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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回昨夜星辰昨夜風,老醋菠菜拌花生

  過了乞巧節,沒幾日,便是中元節,這是八荒界最盛大的節日,從上個月開始,長安城的八荒中人們就聳動著一股興奮勁兒,崇仁坊里也鑽了不少應節來旅遊的,這一日所有的神鬼都放假,唔,收魂的鬼差除外。


  今年長安中元節是今昭的八荒太歲生涯裡頭一個中元節,頭兩天就被叮囑各項注意,七月十四一早,就被掛了一脖子的蘭符敝鬼符鋤符等亂糟糟的綉品物件兒,人間祭祖拜鬼,八荒卻開始張燈結綵,老宋去買牡丹獅子餅,竟然撲了空!

  「這也太扯淡了,這餅是現做現吃的好,怎麼明天才是日子,今兒就沒了!」老宋提著賊不走空的滿滿一籃子旁的吃食,恨聲道。


  老宋斜睨他一眼:「你以為就你想著用食盒子裝一夜保鮮?」


  清平館那種極其稀罕的,可以用凝固時間來保鮮的食盒子,其實市面上也有賣,東都會珍瓏館,要預定,多少錢不知道。這種食盒子能存最多一天的食物,再多,拿出來時間一動,還是會影響口感。老宋本想著,他買了餅放在食盒子里,明兒吃也是一樣,誰知長安城裡大咖太多,那稀罕的食盒子也人手一個了似地,牡丹餅竟然買沒了。


  「什麼沒了?」朱能垣的聲音溫溫響起。


  姑娘漢子們都一喜,紛紛圍過來問:「你好些沒?」


  朱能垣一一應著,尤其聽了玉卮那句多謝之後,笑意加大:「莫若你就以身相許吧。」這話說得溫潤謙雅,實在沒有調情意味,可意思實打實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調戲良家仙女。


  玉卮瞪了他一眼:「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旁人還好,倒是老周覺出幾分不對來,朱能垣並不主動挑了誰說話,都是誰開了口,他才應答,人多嘴雜之時,他只是隨意地四處看著,一臉笑意,雖說這人平時也是這樣——老周看了看陳輝卿和華練,後者一臉甜笑,替陳輝卿端著他的咖啡和茶果子瑪瑙團,根本看不出什麼來,可前者那副「西湖的水我的淚啊我的五香毛豆里倒了酸梅湯我的老醋菠菜兌了水」的表情,讓老周預感不妙。


  好吧,有空去找房東大人聊聊。老周摸著下巴想。


  圍觀結束,各忙各的,華練拉著陳輝卿和陳清平,叫了朱能垣去私聊。


  中元節前十四夜,紙錠蘭盆罩花籠,這一夜按照八荒界習俗,要做銀紙錠、蘭花祭盆、花圈等物,沿途厚澤出來遊行的妖魔鬼怪。


  只有這一夜做的東西,才能入了鬼眼,得到照應,所以每年七月十四夜裡,人多手快的大戶,總是比較吃香的,比如清平館。


  今晚兒誰也甭睡,守著茶吊子咖啡壺,清平館的夥計們都坐在東跨院里做手工。


  儘管朱能垣回來了,可商議之後,還是讓他先靜養,下廚的依舊是陳清平,這夜宵自然也是陳清平來做的。


  清滾魚片粥、百子長生粥兩樣粥,茉莉金銀花茶和桂花酸梅湯兩樣茶飲,玉露團、草青果子、碎香餅子三樣茶點,還有一道肉食,卷生龍鬚灸,配了極其尋常,卻十分適合季節的陳醋菠菜花生。


  今昭敲了敲,愣沒看出來這是啥玩意。


  不知則問,關乎飲食,陳清平絕不會不答。


  這卷生龍鬚灸,是取五花三層的豬肉,用作料腌制后,切成薄片,裡面裹著烤熟的蜂巢和石頭子兒,用龍鬚草捆結實,放在火上熏,蜂巢里殘留的蜜汁逐漸深入肉片,而在外有火熏,內有石灸的熱力下,肉片熟好緩慢,滋味沁足。吃的時候拆了肉卷子裝盤,可以裹菜葉蘇葉,也可以直接入口。


  今昭夾了一片兒,五花肉入口就化了,只留些許甜津津的瘦肉絲兒,帶著點子嚼勁兒而已。這種有點偏甜又帶著冰淇淋一樣口感的五花肉,在炎炎夏日裡,絲毫不覺得肥膩,反有蜂巢的甜香野味和龍鬚草的淺淺清苦,而熏制的法子,也沒有破壞肌理,最大限度保留了肥肉的香軟和瘦肉的勁道,還熏去了豬肉的酸腥,就連每逢夏日,恨不得終日啃胡蘿蔔的苦夏資深人士蔓藍,也都吃了一碟子。


