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玉露團里花含煙,月明欲素愁不眠
秋高氣爽,洛陽一片碧空,萬里無雲。
洛陽郊外一處貴族花園裡,一位宮裝麗人在侍婢的簇擁下,高高地玩著半仙戲,那一片碧色天空在麗人眼中忽近忽遠,時而漸行漸遠,時而觸手可及。
這花園屬於女皇私產,裡面住著幾位皇家女兒,這宮裝麗人容色鮮美,是女皇之子李顯的女兒李裹兒,安樂郡主。
「郡主,那像已經畫好了。」
聽到侍女的稟報,安樂郡主靈巧地從鞦韆上跳下來,提起裙擺:「拿去內室,我要看看!」
那玉像畫的是一位容貌極美極妖冶的公子,安樂郡主驚喜地瞧著那公子道:「這玉師不錯,花得跟我說的一模一樣!」隨即笑吟吟地吩咐身邊的侍女,「殺了他,這畫像的事情,決不能透出去。」
侍女心驚膽戰地退了下去,安樂郡主喜不自勝地看著畫像,坐了下來。
這畫中公子,近日來時常出現於她的夢中,與她觀花賞柳,極盡溫柔,她曾聽自己的女皇祖母也夢會仙人王子喬,如今自己這般奇緣,竟與祖母相類!
「那花含煙呢?」安樂郡主又急急忙忙地傳喚侍女。
侍女畢恭畢敬地講金盤盛來,只見盤中一枚玉露團,做牡丹花的形狀,雕工精細,色澤清淺若玉質,安樂郡主點了點頭,又示意那侍女快點滾下去。
這花含煙是坊間一間有名的食肆清平館的一道點心,本是玉露團,不過這玉露團可不是尋常的玉露團,外面自然也是面衣酥酥入口即溶做蜜汁兒,內里卻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細細磨了鮮花花蕊花粉,裹進了玉露團之中,一咬之下,滿口鮮花綻放,甜蜜非常,甚至能吐出一口花香煙氣來,蘭馥麝郁,不僅瞧著好看,吃著美味,更能使得吐氣如蘭,一日不散,故此美名花含煙。
那時安樂郡主與武家公子遊玩,清平館的夥計道這花含煙玉葉裹花魂,武家公子道這金枝玉葉裹了鮮花精魂,豈不正是李裹兒么?安樂郡主大喜,武家公子後來便日日買了這花含煙送來取悅郡主。安樂郡主也覺得這花含煙雖然小小巧巧吃著不頂事兒,但能讓吐息美好,滿身生香,便常在飯後吃上一兩塊兒。
只是今日此時,卻不是為了這個……
安樂郡主命人看守好門戶,焚起那才制好的香丸,沐浴更衣后,才抱著畫像,鑽入床榻帷幔之中,撫摸著畫像,眼神漸漸迷離:「只有九日啊……九日後我便要離開此地,更不能讓你被人知曉了……」說著,便輕吻上那畫中人的臉。
「果真!」等安樂郡主張開眼睛,那畫中人已經就在身邊。
那美貌公子輕撫著安樂郡主的臉,魔魅般地在她的耳邊輕語:「你瞧,我這不是萬水千山地來與你相會了么……」
安樂郡主微微發顫,她眼眸一垂,拉著腰間絲絛,只一扯,那睡袍順著絲緞般的肩頭滑下,露出未著寸縷的身體。
那美貌公子啞啞地一笑,將安樂郡主擁在懷中。
滿室馨香之中,夜幕漸來,此後九日,安樂郡主凈身禮佛,足不出戶,又過了些許日子,安樂郡主夜宴,又不久有秘辛傳出,說那夜武崇訓與郡主苟且,令郡主有了身孕。沒過多久宮裡來了賜婚,將安樂郡主賜給了武崇訓,擇了一極近的日子完婚。
「公子!你有了!」青婀扮作安樂郡主,故作嬌嗔。
「郡主,如此,你要對我負責啊!」今昭以手掩面,玩得好不快活。
清平館眾人早就習慣有的時候,會來一些既不在大門,也不在二門的客人,所以那日就算是見到了號稱唐朝頂尖美女的安樂公主李裹兒,也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反正李裹兒的豐功偉績世人皆知,白看的熱鬧,誰能不看?
