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回兩個皇帝同宮室,一群蝙蝠出九天
黑洞與世界的邊緣,被稱為事件視界。跌入事件視界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目前為止是沒有人知道的。
這被大理寺遮掩住的可怕黑色的時空裂縫,看上去就像是黑洞一般,字面意思,黑色的,內里無光的大洞。按照大理寺卿的說法,就算是盤古血脈進去了,也不見得就能全身而退。
這些裂口罅隙,是梟光撕開的,多虧陸塵和她的族人幫忙,一些小型的罅隙,已經探明,另一頭通往一些尋常的時間地點——這種被意外撕開的罅隙,兩頭連著不同的時空。在這邊,罅隙多出現在具有一定歷史意義的地方,而那頭,則是尋常的煙火氣息更多一點,比如那頭有陸塵探測過的,一個普通的屋子,也有陸塵的族親外星專家們探測過的,宋朝汴京的市井。當然還有公子羽那種小倒霉蛋兒遇見的,無休止的時間錯亂的跌落,或者翻滾。
華練本來已經做好在這見鬼的罅隙里和陳輝卿歸園田居,可幾乎只是一步,她就邁過了那黑暗,發現自己置身一處十分熟悉的古風畫卷之中。
半臂袔子,齊胸襦裙,輕紗薄攏,球形誘人。
這服裝風格,是唐朝。
而且眼前一人,面圓而肥,一臉的懦弱之相,只是臉皮下墜,彷彿是很短時間瘦下來,皮鬆痕重,有一種眼眶黑沉的憔悴感。那眼神還有點驚慌躲閃,帶著幾分神經質。
總而言之,這個人長得並不難看,而且,其實還眉目還頗有幾分俊雅,只是這個氣質舉止,神態心境,一看就不像是什麼正常人。
華練頓時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來:「哎呦,這是六位帝皇丸,李顯啊。」
唐中宗李顯,武則天與高宗李治之子。
這位大唐的皇帝,夾在貞觀之治和開元盛世之間,論起氣運來說,那算是好的,不然崇禎就哭給你看。而且,他自己是皇帝,他的父親唐高宗李治也是皇帝,弟弟唐睿宗李旦還是皇帝,兒子唐少帝李重茂還是皇帝,侄子唐玄宗李隆基又是皇帝,更要命的是他媽聖神皇帝武則天,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女皇帝。
而且,這還不是那種群雄割據的時候那種小國寡民之地不值錢的國王或者皇帝,這是當時天下第一帝國大唐的皇帝,含金量那是嗷嗷的。
可是李顯本人,也是個悲催的人。
首先,他的個性就不怎麼皇帝,其次,他一生命運多舛,真正當皇帝的時候並不長,而後,就算是他當皇帝的時候,老婆韋皇后給他戴了是一頂又一頂的綠帽子,連他閨女安樂公主那也不是省油的燈,最後,他更是被女兒和妻子聯手,給毒死了。
扶不起來的阿斗都被他強好嗎。
華練真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前這位因為發現了老婆正在跟別人不可描述而避開這間內室的唐中宗李顯。
金爐輕煙裊,薄攏狻猊肩。
陳輝卿仗著李顯看不見他們,很自然地坐在了距離香爐不遠不近,最恰當的位置,拿出保溫杯,慢條斯理喝著咖啡。
大哥啊因為我跟著來了所以你連腦子都不想用了呢。
華練無語。
李顯坐在距離陳輝卿不遠的地方,遣散宮人,一個人在那邊用一個金鉤,慢慢撥弄著紫金狻猊香爐里的香片,那香的味道天真溫軟,彷彿春日裡蔬果芳花等一切自然的氣息傳遞出來的那種清甜。
華練知道這種香,這是當時負責與神鬼八荒打交道的御史遣人調製,可避鬼神厄道的卻厄避神香,當然,因為這個名字對於八荒界這邊有點敏感,所以它還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做鵝梨帳中香。
鵝梨,厄離。
李顯撥弄著香爐之中的厄離香,神情專註,彷彿在進行什麼儀式。
「謝遙期呢!」李顯撥弄了一會兒,突然發難。
有隱身人一樣毫無存在感的宮人進來,屈膝行禮,一會兒,便帶來一個梳著墜馬髻,形容明媚可喜的少女。
華練對這個少女沒有記憶,但卻很熟悉這個少女的姿容
這少女從姓氏來說,應當是謝瑤環的什麼人。
「陛下。」那少女上前行禮。
李顯本是要作怒的,可見到那少女,不知怎麼的,就柔軟下來,嘆了一口氣:「朕終日與這香為伴,可為何不見成效?」
謝遙期搖頭:「陛下,您所夢見之物,臣也並不知曉,只能以常理推測,乃是夢境六合之中的夢魘之物。陛下,夢魘是心魔,心魔且需心藥,您委實應當將此事,託付與春水樓的。」
「不,朕不要!」李顯擺手,「那些人侵入人的夢境,無人管束,為非作歹,朕不要那樣的狂徒進入朕的夢裡!」
謝遙期無奈,只好再加大了香葯的方劑。
聞著那明顯帶著幾分凜冽涼意的香,李顯似乎稍微平靜了下來。
「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打聽一下怎麼回事,這件事情我完全沒有印象。」華練說著,就溜了出去。
