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麵具
這時,急哄哄想要炫耀君家有女主人的君管家從棲梧院書房內拿出一幅畫,美滋滋的放在石桌上,朝躲在樹杈上做鬱悶狀的餘老招了招手。
“你不是想看咱們君府主母長什麽樣嗎?真人雖看不見,丹青卻有一幅,餘老可有興趣觀之?”
聞聲,君琛看了君管家一眼,眼中神色莫名,到底沒開口阻止,任由他去。
“當然有!”
餘老提高了聲音,從樹上一躍而下,好奇這被君琛費盡心思藏起來的女子有多國色天香,湊到石桌旁想看個究竟。
說著話的時候,君管家已小心翼翼的將丹青展開,餘老半眯著眼,終於看了個清楚。
畫中女子身著紫衫,麵帶笑意,很是貌美知性,明明隻是畫中之人,卻像是隔著畫紙,在望著賞畫之人。
看完,餘老暼了眼安如磐石般的君琛,搖頭‘嘖’了一聲:“怪不得藏的這般緊,原來真是個國色天香的美人兒。”
說罷,他像是了卻一樁心願似的,腳尖輕輕一點,翩然躍起離去,獨留君管家熱情不已的繼續與旁人介紹。
“此人便是我君家的當家主母,溫大人與謝姑娘時常在外辦事,若是碰巧遇見了,還請定要照料一二。”
溫麒玉麵上的苦笑早已散去,聞言輕笑頷首應下,目光也自然而然的落到了畫上。
他的眸光微微一怔,脫口而出道:“畫中之人,倒是有幾分麵熟。”
聽聞這話,謝夢也湊上來看了兩眼,除了知曉畫中人貌美以外,卻看不出個所以然來:“聽說君夫人是曇城謝家女,大人你去過曇城?”
“沒有。”溫麒玉沉吟,陷入了回憶中。
良久,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他眸中劃過一道震驚之色,驀然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君大將軍,一種大逆不道的猜測徒然於腦中生形。
因被足以掉腦袋的猜測震的頭腦發懵,溫麒玉臉色漲的通紅,呼吸也略顯急促,一向口齒伶俐的他,此時也不由結結巴巴了起來。
“將軍,這人是、是……”
‘是’了半天,也沒把一句話說完整。
君琛有些意外,見溫麒玉如此做派,知曉他大概已經猜到了些什麽。
隻不過,就連當麵見過人的周世仁與沈從安都沒瞧出異常,這溫麒玉倒是隻憑著一張畫像就被點醒了?
隻能說到底不愧是曾經的狀元爺,又是東宮太子看中的人,這眼力極其的不一般。
回想戚長容曾經說過的話,君琛懶洋洋的應了一聲,在君管家炫耀成功後的滿意注視下,不甚在意的將畫卷了起來。
“嗯,大概,就是你猜想的那樣?”
君琛突如其來的回應嚇了溫麒玉一大跳,他第一反應是覺得君將軍是不是在開玩笑?
畢竟他曾數次見過東宮太子,那位行事做派全然是君子之舉,從來沒有半分的扭捏姿態,怎麽著都不該是女子之身啊!
但他又相信自己的眼睛。
或因職業的緣故,他總是觀察入微,就憑骨相而言,畫中人幾乎與東宮太子一般無二,說是孿生兄妹都有人信。
偏偏晉安皇與逝去的琴妃娘娘隻有這麽一個寶貝疙瘩,他就算想騙自己也無法睜眼說瞎話,是以才會有剛才那麽一問。
可君將軍卻回答了。
大概就是他想的那樣?
他是想的哪樣?
他想的是太子殿下是不是女扮男裝入主東宮!
如此說來,難不成真的是他猜想的這樣?
巨大的震驚後,溫麒玉深吸了兩口氣,暫且閉上眼睛冷靜冷靜。
半響,他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
敢做出此等不要命之事,長容太子的膽子是大的沒邊了。
溫麒玉苦笑不已,此時此刻,他不知是該埋怨自己眼瞎,還是該讚歎長容太子演技高超,相遇那麽多次,他竟將紅妝錯當了男兒。
想到這兒,思慮過後,溫麒玉收回失態,與一旁愣愣的謝夢道:“我與君將軍有私話要言,你可先行退避。”
“是,大人。”謝夢不明所以的應了聲,往院外行去。
君琛看了一眼君管家。
後者心下了然,腳步輕快的轉身離開,離開時還貼心的關上了院門,守在門外不讓任何人打擾偷聽。
“將軍,你與畫中之人,當然是夫妻?”
