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9章:諷刺
身體的疼痛在減弱。
似乎他又有了活下來的希望。
感受到身體疼痛的變化,陳三思心底就像是吹了一陣又一陣的寒風,痛苦而又冰涼。
下毒的人到底是有多恨他?
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現在的自己毒入骨髓,幾乎隨時都有暴斃的可能。
但他還是想活下去。
唯有活下去,才能親手將那些人肮髒的身體撕碎,讓他們的魂魄永不能安息。
在這一刻,陳三思決定。
隻要能讓他活下去,哪怕是讓他與魔鬼做交易,他也絕不會後悔。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夜色逐漸更為濃重,蜷縮在身旁的毒蛇已沒了動靜,似乎已陷入了沉睡之中,唯有腥臭到令人作嘔的味道久久不散。
陳三思握了握拳頭。
他終於有了點力氣,緩緩地抽出了腰間的短刃。
用盡全身的力氣朝著某一方向急速揮了幾刀。
腥臭的蛇血濺在他的臉上,冰涼的感覺讓他心裏再無波動,陳三思仍舊沒有停下動作。
直到手臂再也動不了,胳膊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泛著疼,他才迫不得已停了下來。
蜷縮在洞中微喘著氣。
他就要和毒蛇的屍體死在一起了。
或許要不了多久,藏在樹洞中的這具屍體就會成為其餘猛獸口中的美食。
他已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結局。
陳三思安然地閉上了眼。
至少在臨死之前,沒讓一條毒蛇墮了自己的威名。
他在心底如此的安慰自己。
然,隨著夜色漸深,不知是不是中毒後的反應,他竟然聽到了外麵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
不像是動物,而像是人的腳步。
踩在枯枝上,‘嘎吱’一聲。
踩在雜草堆上,就像毒蛇吐著蛇信子。
無端的讓他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在臨死之前,人的恐懼是會在環境的影響下被無數被放大的。
陳三思終於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瀕死之感。
不久之後,他的猜測被證實,在黑暗之中,他看見有一雙手刨開了掩住樹洞的雜草。
是一個蒙著麵的黑衣人。
下一刻,陳三思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在聞到了一股清香味後,又陷入了無邊無際的昏暗之中。
……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從噩夢中被驚醒的陳三思驀然睜開了眼,他眼中的血絲未消,滿頭大汗的瞪著床帳頂,一顆心咚咚的跳著,幾乎要從他喉嚨中跳出來。
驀然間,陳三思的瞳孔緊縮。
他幾乎毫不猶豫地立起身來,隨手撩開旁邊的床帳,望著眼前陌生的地方久久不語。
似乎是聽到了房間內的動靜,走廊上傳來清晰的腳步聲,有一道人影在向著此處靠近。
當看見來人時,陳三思全身的肌肉立即緊繃,遍布戾氣的眼眸直直地盯著眼前人,下意識做出防禦姿態。
來人是一個俊俏的少年,手中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藥,麵無表情的望著坐在床榻邊的他。
在這一刻,陳三思以為這少年手中端的是用來結束他性命的毒藥。
半眯著眸子打量半晌,腦海中一片混亂,實在搜尋不到這張麵孔的主人。
不得已,陳三思隻好開口詢問:“你是誰?”
說話的瞬間,就連陳三思也被這一道聲音給驚住了。
很難聽。
很刺耳。
像是誰在用刀在一片片的割人·肉一樣。
陳三思微愣,眼前人卻特別清醒。
麵無表情的將藥碗放在旁邊的木櫃上,來人麵無表情的回道:“三皇子可以喚我容穆,我是長容太子的屬下。”
戚長容?!
陳三思腦海中立即拉響警鈴,瞳孔不自覺的開始散大,似乎陷入了某一段回憶之中。
片刻後,陳三思終於收拾好了情緒,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問道:“長容太子的人?我怎知你是不是在說謊?”
聽到這話,容穆微諷的笑了笑:“三皇子是想試探我?要不是太子殿下在暗中相助,三皇子估計連上京城的城門都出不了,”
說到這裏,容穆頓了頓,卻是漫不經心的改了口:“不,是連雀宮的門都出不了。”
此話一出,陳三思終是確認了眼前人的身份。
的確晉國戚長容的手下。
否則又怎會將他的事情知道的這般清楚?
不知想到了什麽,陳三思臉上浮現一抹真心實意的笑容:“我原本以為長容太子是真的放過了我,卻沒想到,他在暗中竟然還安排了這麽一手,是我小看了他。”
“不是小看,是從未看清。”
容穆聳了聳肩,微揚著下巴,語氣中帶著些許的驕傲:“太子殿下的心思,可不是常人能猜到的。”
“你說得對。”
陳三思笑了笑,舔了舔幹澀的嘴皮子繼續問詢道:“你既然已經出現在我麵前了,是不是代表我就有資格知道長容太子這一次又在算計什麽?”
