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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回天街小雨潤如酥,輸家排隊買豆腐

  中都鳳陽,是天子龍興之地。儘管不比應天那麼風流富貴,可因為常年有皇子經營,倒也是民生安泰,政通人和。


  古時庄惠濠梁觀魚處,而今一番和樂風流景象:白日里人來人往,戴著時興的四方平定帽的士子與襖裙桃髻百姓女都是常見,尤其山野之間,佳節之際,郊遊踏春,走百病看花燈,男女老少齊齊整整,全無後世對國朝那種刻板封建印象。蹴鞠鞦韆對弈舞劍,都是慣常的嬉戲。更有自上而下一股風氣,追求美食口腹之慾,街上食攤腳店茶寮甚至夜市都很興鬧。


  最尋常的百姓生活,似乎總能最快從戰亂的頹唐之中掙扎出來,仿若焦土之中綻放的一株新芽,正要迎著這春雨,簌簌地竄個頭兒。


  春雨貴如油,何況是雨水這日的雨。多少膠牙粘齒矯情磨嘰的葯,需要這一日的雨水做材料,因此街上倒是不缺人,不管是持家的婦人,還是拉腳的漢子,又或者湊熱鬧的頑童,都在街邊舉著小罐子小壺接雨水。


  「這是要做冷香丸不成?」今昭吐槽。


  「縱有冷香丸,可也沒有寶姐姐啊。」鬼王姬撇嘴。


  「快點買好東西回去吧,好冷。」老宋最經不住這種濕冷感。


  「春天到了,單身狗當然會空虛寂寞冷。」老周毒舌道。


  「說起來,剛才也問了,這是洪武八年的雨水這日,為什麼,會是洪武八年呢?」鬼王姬抬頭看著天邊的細雨。


  今昭也陪著她望天。


  是啊,為神馬呢。


  昨天還是洪武七年的立春,他們把陳清平打包帶回了朱橚在中都的別院,與那天生鬼眼的吳王殿下聊了許久,擼了串兒喝了酒打了牛頭,在客院幽篁里過了子時,經歷那種穿過果凍的奇妙感覺,便到了雨水這日。


  大家深覺奇怪,可也只能見怪不怪,聽之任之地睡覺去。本來以為醒來後會有什麼其它的幺蛾子,可一睜眼天就這麼下了雨。


  朱橚說雨水這日的雨也是挺有用的,便喚人拿著器皿去接雨水。觀魚庄和雪浪雲濤兩處,都有朱橚的丫鬟們拿著瓷碗接著這天上水。


  今昭吃了朱橚的安利,說這無根之水來自雲上神居處,最是靈驗的,拿去擦額角洗眼睛,都有療效。於是今昭也接了一碗雨水,沾了去擦陳清平的臉。才一進屋,就發現,陳清平醒了。


  溫暖的屍體陳清平開口第一句話便是:「什麼年份?」


  今昭神歸靈台,稍微一沉思,才猛然發覺,自己的記憶里,多了十分熱鬧的一年!在這多出來的一年裡,他們這群人作為朱橚府上的清客神馬的,幫著朱橚處理各種各樣的鬼怪之事,別說是鳳陽,便是京師應天、蘇州、杭州、濟南甚至北平,也都去過了。


  這東奔西跑的一年,雖然今昭全無實感,可卻像是下載好的電影一樣,存在於今昭的記憶之中,不管她有沒有去點開看,總是存在了的。


  而她一睜眼,真的是洪武八年的雨水,她的記憶里,在這一天之前,朱橚還觀了雲氣,說明日雨水必定下雨,準備了好多新瓶兒,要裝雨水製藥。


  老宋他們偏不信,還跟朱橚打賭,押了一鍋黃家瓤豆腐來著。


  這不,打賭賭輸了的,就要頂著雨,出來排隊買瓤豆腐。


  「劇情串一串,簡直天衣無縫。」鬼王姬扶額。


  「是啊,但這一年的記憶,又有點含含糊糊,感覺特別不真實,就好像快進了一樣。」老宋摸著下巴。


  「這排好長啊,為什麼不弄個喊號之類的制度?」今昭望著前面又粗又長的隊伍,聞著那香味兒,十分悲憤,她的男神今天醒了,她還想回去繼續二十四孝來著。


  「行了,你把這豆腐帶回去給你男神吃,比你卧冰求鯉綵衣娛親都強。」老周偏了偏頭,聞著空氣里香噴噴的炸油味道。


  中都頂頂有名的小吃,當屬當今天子的最愛,鳳陽瓤豆腐。


  這豆腐也叫做釀豆腐,或者瑪瑙白玉,單看吃的人是尋常百姓,還是書香士子。叫法不同,說的還是一樣東西。這豆腐傳說與當今天子很有淵源,天子龍潛之時,曾得此釀豆腐為一次美味,後來還把當時做這個豆腐的廚子請到了宮裡,此後這道菜就揚名開來。一時間中都應天風靡起來,人人追捧。因此,這黃家開在中都的酒樓賣的瓤豆腐,也最難買到。


