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回不見五陵豪傑墓,夜市吃街人未還
月光,槐香,趁風飄蕩。笑聲催動一夜霜,酒兒溫得湯水清亮。一葉糖角兒,兩碗葯瓜,夢裡異鄉似故鄉。夜水,螢盪,滿眼十丈軟紅,無盡花忙。
朱雀門的夜市,天微褐,便已經支起了篷子遮子。下了官下了學,從一天的忙碌里脫身而出的籠袖驕民們,都攜家帶小,富者包正店雅間,貧者湊小吃腳店,享用起了晚飯來。有些閑人,吃了晚飯便隨意在這夜市閑逛,買些茶花,看看熱鬧,一路走走,瞧見摔跤耍猴的,呲牙大笑,遇見撈小網兒擲瓦投瓮的,便去試試手氣。
擲瓦投瓮的那位大哥的攤子,今兒遭了秧。
一位清俊的公子哥兒,竟然十投十中,連他家那個看家的海西來的鼻煙壺,都被那公子哥兒給贏走了。
一干好大閑人都在旁邊圍攏看熱鬧,喝彩叫好,那旁邊的小姑娘看著應當是這公子哥兒的小媳婦,喜得滿臉通紅紅,可嘴上出的主意夠刁,連蒙眼睛這種投法都想了出來。
還沒來得及吃晚飯的老宋,找到今昭和陳清平的時候,內心幾乎是崩潰的。
這倆人明顯是最足飯飽吃過荔枝湯水,身上那股子荔枝的甜香都還沒有散去。不僅如此,這倆人不思歸家,竟然在這裡勁兒勁兒玩起了遊戲來。
「我的小姑奶奶啊!」老宋苦瓜臉,「你也不想想,這是宋國皇帝的腳下,你讓陳清平這麼顯山露水的,一個游宴已經夠眨眼了,好歹算是廚子不入流,你非要他拼個將軍還是怎麼噠?!這要是被這兒的官家給招到宮裡不能走了,我看你哭不哭!」
今昭這才發現自己玩的的確是過火了,立馬拽著陳清平就走。
陳清平看著今昭:「不玩了?」
今昭點頭如搗蒜:「不玩了,不玩了!」
老宋站在倆人後面,只恨手裡沒有火把,燒死這個兩個白痴情侶啊!
好容易到了集合的朱雀門,今昭一臉納罕:「這是要幹嘛?」
老宋白了今昭一眼:「今天是最後一天留在這裡了,所以遇仙店的店家請客,我們逛夜市,在外面吃一頓晚飯。」
今昭一聽得晚飯,就覺得自己委實不應該去吃老婆婆的那些糖水點心,可惜她吃了這一肚子,今晚註定是只能嘗嘗味道了。
吃飯的地方,在將軍廟,據說這裡是單雄信的墓地所在。附近舊街是仕女少年最喜愛的夜遊之滴,這一帶七拐八扭,有許多香葯果子店,也有廟宇正店,因此夜市最為繁盛。
今兒他們去的是一家腳店,也沒有什麼正經的牌子,因為門口有一株棗樹,據說有好幾百年了,這腳店就被人叫做棗兒店。
腳店這個概念,在現在的人看來,應該和簡餐廳啊咖啡館差不多,都是有些飲料,簡單的食物,供人歇腳果腹的。
這家棗兒店裡,這會兒人倒是不少,茶飯一類,只有羊湯和油餅。
棗兒店的羊湯的確是濃郁豐美,尤其裡面加了炒的油麵和胡椒,說是羊湯,以今昭嘗來,應該是羊肉胡辣湯。
胡辣湯是傳統的中原小吃,據說起源於唐代,這種加了十來種中藥香辛料的粘稠的湯頭,入口卻十分順滑爽利,毫無粘帶感,裡面胡辣味道也夠勁兒,這種涼爽習習的夏天晚上,喝一口可以消暑解困。
今昭最開始知道胡辣湯,是因為老周嘲笑青婀等人,那會兒因為一檔子什麼事兒,西王母四姝勸慰今昭來著,今昭說了一句,發心靈雞湯就不必了。老周說,她們四個哪裡是心靈雞湯,根本就是心靈胡辣湯,尤其是青婀,完全是心靈麻辣燙啊!
