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回東風夜放花千樹,金茄玉薯塔塔汁
迷宮是每一屆宙斯神廟跨年年會的主題元素,儘管這個迷宮的典故,來源於一個令人扼腕的傳說。不過從去年開始,天后赫拉就開啟了紀念傳說,文藝復興的終極單元,去年通過這個單元究極考驗的人對此都諱莫如深,因此像是清平館眾人這樣頭一次參加年會的,對這個所謂的終極單元,沒有半點兒心理準備。
緊跟著陳清平後面進來的是老周和青婀,老周也猜到,這個自傲的天后赫拉設計的迷宮,也一定是驕傲的,所以一路也是選擇希臘風格的菜肴,放棄了不少其他的地中海美食。可惜,四個人前後腳進入迷宮,今昭還沒有來得及說一句什麼,腳下便突然失重,緊接著一陣令人心悸的跌落,撲通一聲,摔在了什麼東西上面。
不是什麼好東西。
今昭摸了摸腳下那東西冰冷粗糙的鱗片,那東西應該很長,至於寬度,大概比她橫躺下來還要寬,從鱗片和具有弧度的身體來看,應該是蛇一類的東西。這還不算什麼,這條巨蛇的周圍,似乎還有不少其它的厭物,嚓嚓的爬動聲,磨牙的咀嚼聲,以及粗重的呼吸聲,咕嚕咕嚕不知道是熱泉還是岩漿的冒泡聲與撲面而來的臭熱,無一不表明,這裡是個極端糟糕的地方,煉獄也不過如此。
保持不動了片刻,今昭發現目前的環境,沒有什麼改變。
天后赫拉,不會是在這個時候陰暗心理爆發,打算把所有人都幹掉吧!
「今昭,你掉進了煉獄之井,不要動,不要發出聲音,聽我的口令,一直往前走,走到沒有路,慢慢滑下來。」陳清平的聲音在一陣奇怪的沙沙聲中響起,好像他拿著一部信號不太好的手機。
今昭依言而行,慢慢向前摸索,終於摸到了巨蛇之路的盡頭,攀住邊緣。
黑暗放大了五感,而太歲自身又是十分敏感的種族,因此今昭敏銳地感覺到那邊緣下方有濕冷粘軟的東西進進出出,她要是沒有猜錯的話,那玩意應該是蛇的信子,時不時從她垂下來的腳上擦過。不知道這條蛇有多大,頭抬了多高,會不會正好被它的信子一卷,捲入口中——可陳清平說,滑下來。
今昭吸了一口氣,人生自古誰無死,牡丹花下鬼風流!她心一橫,順著蛇頭刺溜下去。
平安落地。
落地的那一刻,陳清平的聲音再度響起:「向著左手邊走三步,然後前進十步。」
左手邊有蟲子在聚集的,愈加密集的聲音。
今昭向左邊跨了三步,剛好走到那密集的聲音中心。
那些蟲子似乎在圍觀這個傻乎乎的女孩,嚓嚓磨著腳足,徘徊不去。
向前十步,那聲音聽上去,比這些蟲子更不吉利,那是灼熱的岩漿在冒泡泡的聲音,那熱氣烤得人臉皮都要融化般的疼痛,一般人的話,是絕對沒有信心迎著這份灼熱走下去的。
只是,今昭不是一般人。
儘管命運對待她不甚憐憫公平,奪走了一般人應該享受著的父愛母愛,親情暖渥,但她依舊保持著對周遭的信心,尤其是那些在她茫然無助的時候,伸出過援手的人,尤其是那個在她的心陷入霜冷長河之時,帶給她一份掌心溫度的人。
對於沐今昭來說,因為喜歡,所以信任。
信任讓喜歡這個輕飄飄的少女系的辭彙,變得凝重持和,逐漸以慕趨近於愛。
這種盲目而近乎愚蠢的信任,讓她沒怎麼多考慮,就朝著那熔岩之地邁了過去,腳下的土地越來越熱,每一步都更加灼熱柔軟,每一步那聲音和腳下的感覺都更加不吉利。
「向右走兩步,向前一直走,走到沒有路,跳下去。」
走過熔岩流彌的左前,今昭又向著右前走去。
很快就沒有路了,周圍只有呼呼的風聲而被風從那前方的深淵底部吹上來的鬼哭神嚎。
「今昭,你要跳下去。」陳清平的聲音依舊淡然,好像那前方並不是鬼蜮深淵,而是一片薰衣草田。
也許是看出了今昭的遲疑,陳清平又補了一句:「跳下去。」
這句話,三個字,重音在「去」,帶有一點他自己也沒有察覺的焦灼。
萬一,她不信?
換做是他,他會真的跳下去嗎?
陳清平抬起頭,看著那道被寶石鑲嵌,珠光寶氣得可笑的滑梯。
咻——
一道風聲裹著一個人從那道滑梯里以極快的速度衝進了他的懷裡。
咚!