  黃家酒樓門口這會兒拉著架子,已經開始售賣今日的豆腐了。


  偌大的平底鐵鍋裡面滋滋汪汪炸著黃圓可愛的瓤豆腐。那油是葷素混油,汪著不多,只是起一個熱著豆腐的功效,可鐵鍋熱油,到底也怕糊了,所以要擱人看著,給豆腐翻身。油汪里的豆腐,圓巧可愛,上面為了分開餡料不同,還貼著小葉子小花瓣兒。單單就這一點,雖然無用,卻顯得俏皮,中午之前開門,慢悠悠一鍋,慢悠悠兩鍋,到了午後,一準兒是全然不剩的。如果不是上午就來排長隊,那決計買不到。


  店家並不避諱做法,當著排隊人的面兒,把半成品備著,一邊賣一邊做,對自家肉餡的秘笈很有自信的模樣。


  要做瓤豆腐,先要做好豬肉餡兒,打肉成漿,肉餡兒才不會被炸散。舀著豬肉餡兒手要快,極快地塞入一團豆腐中,趁著豆腐還沒來得及張裂便合攏,因此這豆腐再裹了粉和蛋液炸了以後,半點兒餡兒也不會露。等遇見那熱油高溫一炸,豬肉蝦仁混著蔥姜的餡兒就吐了汁兒,妥妥地鎖在豆腐里,沁實了豆腐裡子那軟滑柔嫩,可出不去炸黃炸酥的外皮兒。到時候出鍋淋上酸甜口的汁兒就這麼端出去。一邊兒吐舌頭吸氣兒地咬破豆腐香噴噴的炸皮兒,一邊兒小心翼翼地嘬出就那麼一丁點兒沒給豆腐吸去的肉汁兒,那種滋味是時人最津津樂道的美味。


  左等右等著,排隊的人便隨意地聊起各路八卦消息來。


  吸引了今昭的這樁八卦,正是這黃家酒樓里的事故。事故的主角,正是前面正在炸豆腐的那位掌柜家的兄弟。


  據說那是一年前,立春頭一日夜裡,店裡掌柜的兄弟生病斷了氣,郎中都已經摸到屍僵了。忽然那兄弟媳婦一聲哭,四周不知怎地,響起仙音雅樂來,那音樂極其幽冥飄渺,說是打遠處傳來,偏偏又聽得格外清楚,說是近在眼前,可那飄忽渺然,分明不是左近之人彈奏的。更可奇的,就在這樂聲里,那已經斷氣的兄弟坐了起來!彷彿是追尋著樂聲一樣,緩著步子就要出門去,幾個人攔也沒攔住,眨眼的功夫就沒影兒了,一溜兒四處找,最終在城外山下一處樹林里找到了。


  那會兒已經是子夜,幽林森森,那兄弟的屍首,正圍著一棵樹,手舞足蹈,那樂聲彷彿就是從林子里傳出來的。掌柜的帶著幾個護院拿了狗血硃砂桑樹枝,才把那屍首給捉下來。這事兒後來傳到中都鎮都的五皇子耳朵里,五皇子說,那仙音叫做惑靈樂,乃是地府接引操持的幽冥之音。《夕葬錄》記載:「人新死,魂不散,地府有官掌樂,鼓吹引亡者入幽冥,不得升天,謂之惑靈也。」那位掌柜兄弟,大約是有大德之人,引得掌樂官親自操琴來接,若是修行好了,只怕是個地仙也未可知。


  「地仙我不知道,可你瞧著這會兒,哪有去年這會兒要死的樣子?」


  「說不得,真是有德之人?」


  「甭管那麼多,你只瞧著這事兒出來,酒樓生意有多好吧!」


  「說話也一年了啊……」


  今昭鬼王姬老周老宋聽了這則八卦,相互對視,鬼王姬出了隊伍,走到一旁去瞧著那掌柜兄弟炸豆腐的動作,老宋已經擠到了今昭前面去跟那幾個八卦的漢子閑談起來,老周悄聲囑咐「我去他們後院看看」,便沒了人影。