於是今昭就記住了胡辣湯。
她倒不是沒喝過胡辣湯,只是沒有在宋朝,哦不,宋國,喝過胡辣湯而已。
胡辣湯的好伴侶是油餅。
與今昭理解的油餅不同,她手裡這塊兒油餅,基本來說,她覺得不像是她印象里的烙餅,而是類似於油炸果子之類和千層酥餅結婚生的兒子之類的東西。
說是炸大果子,它有餅的酥皮層兒和裡面白軟相連的麵筋;說是酥餅,它又像是果子一樣,被炸得通透香脆,一層金衣鼓脹起來,一咬就成了渣渣。
這種油餅本來該是很油膩的,但是沾了羊肉湯卻完全沒有,因為胡辣的味道太沖了。而胡辣湯也因為油餅,緩和了它原本的辛香焦辣,湯汁兒濃郁進入油餅里,和那些白麵筋頭纏綿相依,給油餅也灌足了咸鮮麻辣的滋味。
這麼重口的菜色,因為胡椒自帶的香氣和中草藥燉大鍋的功效,吃完了不油不膩,還有點唇齒留香的意思,不能不說這是古人的飲食智慧。
今昭雖然吃的挺飽的,但是她還是努力吃了一碗羊湯和一個油餅,吃得她覺得誰要是推她一把,她能把堵到嗓子眼兒的食物都給吐出去。
「朱博士,您若是吃好了,我們東家請您過去。」一位傳話跑堂的小徒弟跑過來,對朱師傅說道。
眾人跟著那小徒弟走到了後院兒,那院子里和西跨院一樣,也有一棵大樹,只不過這棵棗樹,看著比外面街口那個,更為古老。棗樹下也有一張很長的木案,旁邊有一位穿著灰撲撲的舊衣的男子,看上去有三十多歲,容貌清冷,身子筆挺,一見到朱師傅等人來了,便施禮一揖。
「函谷兄不必多禮。」朱師傅回禮一笑。
那函谷兄也不多說,直接走到了木案旁,折水分茶,兔毫盞配著蘭雪沫兒,一看那茶麵上咬盞成圖,便能知道,這函谷兄,是一位茶百戲的高手。
自古高手都是寂寞而高冷的,所以眾人對這位函谷兄不言不語就給眾人分好了茶,也沒有什麼意外。
大家都把兔毫盞拿在手中,啜飲著團茶,今昭雖然喝不慣,但是也覺得這茶杯茶藝茶浮都是藝術,而且是十分風雅優美的藝術,好喝不好喝,那只是個人口味問題,舌頭不習慣,眼睛卻沒瞎。
正在陶醉於這個面容清冷衣著簡樸的男人那種風雅裡帶著幾許鏗鏘的動作,突然那男人就一個叩首給朱師傅行了一個大禮。
朱師傅還是那副捧茶微笑的好好先生模樣:「函谷兄,舉手之勞,不足掛齒。」說著,看了玉卮和蔓藍一眼,「你們還是幫他看看吧,明天就走了。」
今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著玉卮和蔓藍走上前去,玉卮撥開了那函谷兄的眼皮,蔓藍則握起了函谷兄的手腕,掀開袖子,伸手摸了上去。
「喂喂!」老元差點起身叫起來。
「噓。」朱師傅眯著眼睛笑。
今昭覺得如果這個時候朱師傅還戴著他的眼鏡,鏡片一定是腹黑地反光的。
玉卮和蔓藍捏把完了那函谷兄,兩人交換了一下意見,玉卮掏出她的小備具匣子,拿出紙筆,沾墨寫出一折衛夫人風韻的簪花小楷,遞給那函谷兄:「諸多飲食禁忌和藥方,已經寫在上面,務必不要打破。」
蔓藍也走到那棵棗樹前,摸了摸棗樹的樹榦:「此樹和你,也算是異體同源,平日里也要記得勤於照顧,法子注意也在那張紙上,尤其千萬記得除蟲,草木百病,皆從蟲蟻而來。」
