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三回嚼龍肉,暴雨之前好籌謀
歲時十二族的確出事了。
十二族人數最多的,關係根系最龐雜的年族,在不久前,撤換了族長一族的元家,而今天,元家年輕一輩的最強者,外勤第一人元夢澤,以確鑿證據,狀告現在的年族族長一族季家與紀家、時家勾結,三家合謀,作為純溪的內應,利用純溪,排除異己,尤其是元家。
這樣一來,一直追查不到純溪的行蹤,以及純溪總是可以給蕭瑟提供年族食物,這些疑惑,都可以解釋了。
但是這樣一來,原本就風雨飄搖的年族,就更加風聲鶴唳了。
就連老元,也被立刻召回了年族。
雖然清平館摻和不到這裡面去,但畢竟因為老元的關係,這幾天來對新聞還是十分關注的。
為了這個,清平館還特地打開了杭州的門,方便大家出出進進,畢竟杭州是年族在三千界最大的據點。
杭城的秋色如一副用濕畫法潑就的水彩圖。天高雲淡之中,吳山廣場的風箏色彩斑斕地點綴在蔚藍里。
今昭前幾天還去知味觀買了雞,可那時的心情是為狂歡盛宴做準備,而此時,她卻有一種宴過零落的蕭瑟感。
清平館里最不受影響的,就數陳清平了。
今昭買了點兒零碎東西轉回的時候,陳清平還在做菜。
做的是一道名為「披綿酢」的名菜,所謂的披綿,是指這道菜的主料黃雀,脊背上脂如披綿,肥美綿膩,口感如綿似錦。
罈子里的黃雀是前幾日用作料腌制妥當的,這作料里又鹽又椒也有紅曲酒糟之類,滋味深入骨髓,酒香誘人。
若是往常,今昭一定會覺得十分美味,等不及要吃,可是今天她剛剛從蔓藍那邊知道,老元竟然也參與元家對純溪的追捕了。純溪對上華練,不見得算什麼大來頭,可對上老元,純溪也是魔化而強悍的八尾妖狐。
「老元也不想想他現在的身體!」今昭叉著腰站在一旁,用手扇著風,並沒有要幫陳清平的打算。
陳清平一邊清理著腌制好的黃雀表面那些佐料,一邊對今昭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你是說,元家是螳螂?」今昭覺得這個形容不吉利。
「不,我是說,迅猛昭是。她不走閑棋。」陳清平看了看今昭,「年族現在這樣,不得不亂,一旦亂了,對時間的修補和編織能力,就會大幅度下降。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她都可以順手撿漏。」
「你覺得這件事情會加快她的什麼計劃?」今昭看著陳清平。
「是的。」陳清平將雀子們用荷葉包起來,裹著河底淤泥,塞進了土泥灶里。帶著荷葉香氣和柴火焦糊的味道飄了出來,陳清平洗了手,順手在今昭的頭頂擦了擦:「放心吧,我們不是華練,這就已經很值得慶幸了。」
「……你這算是安慰嗎?」
「不好了!今昭!快點叫蔓藍!老元那個貨,不見了!」老宋突然闖進了廚房,也沒顧上陳清平的手還在今昭的頭髮上蹭,一把拽過今昭,「還有青婀!幫忙找找吧!」
「你怎麼不去告訴蔓藍?」今昭一臉納悶地看著老宋。
「她說整理庫房出汗了,洗澡去了。」老宋很直白地解釋。
青婀一臉焦灼地站在年族的辦公室里,蔓藍則瞪眼看著幾個心虛低頭的年族文書,過了一會兒一個老熟人進來,看見老周老宋青婀蔓藍四個人,苦澀一笑:「實在是沒有想到,第二次見面,是這樣的契機。」
來的人是之前在義大利的佛羅倫薩有過一面之緣的時清歡。時家牽扯進去以後,時清歡到算是碩果僅存的清流,但到底還是受到影響,在原本的職務那邊被停,在這邊做點文職。
「世子的身體,你們也很清楚,老族長是堅持不讓世子回來的,可是想當然,世子不會聽。我們年族的制度,你們也知道,族長的職務,更多是儀式性和象徵性,所以具體追捕純溪也好,什麼其餘的外勤也罷,都不會輪到族長親自參與。更別提世子。」時清歡給幾個人倒了茶,「世子就因為這個喜歡往前沖的性格,才被老族長安排到你們那邊,想著多見識一些事情,能沉穩一點。」
「所以他到底還是沒沉穩住,聽見一耳朵純溪的事情,就想熱血地去給他堂哥和兄弟們報仇雪恨了?」青婀扶額。
「是的。」時清歡眯起眼睛,「而且這一次,元夢澤禁止任何人行動,他覺得這是個陷阱。」
「陷阱?!」蔓藍驚呼。
