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隻道當時不尋常
肆國的使節在經曆了這一場盛大的喜事之後,到了要回國的時候了。
深秋的夜裏,不知不覺竟下起了鵝毛大雪。沈千尋坐在厚厚的積雪裏,昂首望著遠方的蒼月。
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從古至今,肆國都被朝國的臣民稱為蠻夷之地,荒涼的盡處都是一望無際的積雪,朝國繁花似錦,肆國方才草色遙看近卻無。這樣的氣候,使得肆國的經濟和武力遠遠落後於朝國,隻得臣服於朝國。
沈千尋幽幽的歎了口氣,在麵前氤氳出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就在方才,朝國雍容華貴的太後拉著她的手,慈祥的笑道:“哀家一生隻有兩子,未得一女,如今對千尋甚是喜愛,不如就叫千尋陪伴左右,做我義女如何?”
沈千尋笑著謝恩。
如若不然,又能如何?朝國,對肆國,終究是不放心的吧!如今,回去了儲君泯然,也該有個公主在朝國做質子了。
當心冰之凍結之時,身竟不覺得冷。
沈千尋抱著膝蓋,坐在一尺深的積雪裏哭泣,溫熱的眼淚迎著寒風慢慢凍結,前方依稀有人影出現。
白衣勝雪,緩緩而來。
風雪肆虐,刀子似的將人片片淩遲,漫天白雪將世界搖成一片混沌,人影恍惚映在眼前,卻不知是否是因寂寥而突生的幻覺。
白衣男子抱著兩壇酒,走到近前,與沈千尋並肩坐下,戲虐般開口:“本將軍一向知道公主身體健壯如牛,可沒想到公主竟然也像白熊,不畏嚴寒的。”
男子話一出口,沈千尋便“撲哧”一聲笑了,給了男子一拳,說:“穆大將軍討打來了?”
穆如生見沈千尋笑了,便也笑了,笑得時候,左邊的嘴角上揚,眼睛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攝人魂魄。
沈千尋抱過一壇酒,扯開蓋子,咕嘟嘟先喝了起來。穆如生見狀,毫不示弱,也跟著喝了起來。
“還記得我初次見你啊……”沈千尋嬉笑著盯著穆如生,伸出冰冷的手指覆蓋在他的發絲上,說:“肆國,那日,少有的陽光明媚,少有的鳥語花香。”
穆如生略低著頭,臉上依舊帶著狡黠的笑,默默的聽沈千尋娓娓道來。
那一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沈千尋騎著龍駒寶馬,穿著將士的服裝,到兵營巡查。日光明亮,沈千尋不經意的抬起頭,便看見陳舊的閣樓上站著一個白衣少年,眼睛望著朝國的方向,看不到任何表情。
他一直凝神看著遠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像是一幅唯美的少年畫。風大了。吹起了少年額前細碎的頭發,衣袖盈滿風,白衣勝雪,驚為天人。
說到這裏,沈千尋有些醉了,她眯著眼睛看著穆如生,沉醉的笑。笑著笑著,又哭了。
可是那個美麗的少年啊,心裏,有了別的女子了,別的女子,叫,寂筱。寂筱,嗬嗬,和四王爺的新王妃一個名字呢,寂筱。
穆如生仍舊保持先前的動作,連臉上的表情也沒有絲毫差異。
沈千尋又喝了口酒,豪邁的擦了眼淚,笑道:“穆如生,我說完了,不如你,說說你的慕容寂筱吧!”
“寂筱?”穆如生狡黠的笑容凝固在唇邊,他抬起頭望著遠方的蒼月,臉上又無奈和悲涼閃現。
如果我當日可以勇敢一點,你說,會有多好?那樣寂筱,就一定不會死。那樣我和寂筱,會不會從此,天高地遠,海闊天空……
“我曾經,見過這世界上最美的一雙眼睛。”穆如生眉目清朗,嘴角掛著邪邪的笑,說到:“那雙眼睛,幹淨、澄澈,是我生命中,最美的一抹明亮。”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晚上的夜空,就像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寂筱明媚的笑容。”
“她看上去,那麽美好而澄淨。”
“她抱著我,對著我嬉笑,她不知道,她擁有這世界上最蠱惑的笑顏,她的笑容,總能讓一切灰暗煙消雲散,讓美好悄然散遍益州。”
“她穿著碎花的褥裙,發絲簡單的束在腦後,有幾縷劉海淩亂的垂在耳鬢,她忽然放開我,衝我嫣然一笑,唇紅齒白,明眸善睞。”說到這裏,穆如生明亮如星的眼睛裏,溫暖的笑意溢出,流到彌漫的大雪中,仿佛融化了天地。
再也不見了那樣一閃而過的小邪惡。
沈千尋忽然心痛起來,她大口大口的喝酒,希望這樣醇烈的美酒可以抑製住她心裏鋪天蓋地襲來的疼痛。
“寂筱,走了。”穆如生忽然頹廢的低下頭,俊俏的臉頰被濃黑的發遮住,他喃喃的說:“她,竟然走了。”
“我曾經以為,寂筱永遠,也不會走……她會一直圍在我身邊,笑聲清亮,叫我,如生哥哥……我曾經以為,天高地遠,海闊天空,我們永遠,都會不離不棄,永不分離……”
“於是我經常很深很深的痛恨她和憎惡她,在如墨般漆黑的夜裏,想著恨著,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一覺醒來,一切好像全忘了,直到下次,重新開始……”
穆如生抬起精致的頭顱,望向遠方,明亮如星的雙眸蒙山了淡淡的雪霧,臉上卻仍舊帶著一絲落拓不羈的笑意,他沉吟一聲,突然豪放的端起酒,對著沈千尋道:“往事不可哀,不如飲盡這壇酒,一醉方休!”說罷,兀自咕嘟嘟灌起酒來。
坐在穆如生身邊的沈千尋,忽然就模糊了眼睛。
你,還是忘不了她的吧!就算她死掉了,你還是,忘不掉吧……當日你以朝國臣民之名冒死攔我龍駒寶馬,不畏生死,不道緣由,懇請為肆國效力,毛遂自薦做肆國將軍,也是,為了她吧……
那個,名叫慕容寂筱的女子……
穆如生一壇酒飲畢,起身離開,在大雪彌漫中背對著沈千尋揮了揮手。“今日拜別,明日無需遠送!”
沈千尋看著禹禹獨行的穆如生,牽強的帶著笑意,揮了揮手。他的白衣盈滿了風,發出空洞的嘶吼,看起來越發寂寥。穆如生,如果,寂筱大仇得報,我們,可不可以……你會不會麵帶笑意,看著我的眼睛,歎一句,隻道當時不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