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回夢裡知道身是客,這麼狗血為什麼
「時間的墳場?」今昭一臉納悶。
九思一攤手:「現在你看見的這些金沙,就是時間的屍骸,所有時間,空間,事件的屍骸。」
今昭對這個九思的用詞表示有點胃疼,但是比起這個,她更好奇的是,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任何人都可能出現在這裡啊。因為這裡是墓地,存在法則不太一樣。」九思的解釋很模糊,似乎不想多說,「不光是太歲,就算是普通的人類,失誤走到這裡也沒什麼。」
「那麼你呢?」今昭問。
「我是個旅行家,所以我是自己來這裡的。」九思輕鬆愜意地靠在船梆上,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拿出來一個茶杯和一個碟子,畫著藍色鳶尾花的骨瓷套件,啜飲著裡面的紅茶。
「所以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么。」今昭環顧四周,景色的確很美很震撼,但是看習慣了也有點崩潰——這片景色幾乎就是一個死循環,不仔細看,簡直就是完全不動的。
「這裡啊,其實還是很有意思的。既然你這麼難得來了,就告訴你吧。」那個九思說著,俯身撈起一把那金粉之海的海水,果然金粉不要錢一樣嘩啦啦從他的指縫流下去,「你試試看這個動作,你會看見與你相關的,一些事情的碎片。有的時候是你沒有留意的事情,有的時候是你印象深刻的事情。」
今昭看了看九思,他似乎「看見」了什麼快樂的事情,嘴角微翹,做出了一個忍俊不禁的表情。
「嗯,的確,當時倒是沒有想到呢。」九思笑著握著那把金沙,任由它們從指縫滑落,直到一點也沒有剩下,才抬起頭,「要不然你可以試試少撈一點,隨便看幾眼好了。」
今昭伸出手,她想起華練的教誨,先試著碰了一下那些金粉,並沒有什麼異常,而後,她撮起來一點點,放在了手心上。
一瞬間,她覺得她「看見」了。
那並非是如同入夢或者發動太歲技能的感覺,並非是那麼身臨其境的,而更像是一種調檔,將你腦海之中原本的記憶調了出來。
那是她的記憶之中,她記錄在腦子裡,但卻完全不知道的事情。她當時睡著了,這些可能是太歲自發記錄下來的?
那是雨林,今昭還記得,他們在雨林里荒野求生了一把,遇見了大地精靈,把她給唱睡著了。
她睡著之後,陳清平俯下身,側耳聽了聽今昭細密沉穩的呼吸聲,才轉過頭對大地精靈們開口:「別唱了。就算你們想要驅逐我,也無能為力。我比你們更想離開。可是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
大地精靈們圍繞著螢石法陣,越擠越靠前,陳清平看著她們憤怒的面孔和光斑繚繞之中散發出來的敵意,他緩緩站起了身,將摺疊弓拿在手裡,手指按在弓弦上。
「離我們遠一點。」陳清平環顧這些大地精靈。
「異端!異端!驅逐!」
「敵人!先鋒!驅逐!」
「斥候!毀滅者!驅逐!」
大地精靈們的尖叫愈加刺耳,也進入了一個新的音頻,敏感的密林之中的動物們都四散逃竄,河對岸那隻剛剛回來的鱷魚又再度夾著尾巴逃走。
陳清平拿了一根樹枝,將帳篷畫在一個圈裡,淡淡的金色光暈從划痕中騰起,將帳篷包圍在了寂靜無聲之中,將大地精靈的死亡頌歌隔絕在外。
而全部過程里,今昭是睡著的。
這是她「知道」,但是沒有「看見」的記憶。
今昭從來不知道那個晚上,陳清平一直都沒有睡覺,拿著弓,坐在她的身旁,垂著眼睛,隔絕著大地精靈所吟唱的死亡頌歌。
太歲頓時對這些金粉產生興趣,左一把,右一把,玩的十分開心,一會兒看見了在她轉身以後,華練偷偷親了陳輝卿,一會兒又看見玉卮沒覺察的時候,朱師傅隨意地搭著她的肩膀施展讀心術讀的笑容滿面,還有嚇人一點兒的比如姑娘們看劇看到睡著,路過的酒吞伸出手在華練的脖子上猶豫半晌,一副極力壓抑著想要掐死她的模樣。
然後她看見了,在佛羅倫薩的夜晚,那個小廣場上,發生的一場突如其來的親吻。
今昭目瞪口呆,因為這一段,她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是誰隱藏了這一段?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是陳清平。
然而現在的今昭,卻也不是不能理解陳清平的。
那個時候,在義大利的陳清平,也許對自己並沒有什麼把握十足的感情,甚至可能還會把自己和迅猛昭弄混,從這個角度來說情不自禁啃了幾口,也不是不能原諒的。
也許是怕後面見到尷尬?
今昭又撈了一把金沙,胡思亂想。
這一次,她看見的,卻是她絕對沒有看見過,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她看見了一場殺戮。
殺人者是她,被害人是陳清平。
那是一個海崖旁,從旁邊的建築來看,應該是美國西海岸比如加州之類的地方。今昭十分努力地在自己的記憶里搜索了一下,應該是聖地亞哥的落日崖?
