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重審
看到陸林北帶來新女伴,茹紅裳明顯一愣,不客氣地問:“她是誰?”
“應急司的同事,枚忘真。”陸林北沒有介紹她的職位。
“姓枚……我見過你嗎?有點眼熟。”
兩人其實見過麵,枚忘真笑道:“我的臉長得比較大眾,許多人見我都說眼熟。”
“嗯。”茹紅裳穿著長長的睡袍,沒怎麽化妝,比平時顯得衰老而萎靡,脾氣也不太好,從男仆手捧的托盤上拿起小藥丸,就水吃下去,連吃三粒,精神振作一些,坐在椅子上,對著小鏡子左照右照,似乎忘記還有兩名客人在場。
枚忘真同情地看了陸林北一眼,上前兩步,開口道:“茹女士……”
茹紅裳扭頭看來,語氣莫名地變得嚴厲,“你用什麽香水?”
枚忘真一愣,“我……普通香水,不記得牌子。”
“以後不要再用,我聞著不太對勁兒,好像有點過敏。”
“茹女士要多注意身體,多讓醫生給看一看,人啊,到了一定歲數,必須特別在意健康,任何一點跡象都不能忽視。”
茹紅裳勃然大怒,變臉的速度對得起她的演技,站在門口的男仆做好了開門送客的準備,她卻將全部怒氣化為一聲冷笑,“姓枚,是吧?”
“對。”
“怪不得。”茹紅裳轉向陸林北,“明天你一個人過來,我有重要情報,不能讓陌生人聽到,姓什麽都不行。”
“陸林北明天、後天可能都不會過來,茹女士有話不妨現在就說,或者應急司另換一個人過來對接。”枚忘真道。
茹紅裳又冷笑一聲,“年紀沒到一定歲數,就不要亂說話,讓應急司的大人做決定。”
枚忘真也要發怒,男仆已經走到她麵前,擋住她的視線,同時做出送客的手勢。
陸林北也示意枚忘真離開。
到了車上,枚忘真怒氣不減升增,“她當自己是什麽人?總局局長嗎?一個過氣的明星而已。她當咱們是什麽人?給她跑前跑後的助理嗎?”
直到車子拐到山下,枚忘真的火氣才降下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不是一點也不像特派組長?”
“我沒別見過別的特派組長……見過老千。”
“老千肯定有辦法對付茹紅裳。別見怪,我最近的狀態不太好。”
“真姐這些天繃得太緊,現在好了,農星文、趙帝典都已落網,隻剩下一些掃尾的工作,不用再像從前那樣沒日沒夜地勞累。”
“我還說要替你解決問題呢,反而給你添麻煩,希望茹紅裳不會拿你撒氣。”
“沒關係,我已經得罪她了,從來沒想過要取得她的原諒。”
“以後這種事情還是由老千出麵吧。”枚忘真的心情逐漸好起來,讓陸林北開車直接去往監獄。
枚忘真已經提前與警方和監獄打好招呼,要給一批特殊犯人播放一段特殊視頻。
極端組織中的洗腦專家共有三十人,三年多以前抓捕一批,去年又有一批落網,都被單獨關押,今天破例坐在同一間屋子裏,觀看趙帝典的審訊記錄。
隱藏攝像機從不同角度拍攝他們,不放過任何一點神情變化。
枚忘真與陸林北坐在監控室裏觀看這一幕,其中一台顯示器能看到同樣的審訊視頻。
科研中心很快就弄懂了李峰回留下的程序,並且加以改進,將趙帝典牢牢囚禁在軀殼裏,降低所有參數,甚至能夠直接施加痛苦的感覺,隻需在顯示界麵輕輕一點,無需任何器械,就能讓犯人痛不欲生。
機器人軀殼原是趙帝典的載體,這時卻成為牢籠與刑具。
他什麽都招了,沒有半點隱瞞,甚至痛哭流涕地求饒,因為那些審訊者們對使用“痛苦按鈕”毫不猶豫,在場的幾名科研中心專家,有時候僅僅是為了向新來者介紹界麵功能,就讓犯人滿地打滾。
招供時間長達二十幾個小時,經過剪輯之後還剩將近兩個小時,趙帝典供述他是如何在網上同時偽裝多人,挑起爭端,並招募上鉤者,然後利用他們招募更多的人,在極端組織裏煽動不滿情緒。
為什麽要刺殺第八行星的繼承人邵雲願?
趙帝典聲稱自己根本不關心第八行星和繼承人,他的目的隻有一個,挑起情緒,讓自己從中獲得樂趣——他多次使用“樂趣”這個詞,完全沒有嘲諷或是自誇的意思,就像一個人說需要喝水、吃飯。
他從哪裏學來的蠱惑技巧?
趙帝典說是自行領悟,在審訊者三次使用“痛苦按鈕”之後,他罕見地改口,承認名王星軍情頭目王晨昏可能幫了一些忙,主要是幫他挖掘特長與潛力。
是否受到名王星軍情機構的直接指揮?