  唉,能把五花肉做成比香草蜂蜜冰淇淋還美味柔滑的,也就只有陳清平了。


  男神坐在她身邊,白襯衫黑圍裙,和他們這群要應對外人不得不穿著唐朝服飾的夥計坐在一起,頓時高冷。他手中端著一個陶罐,從裡面舀出一勺粘稠蜜汁,放在了茶中。到底是在明以後生活過,茶飲上花樣多,這一勺子下去,今昭就聞見本來是輕輕軟軟的茶,泛出了一絲酸甜之味,聞著味道,倒像是前幾天做的鹽梅。


  「是梅鹵。」陳清平彷彿瞧見今昭眼睛里流口水,解釋道,「鹽梅留津,可保蔬果鮮美,解暑惡。」


  今昭登時明白為什麼清平館的酒淘鮮兒明明被人竊了做法,外面的卻總也不如自家的新鮮,原來裡面還加了這神物。


  「蔓藍,你是不是瘦了,怎麼苦夏苦得這麼厲害?」老周突兀開口,「朱師傅,你看她那衣服,穿著有些垮。」


  「是么,呵呵。」朱師傅抿著茶。


  老周微微眯眼,不再多說,手指翻飛,疊著一個銀錠。


  明天一早就是請神祭,而後傍晚還有送神祭,晚上就是熱鬧的夜漫鬼遊行,而後是送鬼祭,七月十六是三八會,也就是三千人界與八荒神魔妖鬼非人界的大大們巨頭,就睦鄰友好繼續簽訂雙邊協議。這一套下來,大約有三天三夜不能成眠,也無心睡眠。陳清平已經搬出來好些瓶瓶罐罐,想來裡面都是給大家準備,用來提神醒腦的飲料,其中一個罐子沒有寫名字,只有一張字條:「死前試試」。


  比起折銀錠的漢子們,姑娘們的活兒要愉快多了——擇選植株纖好的蘭草插竹籃,擇白色花朵裝飾其中,因為蘭草自有香氣,趕得蚊蟲都沖著銀錠那頭去了,惹得老元叫苦連連:「不帶這麼虐待人的!」


  折了半夜,老周數了數,銀錠好歹也有百餘,便叫大家停了手,他四周一看,點了今昭:「你來。」


  今昭結果老周手裡的水瓢,心說這要是一口噴上去,這些銀紙還不就化了,偏偏大家都一臉期待地看著她,她也只能滿腹狐疑地含了一口水,噗地一下,噴到了那一桌子的銀錠上。


  奇迹出現了!

  隨著那口水噴落,桌子上的銀錠都抖了抖,各個伸腿展腰,竟然化成了好些穿著銀色肚兜,圓頭可愛的光屁股小孩兒,各個也都是銀錠大小,嘁嘁喳喳擠在桌子上大呼小叫。


  「這——這——」今昭嚇得不起。


  朱師傅含笑:「是化人了吧。沒關係,只是小小法術。」


  古時術士怕鬼節有鬼怪拐走自家孩子,就折了銀錠,施展法術,讓銀錠娃娃在十五那夜隨著妖魔鬼怪的遊行隊伍而去,充為祭品。這些銀錠娃娃到了十六的早上,就會變回銀錠。而今妖魔鬼怪也不是傻子,當然知道內里乾坤,只是這個風俗已經傳了下來,遊行隊伍里混著銀光閃閃的娃娃,倒也可喜有趣。各家更是比著銀錠娃娃的數目,以表對天地鬼神的敬重。


  蔓藍把插好的蘭盆放在院中,也舀了一口水噴過去,那蘭盆也邊做小橋流水的精緻院落,趕著銀錠娃娃們進去,將那花籠扣在上面,儼然一副天有流雲,地上人家的自成小世界,跟聖誕玻璃雪球或者瓶中船似地,格外生動:「明天傍晚把這個擺出來就好了。」


  忙活完銀錠娃娃蘭盆屋,已經是寅時一刻,此時夜最深沉,本該是人夢酣深,睡意最沉時,也是妖魔鬼怪最歡騰的時候。今昭回屋擦了一把臉,打算沖個澡,而後準備去吃卯。


  卯食是八荒界的晚餐,一般作了一夜之後的妖魔鬼怪,要在此刻吃了飯趕緊回去,以免與衙門的公人撞客。因吃了飯食便要去休息,所以卯時的飲食多為寒食,既是茶飲點心。這七月十四夜大家都忙得一天一宿,卯食就不好再湊合,陳清平先去洗手準備麵茶杏酪,囑咐蔓藍和今昭來幫忙做通神餅和預神湯。


