽鏡童子說道:「你快走吧,帶著敝鬼符我還能看見,這可不是個好惹的。」
孽鏡童子斜睨她一眼:「不好惹,就憑你?」
玉卮懶得搭理一個體弱多病的傲嬌,握著木簪跑上了消防樓梯。
孽鏡童子見玉卮不聽勸,眉一沉,也追了上去。
上一層的走廊里黑暗靜寂,哪怕是在三更半夜,這種靜寂也極不尋常。
這一層是歷史系的宿舍,就算是學歷史的姑娘們再沉穩,也不至於這個時候一點聲音都沒有——這種靜寂,簡直就像是歷史系的女生們都作古了!
玉卮貼著牆一步一步小心地往前走,手指一轉,檀木鳳凰化作長杵,盲人一樣探著前方越來越不正常的黑暗。
伸手不見五指。
甚至連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甚至連自己身上的櫻花香水的味道,都被吞噬了的黑暗。
這種情況,怎麼和今昭之前講過的,在杜蘭那邊經歷過的梟光的情景有點像?難道是偶然誤入的梟光?可既然是梟光製造的黑暗沉寂,就不應該有紅衣女鬼啊……
那麼紅衣女鬼的事情該要怎麼解釋呢。
玉卮越發奇怪,帶著朱師傅欽賜的敝鬼符的她,本來應該任何厲鬼,哪怕厲害到能掀翻陳清平的頭蓋骨的那種,都不可能出現在她的視野里。而現在這種詭異的黑暗,與其說是黑得看不到,不如說是感知被剝奪,加上身體可感的窒息和壓抑,這怎麼也不像是鬼魂類能搞出來的動靜。
那就是說還的確有可能是梟光?或者暗荑?萬納布?
越向走廊深處走,壓抑感越重,玉卮幾乎能聽見自己肉身的毛細血管壁在微微地被擠壓,徹底的視盲加劇了精神緊張。
黑暗像是潮水撲面而來,帶來窒息感和壓迫感,玉卮頓時覺得好像是暴風雨中被掀翻的一葉浮舟。
一隻冰涼的手抓住了玉卮,將她帶離了黑暗的最中央。
一面只能感知,不能看見的鏡子出現在玉卮的身前,反射來外面的都市夜色之光,將那黑暗逼退。
玉卮大喘著氣,看著身後的孽鏡童子,孽鏡童子的衣襟血跡斑斑,那血跡還在擴大,顯然是剛吐的血。
她剛要說什麼,卻發現那片黑暗又捲土重來,一點兒也沒有被孽鏡童子的天上鏡的反射傷害到。
玉卮心道不好,她已經發現這詭異的黑暗,應該是梟光。
如果是梟光,那絕對不是她和孽鏡童子能對付得了的。
這次真是大意了。
玉卮握緊木杵,站在了孽鏡童子身前——不管怎麼說孽鏡童子是她牽扯進來的,而且這傢伙的職位還很要緊,不容有失。
突然,像是有人用刀劃破了黑暗一樣,微光從刀口滲透進來,逐漸擴大,微光之後,是一張俊美得不可思議的臉,眸光如碧湖,這種俊美是神鬼飯店老闆家的男人們不具備的俊美——眉目漂亮,搭配完美,美色撩人,可又完全沒有雌雄莫辯的娘氣,反而一眼就能看出,這是一位鐵骨錚錚的男兒。
就連玉卮也覺得,真是太帥了。
可惜,眼下不是欣賞帥哥的時候,因為帥哥手裡的刀沖著她就扎過來了。
玉卮的檀木鳳凰瞬息化為鳥型,撲向了那帥哥。
「喔哦!冷靜!這只是慣性!慣性!」帥哥身子一沉,亮出一個銘牌來,手裡的刀斜劃出去,擦過玉卮身旁。
玉卮急急地收回鳳凰,那銘牌上的圖紋,是來自神鬼界的FBI,隸屬御史台的里行使,里行使在八荒神鬼界,是專門調查奇案特案的,通常身份也並非專職司官,而屬於特聘,與大理寺刑部,相互牽制,相互合作,見到里行使的話——玉卮沉吟片刻:「里行使大人也是來捉鬼的嗎?」
難道這紅衣女鬼真的不同尋常?
