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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回冷落人間晝掩門,泠泠殘粉心成灰

  自行車的車輪,可以拿下來的簽子,擦掉銹跡,洗凈,串上食指粗細的羊肉條,架在炭火上,便是簽子肉。


  物資匱乏的年代里,肉鋪販售大塊兒羊排羊蠍子的邊角料,需要糧票來換,偷偷買來,串在簽子上,撒一點兒胡椒沫兒和鹽,用酒精燈,勉強能烤出那種奢侈滋味。這種偷偷摸摸的食物,吃起來有種隱秘的快活。


  沐建國擦了擦額頭的汗,把僅有的幾串拿在手裡,用一張報紙遮住,讓人看不出裡面藏著什麼。


  他期待里的高跟鞋的聲音篤篤而來,那女神穿著一身素白的連衣裙,公主袖和荷葉邊讓她的玫瑰燙也顯出清純高貴的,公主一樣的氣息。


  「沈,沈老師。」


  「沐老師,你有什麼事嗎?」沈玫衣停住腳,微微皺眉。


  「那個,這個,這個給你。」沐建國把手裡的報紙卷遞給沈玫衣。


  沈玫衣看著那油跡斑斑的報紙卷,又看了看沐建國一頭的汗和貼在身上的白襯衫,輕輕嘆了一口氣,接了過來:「……我不看報紙,但是,謝謝你。」


  沐建國的眼中迸射出喜悅來。


  沈玫衣又看了看他,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


  在她的心裡,有遠比這個文弱書生輕飄飄的單戀更沉重的東西。


  「呲。」


  一聲嗤笑,讓沐建國的喜悅表情僵在臉上。


  沐建國看見一個跟在沈玫衣身後的男人,那是個和差不多瘦的男人,似乎也差不多高,穿著同樣的白色襯衫,黑色西褲,黑色皮鞋,但不同的是,那個男人帶著一種天生的華麗和矜貴,就連看著人的眼神,也是驕傲不屑的。


  沐建國看見這個男人連襯衫的扣子都沒扣整齊,露出一片鎖骨,下擺也不曾束好,隨意散開,行動之間能看見褲子上面的腰線。


  沐建國看見這個男人手裡拿著一個皮質的活頁本,別著一支筆,手肘撐在門框上,戲謔地看著自己和他的女神,沐建國看見那支筆,是他在人民商場徘徊了無數次,都只能憧憬的百利金。


  那支琥珀色的筆就那麼隨意地別在本子上,搖搖欲墜,而看著那個男人的表情,掉下來的話,他也絕不會介意的。


  沐建國不由得緊緊攥住了拳頭。


  沈玫衣站在門口,在包里翻找著鑰匙。


  沐建國看見那男人咧嘴一笑,摸出了自己的鑰匙,找了其中一支,打開了女神的門。


  咔噠。


  那是門關上的聲音,被關在門外的沐建國,突然覺得有什麼東西也被這一聲夾碎了。


  沐今昭翻了一個白眼看著被關上的門,她已經可以想象沐建國的表情,那種小白兔要哭出來的表情。


  沈鮮衣悠然落座,翻開他的活頁本,拿出裡面的幾張照片和地圖報紙等物,若有所思地盯著看。


  今昭已經知道,沈鮮衣和沈玫衣,在這個時代,這個時候,從關係來說,的確是堂兄妹,只是沈鮮衣在很小的時候跟著父母去了俄羅斯,不久之前才回來。


  沈鮮衣回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問沈玫衣,她同胞的哥哥沈錦衣去了哪裡。


  一開始沈玫衣不知道沈鮮衣在說什麼,她根本沒有叫做沈錦衣的哥哥。


  可是後來事情漸漸不對,沈鮮衣找到了包括報紙,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住招待所需要的單位介紹信等物,這些資料表明,沈玫衣的確有一個哥哥叫做沈錦衣,而且成績優異,頭腦聰明,是第一批恢復高考的大學生。


  沈玫衣卻什麼也不記得,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物品之中,她從未注意過的一些舊衣物和玩具,木頭小槍,字體陌生的日記本。


