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回四年痴心兩年老,一碗湯肚半盤魚
大上午的芙蓉街依舊摩肩接踵,日照下的大明湖照例波光粼粼。
雖然是鄰近春節,北方已經是一片蒼茫大地,但遊人的熱情,是不分春夏秋冬的。更何況冬日裡剛剛落雪,瞧著湖光銀裹,也有不同的風景情趣。
清平館在泉城濟南的門,離大明湖和芙蓉街都很近,一早姑娘小伙兒們都穿著裝備出來在大明湖公園跑步,跑的熱氣騰騰,脫了超輕的羽絨馬甲,站在清平館的院子里喘氣。
雖然不太清楚原因,但是那天洛陽水席之後,雒九河與衛玠、陳輝卿還有朱師傅密談了很久,之後陳輝卿就宣布,最近一段時間,清平館的門,都會開在長江和黃河的沿途,方便他們辦事。
所以,眼下這泉城冬日,就是那次密談商議的結果。
陳清平對此沒有什麼意見,今昭琢磨他心裡還挺高興,畢竟九州廣袤,各地的風土人情都不相同,飲食也各有風格,這對技術宅陳清平來說,應該還是一件好事。
上午拾掇拾掇,十一點便開了張,令人有些意外的是,頭一個的濟南食客,竟然是一個極其普通的青年。
這白領小哥穿著卡其色的布褲子,卡其色的羽絨服和毛線開衫,一件藏青色的襯衫,打扮得和經常能見到的那種頭髮油膩衣冠不整的小年輕不同,儘管看著是普通人,但是乾淨利索,顯然是把並不昂貴的衣服,精心打理得清爽舒服。
今昭對這種願意把自己拾掇乾淨了再出門的人都有好感,因此頗為熱情地招呼:「小哥點神馬?」
那青年抬頭,禮貌地笑了笑:「隨便來兩道特色菜就好,我沒有忌口。」
「那就湯爆雙脆和油爆魚芹?」今昭問。
「可以啊。」那青年還是笑了笑。
今昭本來已經要轉身,看見這笑容,也扭頭笑了笑,可眼角餘光里,卻好像看見,他的開衫上蹭的有點臟。
剛才好像沒有這塊兒灰吧。
她抬頭看了看天花板,難道是沒打掃乾淨?
「昭,你男神叫你。」老宋探頭。
今昭把腦子裡的念頭甩開,進了廚房。
湯爆雙脆里的雙脆是豬肚和雞胗,按照火候要求,都不是能扛得住久熬的,因此刀工就要要求薄勻穩准,火候也要恰當,決不能老了。陳清平刀下開花,一路從切拌推堆,快得今昭連朱師傅那邊的手藝都沒來得及看,今兒掛在陳清平腰帶上的言言,也沒他那極快的刀工手藝給顛掉了,兀自咬著皮帶頭不放。
「這玩意敢情是個掛件。」青婀瞪眼。
這邊雙脆下了湯,那邊草魚魚片已經切花沾料滾了香芹香菇末兒之類炸了出鍋了。青婀端走了湯爆雙脆,這邊油爆魚芹也混著汁兒爆炒出鍋。擺完盤子剩下幾塊,進了今昭的肚子。
跟剛才湯清料脆的湯爆雙脆不同,油爆魚芹口味重些,咸鮮方面有點焦溜丸子的意思,但魚肉炸過後外焦里嫩,又與焦溜丸子不同。有炸物特有的噴香和魯菜特有的咸鮮微醬的味道。
太歲吃完魚片,堅定表示:「今晚咱們就吃這個。」
陳清平白了今昭一眼。
言言立刻開口,掉在地上大叫:「你竟然不喜歡我做的這個!喜歡你師傅那個!」
太歲險些被油爆魚芹噎死。
這是陳清平的內心獨白嘛!這是內心獨白嘛!
