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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回不見楓紅會明月,蜜純鯽魚煎一盤

  「櫻桃這麼好吃,為什麼我們不幹脆去王六郎那會兒養傷?」老元故作驚詫。


  「六郎處春好景融,多適合療養!富庶!風流!接地氣!」老宋振臂。


  「因為練之得了蛇精病。」老周咧嘴。


  「晚期。」青婀握拳在心口,鬱郁狀。


  華練白了幾人一眼,尾巴扭扭,刺溜一聲鑽進了陳輝卿的領口。


  蔓藍冷吸一口氣:「流氓!」


  清平畫舫好歹算是有會稽長公主罩著,一時半刻倒也不著急離開,秋日葵盛,老宋弄了一筐野雞蛋回來炒秋葵,蛋酥軟,葵清香。


  這是距離王操之那時,兩百年後的會稽,歷經戰禍與人心惶惶,在這瑟瑟秋風裡,有種格外嬌柔的意態。人們似乎為了昭顯他們與北人的不同,格外追求奢華高貴,風流柔美,奈何世家凋落,陳蒨不是一個好相與的皇帝,他忍著華族之氣幾年,而後尋了一個由頭,將這些世界分化敲打。


  今昭覺得,這陳蒨不是個善茬,要是多活二十年,恐怕又是一番天下。


  這個由頭便是王家郎要休妻。


  會稽長公主絕非驕橫之輩,無奈她出身寒族,便是皇家女兒,落在王家婆姑眼中,也是極大的污點。這群內宅婦人自恃甚高,卻不懂政治眼色,會稽長公主在王家一直隱忍退讓,終於選了最為恰當的時機爆發,王家女人早就忘了她們並不是王神愛,王嬌娘這樣的人間仙子,只一口氣要休妻,妻是休了,王家郎君們的前程也到頭了。


  華練對此的評價是,齒輪們的命運,總是有點多舛的。


  陳蒨龍椅上莞爾一笑。


  這邊廂會稽長公主變回單身,住在華美的公主府,那邊會稽又迎來一位公主。


  這位北朝公主顯然是隱姓埋名出來玩耍的,可惜她遇見的是清平館的人,在她與青婀她們混的熟稔,崴了的腳也好了大半時吐露閨名那一刻,大家就集體卧槽了。


  中國歷史上只有兩位皇帝是從一而終的,一位是隋文帝,妻管嚴;一位是明弘治帝,有陰影。老宋實在沒有想到,他順手從獵戶陷阱里救出來的不是還珠格格,而是大名鼎鼎的獨孤皇后,側帽風流的獨孤信的幺女獨孤伽羅。


  清平館眾女在南北朝實在太閑,看了不少雜七雜八的小說,提到獨孤伽羅,頂多覺得她是女權主義的先鋒,可她爹獨孤信,那可是與高長恭、韓子高、慕容沖一樣的人物,多少小說YY,多少人哭著喊著把他們寫成腹黑霸王攻,嫵媚傲嬌受。


  在得知獨孤伽羅芳名的一刻,青婀差點問:「你爹是攻還是受?」


  然後為了安全考慮,老周與華練商量了一下,把獨孤伽羅送到會稽長公主府去了,青婀拍著大腿叫好,百合,妥妥的要百合。


  今日是說好到長公主府賞晚楓的日子,清平館眾人留了不好解釋的蛇精病華練與長得惹事兒的陳輝卿在家,其餘人赴宴,一路上今昭頗有些擔心:「華練姐和房東大人久別勝初戀,不會折騰得把船給拆了吧。」


  玉卮搖頭:「不會的。」


  蔓藍也覺得今昭擔心的有道理,畫舫好歹是船,沒有地上蓋的房子結實啊,她想了想忍不住還是問:「為何?」


  青婀的嘴巴越咧越大:「要是反過來房東大人變了蛇,還有搞頭,現在么,除非阿姐不要臉恢復人形,否則就憑她那兩指粗的腰身——How?」


  鬼王姬思忖片刻,陰森森地笑了:「若是蛇,也未必不行。」


  青婀也學著鬼王姬的地獄笑容:「這麼說來,也不是不行——」


  說話間會稽長公主的宅邸已經到了,這宅子選的地方也很獨具匠心,是城外近郊地勢最高一處,站在大門,便可俯視會稽城,說是公主府,環境之清幽雅美,根本就是個私家大花園。園中最多的是樹,春有柳夏有槐,秋看楓紅冬賞梅,此時晚楓未落,好似一片雲霞袖攏。


  果然會稽長公主是皇帝的槍,飛鳥盡良弓妹妹也算給藏了一個好地方。


  陳清平一聲不吭地在一旁和朱師傅帶著充為打荷夥計的老宋準備食材,老周老元看著小姑子們閑扯。會稽長公主陳蒼蒼與獨孤伽羅年齡相仿,個性又都愛恨分明,頗為強勢,兩人一見如故,沒幾天的功夫,已經姐妹相稱了。


  今昭歪歪嘴,不知道後來南北朝滅來滅去隋文帝大一統時,這姐倆有沒有再見過。


  閑聊間乘姬獻劍舞,獨孤伽羅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子,突然開口:「這是一位男子吧。」話音一落,莫說乘姬,便是清平館眾人,也驚了。乘姬容貌嫵媚,身量纖細,姿態又十足女人味兒,這獨孤皇后打哪兒發現性別的?別這一位也是身有神異的齒輪吧!

