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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獨在異夢為異客,每逢春遊倍貪春

  今昭毫無意外地看見自己的身邊座位,坐著塞著耳機,昏昏欲睡的陳清平。


  集體出遊時搭乘的巴士有個講究,有閨蜜的必然要跟閨蜜坐在一起,有男神的自然期待和男神坐在一起,而本身雙人座,后坐下的人,是默認喜歡跟先坐下的人,坐在一起的。


  身邊腦袋一點一點的陳清平,穿著松垮垮的運動服式的班服,扣得有些歪的班帽已經快要掉下來,從今昭的角度看,睫毛很長,唇峰很美。


  今晚微笑,自己做夢,自己給自己發福利么。


  嘛,既然是夢,那麼拍照的話,也沒有意義了呢。更何況,她上中學這會兒,還沒有能拍照的手機呢。


  睡著睡著,陳清平毫無意外地頭一歪,徹底靠在了今昭的肩頭。


  今昭臉一熱,隨後又暗自腹誹自己,開玩笑,姐跟你親都親過,還怕被你靠?!

  太歲豪邁地想著,身體卻不自覺保持著一個不舒服的,僵硬的姿態。


  窗外的春意盎然飛快倒帶,有花朵的清香順著窗戶飄進來,開得飽滿的海棠或者芍藥佔據了視野之中最鮮明嬌艷的一塊兒,讓坐在車裡看風景的人,心情無端端變得雀躍起來。


  說起來,自己的學生時代,似乎並沒有什麼好事呢。


  長相併不是流行的款式,性格也比較稀鬆平常,家裡的條件又是那個樣子,因此不管在男生群體里,還是女生群體里,都是別人輕易注意不到的小透明。


  大概就算是做夢,也不會夢見如此福利的場面。


  如今的一切,儘管前途不定,心中卻平靜幸福,這些,都是因為那一天,身邊這個人伸出了手啊。今昭沒留意自己的嘴角已經傻兮兮地翹起。


  過了一會兒,車一個急停,陳清平被搖醒,定了定神,瞥了一臉傻笑的今昭一眼,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瓜子:「要吃么?」


  瓜子是飽滿的葵花籽,被各色五香作料浸泡翻炒,脆,香,回味無窮,每一粒瓜子在口腔里,都是一場滋味的爆炸,花椒、茴香、香葉、八角——只要咬破那脆脆的果仁,便有各種香料的味道四處流竄。


  唔這應該是男神自己炒的,只有他炒的瓜子,才會有這麼豐富的味覺層次。


  話說高中男生,自己炒瓜子帶到春遊中,這種奇怪的設定,果然也只能出現在夢境這種不需要符合邏輯的場合里。


  還真是做夢啊。


  她還幻想著這要是穿越重生之類的,和男神一起變成凡人之類的……醒醒吧沐今昭!

  今昭仔細拼著,算著她能品出幾種香料,又不停下手裡的動作,恨不得生出十張嘴來跟男神搶奪這些異常味美的瓜子。


  在第十次碰到彼此的手指以後,今昭頓時明白幾年前真正的高中時代,為什麼好多同學每次春遊都要攜帶瓜子和塑料袋,果然是增進感情的神器,饒是夢裡虛構的投影陳清平,在這麼反反覆復摸到少女小手以後,在這暖暖春日裡,也有一點點不知道是什麼意思的羞怯臉紅。


  唉呀媽呀太少女了!男神你小手冰涼是體寒嗎?


  今昭忍不住以手扶額,她這會兒意識到一件有點糟糕的事情。


  她在做夢,她知道她在做夢,她知道一切都是幻影,可她還是禁不住要命地心熱臉紅,由此她得出一個結論來,她可能比她自己認為的,更喜歡陳清平。


  弗洛伊德說,夢是一口慾望的大鍋。


  今昭這口大鍋里,煮著她在清醒的時候絕不會去期盼的十遠羹,美味的陳蚌精在鍋里不斷用不符合他風格的表情來勾引她,不斷去提醒她,她自我保護自以為是的神明和崇拜者的關係,可能不那麼可行。


  男神這種稱呼,最開始不就是用來形容神明和崇拜者的嗎?神明是不會走下神壇,與崇拜者相愛的。這一點,她一開始就清楚了。


  所以那些基於實效的親吻和擁抱,對於她來說,不過是神明偶爾恩賜的福音書罷了。


  這下可糟了。


  今昭翻白眼。


  自己是太歲,敏感,客觀,記憶力強,這些太歲的特質在她身上,已經頗見雛形,正因為如此,她才明白,陳清平高不可攀,不是因為他真的多高貴,而是因為他真的很冰冷。


  怎麼說呢,按照今昭的感覺,陳清平的這種冰冷,並非是滅絕人性或者單純的傲嬌,不擅於相處之類尋常的原因,而是一種疏離,甚至是遊離,就好像是,他也真的關心他們這些夥計,但那種關心,那種喜愛,完全遊離世外——就好像他不過是讀著一本書,而他們都是書里的人物——那種完全不在一個世界的疏離冰冷。


  所以就連自己的潛意識,都在保護自己,不斷提醒,不要去以「在一起」這個目的,對陳清平抱有任何期望,就乾脆把他當做喜歡的明星偶像,動畫片里的紫龍藏馬手冢國光錐冰拓也流川楓堀政行,她,也的確是這麼做的。


  可是這個夢有點喪病,是自己的潛意識又開始無良地打臉,告訴自己,流川楓行不通?今昭坐在巴士里,撅著嘴巴思忖。


  「沒了。」陳清平的聲音響起。


  今昭扭頭,袋子里的瓜子已經沒有了,但她和他的手,都還在。


  算了,重陽節,白日夢,給自己點兒福利,總能行。


  反正都是做夢啦不用負責任啦愛咋咋地想吃點兒啥吃點兒啥做女人要對自己狠一點!嗯!