  吃了千辛萬苦買回來的瓤豆腐,今昭便跑到男神身邊去二十四孝了。


  初初醒來的陳清平看上去精神很好——他竟然親自起床參加午餐分吃瓤豆腐的集體活動,還打聽了黃家的殭屍奇聞,又順便挑剔了一下朱橚家的廚子真是有夠爛。


  「你的記憶也是這麼模糊的么?」今昭一邊吹著葯湯一邊問。


  「嗯。」陳清平對她有些淡淡的,能用語氣詞回答,絕不用驚動主謂賓。


  今昭在立春夜裡就見過他那迷途羔羊的模樣了,也不打算在這一點上患得患失,而是十分泰然自若地將葯碗往他手裡一遞,「連衛國師和酒吞那傢伙也沒有個頭緒……房東大人又是輕易撬不開嘴的,還真的有點麻煩。」


  「呦!今昭,清平,出來一下。」朱橚的聲音頗為歡快地響起,人未到,葯香氣先飄,今昭翻了一個白眼回答:「知道了,蘭香王殿下!」


  「不要叫本王蘭香王,要叫本王蘭陵王。」少年王爺意氣風發,滿臉興奮之色,不知道是又淘到了稀奇玩意,還是見到了古怪的鬼魅病情。


  「這人誰啊。」今昭一出屋拐到幽篁里那排倒座房的主間,就看見椅子上杵著一個人,仔細瞧瞧,她大驚失色,「這不是那個今兒炸豆腐的殭屍兄弟嗎!」


  「是啊。你們說的,本王也很在意,乾脆就請酒吞兄弟把人弄來研究一二。」朱橚說的十分自然,手裡拿著一根銀簽子,在那個掌柜兄弟的身上東戳西戳。


  「聽聞這人和我們那位一樣,本來也是詐屍以後又一病不起的,今兒凌晨突然迴光返照,執意要起來幹活兒。掌柜的想著,好歹也是個噱頭,便讓他來炸豆腐了。」老周解釋了一下,「有件奇事,大家可以一看。」說著,老周拿起朱橚那一套備具匣子里銀質工具里的小刀,往那掌柜兄弟的脖子上一劃。


  蔓藍嚇得捂住了眼睛。


  然而什麼也沒有發生,那一劃的力道不小,換個人,恐怕一定會皮開肉綻血飆,可這掌柜,連點兒油皮兒也沒破,甚至連一道白印子也沒有。


  「這是我無意之中發現的,這人現在,有點金剛不壞之身的意思了。」老周把刀遞給陳清平,「您老,也試試?」


  衛玠眼神一變,也沒管陳清平答應不答應,接過老周手裡的小刀,道了一句得罪了,便劃上了陳清平的手。


  果然,連點兒毛線粗細的痕迹都沒有。


  「這,這什麼情況?」今昭問。


  衛玠看了看手裡的刀,試了試刀鋒,在手背上揩去刀鋒劃出來的血珠兒,又看了看陳輝卿,陳輝卿點了點頭,衛玠才開口道了句:「歲時十二族。」


  「啊?」


  「有歲時十二族中人出手,停止了清平君身體的時間。」衛玠簡明扼要地解釋,「只有身體的時間停止,才會出現這種情況。」


  「這麼說,這個掌柜,也是去年立春那晚死的,那晚也聽見了那仙音,屬於被捎帶手兒被歲時十二族按了暫停的?」朱橚這一年裡沒白混在幽篁里,滿口新詞術語,說的熟稔,這會兒腦筋跟得飛快,已經猜到了關要。


  「清平被暫停了,而我們,卻在快進?」朱師傅眯起眼睛,「讓他醒過來,我想問點事情。」說著,他把手,放在了那掌柜兄弟的頭頂。


  酒吞打了一個指響,那掌柜兄弟緩緩睜開了眼睛。


  果不其然,那掌柜的兄弟以為要被朱師傅捏碎頭蓋骨,知無不答,言無不盡,恨不得連自己做掌柜的兄弟每年貪墨多少銀子偷過幾個女子都說出來,更不要說自己這一年已死詐屍又纏綿病榻的事情。


  那掌柜兄弟還滿面羞紅悲哀哭號:「各位仙家救救小的,小的一年纏綿病榻不能起身,也不曾與家中婆娘敦倫,非是不想,而是不能了啊!連——連擼,都擼不出——然而——然而今早卻自己——到底是出來了——」


  「噗——」剛進門來聽熱鬧喝口茶的繁縷,噴了。


  黃少卿已經手快地點了此人的穴道,又讓他昏過去了。


  眾人的目光,玄妙地落在了陳清平身上。


  利白薩雙手合十,笑得十分邪魅:「為了驗證咱們老大的情況是否跟這位兄台一樣,有必要祭出鎮館之寶太歲妞兒了。今昭,去,弄出來,看你了!別擔心,就跟吃瓤豆腐一樣,那麼點兒肉汁兒,一吸就出來了。」


  「你妹利白薩!以後我還怎麼直視瓤豆腐!」太歲,炸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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