  隨著沈鮮衣發現更多的線索,沈玫衣漸漸地會夢見一些片段,夢裡她的哥哥沈錦衣背著她在下雨天回家,踩著凳子幫她掛起來最新的紅樓人物的掛歷。


  這些她在醒著的時候,都已經不記得了,不僅如此,除了沈鮮衣,似乎所有的人都不記得沈錦衣的存在了。


  沈玫衣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漸漸能夠夢見一些菲林,又漸漸可以想起了一些東西,也不清楚為什麼只有沈鮮衣記得這個哥哥的存在。


  直到沈鮮衣告訴她,他是地龍,守護著大地的非人,歲時十二族的一支,時間的生物,所以不受記憶和時光流逝的干擾。


  而沈玫衣能夠想起來,應該也是歲時十二族的人。


  這個家族已經把那個優異的長兄遺忘,可還有兩個血液里流淌著時間痕迹的人,尚且記得他。


  所以,兩個人在暗中調查沈錦衣的事情,想要弄清楚沈錦衣最後是遠走他鄉,還是已經死去。為什麼他突然消失,為什麼他被所有人忘記。


  「到這裡就沒有了,可能真的就停在這裡了。」沈鮮衣指著一份不起眼的地方報紙。


  那是沈錦衣下鄉去走訪的一段報道,沒有提到沈錦衣的名字,但是提到了他所在的專家組。專家組的事情,也是從單位的住宿介紹信上找到的。


  「那是個小鎮,人口不多,我已經將地皮都翻起來一遍,但沒有任何線索。」沈鮮衣靠在椅背上,把腳疊在桌子一角,大大咧咧地用腳後跟踩著那報紙卷,完全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東西。


  「已經一年,都沒有任何別的線索了,所有的到這個小鎮就結束了。」沈玫衣咬著食指的骨節,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別轉了,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沒有一點聲音,尤其是錦衣這種科學家。我想,他已經凶多吉少了,不,我想,他應該已經不在了。」沈鮮衣揚過脖子,任憑自己的腦袋朝著後面快要折過去,他看著天花板上的蚊子血,出神地想著什麼。


  渥熱的天氣,沒有空調和電扇的房間。


  就連今昭都能看見,沈鮮衣的汗順著他的動作,從襯衫里流出來,流過鎖骨,流過下頜,沿著臉頰,輕柔緩慢,像是一次次的撫摸。


  華練怎麼說來著,只要人美,連出汗就是色那個什麼情。


  眼看著沈鮮衣這副浪里個浪的模樣,今昭不得不對這句話表示贊同。


  她也就不是不能理解,這種一個不留神就,啊,哈,那個啥,雖然是堂兄吧,但這倆人好像根本不是人類,這也不過就是個身份,嗯,愛上了什麼的,也不意外吧,畢竟還是穿開襠褲的時候見過,然後咔嚓,再相見,這個沈鮮衣就已經這麼活色生香了啊。


  啥經驗都沒有整天在學校裡面對青春期滿臉痘的學生和教師辦公室里大爺大媽的沈玫衣,身邊唯一的適齡男子就是那個弱雞一樣的沐建國,愛上沈鮮衣這種自帶聚光燈和網點紙的男人,也不奇怪吧,對吧。


  今昭覺得這個劇情她已經吐槽不能。


  不過,她還是很遺憾,這只是夢,或者,只是她不小心窺見的一段過往。不然的話,她一定要告訴這兩個人,沈錦衣應該是被一種神秘生物給幹掉了,就如同今昭所在的現在,那些被遺忘的人一樣。


  別說沈鮮衣了,她也想知道兇手到底是個啥呢!

