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回可憐此地無車馬,顛倒群芳食絳英
長安暑熱,三伏里朱雀大街好似溫酒的紅泥爐子,二門的洛陽卻是春好一片,百花盛放,正巧有洛陽郊外一處私苑,叫了席面去,那苑中牡丹華貴,芍藥嬌媚,蘭花高潔,櫻草依依。其間尤以牡丹最為奪目,那種任憑群芳百薈,卻不在我眼下,我自怒放生姿的高華和與生俱來的大氣端莊之美,讓今昭頓時明白,為什麼牡丹是國花,為什麼有句詩寫它,唯有牡丹真國色。也只有牡丹,才能描繪出最盛放的時代里,那種端明自信,那種風光旖旎,那種只把群芳看庸脂的氣魄,那種——
「可湯焯,可蜜浸,亦可肉燴。」陳清平看著那一院子的牡丹,眼光閃爍。
你夠了!你這頭嚼牡丹的牛!
今昭如今眼界寬了,也知道那一叢喚作十八學士,是十分難得的好品種,便一把拉住陳清平,提著食盒子匆匆走過,卻聽的陳清平又開始念叨:「蘭可羹可炒,面衣炸過也很香甜——」
「我滴男神誒,求你別說了,人家丫鬟都要把我倆瞪出兩個血窟窿了!」
「公子若是喜歡,盡可剪些家去。」私苑的主人穿花而來,儘管這位同樣姓陳的女子,面色不好,看著體質虛寒,可美貌不減,尤其一身氣度,讓今昭懷疑,是什麼人物才能有這種一看就應該是萬人之上的高華之感,更神秘的是,這位女子雖然身著櫻色春衫,可薄薄的紗袖裡,雙臂上纏著的密密匝匝的紅線隱約可見,這又是什麼意思?滿胳膊纏紅線,是習俗呢,還是禁忌呢?還有她戴著的那個閃著星輝的石頭,青婀拍著胸脯子保證,跟辯機帶的,是同一樣東西。難道這樣牡丹一般的女兒家,也是辯機碗里的?
陳清平不顧今昭在這邊亂想,已經接過那女子手中的籃子,毫不客氣地拿著那小巧玲瓏的剪子,咔嚓咔嚓動作起來,等今昭無地自容地跟著神廚家裡蹲離開時,那一叢牡丹,只剩下學士兩人,寂寞相對。
回了廚下,陳清平果然動作起來。
先做了料汁,用甘草入醋,白糖入香油,搗薑汁入醬油,浸泡片刻,加了糟調和。以悶東坡肉過一道火時留存的肉汁焯牡丹花瓣,以雞湯焯蘭花花瓣,以米漿滾百合,乾粉熱梔子,蜜沁玫瑰,鹽拿臘梅,茶點茉莉,水浮荷蓮,再將這些烹制處理好的花瓣,略微晾乾,保持形狀,澆上料汁兒。
今昭順手拈花一嘗,牡丹肥美,蘭花香沁,荷花水潤,茉莉芬芳,玫瑰甜蜜,臘梅爽冽,梔子嬌軟,百合清淡,更因為料汁,在這些花的不同口感之中,一統滋味,撒的金黃色炸得小巧脆香的櫻草調和顏色,更加好看。
「可是有什麼好吃的?清平君?」南矣那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音響起,就連一向極少犯花痴的玉卮和天生自然的蔓藍都扭過頭,恨不得堵上耳朵,免得聽了就懷孕。
這南矣算起來,是蓮香的同族,但比起六尾的蓮香,南矣是妖狐的最高級別,九尾天狐,這位九尾大人,容貌雖然是不俗的美男子,但是比之玉人辯機,還是輸了一段色授魂與,然聲音大獲全勝,低沉潤澤,好似乘著夜色開放的曇花,有夜的魔魅與曇花的靈越,魔與佛,不過在他一息之間。
更加要命的是,這位只靠一句早安便能顛倒眾生的狐媚人物,還有一位一笑勝過百花綻放的美人狐精妻子。兩人十分恩愛,總是攜手而來,同車而去。這樣的風流人物是痴情司中良心子,自然博得今昭的好感,連極少把試做菜端出去給客人吃的陳清平,也不介意讓狐狸兩口子坐下,嘗嘗這道餐芳譜。
