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回驚堂一拍塵飛起,黃泉路上擠一擠
今昭是第一次來到「當代」的大理寺。
與猜測的不同,這個沒有大理寺的人帶著根本進不去的機構,依舊保持著唐代那種古香古色的風格。
和清平館一樣,大理寺也是一個「無處不在」的機構,開門所見,皆是「需要所及」之地。儘管地基打在洛陽神都,但從北京也好,上海也罷,還是很容易方便到大理寺辦事的。
大理寺這一次的案子,來的蹊蹺,至今為止,折進去了小三十個辦差的同事,這在大理寺辦案的歷史上也是不多見的。新上任的大理寺卿桂大人倒霉,一上來就攤上了,從發現這是個連鎖案子到現在,兩個多月過去,這還沒點兒頭緒,別說犯案者緝拿歸案,現在就連犯案者是哪國人哪一族,都是不知曉的。甚至在今昭幫忙就位之前,連好些位死者的骨灰都是對不上號的,死者家屬遲遲不能領了遺骸,鬧得也很兇。
說是骨灰,其實並不是真的煉化了屍體之後得到的骨灰,而是這殺人犯的手法就是令人化作骨灰。不管是妖怪還是土地,小神還是大精,都是死成一抔灰。
這一瓶子一瓶子的灰,和那些死者的名號,根本無法對應,後來還是黃少卿想起來,說不如請太歲出馬。
太歲一族天賦技能點讀筆,別的太歲都在自家地頭上忙活難以找到,當下的太歲卻是明晃晃在清平館上下班的。今昭被請到大理寺正經花了些時候去辨別這些骨灰,倒是得出一個結論,越是最近才死的越容易辨認。
在大理寺黃少卿的辦公室里,黃少卿讓來幫忙認灰的今昭和來跟里行使搭手的鬼王姬坐下,與鬱壘和楊法醫敘舊。
大理寺的茶點並沒見精緻,聞了一鼻子的骨灰味兒的今昭也沒有心情吃這些外面買來的花花綠綠的糖疙瘩,就乾脆喝著桂大人給的蒙頂石花,聽著黃少卿和幾個人掰扯著案情。
這大理寺卷宗里留著的第一樁案子,並不起眼,被害人是個游商,生意也不大好,本打算著要來北京花花世界里多賺點兒差頭,可卻不小心送了命。之後還有幾個數不上名號的人遭毒手,但那會兒無人知曉,也沒有往這個案子里對景兒。
真正引起大理寺的注意的,是死了一位魎狐。
魎狐算是狐妖一族裡,比純狐道行更深更久的魔魅,和六合以及歲時十二族走的都很近。死去的這位魎狐,是歲時十二族裡年族一位很重要的長老級別的人物的妻子。因為從來都是樂善好施的名聲,起居做事也很有規律,所以失蹤以後很快就被發現了。魎狐的小侍女來報案,那時候就是捧著一兜子的骨灰來的,小侍女哭哭啼啼地說,她就是覺得,這一堆的灰,就是她家的主子。
年族的丈夫元青山,幾乎一夜白頭。
接著,就隔三差五有人遇害,看似失蹤,其實在原地都能找到一抔灰,就好像這些人是死於球狀閃電一般。
大理寺好歹是分辨出一些人來,把這些人前後的事情串聯,得出了一個案發的大致位置——絕大多數的案子,都發生在北京的東南方向。
通州碼頭修著幽水的遊船泊港,附近住著不少國際友人,因怕家醜外揚,大理寺也焦頭爛額起來,而且,他們更擔心一旦哪位國際友人被害了,這麼大的鍋,可不好背。
按照黃少卿等人的梳理,目前這個奇案裡面的線索是:
案發地基本都在北京的東南方向,個別在其它的部分;
被害人一開始沒有什麼規律,但幾個被害人遇害以後,被害人的年齡,基本都是千年左右,也就是說,差不多都是唐代的;
被害人的身份性別種族沒有任何規律,這說明唐代出山,這是目前唯一能掌握的規律,對兇手很重要;