此時是女皇執政末期,神都之中一片風雲莫測,三千界風雨飄搖,為了姓李還是姓武爭執不休,八荒界的繁華盛世,也快要到頭,因為妖女皇妹姬在位也有五百年,論理該禪讓與新人,換一換氣象。太歲史官的記載八荒界最混亂的時期即將到來,從女皇退位到明朝建立,這一段時期里八荒妖無君主,魔無天尊,神明閉眼,九野烏雲,直到人間胡虜敗退,神鬼也才終於又有了新的時序。
這種紛亂素來與風眼之中的清平館沒什麼關係,按照陳清平的想頭,說不定還能撈到幾個便宜夥計來幹活兒,他思忖著若是外送的人手足些,脈絡也會延伸得更廣,收集到更多的食譜與食材,因此今昭總是聳肩吐槽她家男神:「他還巴不得妹姬一黨被人打扁,他就可以組建一支送外賣的軍團,把盒飯送遍天下了。」
「你越來越了解你男神了。」玉卮和華練對視一眼。
今昭傲嬌挺胸:「那當然,既然是男神,一舉一動我都琢磨過,很走心!走心懂嗎?!」
一邊正在跟著蔓藍磨茶粉的鬼王姬頗有深意地看了看玉卮:「原來如此,甚好!甚好!」
「鬼女,你說什麼呢?」玉卮揚眉。
女兒家笑鬧之時,男丁們卻苦不堪言,中秋近了,又要備蟹宴,又要備月團,還有人訂席面,陳清平趁著局勢尚穩,女皇又欠了清平館人情,大肆搜購了食材,今兒來的一批各色木料都是柴禾,有香味兒的燒烤,火苗兒穩的煲湯,煙霧少的做邊爐上席面,老元擦著一頭的汗灌下一杯桂花龍井:「我這輩子見識過的木料,也沒有今兒一次搬得多!你說果木松木也就罷了,黃花梨酸枝木也忍了,紫檀白檀我都認了,反正他願意燒錢就燒吧——弄那麼一大段琅玕木是要幹什麼?!幹什麼?!那麼金貴的東西!他要幹什麼!他就不能安安靜靜地做個美男子嗎!」
「這你就不懂了,琅玕木的分支做了食具,可以保持久鮮,那些外送的食盒子,可不都是琅玕木的。」老宋解釋道。
老周閑閑地看了老元一眼,同樣是搬了許多,老元老宋大汗淋漓,老周卻是神閑氣定,青婀笑眯眯地湊近問:「你又耍詐?」
老周拂去手上木屑:「誰叫他們不學無術,看不出哪些神木輕如白紙呢。」
「說到食盒子,誰去把這點心給武崇訓送去?」朱師傅的聲音從廚下傳來,鬼王姬還沒送過外賣,便拖了青婀:「走著,我也出去轉轉。」
一路送了花含煙,兩人又打算到南市買些零碎,偏巧在門口遇見了黃少卿帶著神荼鬱壘,似乎是剛剛辦差回來,風塵僕僕,坐在南市一處賣老湯麵魚的鋪子前面吃東西。三個大老爺們也不講究,光天化日里就穿著八荒界大理寺的衣服,稀里嘩啦地喝著雞湯。
「這又是怎麼了,你們也不去清平館,倒在這裡充餓死鬼呢。」鬼王姬敲了敲神荼的肩頭。
「還不是那個風騷的安樂郡主,好歹嫁人了也不消停,那武崇訓總說夜裡聽到安樂郡主與人說話,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可怎麼也看不到人,便以為是撞客了。」神荼抹了抹嘴,「
「怎麼可能,女皇疑心最重,防著我們防的要死,便是重臣家中,也都在牆裡砌著符咒法陣,什麼小鬼能撞去天子家中?」鬼王姬於鬼事最精,說這個可絕不會信。