「羨慕嫉妒恨?」老周敲了敲今昭的肩膀。
今昭捂臉:「孤獨寂寞冷。」
老周向著陳清平努嘴:「哥挺你,辦了他!」
今昭看著狗嘴裡開始吐象牙的老周,一臉惶恐:「哥你中邪了?!還是戀愛了?!」
老周白了今昭一眼:「只是看你可憐,不忍心你月月痛經,早點陰陽調和不就完了。」
「噗——」老元撿了一個笑,被太歲的眼刀子剜了剜。
笑鬧間兩狐已經點完了菜,南矣為嬌妻端著餐芳譜,兩人相互依偎著進了雅間,老宋悻悻然飄過:「秀恩愛,死得快。」一扭頭陳輝卿端著電腦和咖啡和茶果子瑪瑙團雪香扇走過去,松垮垮敞著的衣領子里,一排牙印混吻痕,觸目驚心。
「……華練姐好強,那吻痕居然湊成了一個凸字。」今昭震驚。
青婀竊笑:「什麼凸字,那是個豎起的中指,阿姐再強,奈何沒有幻肢,到底還不是被人破門而入的命。」
華練語意涼涼:「小青,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她將辯機送走轉回來,笑眯眯地挽住青婀,將妹子拖進了房裡。
今昭本著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死道友不死貧道的風格,無視回屋挨揍的青婀,對這幾天身子不太舒服,正閑著繡花的蔓藍道:「今天倒是一口氣見了兩個,辯機果真是妖僧?不然怎麼會和南矣一同出現?」
蔓藍順口回答:「辯機當然也是大妖怪,只是阿姐也不知道是什麼,他有星輝佛印護體,實在看不清。至於南矣么,你別看表面,南矣兩口子要是果真恩愛兩不疑,又何必時不時出來顯擺,南矣要真是痴情司,又怎麼會侍奉武則天。」
「啊啊啊!」今昭大驚。
倒是被玉卮退出來進行光合作用的孽鏡童子冷笑:「你還不知道?他在人間的名字,就是大名鼎鼎的張易之。」
「噗噗噗——」太歲撲街。
「大多數的八荒中人,想在三千界混出個名堂,如何能不藉助人勢?就是辯機,不也跟著高陽公主,雖無忤逆之心,卻有忤逆之舉。」孽鏡童子語氣寒涼,那副上看碧落下黃泉的眼睛里,滿是對世間萬物的恥笑。今昭不太喜歡這種什麼都看不上的傲嬌,可想想孽鏡怎麼著也是個痴心人,尤其是現在這副連單獨站立都有問題的西子相,她就忍了忍,沒有反駁回去。
下午該去取席面套食盒,那陳姬又點了些點心果子,大概是看著私苑除了女人就是花草,陳清平乾脆就讓今昭自己去送。
出了二門直接就是那牡丹花園,陳姬那個貼身丫鬟也不懼午後艷陽,拿著花具正在修建花枝,旁邊那片從十八學士剪成了兩個老光棍的牡丹已經奇迹般地又恢復了容好,諸般顏色灼灼其華,朵朵綻放燦若雲霞。
就說這個陳姬也不是人嘛。
今昭拿了食盒子,打算繞去樹林那邊走出,避一避日頭,亂花漸欲迷人眼,她一時間就忘了媽媽桑,哦不,陳清平說過,自己一個人去外婆家不能離開大路,更不要靠近樹林。
「……阿嘉,累你求元公子助我,已是我錯,接受懲罰實在是天經地義的,再累你,你我緣分,便是孽了。」說話的女子上半張臉垂在髮絲之中看不分明,可那唇角天生梨渦,甜美至極,讓今昭覺得有點眼熟,稍微一想,哎呦,這不是那個陳姬么。
是陳姬不稀奇,可怕的是,對面那麻衣如雪的僧人,那可是辯機啊!
這,這什麼劇情,小紅帽十分惶恐!以及,這位陳姬的話,聽上去有點,嗯,怎麼說來著,綠茶婊?