「艾瑪,男神,這一關是FFF團設計的么!」今昭呲牙咧嘴地揉了揉屁股,這滑梯的滑道很長,她穿著希臘女神裝一路滑下來,摩擦生熱,屁股蛋兒感覺都烤熟了。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自己的確掉下去了,然而下一秒鐘她就聞見了屬於她家男神的特有氣息,那是還染著那道夏日沙拉的蔬果香味兒和烤番茄的酸甜混合乳酪醇厚的味道。
然後,她就覺得自己被緊緊勒在了懷裡,儘管只是一兩秒。
一兩秒之後,陳清平放開今昭,看了看她的下半身,而後幫她拉了一把裙子。
今昭低頭看看,那條女神裙因為滑梯,褪到了大腿根,春光微露。
「走吧。」陳清平面無表情,清澈如水,平靜如湖的聲音響起,他稍微抬起胳膊,將自己的手肘遞給今昭。
今昭伸手挽了上去。
最終關卡之後,是一個圓頂的科斯林柱的金色大廳,這種鮮花與蔓草纏繞的花式柱頂在露空的神頂透過來的午夜日光下,顯得格外富麗堂皇,讓人忘記了這種建築風格的名字,本來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很多希臘悲劇都是如此,最終留在人們記憶里的是華麗的建築和誘人的美景,人事易散,但滄海與桑田卻彷彿亘古永存。
在奇異的神頂透過來的金色光芒旁邊,是半圓形的天花板閃爍的星空,那些從神話演化而來的星座時不時會幻現一下這星座的代表人物,比如仙女座的安德羅墨達公主。
與星空相映成趣的是大廳周圍的金羊毛掛毯,每一副掛攤上都畫著一扇門,通往各個功能不同的房間,畫著草坪與蘋果樹的是野餐廳,畫著樂師與波斯地毯的則是休息廳,地毯上的風景也隨著神頂金光的明暗,變幻著時序,當落雪的冬夜過去,便是春華綻放的晨曦。
在這種美輪美奐的布置里,美食顯得彷彿不那麼重要,就連陳清平也只是端著黑畫陶杯子喝著迷迭香藥草茶,環顧著四周,沒發現手邊不遠處的銀器里放著不少點心,可憐的無人問津。
此時來到金羊毛大廳的人並不多,因為倒數和煙火表演尚未開始,今昭看了一圈兒,一個熟人也沒有看到——她當然沒猜到赫拉的最後關卡有多麼惡毒,多麼考驗男女兩人之間的信任度——老周和青婀就是因為青婀開口反駁,不聽老周的指揮,別說熔岩了,連蛇頭都沒找到,就掉進了小法陣里出局。
沒出局的今昭東看看西瞧瞧,順著一股極其濃郁的番茄香味兒,發現了野餐廳那棵樹下的野餐毯子上的銀色高腳四階盤的第一層放著的開胃菜。
用長棍麵包切一厘米的厚片,撒香草和橄欖油,然後放上切碎的番茄略加烘烤,這道開胃菜是差不多所有的地中海國家都十分常見的品色。南部歐洲的日光充沛,氣候適宜,因此所有的蔬果都長得鮮嫩多汁,香氣四溢,這種金番茄也不例外,此時此刻,今昭正瞧見金番茄碎塊兒上的金色汁液流淌在了麵包上,她扯了扯陳清平的胳膊。
陳清平看見金番茄,眼睛一亮:「黃金茄。」
黃金茄正如它的名字,是產自神域奧林匹斯山山區的一種特殊番茄,有這麼一句古諺說,如果黃金可以入口食用,那一定是黃金茄的味道。
微酸,清甜,天然的乳脂香氣,讓黃金茄有一種介於番茄和乳酪之間的奇妙滋味。今昭在來這裡之前被科普過這東西,一直沒有見到,終於在這裡發現了這貨的行蹤,因此不必陳清平吩咐,她自己就像是被磁鐵吸引的回形針一樣直直奔著野餐廳而去。
藍天,綠地,碧海,金果,銀盤,男神。
實在沒有什麼時候,能比眼下更美好圓滿。
今昭坐在樹下,和陳清平並肩看著山下碧如夢境的海波,感受著迎面而來的溫軟地中海海風,手裡拿著一片黃金茄的番茄麵包片,裙裾被陳清平的長腿不小心壓住一角,人生之如意,不過若此。
「這個。」陳清平從托盤最下面一層拿起一小碟子炸物,看上去應該是炸的粗薯條之類的東西,旁邊還有一小坨的醬汁。
火山地獄都走過,今昭當然不會拒絕一道美食。她接過這碟子,拿起還微微有些熱的薯條,沾了沾醬汁,放進嘴裡。
最先接觸唇齒的,是酥薄的炸面衣,那天然的奶香味兒表明這東西是用橄欖油炸的,儘管橄欖油不是炸物的主戰力,但不可否認,炸這薯條的人手藝很好,火候完美無缺,在橄欖油的凝乳味道被熱氣破壞之前,完成了熟成。