  今昭在瓜子袋裡抓住陳清平的手,握緊,拽來,另一隻手抓過他的肩膀,按定,靠近,惡狠狠地,撒氣一樣地吻了下去。


  別管現實里行不行,反正這是白日做夢,醒了要洗蚌肉,睡著時不討點兒勞工費怎麼行?

  他的嘴唇如記憶里那樣,有山藥枸杞燉排骨的雋永回甘,她反反覆復地嘬湯啃骨,一副過了這村沒這店,蘇州過後沒船搭的急色。


  做夢不發發花痴,還等著夢醒后被男神使喚著打下手洗蛤喇么!

  而啃著啃著,她就被啃了,被啃后心裡更樂,好傢夥,一個投影而已,居然這麼猛!果然是自己親自做的白日夢!


  「……下雪那晚,你說你喜歡我?」陳清平的聲音奇怪地從她的唇瓣間呢喃溢出。


  「是啊,我喜歡你,陳清平。」她的聲音沒羞沒臊地從陳清平的舌尖上捲起。


  從一場春意融融的夢裡醒來,日光照過,視線橘紅,今昭不願意睜開眼睛去面對還有一大木盆精壯的蚌子沒洗,執拗地閉著眼睛,想要回到夢裡去。


  不說別的,現在夢裡把男神的上衣扒了,摸一把腹肌再說。


  可惜,她不是萃夢師,她的夢境,沒有暫停后再播放功能。


  可惜了。


  今昭遺憾地張開眼睛,眼前情景依舊,有風來襲,吹在她因為睡得香甜而微微流了口水的臉上,涼絲絲的。


  果然只是個夢呢。


  太歲滿臉遺憾,然後撿起地上的茱萸,別好,擼了袖子,拿了豬毛刷子,認命地開始刷那些一個賽一個活份新鮮的蚌子,刷得有點大力,一副氣憤不滿,意猶未盡的氣勢。


  如果有人可以圍觀這節奏,那想必是,洗刷刷,洗刷刷。


  一個時辰后,今昭端著玉體陳橫的蚌子們,端給了陳清平。


  陳清平使喚她做水投鹽找橘皮去腥,今昭理所當然地聽從男神指揮,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那些蚌肉在水裡被鮮靈靈地煮出來,白皙勁道,好像運動會上陳清平的大腿。


  今昭咽了咽口水,把罪惡之手伸向了其中一隻,被燙的一個激靈。


  陳清平頭也沒回,語態自然:「怎麼,還饞那袋瓜子?這裡還有。」


  今昭茫然地伸手抓了一把灶台上放著的瓜子。


  脆,香,回味無窮,跟夢裡一樣。


  卧槽,大神,難道那時和「那時」一樣,您老其實不是投影?!


  尼瑪啊您老不是也春花秋月入夢來了吧!

  那樣的話,那樣,那樣……那樣不就是陳清平會記得夢裡自己的惡行嗎!!!


  太歲淚流滿面。


  晚上重陽宴,眾人把酒言歡,喝得正興起,華練這個看上去絲毫不為可憐的房東大人擔憂的女王攻一拍桌子,提議什麼國王遊戲,忙忙地去找工具,一時間抽到讓青婀坐在老周的腿上吃面,引發大家的起鬨圍觀,甚至還把藏著的手機拿出來拍照留念。


  起鬨中老宋拽著今昭語重心長地說:「昭啊,白天我上去時看見你睡著了,頭上插的茱萸掉了,這可很不行,你知道么,重陽節神仙休假,連魔物都沒羞沒臊沒節操,這裡六合幻氣重,保不齊會把你拖進奇怪的夢裡。」


  老周聽了這話,哼了一聲:「她就怕不做怪夢吧,這個時節還對著一盆蚌子,蚌為蜃氣,最易引魔入夢——瞧你這臉,額頭上簡直寫著你做了怪夢。」


  「夢見啥了?」老宋好奇,「你可是太歲,總有點不同。」


  老周繼續哼:「紅鸞星動,自然是春意融融之夢。」


  青婀從一碗面里抬起頭拇指:「劃掉春劃掉夢好評!」


  「你到底夢見什麼了,臉都紅了。」蔓藍天真無邪地一笑。


  今昭還未說話,陳清平淡淡開聲:「放學,賽跑,下雪,瓜子,她的愛情。」


  最後四個字話音落地,清平館的重陽宴,突然人人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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