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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回且樂今生這一宿,別管來世有沒有

  這個時代里火車是極普遍的,現在北平的東車站坐到天津,再從天津到浦口,打浦口坐船到下關,坐南京到上海的寧滬線,這一段旅程三波五折地繞,頭等車比三等車貴了四倍不止,卻還是一票難求,有錢人到底不少,不願意去擠那席地而坐,沙丁魚罐頭一樣的三等車廂。終究是沈鮮衣動了關係,才把這麼多人的票湊齊。


  陳公館的幾位爺,除了青黃兩人猶在沉睡,其餘人都要過去,青黃兩人暫且託了沈鮮衣,「託運」到了沈鮮衣的地頭,由遼哥兒和沈鮮衣一同照料,今昭想想遼哥兒阿寧表哥那個性格作風,倒是十分安心。


  好容易折騰到了津浦線上,倒是要坐一夜還多,好在頭等車廂布置十分豪華舒適,先不提有坐卧的地方,但看有專門的衛生間和化妝台便知道,享用得起這等車廂的,非富即貴。一張票動輒花去一位教員一個月的工資,這價格算來與現在飛機的頭等艙也十分彷彿了。


  今昭出去轉了一圈兒,被一位燙著頭髮穿著酒紅色綢緞睡袍,面若女鬼的摩登女郎給嚇了回來,這分明是吃晚餐的時候吧!


  這一行人的晚餐並非是車上供給,而是津哥兒拆人送來的日式便當,用紅里黑漆金繪櫻花的便當盒裝著內料豐富的幕之內便當,一層是豌豆白米飯,一層是厚蛋燒、肉丸、蔬菜、天婦羅,一層是生漬蝦、魚片、魚籽、軍艦壽司等。排開以後白米飯里點綴著豌豆,顯得米飯潔白晶瑩,豌豆綠意盎然;厚蛋燒是漂亮的嫩黃色,嫩而溫柔;肉丸是加了醬油的醬紅色,垂涎欲滴帶著點兒油汪;天婦羅是大蝦、地瓜和豬肉,都是淡黃色的,有一種樸素清香;蔬菜則有切成櫻花形狀的胡蘿蔔和沁飽了雞肉菌菇湯的筑前煮白蘿蔔,以及豌豆和玉米,腌製成紫紅色的腌蘿蔔;而魚生之類的海物,在盒子的襯托下彷彿一匣寶石,有溫潤如玉的光澤

  今昭感恩戴德地看著擺在面前的便當,而玉卮和蔓藍則已經開始吃了起來,太歲感慨了一下自己到底是神鬼新人,沒有她們這種千年老鳥來得有眼界見識,而後夾了一個厚蛋燒,淚流滿面,那種蛋的蓬鬆柔軟毫無抵抗地滑入喉嚨的感覺,實在難以描述。


  看了看房東大人狼吞虎咽吃完如此精緻的便當,今昭嘆了一口氣。


  陳輝卿站起身來,端著咖啡:「我去轉轉。」


  「說起來,四人一個包間,為什麼是房東大人跟我們在一起啊?」今昭問,看著房東大人心事重重的樣子很傷感啊。


  「剩下的那些,你說換誰來啊?」玉卮擦了擦嘴角,「不管是你男神還是我男神還是誰男神,都不好吧,不是男神的話,酒吞?」


  今昭想象了一下,頓覺不好。


  閑聊間不覺時辰到了,玉卮和蔓藍洗漱了打算睡去,而今昭也蓋了被子,聽著老式的火車在鐵軌上撞擊出來的咣當咣當的聲音,令人難以入睡,便是睡了,也會很快醒來,到底是熬到了不知什麼時候,聽見門外有列車員輕聲說話,她還是翻身起來,想問問列車員有沒有耳塞子之類的東西。


  出門是一條窄窄的走道,列車員正與一位看上去十分眼熟的少年站在一處,少年低聲問著什麼,列車員一直在搖頭。


  那少年一身華服,眉目清俊,赫然是雲外鏡。


  雲外鏡怎會在此?!

  今昭大驚失色,當年杭州作亂的雲外鏡是靠著華練變身才應付得了,可如今華練都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若是一群人被他關在鏡中,那可怎麼辦才好?

  列車員繞過兩人繼續往二等車廂去,雲外鏡轉身看著今昭微微一笑,這一笑倒是清越到了極處,有一種自我自在的天然,已無彼時的迷茫與狂熱:「太歲姑娘,我們又見面了。別驚訝,我也是自那時以後來的,受鈴彥姬之託,來此時料理一樁事務的。你我不同路,你也不必介懷。」


  今昭看著雲外鏡,她倒是信了這話,只是同酒吞一樣,對雲外鏡,她也難以放下戒心。兩人正默然相對,突然有列車員在前方的二等車廂大聲叫起來。雲外鏡三步並作兩步跑了過去,今昭從走道一側的車窗,隱約看見了什麼——彷彿在列車前進的方向,有一副巨輪當前,烈烈燃火,那火卻是不吉的黑色,一張人面巨口在那黑色火焰的中央,看著鐵軌的走向,不多時這個列車就將駛入那巨口之中!


