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回半卷豆皮半掩門,糯米硯台壓酒盆
雖然說家醜不可外揚,但事情涉及那個什麼古怪的,能夠抹殺掉別人的存在的兇手,今昭也不得不和盤托出。她性格實誠,不會掐頭去尾粉飾太平,所以眾人在聽完了這件怪事以後,也清楚了她老媽的情史。
「那個沈鮮衣那麼對你,倒是原來如此。只不過是覺得虧欠,心裡頭內疚罷了。」陳清平別的不理,單挑出來沈鮮衣批了一道。
清平館眾人頓時覺得,陳清平開竅以後,從當年的人形電飯煲,開始往醋罈子方向進化了。
特地趕回來的玉卮讓今昭喝了葯,然後轉向朱師傅:「你不是在你當齊王的時候,也遇見過這麼一件事情么?」
朱師傅點頭:「當時我知道事情肯定不對,但到現在,也還沒有頭緒。那時候我去查過鬼名薄,鬼名薄上的確有那人。」
「這麼說,的確有個什麼磨人的妖精,能把別人的存在給抹了,而一些被抹掉的人,因此存在一定的書面記錄,但又被人遺忘,所以就成了鬼名薄里的一員。」鬼王姬雙臂環胸,叼著薄荷汽水的吸管推測。
「既然這樣,明天就去戶部一趟吧。」華練起身,「把老衛也喊上。」
「老衛是誰?」今昭一臉懵逼。
「衛玠。」鬼王姬翻白眼,顯然也受不了這個昵稱。
「這事兒和衛玠有關?」今昭追問。
「因為那些甜甜圈生物的事情,衛玠現在麾下有個有關部門,處理這些死人死案死事情。」鬼王姬隨意解釋了一下,「鬼名薄的事兒,也是他最先想起來的。」
鬼名薄,也就是所謂的「並非存在之人名錄」,是戶部無用又不能被丟棄的舊卷宗里,傳聞最多的那一沓子。
這麼一沓子,裡面記載的,都是「人名有,人卻不存在」的人。這種事情牽扯冒領啊貪墨啊,在人間也不少見,而且大半都是人類的名字,所以也沒有人深管。
要說挨個去查,歲時十二族只要穿越時空去查看,也未必就查不到,但沉年老案,無關痛癢,歲時十二族也就排不出人手去折騰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眼皮底下還忙不完呢。
戶部的各類名冊名錄資料,都有專門的人跟屋子看管,資料室的wifi和空調都不錯,伙食也很好,所以這個看資料的崗位在八荒界也算是穩定可靠的金飯碗了。
這一碗柜子的金飯碗里,鬼名薄是呼聲最高的一個,因為從南宋往後,基本上這一摞摞的名簿,就沒有人來看過。
所以塗老鬼聽說有人要來查閱這些卷宗的時候,整個人都激動得快要放飛自我了。
朱師傅出門來辦事,當然是人情世故都妥妥帖帖。
來閱覽卷宗,鬼王姬有權責為之,可到底也是麻煩這看守卷宗的人,因此朱師傅還特地和陳清平做了些吃食來拉關係。
豆皮包的元寶兒,用的是綠豆的皮兒,比起黃豆的馥郁,更有一段清香。拿豆腐碾碎,加了肉餡兒和荸薺,放好了香料,包在豆皮里,做成元寶的形狀,用葦草紮實,上火去蒸。蒸到八分熟,再過一道滾油。這樣做出來的元寶兒,炸出來的豆皮香酥脆,裡面的餡兒還是蒸過的十分飽滿,豆腐棉滑,肉餡軟爛,荸薺脆嫩,正好把豆皮兒那點兒油給解了。正因為其皮金黃餡白嫩,有金銀的意思,所以叫做金銀元寶兒,名字吉利,形狀小巧,提著葦草,一口一個叼著吃了,葦草繩兒順手就剝下來脫落了,吃得方便不油手。
黑米蒸熟搗爛捏了糰子,添了棗泥餡兒,軟糯沙甜,用模具壓成硯台的形狀,插一根兒小枝葉,綠瑩瑩映著黑黝黝,就像是古人以柳為筆,勤於文墨的樣子,吃的是個形狀意趣。同樣是一口一個,拿著那插好的小枝葉放在嘴裡就行。
