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回故人重逢大酒樓,萬花王宴在陳州
碧玉香糕糯而糜軟,是茶粉煮過的糯米打粉,一層糯米一層江粉炮製而成的;肉簽單取各種禽畜肋條那嫩肉,用銀錘加香辛料調配的漿汁,反覆敲打敲到松而不散,灌入細而薄的筋膜網油之中烤至焦糊,外皮變得紅脆,而內里依舊有肉類的彈軟;一道鱸魚膾,是紅鱸切做,一片片粉薄如晶,入口如冰淇淋滑膩細緻;蒓菜與銀魚做湯,清香滿桌,是江南水鄉的記憶。
陳國都城陳州最有名的聚珍樓雅間里,一位身著尋常香妃色衣衫的女子悠然一笑:「原來你們去了那西海城的遺址,果然辛苦,也只有你們才能出來了。」
今昭看著這桌子上擺著的十分家常但充滿江南小味的菜色,覺得對面談笑自若,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的陳蒼蒼,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太歲第一次沒能看清楚這陳蒼蒼的身份,太歲的能力在陳蒼蒼身上失效了,她只能看見一片霧蒙蒙的東西,將她本來應該看到的那些掩住。
今昭想了想,大概是因為,陳蒼蒼並非真的是六合陳國的陳友談,理論來說,她應該算是「穿越」的,從歷史上真正的陳國公主,穿越成為六合這個異世界的陳國公主。
所以這種情況看不清楚?太歲的技能是不能針對穿越者?還是不能針對穿越到六合的穿越者?
今昭想不清楚,打算先記著回去以後和大家商量再說,反正女王瞧著沒有什麼敵意,這應該就夠了。
女王的態度太過自然和隨意,就好像他們不過是分開了十來天的老友,她去旅行,回來以後宴請大家,隨便聊聊旅途見聞而已。
但是這個旅途見聞未免有點太刺激了啊!
太歲的心裡默默流淚。
同樣是女人,同樣是從人類變成不是人。
她還是清平館垂涎男神的小打雜,而對面這位已經拿下了大天使長這種神位的人物,而且還成了一國之君。
差距啊!
清平館眾人和陳蒼蒼邊喝酒邊閑聊,似乎除了小太歲,旁人也沒有把這個女王身份放在眼裡,朱師傅根本連套話都懶得套,開門見山地打聽起六合的消息來,陳輝卿聽完了消息,對閑聊的內容完全不感興趣,乾脆歪在一旁睡著了。
今昭喝著鮮美不輸當年會稽風味的蒓菜湯,完全無語地看著陳清平又習慣性地伸手要菜譜和食材了。
當年的十車之約,彷彿就在昨天,而今天陳國女王也依舊笑著答應:「清平君,留在皇宮一天,就多一套菜譜和食材,你看怎樣?我可是知道,你們都不是河中鯉魚,肯定有不少好本事吧,比如今昭那個時代,流行吃些什麼啊?」
「這麼說,你的確是在來到六合之氣,經歷了一段現代化的生活?」宮韻白對這一段經歷頗感興趣。
陳蒼蒼微笑著看著宮韻白,又看了看利白薩,對朱師傅點評道:「才一陣子沒見,清平館的夥計水平明顯上升了。」
青婀十分八卦:「那是因為你還沒見過衛玠,有機會見見國師大人,就知道這些庸脂俗粉不上檯面了。」
庸脂俗粉兩個白都斜睨了青婀一眼,一個中國白高冷地轉頭裝沒聽見,一個外國白邪魅地咧嘴對青婀勾了勾手指。
陳蒼蒼拒絕回答她那一次二十多年的「穿越」經歷,反而饒有興味地和眾人討論起司馬郡主來。
在一進入陳州城的時候,清平館眾人還在思考應該怎麼聯繫上陳蒼蒼,可是還沒有邁出十五步,一個面容沉肅,看上去貴氣十足的守城郎將就已經走到了眾人面前,頗為恭敬地說:「陛下請清平君到聚珍樓天字型大小間敘舊。請司馬郡主拿陛下的令牌先暫且在聚珍樓休息,太醫院的院判會立等來為您診治。」
清平館一干人等藝高人膽大,直接跟著那郎將去了天字型大小,而司馬郡主和草薙,則安置在了酒樓附帶的客居之中。
「其實這個酒樓是我開的。」陳蒼蒼手指靈巧地玩著銀筷,「所謂的客居,也只是偶爾安頓我的一些特別客人的。」她說到這裡頓了頓,看了看窗外,「司馬郡主中的毒名叫看花落,中毒之人,平日里是無妨的,但是決不能再有任何傷口,哪怕是晨起鼻孔流血也不行,因為血不會凝固,如果是稍微嚴重點的傷口,很可能會在幾天內流干血液死去。因為這種方式,猶如落花紅謝般無情,因此叫做看花落。是司馬家最為得意的毒藥作品。」
「……敢情這玩意還是司馬家的人做出來的。」老宋覺得身為皇族這麼熱愛鑽研毒藥且不怕髒了自己的手,也是有點醉。
「是的,是晉國前任皇帝親手研製的。」陳蒼蒼露出神秘微笑,「你們大約沒有聽過這個傳聞,司馬家的血是有毒的。」
「哈?」
「擁有司馬家的血的人,會有一定概率,發狂發瘋,這種血統曾經幾度讓晉國陷入危機,但是如果能夠挨過那種毒發般的痛苦,就會變成天縱奇才,比如那前任皇帝。按照你們的說法,他的智商估計能到170以上。」陳蒼蒼擺了擺手,「而且,司馬家的人,會有一定的概率,出現那種能夠預見未來的能力。」
「真是神奇的家族。」老元感慨,「不過要是能預見未來,豈不是天下無敵?」
