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回貴人重樂輕生死,前朝白骨深宮去
「華練大人,陳大人,請看這邊。」
身著蒼青色的歲時十二族巡查隊直裾款制服的青年巡查引著華練和陳輝卿往一處山坳里走。
這是一片特別尋常的山坡,這麼早的時間,鳥鳴聲不絕於耳,自有一排山野樂趣,可那巡查的臉色卻不太好看,一路板著臉,直到走到一片溫泉旁才停腳。
「這一片溫泉,原本是秦朝一位太后的別苑遺址,那些盜墓賊開挖之後發覺不對,儘管上面的別苑已經沒有了,但下面竟然還藏著一個地宮,地宮裡很有些不一般。」
華練扯了扯身上的曲裾,覺得這繞啊繞的裹著實在不方便,索性乾脆提起裙裾,露出小腿,在身上打了一個結,然後貓著腰,跟著那巡查進了地宮。
巡查嘴角抽搐,看了看身後同樣穿著廣袖直裾,面不改色跟進地宮的陳輝卿,覺得這個世界太玄幻了。兩個老爺們都不在乎裙子方便不方便,她一個女神怎麼會覺得施展不開?
可是時機不容巡查多想,他快手快腳地順著甬道進入地宮,繞進後殿,對華練和陳輝卿道:「就是這裡了。」
後殿大約是寢殿,儘管在一個王朝後,那些華美的布置都應作古,但還是能看出來,住在這裡的人是如何的窮奢極欲。綾羅會碾落成泥,但珠寶不會。
但最為可怕的卻是,在那些珠光寶氣的映襯之下,散落滿地的白骨。
華練俯身撿起一塊兒白骨:「這上面有咬痕,哦,或者說,啄咬的痕迹。應該是口齒鋒利的大鳥乾的。」
巡查點頭:「我們把痕迹比對過。這些白骨,都屬於年齡在13-32歲之間的青壯年男子。死因都是被一種怪鳥給吃了。這種鳥兒基本來說,應該在東周時期就滅絕了。」
「尚付吧。」陳輝卿道。
巡查點頭:「是的。是尚付。」
華練把那根大腿骨丟下,大致掃了一眼:「約莫有百八十人?」
巡查露出敬佩神色來:「有一百一十八人。」
陳輝卿則在後殿里繞著圈兒踱步,半晌之後,才收回視線,對華練說:「這裡也有那種痕迹。時間扭曲,產生過細小裂痕的痕迹。」
「這些裂痕都被修復了嗎?」華練問。
陳輝卿看了看那個巡查,那巡查點頭:「因為裂痕比較小,都是自我修復了的。如果沒有那一夥莫名其妙穿越了的盜墓賊,我們這邊也難以發現。族裡現在也有點亂,之前元大人都受傷了……他原本是管著先唐這一片的。」
「原來如此。」華練點頭,「那些鳥兒還有影子么?」
「沒有,沒有骸骨,沒有化石,除了這些咬痕,那些尚付沒有留下任何痕迹。」巡查回答。
華練哦了一聲,看著陳輝卿把那些混亂的時間痕迹抹平,兩個人這才帶著那個巡查,離開了這片漢朝的山野。
「要是沒什麼事,你不如就跟我們回去吃個飯,慢慢說吧。」華練對那個小巡查道。
「這是……」巡查看著碗里的玩意。
這是一個碗,下面盛著普通的白米飯,上面則是一塊塊的碎肉。
那些碎肉顏色新鮮,偏稍微深一點的橘紅色,肉質瞧著很柔軟細密,裡面撒著一小把細香蔥切的碎末,瞧著紅的紅綠的綠,倒是很有食慾。
「金槍魚蓋飯。」華練拿著一瓶紫菜芝麻碎,把紫菜芝麻碎和切的小香蔥碎末,與金槍魚碎肉努力攪拌,然後倒了點兒壽司醬油,又攪拌了攪拌,然後深吸一口氣,表情滿足地開吃。
巡查覺得剛看完滿地的白骨之後,再看到這些碎肉,心情很複雜。
夾了一口碎肉和米飯,金槍魚的幼滑包裹住了米飯的軟糯,加上紫菜芝麻香蔥和醬油的調味,真的是非常鮮美,口感也很軟的食物。
白米飯的軟,帶著一種綿密馝馞,那是一種毫無阻力的軟,而金槍魚的軟,則更多是入口即化的滑,好像一口冰淇淋,又像是一個輕柔的呼吸。
這兩種食材按照原味呈現,能彼此輝映出米飯的甜美,以及金槍魚的咸鮮,紫菜提升了魚肉的海洋味道,芝麻給一片幼滑里添加了香脆,香蔥則令米飯顯得更為通透津甜,醬油則是唯一的鹽分提供,帶著一點點的咸,給兩份完全本味的食材提鮮。
真的是讓人幸福感提升的飯,簡單,美味。
「美食是可以吃下去的愛,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華練一副前輩的口吻對巡查說。
陳輝卿看了看華練,然後把自己碗里的拌飯,撥給了華練一半。
華練想了想,把兩隻碗換了過來,咬牙切齒:「不要阻撓我的減肥計劃。」
「我說阿姐,你的本體都那樣了,你還減什麼肥啊。」路過的鬼王姬涼涼地開口,順便收了小菜的碟子。
「你一會兒記得把神荼喊來啊。上次他調查的那個事情,那個漏了好多梟光的裂縫,我大概有點眉目了。」華練喊。
「反正黃少卿去度蜜月了,在拉斐爾的地盤上,暫時還是安全的吧。」鬼王姬回答。
吃了飯,放走了那個小巡查,華練嘆了一口氣,坐在自己房間莫名多出來的陽台上看星星。
遠處是阿爾卑斯山的雪峰,星夜澄澈,彷彿天幕上撒的一把碎鑽。
她突然想起來她曾經見到過的一個人,正是因為那個人,她才對今昭有了第一眼就生出來的憐愛和好感。