無論經受多大程度的折磨,趙帝典都沒有改口,堅持認為自己不受任何人的指揮。
審訊者改變提問方式,讓趙帝典回憶他與王晨昏交往的詳情過程,連平時的聊天內容都要問個明白。
趙帝典的招供詳細到能寫成一部百集長劇,他的記憶力完整而又精準,隻要是審訊者想知道的內容,事無巨細,他都能詳細複述,很多時候,審訊者不得不要求他長話短說。
枚忘真說,剪輯版本去掉許多細枝末節,刻意強化一種印象:趙帝典確實受到王晨昏的掌控。
掌控的手段十分巧妙,往往讓趙帝典自己“想出”結論,王晨昏表現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這與農星文等人被招募和招募他人的方法如出一轍。
觀看視頻的極端分子們先是不屑,接著是長時間的冷漠,然後一個接一個崩潰,或是抱頭痛哭,或是高聲怒罵。
對他們來說,最大的打擊不是趙帝典落網,不是他們被名王星軍情機構暗中利用,也不是自己居然被網絡虛擬人物所騙,而是趙帝典經常冒出來的“樂趣”兩個字。
他們視為理想,為之奮鬥並且甘冒奇險的事業,居然隻是為一台機器人提供樂趣。
審訊視頻裏沒有涉及趙帝典的真實狀況,程序界麵上的“痛苦按鈕”讓所有極端分子相信,這就是一台純正的機器人。
從始至終,隻有一個人無動於衷。
“農星文。”枚忘真從半個小時以前就放棄其他人,隻盯著一個目標,“他比半機器人還要頑固,會不會他是更高級的機器人?”
“他的背景調查進行得怎麽樣了?”
農星文是一個來自趙王星的假名字,他的真實身份是翟王星人趙鬆亭,應急司對這兩個身份都進行過詳細調查,陸林北卻不知道結果。
“與你當時的猜測一樣,農星文是個假名字,在趙王星的經曆都是偽造的,他叫趙鬆亭,出生於翟王星光都市的孤兒所裏,普通到幾乎沒人記得他,老師要看到視頻之後才記起有這麽一個人。幾年前,他突然間成為極端分子,一開始並沒有顯露出特別之處,沒給第一代頭目林畏峰留下深刻印象,可就是他,在組織完全遭到破壞之後,幾乎是獨自一人重建網絡,又培養出一批洗腦專家。”
“在他還沒有顯山露水的時候,極端組織就給他製造農星文這樣一個身份?連林畏峰都沒有這樣的待遇。”
枚忘真露出微笑,“我就知道你會注意到這一點,我們也注意到了,可是什麽也沒問出來,他嘴嚴得狠,即使遭受酷刑也不肯再多說一個字。現在看來,根源可能是名王星的王晨昏,他最先發現趙帝典的與眾不同,想必也從農星文身上看到某些特質。”
“你還是習慣叫他‘農星文’。”
“他自己也更喜歡這個名字,‘趙鬆亭’意味著平庸,‘農星文’代表他的本性。”
“你想重審哪些人?”
“全部,但是現在看來沒有這個必要,農星文一個就夠了。”
“好像也沒有必要,第一,他不會開口,第二,我覺得你的猜測很正確,是王晨昏發掘農星文的潛力,已經沒什麽可問的了。”
“連你也不能讓他開口?”
“你將我看得太厲害了。”
“因為是你認出了他,沒有你,所有人都會將他忽略掉,也隻有在你麵前,他曾經表現出失控的跡象,說了許多話。”
“那隻是湊巧,還有一點運氣。”
“這時候就別謙虛了。”
陸林北思考片刻,“你想從他那裏知道什麽?”
“究竟是不是王晨昏‘點燃’農星文?除去被捕的這些人,還有沒有其他洗腦專家漏網?我需要確切的答案與證據。”
陸林北又想一會,“我可以試試。”
枚忘真微笑道:“你肯定能行,我就指望著你了。”
陸林北苦笑道:“隻是試試,這回我真是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還需要什麽資料?”
“暫時不需要,讓我們單獨見麵,你留在這裏觀看監控。”
“好。”
事情很快安排妥當,崩潰的犯人們被帶回牢房,隻留下農星文一個人,他似乎預感到什麽,居然衝著一隻隱藏攝像頭露出微笑,像是在打招呼。
陸林北的確沒有把握讓農星文再度開口,甚至不認為有必要審問,目前的證據已經足夠,農星文深陷牢房,掀不起新的風浪。
他隻是想讓枚忘真安心。
房間很大,給犯人們提供的座椅還沒有撤去,陸林北隨便拎起一張,放在農星文對麵兩米遠的地方放下。
“我猜你會來。”農星文微笑道,臉上還留有酷刑的痕跡,身體看上去比幾個月以瘦弱得多。
陸林北沒吱聲,因為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來看我的反應?讓你失望了,我並不在意是誰讓我覺醒,也不在意他的目的,因為真理就是真理,哪怕是從騙子嘴裏說出來,仍然不改真理的本性。新聞裏說,翟王星要與名王星開戰,聯委會裏的無恥之徒,不僅奴役所有人,還要將他們騙到戰場上去送命。這就是你為之服務的機構,你天天看在眼裏,就沒有一丁點的感覺?哦,因為你不必上戰場,你是一條忠誠的看門狗,能分到幾根骨頭。”
陸林北仍不吱聲,農星文也不再說話,兩人就這麽默默地對視。
十五分鍾之後,陸林北起身,將椅子送回原處,走出房間,他要告訴枚忘真,他失敗了,問不出什麽,他還要提醒枚忘真,寧可將趙帝典送給關竹前,也不能交出農星文,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