“千真萬確,戶籍有記。”
聽聞此話,溫麒玉再不敢自欺欺人,鄭重其事的起身,朝著君琛拱手而拜,動了動嘴唇,卻不知該如何稱呼,一時陷入了窘迫之境。
見狀,君琛看了他一眼,手指輕輕在石桌上敲著:“照常便可。”
“將軍。”溫麒玉起身,鬆了口氣。
“請坐。”君琛朝石椅示意。
“不,站著能使我更加清醒。”溫麒玉捋了捋記憶,仍舊怎麽也無法把長容太子與紅妝聯係到一起:“這刺激有些大了。”
君琛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可你看起來很平靜,不像是驚訝過度後的難以接受。”
“我這人,比較表裏不一。”自覺知曉了天下秘密的溫麒玉放下溫潤儒雅的麵具,在君琛麵前露了真麵目:“真正溫文爾雅的公子,是不會有機會坐上大理正這個位置的。”
大理正乃從七品官,是大理寺下直接審理案件的官員,也是審案官中品級最高的一種,可掌審理具體案件或出使到地方複審案件。
而無論是審理案件或出使地方複審案件,都需要某些見不得光的血腥手段,有時候甚至需要親自動手。
真正的謙謙君子,是做不得這些了,而他自小就見慣了死亡與黑暗,麵上這層溫和,隻是他用來偽裝的皮罷了。
所以,就算他心底海浪翻天,因多年養成的習慣使然,麵上亦然能保持平靜,甚至禮貌的微笑。
對於溫麒玉的坦然,君琛並不驚訝,隻頷首道:“難怪她會看中你,你們似乎是一類人。”
難怪,君琛很早就發現,戚長容暗中交代了溫麒玉許多事,從前不知為何,如今反倒明白了一二。
她看透了這人,所以知道這人能用。
“螢火之光怎能與皓月之光爭暉?不敢與殿下相提並論。我所作所為,隻是為了求一人生罷了,而殿下的所作所為,卻是為了令千萬人生,此等境界恐傾我一生,也無法達到。”
君琛被溫麒玉說的啞口無言,看著眼前人提到戚長容後眼中泛出崇敬的光芒,簡直想提醒他就在剛剛,他自曝了表裏不一的性子,正正是該警惕解釋之時。
然而君琛有點懶,又不想與讀書過多且口齒伶俐的人多浪費口舌,所以到底沒說廢話。
“對於此事,你有何看法?”
聞言,溫麒玉詫異的看了一眼君琛,見他一臉深沉,以為他是在試探自己的忠心,由衷而道:“將軍放心,我效忠的是長容太子,我為她人品能力所折服,早已超乎了性別的界限,此秘密我會帶進棺材中,必定不會對任何人言。”
君琛眼神複雜,再次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不愧是她挑中的人。
要知道,在這世間,男強女弱已是常理,若是被尋常人知曉壓在頭頂的是一女子,隻怕早就生出了翻天的心思。
可是在說這話的時候,溫麒玉眼神清明,神態堅定,顯然心口如了一。
君琛確定了,溫麒玉是真的不在意戚長容的性別。
“此事,務必不要告知謝夢。”
溫麒玉點了點頭,就算沒有君琛的提醒,他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謝夢。
謝夢的性子太單純,容易被人套話,更何況知曉這個秘密,就像是在脖頸上架了一把隨時能奪命的刀,她承受不住,他也不忍心。
溫麒玉恭謹的退了出來,走出庭院後,神色便恢複如常,略微蒼白的麵容上帶著淺淡的、溫和的笑意。
在謝夢迎上來時,甚至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輕一笑道:“你不是說想吃王嬸子家的豆花?今日有空,我帶你去。”
謝夢不覺有異,已習慣了溫麒玉時不時的小動作,跟在他身後嘰嘰喳喳的道:“我們出門辦公三月,好不容易查清了幾樁陳年舊案,我要吃三碗豆花獎勵自己!”
“既是獎勵,便由我獎勵你,你這個仵作當的不錯,不僅還了死者一個公道,還讓無辜之人重得清白,是該獎勵一番。”
……
兩人的聲音漸行漸遠。
棲梧院中的君琛微有些唏噓。
戴了十多年麵具的人就是不一樣,無論溫麒玉在這座院中經曆了什麽事,等出去之後,依舊是往常的姿態。
若溫麒玉沒有坦白他自己的表裏不一,若沒有今日的事,隻怕君琛也會就此被蒙騙過去。
君管家忐忑的從外走來:“將軍與溫大人說了些什麽?”
“尋常話罷了。”
君琛頓了頓,終是道:“夫人的畫像放在書房中,不要再拿給他人看。”
君管家不情不願:“為何?”
“我既將夫人養在外麵,就是希望她能得到清靜,不被任何人所打擾,若知曉的人多了,就違背了我的本意。”
君管家被說服,頷首應下。
見君管家依舊茫然,君琛唯有暗歎一聲。
有一個溫麒玉知曉就足夠了,畢竟到底是她看中的人。
要是來一個無關緊要的,無論是她還是他,為了以防萬一,都隻能殺人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