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回菱葉縈波荷花餅,荷花深處美人涌
青山,碧水,澄湖如鏡。
那鏡面微微起了波瀾,一圈圈的漣漪蕩漾開去,有一個人突然冒出頭來,雙手拂去臉上濕漉漉的頭髮,露出一張水淋淋的,陌生的臉龐。
陽光遍灑,照得他臉上的湖水也泛著淡淡的金光,他彷彿對她很熟悉似,用一種溫柔親切的目光看著她。
他的輪廓與她一樣深邃,桃花重瓣勾勒出脈脈眉眼,深目高鼻之下,一雙嘴唇,天然帶著一種嫵媚的弧度。
比起她自己來,他有幾分天然的艷麗,偏偏他的樣子又非常天真懵懂,彷彿這是他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一般。
就彷彿是,他聽見了她心裡的呼喊,順流而下,來到了她身邊。一瞬間,她覺得,她曾經記錄過的那些龜甲玉片,他彷彿都看過。
即便是知道了事情的結局,知道了這是一段不太健康的戀愛,可是,旁觀者華練還是覺得,那個時候的這傢伙,真的是秒殺級的。
不,那個時候的這傢伙,那種天真懵懂,那種聆聽著她內心的樣子,那種親切,那種溫柔,都不是假裝的。
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是那樣子。
這麼多年她的審美還是沒怎麼變,喜歡這種出塵脫俗,天人照雪的類型。
哪怕是如此不妝而艷的眉目,此時的他看上去,也有一股不容於世的清純。
華練一手托腮,看著自己的記憶之中,那個剛剛從六合來到這邊的世界的人,緩慢地游到了九幽的面前,抬起一張臉,眼神澄澈地看著九幽問:「你為何如此難過?」
就這麼一句話就載進去了還真的是初戀年輕呢。
華練看著已經相戀的自己和那個人,一起在華都之中潛入宮城偷喝王公大臣們的酒,也一起在偏遠村莊里用一首歌換來一位村野少女做的香噴噴的荷葉餅。
那些軟軟的餅兒做的很粗糙,但天然帶著食材的香氣,包裹在荷葉之中,那傢伙很認真地地打開包裹,一點點揭開一張餅,遞給那個時候的自己。
這一瞬間,華練幾乎看不下去,不得不轉過頭來。
從那個六合,來到這個八荒,他是一個新鮮人,她卻沒有教給他什麼好東西。那時候的她心裡頭被燭龍的命運和出生的意義攪得內心翻江倒海,所以那個時候的她太過肆意張揚,太過辛辣鋒銳,太較真,太堅持,太喜歡不留餘地。
為什麼當年那麼美好的一個人,沒有能夠在最好的時間裡,遇見一個更好的自己?如果是那樣的話,是不是這一切都會有一個不一樣的模樣?
華練嘆了一口氣,放眼看著那個時候的兩人,身後蔓延開去的命運的故事線,真是猜到了這個開頭卻沒有猜到結局。
華練低頭整理了一下被風吹亂的衣襟,再抬起頭來,已經是那一劍穿心了。
比起姬晉和那五百個童男童女,那個時候的九幽,更崩潰於三觀遭到姬晉的背叛吧——自己深愛的人,竟然是如此冷酷無情,踐踏幼小無辜的生命。
這種彷彿被背叛的感覺,更令人窒息。
可姬晉這個傢伙,是只知道被捅了一劍,卻沒有想過自己做了什麼,也沒有體會到當時的九幽那種天塌地陷的心情。
不過作為被捅腎的人,不思考這麼高大上這麼聖母的東西,也是沒所謂的。
九幽那一劍,同樣也粉碎里姬晉心裡的某種固守的東西。
所以,那個時候的九幽說過:「姬晉,你殺了很多人,我為他們而殺了你,我們都是殺人者,所以,如果你要恨,就來向我報復吧。」
少女啊,他後來真的來報復了啊。
華練無力地蹲在一旁,看著不眠不休,行屍走肉一樣,不斷行走,不知道往哪裡走,又不肯停歇的九幽。
後來彷彿是一口氣走到了昆崙山附近來著。
華練扶額,這種過去,其實旁觀看著,也有點羞恥普雷啊。
而且,還是自投羅網普雷。
那些傢伙,正愁沒有借口奪走自己超然的力量,但因為一直難以找到她,又畏懼九幽和姬晉那種聯合的力量,現在姬晉「死」了,九幽又自己來到了昆崙山的天地陣法之中,自投羅網而不自知,於是他們行動了,將她的力量奪走了一半,將她囚禁在了昆崙山。
那個時候的九幽,沒有任何反抗,因為她被愧疚悲傷憤怒茫然等等複雜情緒佔據了滿心,她甚至是全然接受這種「懲罰」的,因為她需要這懲罰,來讓自己覺得好過一點。
「真年輕啊。讓別人的囚禁來滿足自己的愧疚感。」華練看著站在飛瓊面前的九幽。那時候的九幽可完全不知道,她的力量,就被封印在這個大師姐的體內呢。
更不會預料到,飛瓊拿了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以後,竟然還能理所應當地佔為己有,甚至當失主找上門的時候,還覺得自己是被害者,並且因此魔化。
真是雲上九野的女子學校培養出來的三觀堪憂的奇葩啊。
簡直是天地都虧欠了她。
要說起來,比起飛瓊這種小小不然的恨意,華練覺得不管是太衍還是姬晉,都更有理由變成毀天滅地的大魔頭才對。不過,前者高尚而勇敢,為了世界自我犧牲,後者雖然抽風,卻從來沒有想過幹掉這個世界。