可是光有這些認識是不夠的,大理寺還要有準備有提防才行。大理寺的人千方百計,鋪開落網,在住在北京東南方向的唐代千年左右的神鬼們的家的附近盯梢埋伏,三兩天就有了消息——果然這個方向和朝代年齡是重點。
然而,得出這個結論,付出的代價就是,大理寺一整隊的人,都折了進去。
兇手必然是個高手。
里行使和大理寺兩邊擅長犯罪心理和罪犯描寫的,一致認為,兇手應該是個男性或者膽子很大的女性(喜歡夜間出沒,無人的小樹林也不感到懼怕),青壯年(身手好,至少走路是沒被大理寺的人發現的),個子較高(犯罪現場門窗視角推測),容貌也許很出色或者很特殊(因為兇手似乎極力避免在下手前被鄰居路人之類的人瞧見),所屬的種族也許和火焰之類有關(骨灰),另外,要麼速度奇快,要麼會瞬移,掌握了空間法術,否則那個裡行使在後方觀察的,也不會就這麼完蛋。
這個人必定十分強大,強大到那最後一位被害人,八荒界的小鮮肉,白骨精美少年若耶,會用在生命最後一刻,執著於通知他的心上人快點逃。
所以才會有那最後一絲靈魂的執念穿越生死,在純溪的意識里叮嚀純溪,快些逃。
八尾的純狐都無法匹敵只能逃竄的強大啊。
今昭不得不說,這個描寫挺符合一個人。
華練。
「你心裡有事。」陳清平看著靠在一旁瞧他做飯的今昭,很平靜地切著手裡的雞腿肉。
「我今兒去大理寺,聽了他們的兇手描寫,那人聽著,和華練姐很像啊。」今昭誠實回答。
陳清平把胡椒粉、鹽、料酒、白糖等作料攪拌了雞腿肉的肉丁和蝦仁,放在一旁腌制,又拿了鹽、料酒、醬油、醋、五香粉、棉白糖、澱粉,用一小碗清湯調成了酸甜口的汁兒備用,把手指上沾著的糖放在嘴裡吮了吮,抬頭道:「不會是華練。」
今昭挑眉:「這麼肯定?」
陳清平淺淺一笑:「因為不能是她,不然大家都要完蛋。」
今昭低頭幫陳清平打了雞蛋攪合成蛋液,聽著那筷子碰了碗的聲音,道了一句:「我倒並不是覺得是華練姐,只是想著,若是燭龍一族呢?」
燭龍一族,那是上古神祇,手段非常,神出鬼沒,多少年都沒有人出來了。如果真的是這樣的人物犯了事兒,那必定是十分棘手的。到時候黃少卿焦頭爛額,她的青黃CP就要完。
今昭想起了在那個天坑裡見到過的燭龍,卧槽那真的是那玩意,它只要現原形,那就是碾壓機。
「你倒不用擔心黃少,他心裡主意很正。」陳清平把蛋液和澱粉混了給剛才的雞丁和蝦仁上漿,啪嗒啪嗒抽得響,順口又吩咐今昭,「幫我坐上油,五分熱就好。這些都要滑到八分。」
滑是中餐烹飪里很玄妙的一道手續,說是,炸,非也,沒有炸那麼厚的油;說是煎,非也,不會像煎那麼一動不動的穩當;說是炒,更不是了,因為有的時候,滑也是可以用水來滑的。
這種用比炸少比炒多的油,不用炒勺,將食材在油或者水裡晃悠著,晃悠到熟的烹飪手法,就叫做滑。
很滑頭的手法,滑不留手,腳底抹油。
就像是這個案子,四面沒個著力,讓人有一種老鼠拉龜無處下手的無力。
今昭胡亂想著,陳清平卻已經把肉丁給滑好了,又起鍋做了花椒油加了青紅椒和蔥姜蒜,加了滑好的雞肉丁和蝦仁,再澆上酸甜的汁兒,大功告成。
陳清平夾著一塊兒雞肉吹了吹,塞到了今昭嘴裡:「別想了,你又不是大理寺卿。」
今昭被滿口的酸酸甜甜帶著心情也好起來,不顧熱,咬破那層蛋液炸起來的酥酥脆脆的面衣,嚼著裡面憋滿了汁水和香味兒的嫩雞腿肉,頓覺人世美好,不由得問:「你這道雞里蹦做的還是那麼好。」
那麼好。
陳清平又是淺淺一笑。
還是,那麼好。
這人可沒發現,這道雞里蹦,是他頭一次在清平館做。
怎麼叫做「還是」?