  「別看那火!」陳清平一把捂住了今昭的眼睛,附耳道,「那黑色是魔國之火,看了會被吸走魂魄的。」


  雲外鏡轉頭看了看陳清平:「你們能不能讓車裡的人不要看那個,那是輪入道,是威力很強大的妖怪。如果全車之人的魂魄都被它吸走,屆時我也壓制不住了。」說罷,雲外鏡便打開窗戶,就那麼翻身躍上了火車車頂。


  「吸引全車人的視線,這……」今昭轉向陳清平。


  陳輝卿沉吟片刻,對隨後跟來的幾個人說:「你們去三等車廂,發錢,大額。」


  朱師傅眼睛一亮,莞爾:「三等車廂本也沒有燈,窗子又被行李擋了,再拿錢引著,果然問題不大。二等車廂,卻是可以讓老元說書,以老元這個模樣這個鋼口,想來問題也不大。」


  老元拍著胸脯:「您就請好吧!」


  「一等車廂略有麻煩,都是包廂鎖門,若是在包廂里探出頭去,可沒辦法。」衛玠眉頭微蹙。


  老宋看了看今昭,咧嘴一笑:「昭啊,不如你和頭兒熱吻,頭等車廂不差錢,差戲嘛。」


  今昭抓臉:「臣妾做不到啊!」


  老周一把抓過來睡眼朦朧的利白薩,往酒吞懷裡一塞:「那就你們倆吧。加油。如果做不到,以後就不要再吃老大做的飯了。」


  利白薩還有點渾渾噩噩,酒吞卻已經微微一笑:「還有別的好處么?」


  老周冷笑:「將你交予雀舌,想必能換來更大的好處,畢竟她還不清楚你的底細。」


  酒吞伸手往利白薩的腰間軟肉一掐,後者朦朧未醒的睡臉立即清醒,轉眼明悟了當下的境況,邪魅一笑,發出一聲哀叫,那聲音顫顫,遐思無限:「好人們,這樣?成不成?」


  海藍色的海神領域之中籠罩的兩人,一個高音婉轉,潤暖甘甜,哦吟之間,彷彿是一盒風味不同但均是牛乳巧克力的糖果盒子,下一秒舌尖舔舐到的不知道是榛仁的香脆,還是莓果的酸甜,然而此人張開了海神領域之後,卻一直在看火車上的時報,那些激越的歡沁的苦中作樂的誘人遐思的聲音被一節一節發出去的時候,他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一個低吟慵懶,稠厚苦澀,唔嗯恰際,好比如一杯混合調製的雞尾酒,下一秒唇齒碰觸的不知道是伏特加的濃烈,還是朗姆酒的清甜,然而此人在海神領域裡以一個旖旎舒服的姿勢在翻著一本譯文小說,是十分悲戚的《黑奴呼天錄》,那些黯啞的撕裂的強勢爆炸的勾人幻想的音節被一波一波發出去的時候,他嘴角還含著譏諷的笑容,譏諷著海神領域之外,那些只聞其聲不見其人,急的團團轉的圍觀者們。


  頭等車廂里的富貴閑人們都激動了!


  活色生香啊!八卦啊!好跌宕起伏啊!音色可餐啊!來三碗米飯!


  只是,被海神領域的遮蔽之下,所有的閑人們都在尋找聲音的來處,可惜毫無結果,只能被那聲音吸引得心癢難耐團團轉。


  「利白薩的聲音具有魔力,所以我想應當沒有問題。」朱師傅走了一圈兒回來,各處還算安穩,三等車廂里每節都有發錢控場的,加上本來窗子上就堵著各色東西包裹,人雖然最多,但卻是最安全的。二等車廂里人不多,老元書又說的吸引人,也沒有出現什麼岔頭兒,倒是一等車廂,一隻毛猴兒來報,說末一截包廂里有三位小姐並一個老姨媽,老姨媽出來瞧熱鬧了,那三位小姐卻沒有動靜兒。


  「阿玉,蔓藍,去看看吧。」朱師傅對兩個姑娘說,「今昭,你去三等車廂瞧一眼,別有什麼岔子。」


  今昭依言去了三等車廂,陳清平在那邊裝闊佬發錢,她也心痒痒著。


  玉卮和蔓藍敲開了最末一個包廂的門,極可惜的是,開門的那位看上去頗為柔婉的少女,並未因為見到敲門者是女性而鬆一口氣,反而露出一點點的倨傲來,彷彿門外兩位的容貌不堪,不值得入目。