神荼眯著眼看了看鬼王姬:「反正你脫離苦海,凡事不管了,我們哥兒幾個可沒這麼好運氣,白查了好幾天,那事兒反而越來越玄乎,現在就連武崇訓也不對勁兒了,整日說他親眼看見夜裡郡主與一美貌公子……」
「神荼!」黃少卿止住了神荼的話頭,「大白天的!」
神荼咧嘴笑笑,吐了吐舌頭:「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鬱壘看著鬼王姬,那眼神波光憐憐,鬼王姬扶額:「你別再看了,我知道了,今晚我幫你們查!我查還不行嗎!」
青婀驚愕地看著鬱壘:「沒想到小郁你還有這種搖尾乞憐的神技能!佩服!佩服!」
入夜,鬼道百科書鬼王姬、點讀筆太歲今昭和大理寺三人來到武家,在武家上上下下查了一遍后,就連今昭也直說:「不必查了。」
大理寺三人不解,今昭正忙著端詳案几上一副香爐制析圖,鬼王姬只好解釋:「你們難道沒有聞出來,這是什麼嗎?」
黃少卿仔細聞了聞:「屋子裡熏香馥郁,有點反胃。」
鬼王姬搖頭:「雖然方子小有變化,多了好些鮮花味道,但這香你們最該有印象,咱們當年一起辦案,為了查案,這香燃過一兩次來著。」
神荼揮揮手:「哎呦我說,一兩次而已,誰能記得住這味道啊!我們又不是女人!」
鬱壘沉吟片刻,轉向鬼王姬:「我雖然不記得,但你這樣說,莫非是蘅蕪香?」
鬼王姬給了鬱壘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蘅蕪香出現,恐怕又與夢境有關吧?你們不如查一查,是不是他們分不清梵境與夢境,聽見鬼語,其實是做夢?」
「做夢?!」老宋跳了起來,「別是那個什麼荷蘭人?!」
「賀蘭敏之。」鬼王姬扶額。
「反正大理寺查清楚了,武家鬼語,的確是做夢。只是這個夢挺奇怪的,安樂郡主自己說,她最初夢裡與人私會,後來那夢郎教給她一個方子,有了這個香方,夢中郎君便能來到她身邊,結果那日真的來了,安樂郡主還懷了他的孩子,後來為了遮掩,安樂郡主才勾引思慕於她的武崇訓,下嫁與他。婚後安樂郡主又多次與那夢郎相會。」鬼王姬解釋道,大理寺手段多多,讓一個凡人郡主說實話並不難,難的是這件事許多破綻。
「可如果那夢郎想要幽會,又何必給那武崇訓知道?之前一直掩人耳目天衣無縫,現在又把綠帽本人扯進來,驚動了大理寺,是不是有點蠢?」蔓藍嘟著嘴問。
「這事兒大理寺也納悶呢。」鬼王姬皺眉頭。
「不過要是賀蘭敏之,就好說了,無外乎是想要通過大理寺的口,讓我們知道,也就是讓華練姐知道啊。」老宋捧著臉做天真狀。
蔓藍嘔了一聲,一扭頭撞在了老元懷裡。
老元忙著吃嫩嫩豆腐,倒沒仔細去聽那幾個閑人後面的說辭,良久,蔓藍那股子噁心壓抑下去,才抬頭道:「老元,你拉我手幹什麼?」
老元嬉皮笑臉:「看你不舒服,給你把把脈,把把脈。」
「對了,華練姐今天還沒出房門啊……是不是房東大人的事情讓她很難過啊……」今昭轉臉看著東跨院的方向。
「不,我中午去送午飯看見……」老周的嘴角一歪,「她在用房東的電腦看新番動畫《月刊少女野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