說話間那黑暗已經被裡行使徹底撕裂,團團紅影卷著黑暗襲來,玉卮躲閃不及,里行使也急道:「快讓開!」
那黑暗來勢洶洶,卷著裡面那團紅影,砸向眾人。
忽而有海潮迭起,潮水腥氣撲面而來,海風捲起黑暗,翻滾膠著。
黑暗裡的紅影甩出一張光斑灼灼的網,那黑暗瑟縮一下,竟然被那張光網撲捉進去。
紅影提著光網,廣袖飛揚,飄飄蕩蕩的身勢,瞧著還真的十分有紅衣女鬼的風範。
玉卮擦了擦臉上的海水,看著那紅衣女鬼。
那是個長發女子,一席紅色斗篷遮住大半個身子,一身火紅古風衣裙,裙擺遮住了雙腳,懸空漂浮在原地,恰是紅衣女鬼那沒手沒腳的描述。
此時此刻,紅衣女鬼的光網裡正抓著一團電閃雷鳴的黑暗。
那黑暗格外眼熟。
「梟光?!」玉卮叫,還真是梟光,好吧雖然她猜測是梟光但是真的看見這種奇詭的生物她還是嚇了一大跳的。
紅衣女轉過頭咧嘴一笑:「玉兒,好久不見,上次夜宴沒說上幾句我就走了,連醉蝦都沒吃完呢。」
「桃夭!竟然是你!你個混球!來了不打招呼!嚇死個人啊!」玉卮一把抓住紅衣女搖晃。
朱師傅收了手中繪著海上生明月的摺扇,莞爾一笑:「里行使和鬼王姬一同出現,是有什麼大事兒么?」
鬼王姬伸出手:「這是我們在正月里抓到的第四隻梟光。」
朱師傅和玉卮面面相覷。梟光並不是怨氛之類常見的都市惡瘴,那可是在生理和存在上,都與這個世界不同的,來自另外的世界的東西。
每個世界都擁有其既定的存在規律,該世界內所有的生物,都遵循這種存在規律生存。不管是三千界還是八荒界,不管是人還是鬼,都要汲取能量才能生存下去,然而梟光所在的世界,完全沒有這種能量規律,它們是什麼,想要做什麼,吃什麼,怎麼活下去,都是待解之謎,幸好這種玩意極少出現,除了賞金獵人,也沒有人樂意去接近這種東西。
正月十五還不到,正月里捉了四隻!
要是這麼頻繁好捉,賞金獵人杜蘭還那麼辛苦花了數十年時間幹嘛!
「別看我,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要知道這種玩意如果多了起來,這個世界就一片黑暗了,見到了就抓起來,就是這麼回事。」鬼王姬玩著手裡的影子匕首,「什麼紅衣女鬼啦,你們學校的女生真是,有點想象力好不好。」
抓鬼抓出熟人這種事兒,也不是第一次出現,玉卮悻悻然帶著一臉興奮嚷嚷著「我還想吃紹興醉蝦」的鬼王姬回了宿舍,然後關門送鬼王姬桃夭和里行使回去復命——準確地說,是一把將鬼王姬推進了法陣里。
紅衣女鬼就這樣不了了之,讓儘管怕鬼卻想看熱鬧的蔓藍都可惜不已。
青婀推門進來看了看,又拖著今昭蔓藍出去:「我們三個的書都忘在圖書館了,這就去拿!這就去!」
玉卮提著食盒,那句「一起來吃槐葉淘和糟鯽魚呀」還沒出口。
「這是吃錯什麼葯了?葯別停啊!」玉卮坐在桌子旁,放下食盒。
朱師傅轉過臉看著玉卮:「這次太險了。」
玉卮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你怎麼把海月江山扇拿出來了?」
「上次魍的事情之後,我就取回來了,有備無患,古人誠不欺我。」朱師傅嘆了一口氣,靠在桌旁,看著桌子上的小鏡子,「孽鏡童子,怎麼會幫你?」
玉卮擺擺手,端出梅花梅子酸飲來,喝了一口驅驅困意:「孽緣,孽緣,我已經打發他回去了。」昨兒折騰一晚上,白天又上了課,這會兒她恨不得把臉直接扎在槐葉淘里,淹死算了,淹死就能長睡不起了。
「說到這個,那個手,應該不是鬼王姬的吧。」朱師傅按住了玉卮的肩膀。
玉卮的手一頓,片刻之後,她繼續攪合那碗槐葉淘:「沒事兒,沒什麼事兒,說到這個,我還得謝謝你,不然我就被梟光和桃夭給撞死了。」
朱能垣微微一笑,附身在她耳邊輕聲說:「青婀她們在門外做什麼?」
語絲如羽,輕飄飄帶著氣息法蘭絨一般滑進了耳朵,玉卮全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挪了挪地兒:「我怎麼知道!」
「想看她們摔倒么?別動,別說話喔……」溫潤輕柔的聲音繼續往裡鑽。
玉卮有點思緒茫然白閃,什麼?摔倒?
什麼玩意溫軟濕潤貼在了臉頰,氣息里還帶著梅子飲那酸酸甜甜的味道。
「啊……」男人滿足地,迷惑地,渴望地,長長嘆息,在臉頰與嘴唇間的罅隙里逸出。
玉卮眼睜睜看著男人的臉漸漸移開,還帶著槐葉清香的手指在唇上掠過,戀戀不捨地滑墜到了領口,手指的主人莞爾:「你的梅子飲,嘗起來比較甜啊……」
賬房姑娘石化了——這個人是怎麼以廚子的身份,發出如此讓垂涎不已的嘆息,又是處於什麼邪惡力量,吐出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的!
「咚!咣!啪!呀!!!」
門口傳來古怪的五體投地的聲音。
玉卮瞧著朱能垣一臉惡作劇的笑,眯起了眼睛。
朱能垣圈圈你個叉叉的!老娘的臉也敢隨便就親!還炸你個灌腸的是為了惡作劇!不把你推倒簡直對不起我瓊華殿一枝花紫翠丹房女王的名號!
朱能垣雙手握住玉卮的肩膀,笑得發抖——果然還是這個外表穩重妥帖溫柔可親的丫頭,內心裡的話最有趣啊,比相聲還有趣,怎麼偷聽都偷聽不夠。
他笑了半晌,看著玉卮愈加青白的臉色,放開手往書桌上一仰:「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還不快說——這回外賣的糟香鯽魚,可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