  玉卮微微皺了皺眉頭,蔓藍並沒防備地開了口:「請問——」


  「我們並不會出去參與那份荒誕的熱鬧。」那位少女淡淡地說。


  「我們只是聽聞這裡有同齡,來拜會一下。至於那荒誕的熱鬧——」玉卮莞爾,「的確不看也罷。」利白薩和酒吞,都是她敬謝不敏的類型。


  「不如我們來聊聊天吧。」蔓藍說,「你們是去上海走親戚嗎?」


  「回家。」三位少女中衣服飾品最為昂貴的那位極冷漠地回答。


  「碧蓉,你也太好性兒。」另一位似乎與那位開門的叫做碧蓉的少女交情甚篤,帶著一樣的玉鐲子,同樣的開什米罩衫。


  「沒關係,這樣吵鬧,橫豎也是不能睡了。」極倨傲昂貴的那位說。


  蔓藍坐在了窗邊的椅子上,不時掀起一點點的窗帘來,通過漏進來的光來判斷外面的情況,時而白光閃過,大約是雲外鏡在出手。


  「窗外有什麼嗎?」昂貴的那位問。


  「沒有。」蔓藍笑著回答,放下了手裡的窗帘,外面只是有死亡魔窟而已。


  「說來,你們既然姓陳,與靜安陳家有什麼關係?」昂貴的那位問。


  碧蓉的手指微微一顫,落在了玉卮的眼中。


  蔓藍想了想朱師傅的話,回答:「我們是本家親族,這次若是有機會,應是會去拜訪的。」


  一聽到有機會拜訪這句話,那位昂貴的臉上的表情變得更為矜貴,彷彿眼前的玉卮和蔓藍再無任何可入眼之處。


  「啊!那是什麼!」那位與碧蓉穿著同款的閨中密友突然掀開了窗帘。窗外的夜空燃燒出鐵鏽紅來,詭譎的黑色火焰像是一道黑色的滅絕之虹跨過天際,這列火車偏偏就向著那黑色火焰的中心駛去,即將滑入血污的深淵。


  「夙珩!是陳夙珩!」那閨蜜突然叫出來,一臉的迷醉與狂喜,她的眼神突然渙散。蔓藍驚叫一聲:「不好!」她手指翻飛,一瞬間床頭柜上的玫瑰花瘋長,爬滿整個窗戶,玉卮也伸出手抖出袖子里一點神秘的香味兒,那似乎是清苦的草藥氣味,有一點點青草好聞的春日原野之氣,混著藥罐子里熬煮過的葯的苦和冽。


  昂貴的那位和碧蓉同時倒在地上。


  玉卮看了看那閨蜜,對蔓藍搖了搖頭:「我們大意了。」


  「算了,一個靈魂,也並不能給輪入道增加多少的法力。」蔓藍的語氣有種殘忍的放鬆,如果今昭在這裡,她會頓然覺得她們之間的不同,玉卮和蔓藍到底是高高在上的仙家天女,對於本就看不順眼的人類,沒有憐憫之心。


  「她們醒來就不會記得這件事情了。」玉卮說,「至於這位女伴,那就是警督們要處理的事情。」


  「一開始就這麼做就好了。」蔓藍嘆氣。


  玉卮搖頭:「不可能的,你我都知道,這種藥粉藥性霸道,只怕她們此生都將神思脆弱,命不能久長。」


  蔓藍倒是很快放開此節心事,拍了拍玉卮肩膀:「走吧,我們出去吧,反正已經解決了。」


  說話間,一種奇怪的好像從果凍里穿過一樣的感覺突然出現,玉卮只覺得自己似乎變成了一根牙籤,刺穿了果凍,這種感覺曾經出現過,甚至在她的修鍊的時代里,經常體會,這是穿過鏡像世界的感覺——孽鏡童子的拿手好戲。


  「雲外鏡?」蔓藍納罕。


  「可能是吧,也許雲外鏡先把這列火車送入鏡像世界,再放出來。」玉卮隨意猜測。


  蔓藍於是更為納罕:「這次為什麼朱姐夫很信任雲外鏡啊,他之前是我們的敵人來的吧。」


  玉卮聳聳肩膀:「反正有房東姐夫在,也不怕雲外鏡搞什麼幺蛾子。只不過既然他提到了鈴彥姬,這件事情還是有幾分可信的,鈴彥姬是個死腦筋,不會搞破壞的。」


  「被你這麼一說,我覺得上海之行,也不會太平。」蔓藍又嘆氣。


  「當然的,畢竟是——魔都呵呵。」玉卮從走廊的窗戶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經乍亮清明起來,輪入道的巨口之淵,似乎就這樣過去了,可惜這列車之中又有多少人知道,他們去往的那個終點,才正是魔鬼之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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