咬過面衣,內里是土豆的綿沙軟爛和小塊兒的魚肉,只不過土豆的顏色是淺綠色的,還含有土豆類極少擁有的乳白汁液,魚肉則是橘紅色,好像嵌在淺綠色的玉佩上的寶石。魚肉的細密緊實和天然海鹽鹹味與土豆的根莖作物的香甜混合,與柳瓜、酸黃瓜、洋蔥等物混制的塔塔汁的確是絕配,前者醇厚寬和,能帶出後者的豐富滋味,而後者酸辛糅雜,又中和了前者因為炸制帶來的滑膩。
希臘菜品儘管在品種和烹調手段上遠不如中餐,但的確對搭配用盡了心思,也具有典型的地中海風格的菜品那種健康的金字塔形飲食結構。
純粹,古典,自由。
今昭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深深覺得,應該談個希臘式的戀愛,藍白兩色,不計後果,放縱心思,純粹,古典,自由。
太歲很單純地覺得,自己的小心思在男神面前隱藏得很好,他們還是手拉手的「好朋友」。
隨後來到金色大廳的華練看見此情此景,無語扶額:「利白薩,借我九塊錢,我捐了讓他倆領證去。」
利白薩笑嘻嘻地叉著一小塊兒乳豬火腿:「不用還,算我的。」
「你說今昭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情商低到這個地步,我的世界觀都不好了。」華練攤手,利白薩斂了斂笑容,夾著三分嘲諷反駁:「我覺得,你也沒有高到什麼程度,至少在男女之情方面,的確如此。換句話說,至少十二點的新年鐘聲敲響第一下,按照傳統親吻舞伴的時候,小太歲沒親錯人。」
「不,利白薩,你說的不對,我很清楚,但我缺乏毀滅一切,或者孤注一擲的勇氣,這一點,我對她,的確是全然不如。」華練隨意地坐下,招呼了一位仙女上酒。
「明天我就去君士坦丁堡,我在那裡等你。」利白薩也舉杯,銀高腳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彷彿金湯流動,隨著這杯酒入喉,宣示新年即將到來的魔法焰火也砰地一聲,升上了天空。
一瞬間整個天花板都消失不見,五顏六色的燦爛焰火點亮了古老星空,那些星辰穿越歷史長河來到人們面前的遲到星光在焰火的映襯下愈加璀璨,讓人忘記,那些星光與人們之間有無數光年的時差,當星芒落入眼帘之際,星辰或許已經在時間的那頭,垂垂白首,黯淡老去。
煙火表演的高潮隨著星座焰火的升空而到來,每一個著名的星座焰火展開它璀璨的光之華服時,便有這星座的代表人物從光幕中顯身,對眾人拋花行禮,那些英雄和神祇拋出的花朵具有其代表性的祝福作用,比如繆斯女神的花束,擁有開啟靈感與藝術天賦的祝福,而愛神的花束,則令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有穿過迷宮,來到金羊毛大廳的人,才擁有接到花束的機會,這些珍貴的祝福也是每年大家費盡心思去琢磨迷宮的一大誘惑。
「新年的鐘聲即將敲響,親愛的朋友,無論你身在何處,請親吻你身邊的伴侶,祝你們在未來的十二個月中,過得能像這個吻一樣溫柔甜蜜,包含幸福!」天后赫拉低沉誘惑的女音響起,隨著她的話尾消失在第一響的金鐘鐘聲里,無數的「新年快樂」和擁吻也一起沸騰,有的人擁抱身邊的好友交換貼面吻,有的人執起身邊女神的手行了吻手禮,還有雙雙對對的愛侶,纏綿的法式熱吻引得大家紛紛叫好。
今昭沒料到這個她醞釀已久的環節這麼快就到了,連嘴邊的塔塔汁還沒來得及擦掉,就被陳清平吻了一個正著。更讓她覺得鬱悶的是,男神親吻她的唇角,也不知道是為了她的嘴唇,還是那點兒塔塔汁。
錯愕中太歲抬眼,看見手持花束的愛神在對她擠眼睛——擠你妹啊!是不是你耍我!
幸好清平館順利抵達金羊毛大廳的還有一對,朱能垣和玉卮倒是溫柔的額吻,瞧廚子一臉壞笑,似乎打定主意不想秀給翹首期盼的人民群眾看熱鬧,引發一陣小小騷動的反而是沒配成對華輝兩人,房東大人突然爆發了總攻氣場,將正打算下嘴的利白薩推到一邊,將一臉要溜的華練堵在牆角啃了一個結實,當最後一聲鐘聲的悠揚消散在夜空中時,這場野獸般撕咬的熱吻還沒結束,最後還是華練放出了透卿救了場:「房東,你要是再不放開我的主人,我就要親你的臉了喔。」
陳輝卿放開華練,眼神冰冷地看了看透卿,擦去了被咬破的嘴唇上的血跡,那副樣子,好像剛剛結束的是一場短兵相接的戰鬥。
「陳輝卿!咱們黃金城見!」華練撂下一句狠話,一溜煙兒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