還有串成串兒的鵪鶉蛋,煮熟了拿出蛋黃,填進去醬瓜茄子,再把蛋黃和面裹在蛋外面黏黏地再略蒸一蒸。吃起來有蛋的香氣,也有醬瓜和醬茄子的咸鮮味美。
最後一樣是酒食醬魚肚兒,卻是一道八荒的小吃。用白鯉魚的魚鰾灌了酒,略一烤制,烤得魚鰾正好在那個將破未破,最為薄脆的時候,外面刷醬料,沾點兒芝麻鹽兒之類。一口咬下去,魚鰾薄如紙,帶著水鮮的味道,刷了醬料以後,有點像是烤魚的魚皮,本該略有腥氣,但因為裡面藏了酒,那酒烤的熱熱的,一鰾一口,倒是解膩去腥,還滾滾地下了肚——最好用就是紹興的女兒紅,醇而烈,跟著魚鰾滾下去,一口就帶來那種陶陶然的微醺之感,似夢似醒。
戶部的伙食再好,那也是大鍋飯,比不上這精美小炒,更何況還是陳清平和朱師傅這廚房雙璧的再度聯手——今昭是這麼說的,但是朱師傅對「廚房雙璧」這個稱呼,是拒絕的。
塗老鬼吃的高興,更高興的是,這些吃食,都是不臟手的,拿著筷子一口一個,可以邊看書邊吃,一點兒也不耽誤他一心向學。這說明來者對自己很有心思,十分看重,才會做這番準備。
讀書人都有這麼個勁兒,覺得你三顧茅廬,就是個賢者明君,立刻就開始肝腦塗地了。
塗老鬼也是這麼個樣子,見了四樣吃的,嘗了幾口,喜滋滋地收了食盒子,還抄了清平館的電話方便以後叫外賣吃。然後就認認真真地聽了華練等人的要求,按照這些要求去找了卷宗,還特別不辭辛苦地一邊搬一邊幫華練篩選了一下:「這些卷宗我都看過,全都記得,有的真的是騙糧餉的,那樣的就不必再看了。還有些我看著也覺得十分詭譎,就給你們單放在這一邊兒,別看混了。」
今昭頓時覺得這是個好人啊!
華練更是握住了塗老鬼的手,眼神真摯:「實在是太感謝了,我代表那些受害者的家屬謝謝你!你為我們八荒界的國泰民安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啊!」
「呵呀!小事一樁,小事一樁,能辦成這件事情,老朽也可算是一身神異,沒有白費!」塗老鬼被華練女神握了手,激動地老臉通紅。
今昭看著塗老鬼那千溝萬壑的臉和瘦骨如柴的身子,還有嘴角吃完了燒雞沒有擦乾淨的油光,實在沒看出來他神異在什麼地方。
打從一進屋,今昭就看出來,這塗老鬼,人如其名,哦不,鬼如其名,就是個鬼。
塗老鬼是鬼眾之中的地縛之鬼,沒有特殊的法術,是不能離開固定範圍的。這類的鬼眾,通常都不喜歡走來走去,對外面的世界也沒有什麼好奇,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娛自樂,流行地說,就是死宅。
塗老鬼生前是個書獃子,啃書啃得痴狂了,一跤跌死,死後也懶得去投胎,還是卷不離手,活生生看書看成了地縛鬼,錯過了時間,再也回不去陽間,索性就申請了這麼個職位,專門看書。
與旁的愛看書的人不同,大多數愛書之人,要麼是像陳清平這樣,有固定的類別,希望能從書里得到知識見地,以書為工具的;要麼就是像玉卮蔓藍鬼王姬青婀四個那樣,看書就是看人生百態,看別人的想法腦洞,看他人的煙火他人的熱鬧他人的愛恨情仇學識神思,把看書當做興趣愛好的。再不然,就是華練那種,看書和看劇看電影一樣,都是為了殺時間解悶的,上廁所忘帶書了,也要拿著衛生間里的手紙牙膏之類的包裝看看產品說明,把書當做是水彩筆,填補時間空白的。
塗老鬼這個看書,就是,看,書。看完,記在心裡,貪多,不嚼。他看書,沒用,書看他,也是白瞎。不過到底是資深書獃子,塗老鬼有個神本事,就是能把看見的字,一個不落記下來。