  獨孤伽羅指著乘姬:「他雖然喉突不顯,脖頸纖美,然男子骨骼與女子不同,腰臀之間動作也不一樣。我看過許多習武之人,自然曉得。」


  陳蒼蒼來了興趣:「如何不同?」


  兩位公主湊在一起嘰嘰咕咕,聽得坐在一側的蔓藍滿頭大汗。


  到了膳時,時令小宴已經做得,一道秋肥的鯽魚用酒與蜜、鹽腌制,再滾膏油煎熟,細膩甜香,還未下箸便已經勾人膏油是陳清平熬了牛板油加些許芫荽赤椒子熬制的,本身有清香之味,與魚一起在石鍋里坐火,膏油盡化時,魚肉在鍋中呲呲作響,煎得表皮金黃,脆中有甜咸香諸味。海陵郡開海買來牡蠣,洗凈后先上火去灼,去掉些許汁水,加入粉鹽,以銅杵燒熱再灸熟,蠣肉鮮美緊緻;還有細細切絲的橘皮鮮姜,裹了雞子藿葉蒸出,雞子嫩滑,藿葉清香,橘姜通口醒神;再用豬油膏與蜂蜜和面,做胡餅烤,外焦里嫩,噴香四溢。金齏玉鱠更是少不得陳清平親自著刀,飛魚膾如蟬翼,白影紛紛。


  陳蒼蒼忍不住稱讚:「這果是雲中君兮紛紛齊來下之景啊。」


  宴過,有人楓林坐看,有人去高卧歇息,陳清平四處撿著品相好的楓葉,打算回去做豆沙包,玉卮一抬頭打算喚人添個手爐,卻發現隨侍身旁的乘姬不見了。


  「乘姬?長公主帶走了啊。」蔓藍捧著一杯翡步茶,這茶是天南那邊來的,因湯色紅亮,味道濃郁,酷似緋紅之翡,產茶之地名布日,因此得名翡步茶。其實,便是後來的普洱,熟普洱暖宮養胃,清熱解毒,秋日易火,蔓藍就把庫房裡有人送與她的普洱拿出來了。


  玉卮揉了揉眉心:「看來乘姬倒是真的挺喜歡這位會稽長公主的。」


  有風吹過楓葉颯颯,有葉落在身下繾綣,有身下肌膚柔滑,陳蒼蒼覺得這裡似夢非夢,因若此是夢,緣何那絲緞肌膚,如此灼熱,如此真實,因若此非夢,緣何那身下之人,面容不清,朦朧迷幻?


  「長公主。」乘姬落下一子,看著對著棋盤發獃的陳蒼蒼。


  「你說的事情,我會考慮。」陳蒼蒼有些面熱似地,按了按額角,「只是我與伽羅皆是公主,若要借勢,為何選我?」


  「公主,剛才您那一瞬間神思不屬,是去了何處?」乘姬輕撫鬢髮。


  長公主久處驚雲之中,又是萃夢師蝶衣謝氏之後,見過不少皇室秘聞,陰私詭譎之事,饒是如此,也略有一驚,轉眼又平靜下來,眼風淡淡:「如此說來,剛才白日一夢,夢中人是乘姬?」


  乘姬故作嬌羞:「可不是么。」


  長公主拈著一子遲遲不落:「一場春華大夢而已,乘姬便要求本宮收你為面首么?」


  乘姬微微搖頭:「吾族中人,似狐而獨角,人形多美貌,與吾族人交歡,可獲兩千年壽命,因此在六合之中,吾族人丁寥落,多被強權所囚。乘姬性狡,逃得一處自由,可終究留不住。因此,乘姬想邀長公主入六合,以公主智謀和強神博思,定能於六合掙得一方勢力,若到那時,請長公主護著乘姬,保住乘姬的自由。」


  長公主神色不變,適才那一番琉璃川畔的纏綿,讓長公主已然明了這位女裝少年並非我界中人,而是從那魂縈夢牽的六合之界而來,她自然是想要結交相與的,至於乘姬所說的掙一份勢力,倒也不是不可行,至少若在六合之中握有勢力,便可以去找他……