飛瓊魔化以後,華練也被更嚴格地看管起來,為了這個,西王母甚至開始擴張,希望那些千絲萬縷的同窗之誼,可以在將來什麼時候,捆住自己。
華練不得不承認,西王母這一步棋下得很好。
就算是現在,她已經完全恢復了最初的九幽的力量,但她也不能夠袖手旁觀了,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她要在意的人,要在意的東西。她還要看著她可愛的妹妹們都獲得幸福,看著幾個傲嬌的師弟們都可以找到新的戀人,看著朋友們舉杯相慶,看著她所愛的那個男人,能平靜而豐富地生活下去。
哪怕沒有自己。
然後的夢境,就是超級無聊的昆崙山修行生涯,好像連這個夢境的召喚者都受不了這種無聊,直接快進了。
接下來是華練經歷的第一個唐朝,沒有清平館,沒有賀蘭敏之,旖旎華麗地在遊山玩水之中渡過,然後是風雅趣致的宋朝,她在塵世間和一些尋常人學煮茶學釀酒學怎麼分辨一份美味的新鮮。
然後,然後就是明朝了。
華練心中一緊,即便是這個時候,多少次了,她也能感覺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就要猛烈的突破皮骨。
弘治年間,她以一個宮中女官的身份,在大明帝國的最高權力中心混跡,成為了皇后的閨蜜,攛掇皇後去杭州祈福,然後遇見了生命里另一個男人。
另一個能被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只是這一次,幸而不是劫難,而是一種賜福。
不過……
華練一笑,雙手插兜,很有興緻地看著女官的華練和和尚的陳輝卿在楓林小溪旁翻身成雲,覆身化雨。
「不過對於我來說是賜福,對你可能就是劫難了。」華練站在一旁,看著起身盯著自己的陳輝卿。
對於時間之神,盤古之心來說,隔著時空也好,隔著夢境也罷,能看見華練在圍觀,這並不稀奇,但稀奇的是,這個陳輝卿黑化了。
「你要丟下我嗎?」陳輝卿冷著臉看著華練。
「我從未把你撿起來,何來丟下你之說?」華練攤手,「如果你覺得你被丟下了,那是因為你沒有跟上我。」
「你招惹我,又打算丟棄我。」陳輝卿表情冰寒,一雙眼睛裡帶著幾分怨毒,甚至嘴角還勾著一抹自嘲的笑容。
「啊,雖然黑化很萌沒有錯,但是這個台詞太糟糕了,太狗血了,你是看了多少於媽媽啊。」華練扶額。
「閉嘴!」那陳輝卿斷喝一聲,雙手握著一付白光刀刃。
「喂喂還是二刀流啊!純溪你的腦洞太大了啊!」華練一邊大喊,一邊躲著那刀光,這裡並不是什麼平常的境況,就算是夢境,也不會是一般的夢境,華練絕對不想被這個陳輝卿給幹掉。
「如果你只是躲,會被我幹掉啊。」那個陳輝卿說。
「這個身手,你想什麼呢?我要是這麼柔弱,漢朝末年就死在師父的魔鬼訓練營了。」華練一邊躲一邊說。
「可是就算是這樣,也是他的模樣,你也不捨得殺掉吧。那你還能怎麼辦呢。」那個陳輝卿說。
「純溪,你先用那個噁心的姨媽血的夢來提示我,又攻擊我對陳夙珩、酒吞童子和陳輝卿的心靈弱點,是有什麼特別的打算嗎?我覺得你設計的劇情,含義頗深啊。」華練突然握住了陳輝卿的手腕。
「只是為了殺了你罷了,殺不死,讓你瘋掉也很好,這裡已經是夢境深處,你死在這裡,就不那麼容易清醒過來了。」那個陳輝卿突然手腕一折,刀刃切向了華練的咽喉。
噗呲——
鮮血飛濺。
那個陳輝卿不敢相信地,一臉震驚,看著自己被咬出來的喉管,已經被華練撕扯掉的一塊兒血肉,還有汩汩流出的血。
「我可沒說,只要是那張臉,就算是敵人變得,也會心軟啊。」華練擦了擦嘴上的血,咧嘴一笑,「而且你知道么,有的時候我真的恨他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把他一口一口吃到肚子里才好呢。我倒是要感謝你幫我圓夢啊,多謝你夢想導師。」
那陳輝卿似乎很震驚,但還是慢慢平復下來,變回了慘白臉色,猩紅嘴唇的純溪。
「最後這個夢,做的很漂亮,先用我自己的記憶,讓我稍微放心,降低警惕,然後變成陳輝卿,想要一擊而中。如果對手不是我這種人,你可能真的會得逞的啊。不過,我覺得你不會那麼無聊,專門來我夢裡嘚瑟,說吧,你想要什麼,你想做什麼?」華練看著純溪。
純溪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唇上:「噓——」
華練也果然就微笑著,沒有再開口。
純溪懷裡又出現了一個嬰兒,她抱著那個嬰兒搖啊搖啊,然後,語氣溫柔:「你有幾個孩子?有兒子嗎?有,女兒嗎?」
華練一愣,旋即,她眯起眼睛,吐出兩個字:「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