陳輝卿很聽話地沒有動,只是看了看那香爐,淡淡對李顯說:「這香爐熏了劇毒,若是再繼續下去,你就沒命了。」
李顯根本聽不到也看不到,只是坐在香爐旁,又開始神經質地撥動裡面的香片,嘴裡念念有詞,仔細聽,彷彿是什麼蝙蝠黑鳥牛乳金盤消失之類的東西。
陳輝卿一面繼續喝咖啡,一面更為仔細地聽著李顯的喃喃自語,片刻之後,他伸手,彷彿從李顯身上拈下一片葉子,又將那葉子丟在了地上。
一瞬間,眼前這個宮室里,就多了宮人侍女之類,來往穿梭,似乎在為李顯傳菜。而除了那個在撥弄香灰的李顯,還有一個李顯,看上去比這個要胖一點,精神一點,正在飲酒作樂,欣賞歌舞。
陳輝卿拿下來的不是葉子,而是李顯身上的一段記憶,或者說,一段時間。
那歌舞夜宴之中高坐其上的李顯,是大約一個月前的李顯。
比之這個撥弄香灰的李顯,顯得豐潤不少,氣色也是紅光滿面,毫無眼下的憔悴和神經質。
陳輝卿看著李顯一面就著美人宮女的手在吃著一片烤肉,一面依舊悠然自得,沒有什麼表情地喝著咖啡。他甚至還淡然起身,將手伸到那案几上,拿過來一壺牛乳,加在了自己的咖啡里。
然後他看見,那時間葉子里的宮女,有點驚恐地發現,牛乳的壺不見了。
「原來如此。」陳輝卿點點頭,剛才李顯嘀咕的,牛乳不見了,是這個意思。
李顯就著宮人遞過金簽的手,吃著灸魚肉,那魚顯然是碩大海魚,內里紋路粗獷,色澤偏橘紅,燎出一層脆皮,沾著些胡椒之類的調料,還澆著一勺羹齏,有微微辛辣的香氣。
陳輝卿順手拍了一張照片,打算回去讓陳清平模仿一下。
就在這個時候,鏡頭框里出現了異變。
一隻烤乳豬端出來,宮女揭開盤蓋,一瞬間,飛出好多隻黑色的生物。
宮女和李顯都尖叫著:「蝙蝠!」
陳輝卿卻停下了喝咖啡的動作,蹙眉看著那些「蝙蝠」。
那些是梟光,而且是非常非常年幼的梟光,所以才會長得像蝙蝠一樣。
陳輝卿起身,走進那段時間裡,看著那烤爐豬的盤子,盤子倒是一件有年頭的金器。
難道是因為這件金器具有漫長的歷史長河滌盪出來的時間痕迹,所以這些梟光不小心飛出來了?
不。
陳輝卿順手把那個盤子也拿走了,又順手把那盤子魚肉扣了進去。
這個時候,華練也一臉匆忙地回來,一見到陳輝卿,便開口道:「卿卿,你絕對不相信的,李顯前些日子看見了梟光。雖然那描述很含糊,但是我覺得就是梟光——誒?!」華練轉頭看著陳輝卿的這片「葉子」。
「的確是梟光。」陳輝卿手一揮,葉子里的時間凝固,那些梟光身上的光芒閃電都不動了。
「梟光出現在這裡……這是偶然嗎?」華練皺起眉頭來,「這個時候是有蚩絕的,蚩絕也可以製造出某種夢境與六合的裂縫,漏進來一些梟光,這不算神奇?」
「不算。」陳輝卿乾脆地回答,「只是如果這些梟光從唐代就存在了,後面它們做了什麼?之前出現在北京的那些,有的附體了老鼠,成為了禍患。由此證明,這些生物,是具備從六合到八荒的身體轉換能力的。」
「不管怎麼說,先在宮裡找一找,總之要看見這些梟光的去處才行。」華練說道,她轉頭看著陳輝卿,拿過他手裡的保溫杯杯蓋,喝了一口咖啡,「唔這個牛乳不錯。我們要不要現在進入這個吃吃喝喝的時間段內,跟著那些梟光走?不然我覺得不好找了呢。」
陳輝卿深深看著華練:「可如果這是我們進來的那個黑洞之內呢?貿然在此間穿行,會有危險。」
「不,我不信你沒有感覺到。這裡根本不是黑洞之內,這裡是徹徹底底的唐朝。」華練看著陳輝卿。
「你什麼時候,對時間的感知力,和我一樣了?」陳輝卿看著華練。
華練也看著陳輝卿,半晌,她咧嘴一笑,笑得十分燦爛:「從我自六合回來以後,漸漸地,就恢復了,我想等我完全……的話,大概還有個半年。」
陳輝卿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華練的手,說了一句:「走吧。」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從「現在」的李顯這裡,走進了那殘羹餘韻的「一個月前」的李顯那邊。
「因為如此,你沒有要求他們還給你那些封印在飛瓊體內的力量,對嗎?」
「差不多吧,因為我要回來其實也是重複,最多多幾百年的道行,對於我來說沒有意義。」
「因為如此,你要求跟我結婚對嗎?表現得因為第一選擇,那些九幽的力量,你覺得他們不會還給你,所以裝作退而求其次。」
「並沒有其次啊!這是首選啊首選!」
「我還是覺得你要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
「Sweetie,你真的,想多了。」
「好吧,比起這個,還是先解決重要的事情。你既然已經恢復了一定程度的九幽之力,就把這些魚肉時間凝固一下,回去帶到清平館。」
「和梟光有關嗎?」
「不知道,只是看著有意思,陳清平吃了應該就能做出來。」
「只是菜譜嗎!這怎麼說,比起這個,啊!」
「哦,那,至少你先凝固起來吧。時間的力量,你很久都沒有使用過了,先從這些小事溫習一下吧。」
「……多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