這屋子裡所有的卷宗,也被他看了一個遍,記了滿腦子,可從來都是無用。
終於今日華練帶著今昭鬼王姬朱師傅衛玠這詭異的五人組來到這裡查卷宗,塗老鬼那一腦子的人名戶口,有用武之地了。
衛玠麾下組了新兵,查辦的就是相關類似的案子,所以自然跟過來看看。
鬼王姬當年負責過陰間的登記,朱師傅還是齊王的時候,也查過些明代的鬼名薄中提到的人事,兩個人出現在這裡不稀奇。
今昭倒是不太明白為什麼自己又被叫出來使喚了,太歲的話,明明炎黃和謝九最近也在附近活動啊。
「因為你閑啊。」鬼王姬直白解釋。
「有理有據我服。」華練點頭。
幾個人幫著塗老鬼拿了些唐朝的卷宗,打算從最開始的這些開始翻看。如果是真的有什麼生物,能夠把人的「存在」都消抹掉,那麼這個生物很可能是從唐代出現的。因為這些卷宗,是從唐代開始存在的。
根據塗老鬼的記憶,這裡面有不少的案子,應該就是那種濫竽充數騙軍餉類的,沒有什麼可值得深挖掘的,但是大部分還是莫名其妙的。
華練決定找出其中更可疑一點的,衛玠那邊也沒有調查過的,私下穿越過去查一查。
「段成式這個,我們已經查完了」衛玠指著卷宗里一條記載,「他家那個膳祖,當然是有問題的,很有些意思,但和這邊的事情沒有關係。」
「咦?段成式嗎?《酉陽雜俎》那個段成式?」今昭眼睛一亮。
「嗯,是的。你有興趣的話,回頭可以讓小宮給你講講。」衛玠一笑,「這案子是小宮的屬下們查辦的。」
「宮韻白?!他加入大理寺了?」鬼王姬驚訝。
「也不是大理寺,另外的組織。」衛玠還在「一笑」,顯然那個笑容表達出準確的「對方並不想跟你細說只向你扔了一隻宮韻白」的意思。
鬼王姬和今昭相視一眼,決定下次見到宮韻白,抓住聊八卦。
華練按照塗老鬼說的,又翻到一條:「醉笑樓花魁案?」
「這個聽著很有料。」鬼王姬點頭。
華練敲了敲那捲宗:「那就這個吧。我們準備一下人手,開門去唐朝。老塗?勞煩你把這個謄寫一份?」
「這裡的卷宗是不可以外流的吧?」朱師傅莞爾,看著一臉義正辭嚴的華練。
華練表情嚴肅,語氣沉重:「事有可為不可為,明知可為而不為,是為懦夫,而為了救苦救難救人於水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則為勇士。」
塗老鬼見自己的提議得到了重用,頓時橫生出一種士為知己者死的情懷:「老朽這就寫來!仙子稍等!下次再來,幫老朽帶些酒菜就行!」
離開戶部,鬼王姬笑著看著華練:「阿姐,那句話的原話,應該是,明知可為而不為,是為懦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為莽夫。我沒記錯吧。」
華練轉過頭,看了看鬼王姬,嘴角一彎,吐出倆字兒:「哈哈。」
「哈哈你個腦袋啊,我都替那老頭兒心疼,就這麼被你給忽悠了。」鬼王姬扶額。
「哎呀,你不也是忽悠忽悠,就忽悠得神荼把什麼都告訴你了,又混回里行使隊伍了嘛。」華練雙手比胸,只可惜她沒有鬼王姬料足,做不出「忽悠忽悠」那個效果。
鬼王姬白了華練一眼,沒再吭聲。
倒是朱師傅拱拱手告辭:「你們去唐朝,有事情就叫我,沒事我就回山裡了。等你們要查明朝那件事情的時候,我再過來吧。」
衛玠也點頭:「我先回去讓小宮捋一下,有的已經解決的,就不必再去了。」
幾個人就此說定,各奔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