  通神餅以蔥姜梅辛蘇四味的薄絲兒焯水,用白面綿糖裹了,烙成金黃。餅有五味,姜梅酸、蔥辛辣,蘇子葉更有獨特香氣,吃了可以振奮精神,祛除夜陰晦懶之氣。


  預神湯說是湯,其實也是一種茶飲,是用鮮佛手片、薑片和薄荷葉兒熬煮的,佛手理氣和中、健胃舒肝;薑片祛濕除熱、醒神明目;薄荷解火降燥、清心滌氣,堪稱是古人的早餐咖啡。


  這兩種簡單是簡單,但正因為簡單,人人都做得,預示鬼節這日的熱鬧,不分貴賤高低,人人有份,戶戶參與,一副普天同慶的架勢。


  因為請神祭這種大節目必定會請陳輝卿這種萬年會議吉祥物祭奠鎮宅獸,所以還沒吃上卯食,房東大人就已經坐著他那坑了名馬拉腳力的馬車走了,作為與陳輝卿成對出現的祭奠鎮宅獸女祭司華練,自然也抱著食盒子跟著去了。


  請神祭主祭在天墉城,長安這裡只是分舵而已,但也有正兒八經的祭台之類,在朱雀大街盡頭朱雀門朱雀樓上,是凡人瞧不見的熱鬧。從清平館后罩房樓頂擺的竹席上瞧,儘管看不見主祭之人,卻能看見那大片鎏金煅霞的雲氣以及在那裝扮得華美的友好對天下招手的各路神仙——總而言之,給今昭的感覺是,請神祭,就是一場神明的紅毯秀。這場秀打頭的是一對璧人,容貌豐美不能直視,正是三千界與八荒界在對方地盤的使節。據說三千界在八荒界這位使者,身負異秉,是女皇親眷,論姿容,絕不輸給八荒界那些美貌神仙。


  這會兒遙遙杳杳看不清面容,可想來為了不墜三千界的面子,這使者也應該是美貌的。


  吃了通神餅喝了預神湯看了紅毯秀,今昭覺得又是一身的汗,便自動自覺地下樓去沖涼。


  來到東跨院,她看著朱師傅面色沉鬱,坐在院中仰望天空泛起的拂曉之光。另有人聲喁喁,輕言淺笑,溫柔非常,正是玉卮在對卧病在床沒福氣上房看秀的孽鏡童子說著什麼。


  一瞬間今昭覺得自己聞到了幾十年的山西老陳醋味道。


  「今昭?」朱師傅出聲問。


  今昭應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很坦白地說出她心中所想:「我說師父,你不必多慮。待眾人以溫柔,唯獨待你以白眼,有的時候並不代表討厭,反而是因為喜歡,所以才不好意思啊。」


  朱能垣似乎沒有料到感情廢柴也能說出這麼有哲理的話來,倒是愣了一愣,旋即他微微一笑:「倒不是這個,沒你小孩子家家什麼事兒,乖。」


  他擔心的,怎麼是玉卮討厭他,他又不是今昭。


  那時輪轉檯,玉卮的靈元算是進了輪迴投胎之所晃悠了一圈兒,更何況她喝了孟婆湯,儘管玉卮喝的孟婆湯是給普通人喝的,不會讓身為神仙的她丟掉記憶,但好歹也是孟婆湯和轉輪台,副作用總是難免的。


  只怕這會兒,原本他處心積慮纏繞在她身上的緣分,這麼一折騰,已經全都作廢了吧。


  情絲歸零,萬千啟始的時候,卻又來了一個孽鏡童子。


  人說,愛如捕風,可誰又知道,風神自己,這麼輕易就入網了呢。


  早知如此,就不好奇那些心口不一的趣事,情思不起,便不會墜網至深。


  「昭昭吾徒,為師有良言贈你。」朱能垣突然叫住了今昭,「千萬不要愛上清平,那絕不是個,能去愛的人。」


  今昭一臉納悶,又想起阿南柯女神的話來,你說這都是什麼人啊,一個一個神神叨叨的,都進宮去找李淳風算了!

  無人知曉,太歲心中隨意提到的名字,那本人正站在放門口,忽而回頭,掐指一算,面無人色:「……到底是……什麼來路的大神……」


  請神祭那暖紅雲氣,曖昧地罩在長安城,七月十五,這是鬼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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