  「你便是想著令我終生沉睡,活在六合之中么?」長公主笑問。


  乘姬還是搖頭:「那樣粗淺入夢,五感於六合之中,都不透徹,如何能行?」


  長公主似有不耐:「那麼你是要如何?」


  乘姬的笑容更盛:「我帶公主去,只是,還請公主笑納我為面首,不與我一晌貪歡,公主是沒辦法真的進入六合的。」


  長公主皺眉:「此後還會回來此間么?」


  乘姬的笑容裡帶著些許誘惑:「那時,便看長公主的意思了。」


  長公主落下棋子:「既如此,何不試試?」


  姬莞爾一笑,嫵媚風致撲面而來:「既如此,往後還請長公主多多照拂了。」


  對局而坐的兩位女裝麗人,相視而笑,手中棋子叮咚錯落。


  「你怎麼了昭?」華練在今昭肩頭盤成一坨。


  「沒事,我覺得乘姬,乘姬好像跟長公主啪啪啪了……」今昭扶額。


  「她是公主,想啪就——啊!原來如此!」青婀拍手,「兩千年,是么?」


  「值么?」陳清平突然開口。


  今昭站在他身側,沉默不語。她只是不知,該要回答什麼。她知道乘姬是什麼以後,便也知道陳蒼蒼會因此獲得什麼,只是——一場千年大夢,夢醒時看江山國色,是否還能溫柔如昨?

  乘姬者,乘黃也。


  乘黃,六合瑞獸,奇異的一族,原身如狐,幼獸金黃,不能化人形,成獸可化人形,多貌美好姿容。乘黃自有奇異,精卵皆是珍稀,六合中人得之,可獲千年壽命,三千八荒中人得之,可成為六合之民,亦有千年壽命。


  這種神奇的生物,是六合中延年益壽,長生不老的補藥,是三千界和八荒界中的人想要進入六合,最方便的通門。


  試想,一夜合歡后,六合大門開,從此不再是夢中朦朧,而是真實地,進入了那個真實的夢幻世界,在那裡擁有兩千年的時間去揮霍,而如果在那裡壽命盡了,還會回到三千界,一睜眼,不過是一個晚上。


  一場,兩千年的夢。


  無怪乘姬出來時,大家都很吃驚。


  擁有這樣的神異,乘黃一族,死的死,囚的囚,不知乘姬有怎樣智慧,才僥倖偷生。


  不過,乘姬能抓住會稽長公主這個機會,也許他的富貴自由,指日可得。


  只是,當夢境兩千年人間只一天過去之後,在人間醒來的陳蒼蒼,已經不是睡著時的那個,她該如何以2000年的蒼華老去的心境,來面對一無所變的凡世如常?


  「如此說來,乘姬就是一張遊戲卡,拿到了不僅可以登陸遊戲,還能獲得2000年的遊戲時間。」今昭抄著手,馬車有些顛簸,顛得她有點兒困,又吃了太多,怕存了食,只能聊天,偏偏長公主的管家安排回程的馬車,前面兩輛都坐滿,唯獨她和陳清平落在了第三輛中,這要是換做旁人,她還愁沒話說?


  「遊戲卡?」陳清平顯然是個不玩遊戲的,不過,能接話就是好事。


  今昭抖擻了一下精神:「男神,是這樣的。你就想,乘姬是一張門票,有了這張門票,就能打破次元牆,從一個次元,到另一個次元去,考慮到夢境的特殊性,有點像從三次元到二次元去,而且這張門票,包含2000小時的二次元遊園時間。」


  「這樣。」陳清平點頭,沉思片刻,又抬頭看著今昭,「只是,為了那個夢中人,打破次元牆?她回到三次元時,又會怎樣?還能算是三次元的人嗎?」


  今昭大吃一驚,陳清平今兒吃多了還是喝多了,竟然問出如此複雜有深度的哲學問題來!

  不僅如此,陳清平又繼續說下去:「儘管求道之人內省,說我思故我在,但若沒有旁人認定,但若旁人均視你為異類,或者視而不見,那真的能守住本心,還堅定認為自己的存在嗎?」


  今昭想了想:「你是說,儘管心靈雞湯里怎麼忽悠,你之所以是你,是因為你的心,你就是你,但是實際的狀況是,人都是群體動物,具有角色身份,貼有標籤,一旦脫離,便會驚慌失措?其實你說得對,的確會驚慌失措。以公主的情況來看,等她回來,恐怕她不能容於這個世界了,我覺得公主那麼聰明,一定懂得。」


  「今人花花世界,情緣非此即彼,俯首皆是,而古人高山流水,知音難覓,一旦遇見,便分外執著。既便是醒來后再也不容於世,也好過在這世界上,孤獨地活著,哪怕是死去,也好過孤獨一人地活著。華練姐不是說,公主也是齒輪么,那既然高洋都知道要尋找解脫,我想公主,一定是明白這個道理的。」太歲看著窗外的楓紅,幽幽地說,她看的太專註,說的太傷感,便沒有注意到,坐在她對面的陳清平,也在幽幽地看著她。


  你在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看你,那人的眼神,同樣分外執著。


  數日後,獨孤家的人接走了伽羅,有一夜天光燦燦,彷彿聖琉璃降臨,今昭抬頭看著夜空,她知道,公主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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