不管怎麼說,夕陽之下這一片無人的海崖,看上去有一種孤絕的美。
然而在這一片孤絕的美感之中,另一個今昭站在一旁,表情十分清冷地看著對面的陳清平,那種眼神與其說是在看一個戀人,不如說是在看一袋子將要丟掉的垃圾,是完全不帶有任何感情的眼神。
那袋子垃圾,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個今昭的腳下。
那個今昭的腳在輕聲打著拍子,一瞬間今昭自己突然明白,為什麼華練管那個今昭叫做迅猛昭,因為她的確看上去像是迅猛龍。
雖然身體弱小,但是敏捷,聰明,殘忍,冷酷,那打著拍子的樣子,像極了迅猛龍用腳爪上凸出的那根鐮刀一樣的腳趾在地上敲打傳遞信息的樣子。
今昭看著迅猛昭,儘管她明知道這是記憶的碎片,但還是忍不住心生寒意——如果這個人是她的敵人,她真的能打敗她么?
迅猛昭抬手看了看手腕,似乎是掐算好了時間一般。
然後有個戴著威尼斯面具的女人從一旁的轎車裡走下來,對迅猛昭說:「你想好了么?真的捨得么?」
「為什麼不,如果他不合作,如果他妨礙到我的生存,我為什麼捨不得?」迅猛昭一笑。
那女人嗯了一聲,仰起臉笑:「既然如此,那就把他推下去吧。他是第一代,他若是死了,就只有我了。而我,是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啊。」
迅猛昭伸手捏了捏那女人的下巴:「當然了,你一定會站在我這邊的,因為不然的話,你也和他一樣,不是嗎。」
今昭攥緊雙手,一眼不眨地看著迅猛昭握住了陳清平的手腕,一步步將他拖到了懸崖峭壁邊,而後蹲下來,輕輕用手指一戳,就將陳清平,戳了下去。
一瞬間的墜落讓陳清平從昏迷之中醒來,他猛地抓住了迅猛昭的手腕,死盯著迅猛昭,吐出一句話:「為什麼?」
「因為你是斥候,會引來無數殺手。」迅猛昭低頭看著陳清平。
「我……沒有……」陳清平看著迅猛昭的指甲嵌入自己的手腕,探入皮膚之中,挖出鮮血來。
那鮮血滴在臉上,就和所有的人類一樣,猩紅,溫熱。
「我要放手了哦。如果你還能轉世回到你的宇宙里,記得一件事情,人類啊,是為了存活下去,什麼都可以做得出來的生物呢。」迅猛昭的語氣溫柔,聲調甜美,那是今昭絕對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腔調。
「就算是親手殺了心愛之人也沒關係呢。」女人微笑著補充。
陳清平的眼睛漸漸暗下去:「那麼,你放手吧。」說著,陳清平鬆開了迅猛昭的手腕。
迅猛昭的手指指甲還嵌在陳清平的手腕里,她嫣然一笑,帶著幾分今昭絕對學不出來的嫵媚之色:「你不催促,我也會這麼做的。那麼,拜拜咯。」
海面上的風撞在懸崖上,撞擊齣劇烈的氣浪。
天氣突然變得陰沉,大有陰風怒號,濁浪排空之感。
陳清平被那股氣浪卷了幾卷,就跌入了大海之中。
「你真的做到了。」那個戴著威尼斯面具的女人好像還是有點吃驚。
「我再說一遍,為什麼不。」迅猛昭頭也不回,轉身走向了那女人。
那個女人難得地微微戰慄,臉上的威尼斯面具被迅猛昭摘掉,也順手丟在了大海之中。
迅猛昭冷笑:「你也不必藏頭露尾了,這張臉就算不好看,也畢竟是你的臉么。」
那被摘掉面具的女人一聲尖叫卡在嘴裡,下意識地捂住了半邊臉。
那半邊臉是模糊的,被燒毀的,可另一半的臉,眼神里閃爍著驚慌不安,今昭卻很熟悉。
今昭覺得這種表情從這個女人的臉上看見,簡直是太稀奇了!
在今昭的記憶里,雀舌這個女人,是美麗驕傲,詭異殘忍的。
沒錯,那個女人是雀舌。
今昭看著手心,金沙已經流盡,這個偶然看見的另一個自己的記憶視頻,也播放到了盡頭。
「看來你看見了不太好的東西呢。」九思掛著他淺淡的笑容,「這種事情也是常有的。」
「不,其實也不能算是不好的事情。畢竟,那是上輩子的事了。」今昭拍了拍手,不再去撈金沙。
後面的事情,她也能猜一個大概。
正如陳夙珩和雀舌這兩個第二代和第三代是無法被殺死的那樣,本次元的致命一擊對於這種高次元的生物來說,最多也只是一場遙遠的放逐。
這麼說,當初被一發入魂拋到外太空的雀舌,陰差陽錯落入了迅猛昭的世界。
這麼說,當初被愛人背叛,一腳踹下海的陳清平,則陰差陽錯地落入了今昭的世界。
也許最終迅猛昭能從那個被銷毀的平行宇宙里逃出來,與雀舌不無關係。
這麼重要的事情,必須立刻告訴大家。
「我現在需要立刻離開這個夢境,你有什麼辦法嗎?」今昭問九思。
九思枕著雙手,很隨意地說:「如果靠你自己,只能熬時間,但是你運氣好遇見了我啊。我倒是有點辦法,說到底,對於你而言,這畢竟是夢境,因此,一切還是符合夢境的遊戲規則,想醒來,我把你推下去就行。」
果然還是靠墜落和自盡啊。
今昭有點遺憾這個辦法的簡單,她嗯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一腳踩上了船舷,栽倒進那一片金粉波光的時間墳墓之中。
九思起身看了看立刻就吞沒了今昭,痕迹瞬間消失無蹤的波光海,淡笑的臉漸漸冷凝。
「是你的朋友嗎?很可愛的小姑娘。」
「母親啊,究竟我什麼時候能明白,你到底為了什麼,做出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