時清歡點頭:「儘管有內應,但大理寺和年族的特防隊,也都不是等閑之輩,一直到如今,都沒有抓到純溪,就是因為純溪行蹤詭異。這次,竟然露出風聲來,這不像是純溪的風格。而且,年族的叛徒們和純溪的交換條件,是煉光陰。煉光陰這件法器,可以吸收時間,而且是大範圍的吸收時間,轉化為其它的能量形式,其它的形狀。打個比方,就是一個人,可以通過煉光陰吸收別人的時間,把別人的陽壽變成自己的陽壽,或者自己的法術等等,甚至,把煉光陰變成一座城市,一座森林。我不知道對方用這個想要做什麼,但是很顯然,越多的年族,就能提供越多的時間能量。」
「煉光陰這種族內秘籍,就這麼告訴我們沒問題嗎?」蔓藍問。
時清歡的笑容更苦澀,幾乎是要哭出來似地:「沒問題,因為純溪放出來的風聲,就是關於煉光陰的。世子帶著一群人去,也是為了奪回我們的法器。」
「煉光陰可以吸收時間,轉化為某種法術……」老周略一沉吟,「這種法術是完全一模一樣的,還是只能模仿出來一部分?」
「一部分,不過也已經很可怕了,比方說要是足夠的能量模仿出來番天印一部分的能力,就可以禁止你離開某個區域,然後再對這個區域進行清洗,你完全會被殺掉的。」時清歡說。
老周搖頭:「那個煉光陰是什麼形狀?」
時清歡嘆了一口氣:「可以很隨變,一般的情況是一把劍,也可以是子彈。」
青婀蔓藍和老宋一同看著老周,三個人都想到了一件事情:
酒吞的胳膊。
「我也知道啊,所以酒吞童子的這件事情,很好地說明,煉光陰已經在他們手上了,因此族裡才會有很多人主張儘力將法器追回。」時清歡揉了揉額角,「只是,純溪本身已然是個魔物,如果這一次是陷阱,世子帶著那些人,都是年輕一輩的,有的還是在學習中的,這又怎麼可能幹掉純溪?」
眾人聽了時清歡這話,面面相覷。
「……真狠,連自己的同宗也不放過。」有人壓低聲音,看著地上的屍體。
「這邊有一些痕迹,那些沒死的,很可能是被活捉了。」又有人蹲在地上檢查著地上的狼藉。
「畢竟狸貓一族也出風狸這種神獸級別的,靈力很強,又可以施展時間幻術,如果拿去當做煉光陰的電池,比不上歲時十二族,也比普通的妖魔要強。」老元皺著眉頭,緊了緊護腰。
「嗯,狸貓們的水產和西瓜也很有名啊。」一個年族的青年咧嘴笑,也跟著緊了緊護腰。
年族外勤用的輕甲,可以抵抗高速的時空穿越帶來的傷害,而護腰和日常的木屐一樣,都是為了不小心捲入漩渦的時候,用來穩定自己,定位旁人的防具。
老元自從學業結束后,就沒有再穿過輕甲,他所負責的,是全靠社交能力的「收年費」活動。
比起戰士,他更是個外交官。
現在,外交官卻披上鎧甲上了前線。
可是不這樣做,他不知道怎麼停止心裡那沸騰的嚎叫,那刺骨的灼燒,那些年輕一輩的觀風使,大多數都是他的同窗,更有當時的死黨兄弟。
曾經含光宮裡一起撩貓逗狗,湊在一起對女孩唱酸曲兒,欺瞞家裡偷偷去三千界玩——總是有一些人,代表著這樣肆意飛揚的美好歲月,而現在,這些人,甚至都失去了轉世投胎的權力。
消失,被人遺忘,灰飛煙滅,徹底的死亡。
這是何其殘忍的死法。
一想到這裡,老元會覺得自己的骨頭縫兒都是疼的,疼得他一開口,都怕噴出血來。
他也清楚,這樣透露出來的消息,極有可能是個陷阱。
可是比起死亡,他更害怕此後日日夜夜被懊悔和痛苦啃噬,他更害怕那被留下來的人要承受的遺憾和恐懼。
「兄弟們,再往前,真的會死。」老元轉頭看著他的同窗們,他們都有一樣的痛苦,那種血液沸騰,灼燒了皮骨的,想要找到出口的嘯叫。
「沒事,有家室有牽挂的,我們都沒告訴。」那個一直負責追蹤痕迹的青年回答。
「但是世子,你……」有人抬頭看著老元。
老元咧嘴一笑:「我老媽死了很多年了,我老爹……」他沒有再解釋,誰人都知道,世子從來都不滿意老族長將他放在了外交這種工作里,為了逃避這個,世子寧可去一個飯館當夥計。
「走吧。」老元不再多說什麼,跟著那個負責追蹤的青年,「都警醒點,現在我們走的,可就是鬼門關了。」
說著,老元走到了那負責追蹤的青年的身後半步,為他打著掩護。其餘的年族青年,則站成了一個菱形,最後的那個紅著一雙眼睛,倒著走著,盯著他們的來路。
死寂的村子里,除了他們這一隊人,就只有死不瞑目的狸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