心肝兒亂顫的今昭提著食盒子回到清平館,儘管十分難耐,但還是忍了十五分鐘才把這件事情說給青婀。
青婀看了看旁邊輕風淺笑的玉卮,問蔓藍:「我記得半個時辰以前這話,誰對誰說過來著?」
蔓藍歪著腦袋,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玉姐姐對孽鏡哥哥說的呀~玉姐姐說,你這樣子是我連累你,所以你我之間,只是孽緣罷了。」
三雙六隻眼睛齊刷刷看著玉卮,玉卮翻了個白眼:「好吧,我只是想減輕內心的負罪感,老實說我真的很感動,但是因此就要背負對方的一千八百年,有點心塞。壓力山大你造嘛!我是真的打算報恩,可不打算以身相許啊!」
「你這不是心塞,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蔓藍巧笑倩兮。
青婀拍了拍玉卮的肩膀:「某種意義上你這種心情可以理解,但是我估計大多數人聽到你這麼說一定會扁你的。」
幾個人正說著,便道上南矣和辯機居然走了一個對臉,就連陳輝卿都停了腳,偏頭看著兩大江山美色王對王,一臉哲學思考狀不知道在想什麼。
辯機忽然一笑:「這位是南九吧,令妹蓮六曾與我有半師之緣。」
南矣也溫和回禮:「這位聖僧,何方來駕?」
兩個唐朝美男就在一眾面色各異的眼光中,進了雅間,委實難以令這些個在21世紀看了不少小網文的姑娘們不浮想聯翩。
「糟糕這個場景太有衝擊力,我好想吐。」蔓藍捂嘴。
那兩人直到傍晚時分,才談笑風生地出來,一個去了神都女皇宮,一個順著清平館正門回了貞觀年間,今昭拍了拍腦袋:「這應該叫什麼來著?會有天使替我愛你?」
青婀撇嘴:「這叫穿越時空的愛戀。」
玉卮嘴角抽搐:「你們不是今天上午還覺得這兩個人一個痴心愛妻,一個絕戀公主么,怎麼晚上風頭就變了?」
蔓藍天真吐槽:「你都不搭理好廚子了,我們還不改CP么?」
據今昭所知,高陽公主在歷史上並非與辯機有什麼交集,不過她親眼見了,又不敢篤定所謂正史了,而女皇武則天的男寵,的確有張昌宗,張易之兩兄弟,可瞧了南矣夫妻恩愛,她又不明白了。如果兩個美男都是很厲害的妖怪,何必要委身於人類女子?難道真的如老周他們所言,就算是九尾天狐,也要借人勢才能玩轉八荒三千六合九野?
打斷今昭思緒的,是一段饒舌說唱電子樂,她怨念地看了房東大人一眼,陳輝卿偏了偏頭:「抱歉,外放了。」
好吧,就連外表高冷內心呆萌的房東大人都能聽說唱電子樂,這個世界也不能只憑著自己的五感來判斷呢。
不理會超然物外和電腦相親相愛的房東大人,今昭提著食盒子又去送外賣,因為朱師傅身上有傷,加上最近天熱叫外賣的人格外多,所以這一次她又是自己一個人去送。
點菜的住在長安城外一處荒山野嶺,儘管今昭借了陳清平的外賣鑰匙一開門就是訂單地址,可周圍那看著十分適合演繹樹下野狐女鬼書生老段子的環境,讓太歲頓覺膽小。
「別發愣了,進來吧。」
夕陽西下,小橋流水人家好害羞。
今昭忍了又忍,才讓自己抵抗住被斜陽照影打光變得更加誘人的辯機的美色,跟著他進了那小院子,將食盒子打開,把裡面的菜品擺在了屋裡。
「別緊張,我不會把你怎麼樣的。」辯機瞧著今昭謹小慎微,忍不住笑了。
您老的存在就是緊張感。今昭默默腹誹。她的眼睛在辯機鎖骨之間瞟了瞟,打算回去和青婀八卦一下,之前那個星雲光芒的吊墜,這一次還是沒有帶,果然是給了陳姬了?
那個什麼星輝佛印,不是護體的么,就這麼給人了?難道他們有一腿?
打眼一看,辯機這個小破屋還是遍地書香的,除了書籍和文房四寶,旁的東西,就只有隨意散在簸箕里大約四五十個小瓷瓶兒,瓶子上畫著一朵花,看著好像是合歡。
別是那個什麼,某夏秋冬之某葯吧。
今昭覺得此地不宜久留,連忙收拾東西,提了食盒子往回走。
一關門陳清平卷著浴巾擦著頭髮出來,看見今昭氣喘吁吁:「怎麼?」
今昭下死眼看了看陳清平,然後恢復平靜:「沒事,男神,對比之後,還是你看著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