她什麼時候吃過?
是在那一段日子裡,那一段對她來說,有點不太真實的夢一般的記憶里。
可對於他來說,也許是因為他是「第一代」的關係,那記憶真實得不能更真實了。
這個有點糊塗的姑娘,是真切的在那個時候,與他渡過了作為普通的夫妻,平凡安靜的一輩子,生兒育女,柴米油鹽。
不知道怎麼的,這樣平凡瑣碎的人生,最終讓他心裡那些焦躁不安,都平靜下來,像是一波波溫柔的海波,慢慢漲潮,沒過那些有稜有角的暗礁,將它們全都掩在自己的懷中。
她現在有點記不太得,不過不要緊,他會讓她全都記起來的,再不濟——就再來一次。
這一次,用八荒界神鬼的身份,來再過一輩子。
今昭吃著雞里蹦,不明白陳清平的眼神怎麼好像又開始不對勁,既不是看五花肉,也不是看十三香,這眼神兒,就好像在看他自己的右手似得,覺得親切熟悉,貼身尋常,但又格外重視,不容得分毫傷口。
這怎麼改成用這種看吃飯傢伙什兒的眼神了啊喂!
今昭伸手在陳清平眼前晃晃。
陳清平也不理她,兀自轉過頭去,把冰在冰箱里的四碗杏仁豆腐拿出來給她:「去和青婀她們分吃了。這是玉卮點著要的。」
今昭嘀咕一聲玉卮是不是不適合吃杏仁啊,但也沒再多說,端著杏仁豆腐往姑娘們那邊走。
這會兒姑娘們正湊在一起,占著青婀的房間看劇。
四碗杏仁豆腐,西王母四徒弟一人一碗,今昭是不怎麼愛吃的,只是端著剛才盛的米飯和雞里蹦當做晚飯吃。
青婀和蔓藍嘲笑玉卮,吃個甜品,還要朱師傅把關,說能吃了再吃。
聽了這些話,玉卮一瞪眼,把杏仁豆腐的碗重重一頓,微笑:「嗯?」
青藍兩人頓時做扒飯狀。
倒是今昭,被玉卮這一頓,驚得想起了什麼:「我彷彿記得這個摔碗朱師傅也干過……」
「是啊。那時候你剛來,因為金蛙的事情,朱師傅和大理寺放了冷臉啊。」蔓藍記性好,張口就說了出來。
「對!金蛙!」今昭三口兩口把碗里的雞里蹦吃完,一抹嘴就往外跑。
西王母家的妹紙們都面面相覷,青婀撓頭:「昭這是想整容么?」
蔓藍一臉嚴肅:「可是已經太遲了啊。」
玉卮看了看沉思不語的鬼王姬,鬼王姬一抬頭笑笑:「應該是和大理寺的案子有關係。」
玉卮眯眼:「你是說那個案子,作案的兇手可能是金蛙或者這一路的?」
鬼王姬點頭:「有可能,我也覺得這個思路不錯,你們先吃,我去找神荼。」說完,鬼王姬也起身。
青婀看著兩人:「這倆怎麼這麼熱心啊!」
蔓藍沒多想:「因為黃少這些年幫了我們不少忙啊。」
玉卮拍了拍青婀的肩頭:「你的情商自從回來,就離線了啊。」
姑娘們倒是沒有注意,院門口有個身影一閃而過,身姿線條,柔美動人,只是一雙眼睛里黑沉沉沒有半分生機,已然成痴成魔。
卻是純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