「噗——」朱師傅忍不住一口笑出來,「啊哈哈哈哈哈不行了我先出去避一避。」
今昭看著地上的言言正蠕動著它沒比指甲蓋兒大的球狀四肢,打算爬上自己的大腿,福至心靈地想,這玩意,應該算是吐槽神器,拆台聖品了吧,這簡直是高冷系的剋星啊!
然後太歲很狗腿地把言言撿了起來親了一口又掛回了陳清平的褲腰帶上,淡定地端著油爆魚芹給那乾淨清爽的青年送了過去。
「很好吃啊。真是很治癒。」青年邊吃邊說。
「咋了小夥子,看你愁眉苦臉的。」老宋一屁股坐在青年對面,表情十分居委會。
「啊,沒什麼。」青年想了想,還是露出一個坦誠地笑容,「之前分手的女朋友,聽說前幾天出了車禍。」
「啊,真是,人有旦夕禍福。」老宋立即換了一張苦大仇深的臉。
青年停了筷子,出人意料地說:「她和我分手后心情很不好,閑逛的時候出了車禍。」
此時此刻他對面的老宋,擦桌子的青婀,整理報紙雜誌的老周老元,送托盤迴來的今昭,櫃檯后收錢算賬登記住宿的玉卮蔓藍鬼王姬,甚至剛剛起來正在喝早咖啡的陳夙蕙——總而言之,一屋子的閑人,都豎起了耳朵。
也許是因為面對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就像是面對樹洞,那青年突然打開了話匣子,講述了一個十分常見的故事。
校園時代大一新生活動時候認識的一對情侶,工作以後因為分別兩地,工作內容和交際圈子完全不同,漸漸漸行漸遠,拿著電話不知道能和對方說些什麼,掛了電話也想不起發一條信息說一句晚安。這樣維持了一年之後,青年覺得並沒有任何意義繼續下去,便和女友提了分手。然而女友以死相逼,這第一次的分手,並沒有分成。
接下來的一年裡,分手過幾次,都以鬧劇告終。青年也完全不理解,女友為什麼分明寧可去玩遊戲看韓劇也想不起來給自己發一條信息,但卻堅持不可以分手。青年也努力,想要製造一些兩個人一起做的事情,比如同時在線看一部電影,或者推薦小說,但哪怕是網上聊天,也都是以對方的「嗯」「哦」或者突然消失不見告終。
最終,大概是一周之前,青年得到了一個外派工作的機會去日本,對女友下達了最後的分手宣言。
這一次青年很冷靜,也沒有再心軟,可女友的情緒卻十分崩潰,覺得青年特別對不起自己。兩個人再度不歡而散,一天之後,女友的死訊傳來。
女友出事的地點,是離她的家不遠的一處新修的馬路,車並不多,而且視野開闊,不太能出現沒看見拐彎的車之類的情況。而且,肇事司機也沒有喝酒,監控攝像顯示,那女友是自己突然闖到馬路中間的。
就好像是,她自己看見了飛馳的汽車,撲了上去。
就像是,自殺。
青年抓著頭髮,大顆大顆的眼淚,掉進了湯爆雙脆里。
「唔,小夥子,我說一句實話啊,這事兒也不能怪你。你說倆人要是能好好走下去,肯定你也不會分手的,但都形同陌路了,分手也是對彼此好啊。」老宋嘆了一口氣。
「就是啊。」青婀抓著抹布,「如果你的女友也願意為這段感情努力,那還有戲,但是你這樣拖著跟行屍走肉也沒區別的。」
「你們就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了,不管怎麼說,人都死了。」鬼王姬擺擺手,「道理歸道理,心裡那道坎沒那麼容易過的。」
「我覺得你不用想那麼複雜,你女友既然懶得和你說話,寧可去看電視,說明你們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她放不下的,只不過是她自己付出的感情和時間罷了。」陳夙蕙涼涼地開口。