  太歲一邊思考一邊坐在了床上。


  「啊——」


  太歲尖叫出來。


  屋子裡突然一暗,是沈玫衣拉上了窗帘,坐在了太歲身邊。


  這個位置,正好對著沈鮮衣掛在椅子背上的脖子和臉。


  沈玫衣看著沈鮮衣:「也許是跟我們一樣的人做的事情。有那種和我們一樣的人,不是人類的什麼東西,殺害了錦衣,殺掉了關於他的記憶。」


  沈鮮衣咧嘴一笑,一滴汗剛好流到他的嘴唇上,他舔了舔嘴唇:「你說也許是對的,妖魔鬼怪,那是我也還不太了解的世界。你呢,還不如我。」


  地龍與太歲一樣,都是誕生於某個身份,然後才能面對整個八荒神鬼世界的展開。


  在成為歲時十二族之前,他們首先要成為一個普通人。


  普通人,貪,痴,嗔,愛,恨,欲。


  貪婪於佔有,痴執於獲得,嗔怒於不得,愛慕於感情,恨怨於無情,最後,都化作澎湃的欲氣,繚繞心中。


  沈玫衣俯身,低頭,一個優美的,芭蕾舞蹈演員謝幕一般的俯身,吻住了沈鮮衣的嘴唇,低喃一聲:「我不如你,無情。但是,我想我能學會比你無情。」


  今昭當年在觀海樓的樓頂長針眼那種卧槽的心情又出現了。而且她覺得比起互攻互不相讓互相都想把對方撲倒壓下的華輝組,眼前這一對簡直就是野獸!

  衣服都撕爛了好嗎!都咬出血了好嗎!你們不能文明一點嗎!


  嘩啦啦啦——


  彷彿是翅膀震動的聲音,今昭眼前限制級的畫面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看著手裡的本子和筆的沈玫衣。


  今昭隱約記得,彷彿就是剛才,激烈的運動之中,沈鮮衣地龍的力量爆發,徹底從童子成為了男人,也徹底從人類變成了地龍。


  她甚至隱約記得沈鮮衣一瞬間就變成無數光斑,消散在了沈玫衣的懷中。


  敢情這歲三族的覺醒不必僅僅靠死亡,靠運動到極限也行!

  早知道這樣她就不死了,圍著雍和宮跑十圈不就完了!


  但奇怪的是,沈玫衣卻沒有消失,沈玫衣尚且還是人類。


  今昭可以確定,沈玫衣應該也是擁有一些歲時本領的,因為她總能夢見或者幻視到一些發生過的事情,但沈玫衣為什麼沒有消失?沒有覺醒?


  不,比起這個,那個敲門聲更值得注意好吧!


  今昭聽見外面傳來敲門聲,是沐建國焦急的聲音:「沈老師,你沒事吧,我剛才好像聽見了很大的聲音。」


  是很大啊,有人變成地龍,砰一下,消失了呢。


  今昭坐在床邊,不知道是該慶幸沒有看見自己的老媽那個啥還是該惋惜錯過了顏值這麼高的那個啥。


  她轉頭看著失魂般看著手裡的本子和筆的沈玫衣。


  她對這個女人的感情十分複雜,她沒有關於沈玫衣的那種母性的記憶,她看著她,她覺得她還沒有玉卮華練來的親切。


  就彷彿陌生人一般。


  一個她知道劇情的人物,一個電影里的人物。


  就是遮著感覺。


  就像是她想起理想國度里的事情,那種隔著次元,屏幕裡面的事情。


  好吧,這個女人是她老媽,但是這個其實也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啊啊啊啊沐建國怎麼闖進來了!

  這個弱雞是怎麼打開門的!

  「沈老師我在門口撿到你的鑰匙——」沐建國的話卡在嘴裡。


  沈玫衣木然轉過頭,看著沐建國。


  「沈老師,你沒事吧?」沐建國焦急地問。


  「我……沒事。」沈玫衣又低下頭去,繼續翻看那個本子。


  「哦,那,那我出去了,打,打擾了,對不起啊,對不起啊。」沐建國手忙腳亂地把鑰匙放在門口的臉盆架上。


  關上門的一瞬間,他看見他的報紙卷,被幾個鞋印踩得扁扁的,裡面有幾根簽子肉散落在地上,可沈玫衣似乎從來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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