陳蒼蒼搖頭:「也並不是經常會有這種人出現,而且那種預測,只是針對死亡的預告。預告你如何死去,僅此而已。」
「……好吧當我沒說。」老元扶額。
「總之,我對司馬家的血很感興趣,所以你們也不必擔心,司馬郡主我一定會儘力去救治,以後她願意跟在我身邊做女官也好,有什麼別的想法也罷,都不是大問題。」陳蒼蒼說得十分淡然,帶著那種久居上位,運籌帷幄的大氣,「我估計這段療傷的時間,也夠我麾下的人研究了。你們也不必著急,我會安排人設計身份,準備路引文牒,游宴的名頭,估計有個十來天,你們就能上路了。」
「如此,倒是多謝陛下了。」朱師傅微笑。
陳蒼蒼連眉頭也沒動一下,懶洋洋地介面:「都是天外來客,何必客氣。」
陳國女王最近邀請到了一位隱逸的游宴高手置辦宴席為王夫慶生。
這個消息這幾天在陳國全境以流光白駒之速度傳播開來。
女王對王夫素來是信任有加,愛重不已,每年的生日都極其看重,各種珍稀驚奇年年變幻著花樣,今年請了一位廚子,想必一定是這廚子手藝非凡。
這一日女王開放南苑,激賞少年遊獵,嬌嬌看花,王座列箭班則是紫綉抹額雁翅衫,以五人一班比賽,午時止休,以獵物多者勝。
南苑內還布置了許多侍酒和藝人,隨侍貴客們賞花游景,喜歡舞樂或者遊戲者,還可以與那些藝人議舞,或投壺關撲做戲。
一條小河彎彎,沿著南苑花林環繞一周,首尾相繼,女王龍駕就在河中龍舟之上,若是沿岸有人高歌或舞,吟詩作賦,只要能合了女王心意,便能得到厚賞和稱讚,尤其高門女眷,平時養在深閨,這是一年一度可以公開自己才學,揚美之名的日子,又如何肯放過?更何況這一日南苑也允許寒族女眷,科考書生進入,前年的女王潤筆,便是一位寒族書生之妹,因文采斐然,一手好字,被女王留在身邊做文書,因此不少人都將每年這次的南苑壽宴,當做是平步青雲的通天路。此時女王龍舟沿河而過,不僅能聽見技藝高超的琴音或者精彩絕倫的詩句,還能看見各色美男在河岸旁自薦,盼望女王垂青,能收入後宮。
「這場面……」太歲坐在女王龍舟上,都快嚇哭了。
陳蒼蒼難得見到前世故人,也是難得有人能與她平起平坐地閑談,情致倒是很濃,將清平館的妹紙們都留在了身邊,還逗著今昭:「你看那邊的紅衣,可是長得不錯?送與你,要不要?」
今昭看了看那穿得特別涼快的水蛇腰少年,忙不迭擺手:「陛下別坑我!那玩意比我的腰還細呢!」
「哈哈哈哈哈!」女王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指著今昭一個勁兒發抖,「若不然這樣,若是咱們遊了這一圈兒,他還站在這裡,就叫他上來比一比誰的腰更細,可好?」
與龍舟相隔十餘丈遠的,便是陳清平等人所在的饕餮船,船身造成饕餮獸的形狀,供給各色飲食酒水。剛過春頭,綠浮梅花酒,辛椒螺獅肉,都是必備的。還有山楂杏子梅子之類的腌果兒,尤其一道香葯脆梅,是昔年陳清平從王操之的廚房中學來的。腌制梅子的香葯是肉蔻月蘿等物,用的器皿更是豪奢,是以沉水香挖制,以琉璃做內芯兒的,香氣沁而不粘,自然一段清幽。更別提這梅子腌制完畢還要拿果木熏得乾脆,入口甜脆微酸之後,餘味香遠悠長,有清新口氣的能為,是今年最受歡迎的果子。
其餘譬如旋切螺轉魚膾,那不過是刀工炫耀,魚不過是百金難求的金鱸,嗯,肉質是極其鮮美的,更兼有天生淡金色,一貫以來是只供皇家食用的,用精緻刀法切成旋轉,一條魚不過是一刀,肉接連不斷,幾滴醬汁遞上去,順著那魚肉的刀路從從流轉到尾,便是全沾了滋味,吃的就是這魚和這刀工。而雜菜奧肉之類,也都是取食材萬中之一,力求手法驚奇。
豪奢飲食,萬花燦爛,歌舞絲樂,清奇可聽,酒暖棠棣,宴曉樓船,便是見慣了各種場面的清平館眾人,都要對女王道一句,確實好宴,心思奇巧,置備精絕,難怪外面傳言,女王與王夫感情甚篤,鴛鴦交頸,是天作之合。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今昭瞧著女王面色含笑,舉杯凝眸,身邊無論是女官還是王君,都是百里挑一的文采美人,王夫更是天人之姿,玉雪堆雲的氣韻,待女王亦是溫柔體貼,事事都想得妥當,哪怕女王身邊眾美環繞,可她總是忍不住想到一句話來,怎麼說來著——縱然是舉案齊眉,到底意難平。
這陳寶玉娶了王寶釵,真的能叫做天作之合么?
正雜七雜八地想著,那龍船已經繞了一圈兒,女王和青婀等人大笑著把那個紅衣細腰少年叫到了船上,鬼王姬一臉壞笑推了一把今昭:「比吧少女!」
太歲如夢初醒,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身水紅春衫,腰腿輪廓若隱若現的俊美少年,直愣愣地問:「你的腰有一尺七嗎?」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船的女人們再也忍不住,縱聲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