“這一切,都是三皇子自找的。”
容穆靠在旁邊的衣櫃上,半眯著眼道:“在放三皇子離開雀宮之前,太子殿下就無數次提醒過三皇子,回陳國無異於自投羅網,但三皇子堅持。”
容穆繼續:“所有的苦楚和狼狽,都由三皇子一手導致,三皇子本是該死之人,而如今我救了三皇子的命,三皇子應該感謝太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很多事都想明白了的陳三思讚同的點了點頭:“是該謝謝她。”
說罷,陳三思目光重新放在容穆的身上:“所以,戚長容的算計是什麽?”
許是對陳三思直呼戚長容的名諱感到不滿,容穆不自覺地皺起了眉頭,聲音中也帶了幾分寒意:“太子殿下想與三皇子做一樁交易。”
“什麽交易?”
容穆冷冷的看著他:“我以為三皇子是聰明人,應當早就猜到了。”
陳三思毫不猶豫的回道:“此時此刻,我寧願自己是世間最為蠢笨的蠢蛋。”
“可三皇子不是。”
“你說得對。”陳三思毫不避諱容穆的打量,清醒的給出了回答:“所以關於長容太子的交易,我答應。”
容穆愣了愣,沒想到他會如此的幹脆:“三皇子難道不再多問一問?”
“你不是說我是聰明人嗎?聰明人之間,既然已心中有數,又何必多問。”
容穆點了點頭:“三皇子很坦然。”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確實沒什麽需要獨自再問的。
在心裏思索了一番後,容穆終是提點了一句:“在陳國,太子殿下的人會負責保護三皇子的安危,當皇子不必擔心之前那樣的事情出現,而三皇子要付出的代價……”
“便是,太子殿下的人會在陳國以三皇子的名義行事,三皇子不得出麵否認或阻饒。”
“好。”陳三思毫不猶豫的應下。
他如此幹脆,容穆反而更為謹慎。
“但我必須要提醒三皇子一句,三皇子中的毒很奇怪,我們的藥也隻能階段性的服用,服用之後會暫時壓製毒性,但並不能將之根除,或許用不了多久,毒性就會失去控製,徹底的在三皇子的身體裏爆發開來。”
“屆時,神仙難醫。”
“我不在乎。”
陳三思麵上確實沒有露出對死亡的畏懼,反而一臉的坦然:“我的生命,還有多長的時間?”
“半年,六個月,”
容穆頓了頓:“或許不足六個月,或許長於六個月,誰能說得準?”
陳三思明白了他的意思。
這便是,最多隻有六個月了。
知道自己的生命進入了倒計時,陳三思眼中蕩開淡淡的笑意。
長容太子的人做事果然很幹脆。
甚至繼承了長容太子一派的作風,在人絕望時給他一點曙光,讓他明知道是在與惡魔做交易,竟也甘之如飴。
“足夠了。”
陳三思道:“六個月不足以治理一個國家,但足以讓一個國家走向衰敗,再以衰敗鑄就另一個國家的興盛。”
此話一出,容穆不由得多看了陳三思兩眼。
他知曉從前的這位陳國三皇子是什麽模樣。
所以當看見那樣一個囂張跋扈,幾乎對什麽事情都要指手畫腳的人變為如今的冷漠時,頗有些不可思議之感。
誰能想到,隻不過短短的三年罷了,就能讓一個人的人生發生翻天覆地的改變。
“那麽,合作愉快。”
……
容穆的行動迅速敏捷,僅僅隻用了十天,便讓陳三思光明正大的回到了陳國的都城。
而這時,按照上一任陳皇的遺旨,陳三思已被封為忠王,在皇宮之外有一座忠王府。
至此,陳國再無三皇子,隻有忠王。
對於王府,陳三思並不陌生,他曾在裏麵住了幾個月。
想當初,在潛逃回陳國之後,他的那位王兄不想夜長夢多,是曾經試圖找他麻煩,意圖將他殺之而後快,從而一絕後患。
隻是最後在文武百官的勸誡,以及來自晉國的‘不追究’後,不得不暫時放下了對他的殺心。
然而近段時間,他的那位皇兄就像是隻瘋了的野狗般對他死纏爛打,恨不得能咬下他的血肉。
陳三思眯了眯眼。
以‘友人’的身份陪伴在王府的容穆察覺陳三思眼中的暗光,不由得問道:“王爺在想什麽?”
“我在想,這‘忠’一字,於我而言可真是莫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