那函谷兄又對著玉卮和蔓藍深深拜下,玉卮倒是氣定神閑地側身一避,只受了半禮,蔓藍卻是嚇得一驚,哎呀一聲跳到了一旁去。
那函谷兄默然無語地看著那張紙,末了,又對眾人一拜。
「那是什麼人啊?」回去的路上今昭問玉卮,她謹記宮韻白和黃少卿的教誨,在六合不隨便使用她的太歲能力。
玉卮嘆了一口氣:「這故事說起來,還挺長呢。」
函谷兄本姓白,是遇仙店的客人,從遇仙店買了生羊肉回去做,和遇仙店上下都還算熟識。前幾天在今昭陪著陳清平刷街的時候,白函谷沒有來按時取羊肉。遇仙店的少東家是個活潑好動的,就熱心腸的說,給白函谷送去,順便瞧瞧他,別是出了什麼事情。
偏巧,就真的是出了事情。
白函谷得了一種怪病,全身發寒,不能自已,在這種走路都覺得熱的天氣里,蓋著三層棉被,還要抱著守爐子點著火盆。這病來得急,瞧了病,也是沒有用。少東家回去以後和朱師傅順口說了,朱師傅就想著,和玉卮出去散步的時候,順便看看去。
這一看,就看出來有趣。
這白函谷,不是人。
這個年過而立的男人,是樹妖。
「樹妖怎麼了,別說樹妖,就是內褲成了妖精,我們也不是hold不住啊。」今昭忍不住開口。
玉卮白了她一眼:「這個樹妖,得了一種怪病,卻不是因為蟲蟻,也不是因為修行,這個我後面和你說,我先告訴你,這樹妖的身份。」
樹妖白函谷,並不是尋常的樹妖,而是棗樹妖。
院子里那一株棗樹,相傳當年隋唐末年的大英雄單雄信用它做了一桿槍,名喚寒骨白,愛若珍寶,傳為名器。
那株棗樹因此,獲得了靈氣,修鍊成了樹妖,便是白函谷。
「寒骨白,白函谷,難道那樹妖是那槍?」今昭頓悟。
「也是也不是,那槍和白函谷,都出自這一棵棗樹。」玉卮繼續道。
說起來,寒骨白和白函谷的關係,倒是有點像雙胞胎兄弟。
而白函谷之所以會得病,是因為寒骨白。
寒骨白昔年陪葬於單雄信,然而單雄信的墓地,前陣子被人盜了。那盜墓賊特別不識貨,看著寒骨白不過是一桿槍,就乾脆給扔在水溝里了。
寒骨白進了水溝,白函谷身為寒骨白的雙胞胎,也受到了連帶的影響。
黃少卿和朱師傅查明白了這件事情,把寒骨白也好好放回去了,玉卮和蔓藍也給這個樹妖檢查用藥,所以樹妖才回魂過來。
今兒的晚飯,其實是人家白函谷的答謝宴來著。
白函谷的分茶,用的是百靈精,也就是他自己作為草木,修行出的天地靈氣,對人是極其好的補藥,對神鬼也有增助修行的功效。
「……為什麼這種事情,我沒有趕上,聽上去很有意思啊!」今昭扼腕。
玉卮淡淡地看著她:「這給你一個教訓,光顧著撲男神,就會錯過人生之中很多有趣的東西。」
今昭肅然:「我明白了,到了下一個城市,我會記得讓陳清平自己去刷街的。」
玉卮扶額:「你也不必這麼極端……好了我不能多說了,不然平昭CP應援團團長青婀同志會掐死我的。」
今昭也扶額:「什麼時候出現的這種古怪的東西。」
玉卮一笑,很像朱師傅:「第二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