那是明代天啟皇帝的一位女官,姓李,說是女官,實際上是伺候皇帝的宮女,因為有的時候出來偷偷幫天啟皇帝買些不能見人的木匠物件兒,和當時隱姓埋名混跡市井的華練,有點交情。
那女官長得與今昭很有幾分相似,但因為年紀不算小,又操持些雜務,所以顯得非常沉穩幹練。
平心而論,華練對天啟皇帝和崇禎皇帝,都是有幾分同情的。前者她同情找錯了職業,後者則是同情生不逢時。
所以那個時候,她手裡有些私船做西洋生意,帶回來的歐式傢具和圖紙,都會記得給這位女官送去,滿足深宮之中,那一位只能在木匠活身上找到滿足感和自信的寂寞可憐人。
這女官,說起來也是天啟皇帝的一位知己,與華練自己一樣,認為天啟皇帝有點投錯了胎,所以對天啟皇帝朱由校的態度,很合華練的口味。
這女官既不諂媚,也不鄙夷,更沒有愚忠,深宮寂寥,她那溫和的聲音只怕是天啟皇帝在皇后那裡也得不到的安慰。
就是那樣的一個宮女,卻很薄命。
朝臣們不滿皇帝的昏聵,將皇帝身邊一些宦官宮女祭了旗。
當時華練隱約有感覺,所以提醒了那宮女一番,那宮女卻表示,如果她跟隨華練走了,恐怕就更沒有人和天啟皇帝說一句知心話了。
華練總覺得這種感情是很珍貴的,這種義無反顧,不怕天塌地陷的感情。
後來那女官死了,跟著天啟皇帝的兒子,不滿周歲的太子一起死了。
王恭廠大爆炸案里,不知道怎麼弄的,把那個女官給牽扯了進去,就順勢把這個人給消滅了。
正因為這張相似的面孔,所以華練第一眼看見天真呆萌的今昭的時候,很是生出幾分親切眼熟的好感來。
只是么……
華練看著遠處的群山,心裡頭轉著各種念頭。
沒有人比她更關心王恭廠大爆炸的真正根由,可這麼多年她也不知道究竟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原因。
可她還記得,大爆炸發生的一瞬間,她的眼前一片黑暗,陷入無邊恐懼,等她醒來,已經是酒吞身邊。
那一瞬間,她好像昏迷了許多天。
如果她回去看看?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麼,每當她想到這件事情,都會覺得從心裡發寒,隱約不願意去面對。
那種感覺,印象太深刻。
那次經歷,讓她失去了四分之一的力量。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她要面對的人,多麼隱忍,多麼大膽,多麼聰明,多麼未雨綢繆,草灰蛇線,伏筆千里。
不,她真的不願意這麼想,這麼想日子太難過了。
華練雙手抱臂,甚至此時此刻,她都覺得遍體生寒。
到底怎麼樣,才能讓一個本來呆萌呆萌的傻姑娘,變成那個樣子?
「你又在想那件事情么。」陳輝卿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來,「如果你想回去看看,你就看看,我陪你去。」
華練沒轉頭,依舊望著遠處的群山:「你覺得,當年我認為是酒吞所為,這是對的嗎?」
陳輝卿搖頭:「我覺得不是。酒吞是個很驕傲的人。」
是啊,酒吞是個驕傲的人,所以如果是他做的,他一定承認。
「我還記得青婀,她最開始從六合到昆崙山,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華練語氣里充滿追憶的滄桑,「師父說,雖然她是六合的青鳥,但六合的生物到了八荒界,不見得一下子就能很強。尤其是這種精神力和時間相關的生命體。」
「青婀花了很久來成長,可長到現在,也是個戰五渣。」
「梟光這種生物,是從明末清初,出現在八荒界的。」
「天啟大爆炸發生的時候,也有很多日本百鬼在北京。」
「時間與空間的力量,瞬間爆發,足可以產生那麼可怕的災難。」
「假如有人製造了一個能讓成年梟光通過的裂縫,那裂縫爆炸,會怎樣。」
「我有一個懷疑,大爆炸和梟光有關係,從明末到現在,這些時間,夠不夠一個強大的梟光成長為三五個鬼冢暗裘?」
華練一條接一條地說著,倒是陳輝卿伸出手,摸了摸華練的頭:「你還有一個懷疑,你不敢說。」
華練嘆了一口氣,靠在陳輝卿的身上:「因為我不想有人傷心難過,也不願意相信,這個敵人,竟然如此強悍,如此難測。」
「但這件事情還是可能的,逃避開不去想,不是你的風格。」陳輝卿道。
「但是這一次,我就是想逃避。」華練搓著手,指尖冰涼。
「好。這件事,我處理。」陳輝卿回答。
「你要怎麼做啊。」華練翻白眼。
「一件一件,我先讓裂縫爆炸,看看爆炸情況。」陳輝卿很老實地回答。
「唔,模擬么,這個倒是好主意,我們可以用電腦程序。」華練摸著下巴。
「我去拿電腦。」陳輝卿說著就要走。
「等等。」華練順勢如一條蛇一樣盤上了陳輝卿,笑嘻嘻地歪著頭問:「你真的不打算娶我啊?」
陳輝卿也歪著頭,面無表情地回答:「不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