青年一愣:「是這樣嗎?」
陳夙蕙聳肩:「我也只是猜猜而已。人有的時候執著地抓著一個沒用的東西,不過是不甘心丟垃圾的心理而已。好歹也是花錢買的,扔了可惜。」她端著咖啡杯起身打算回屋。
「我可不是垃圾!!!!!」
青年突然尖叫起來,爆發而起,撲向了陳夙蕙。
陳夙蕙沒用防備,被青年撲了一個正著,摔在地上,幸好她在一瞬間抓住了青年的一隻手墊在了肩甲扣住,因此當青年的另一隻手抓向她的頭髮的時候,她扭身躲了一下,將青年的手反打出去。
眾人連忙上前將那青年制住。
今昭眼睛瞪大,看著那面紅耳赤的青年:「他被附體了!」
陳夙蕙大叫一聲:「別動!」
眾人扭頭去看,只見門口剛剛和輝騰一起走進來的陳輝卿,手裡的白光逐漸微弱下去,但手勢卻停在當場,像被人點了穴。
「他被附體了,不是有意的。」離陳輝卿最近的青婀連忙解釋。
「殺呀你這個多嘴的女人!殺呀殺了我呀把我們倆一起都殺了呀!」青年被老周和老宋扭著胳膊,卻依舊是那副睚眥欲裂的表情,厲聲叫著。
陳夙蕙從地上站起來,撩了撩頭髮,對那青年做了一個頗為嫵媚的嬌笑表情:「你死了不要緊他死了多可惜。」
「我就知道是不是你這個賤人勾引他和我分手啊!賤人賤人賤人!去死!」
陳夙蕙表情一斂,淡漠地揮了揮手:「看來附體的是這孩子的前女友,交給你們了,我再回去補個覺。」
「……姐姐英明。」老周咧嘴。
「恭送女王姐。」老宋堆笑。
今昭扶額:「雖然這麼說不厚道,但是這個附體的真能吵吵啊。還是通知大理寺吧,這裡頭這個是個女魔物。看著可能是新生的,沒有實體。」
「你們這些人放了我!不然我就咬斷他的舌頭!」那女魔物嚎著。
眾人都十分無語,拿自己的前男友當做人質,也劇情也挺醉人的。
「說真的,你要是想咬就咬好了。我們不是人類,不會那麼在意你這個前男友的。」老周冷冷地說。
那女魔突然狠狠地一咬,青年的嘴唇立刻出了血。
「卧槽真咬了這娘們兒心狠啊!」老宋目瞪口呆。
青婀一步上前,把手裡的抹布塞進青年嘴裡:「趕緊綁起來吧腳也別放過這玩意殺傷力還挺大的。」
「不妙啊。大理寺那邊在處理另一個魔物的案子,連衛玠和江潯揚都過去了。」朱師傅放下電話說,「上次來的小觀讓我們看著處理,不要緊的就讓輝卿滅了。」
「……這怎麼判斷是不是要緊的。」今昭扶額。
「審一下?」青婀和老宋都是躍躍欲試,倒是朱師傅說這地方就算是審也不適合,乾脆讓老宋和老周把人先弄到東跨院找個空屋子。
「我總覺得有點奇怪。」今昭努力想要抓住腦子裡的思緒,「成魔這種事情,也不是特別容易的。之前我們也就見過唐息這個例子。但是唐息畢竟是有奇異的經歷的。這個前女友,光是靠怨念就能成魔嗎?這也太隨便了吧。」
「你是說,可能還有別的問題?那我們先通知大理寺吧。」青婀說著打電話,「喂,大黃兒?不是,我知道魔物不歸你管,但是這個有點不對勁兒。嗯。好的。好,半小時后見。」
今昭仰頭望天:「我只是說有點不對勁,但是哪裡不對,黃少要是問我,我可是完全不知道的啊。」
「也許,有人在助人成魔。」陳輝卿的聲音突然加入,他示意老周和老宋放開那青年,自己則把一隻手,看似隨意地按在了青年的頭頂。
一瞬間那青年的表情,隨著那魔物感覺到的痛苦,變得十分扭曲可怖。
陳輝卿把青年按在桌位上,面無表情,語音森冷如寒潭:「給我五分鐘,我讓她把一切都說出。」
西王母四姝都做捧心狀:「太好了,總攻版本終於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