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兩心不知
看到費芸葭一臉茫然的樣子,薑遠於是可以確定,她一定還不知道這樁即將落到頭上的婚事。
雖然從之前接觸的經曆來看,費小姐有著比一般士族女子更多的自由,但在這個推崇儒法禮教的時代,女子對婚姻是沒有什麽自主決定的權利的。
也許在費承和劉禪眼中,這樁婚事隻需要和薑維談妥,隨後通知自己和費芸葭依禮照辦就可以了。
“薑參軍?”費芸葭發覺薑遠似乎在走神。
“我覺得有件事必須要讓你知曉,而後我們才好商量對策。”薑遠回過神來,決定不能再讓費芸葭蒙在鼓裏。
費芸葭眨了眨眼:“什麽事?”
薑遠正襟危坐,一字一句口齒清晰地說道:“天子曾派人來漢中對我宣賞,並且提及要為我賜婚,以此試探我的心意。”
費芸葭一怔,烏黑的眼珠偏轉瞥向側麵,原本放在桌案上的雙手縮到了下方,薄櫻般的嘴唇幾度張開又抿起,最終垂下眉眼微微一笑,淡聲說道:“是好事啊。既然是陛下賜婚,天恩匪淺,想必是佳緣良配,你還有什麽好顧慮的呢?”
“話雖如此,但我認為這事不能瞞著你,因為其實……”
費芸葭打斷了他:“薑參軍有些自作多情了吧。我早就說過我們恩怨相抵,隻要你和薑維往後對得起國家,馬鳴閣道的事我便全部忘記。陛下賜婚,你但可欣然接受,我不會壞你的事的。”
薑遠眉頭緊皺,心想這都什麽跟什麽啊……費家人怎麽都一個德性,看問題的時候從來都沒想過自己可能是置身事中的那一個嗎?
“你不相信我嗎?”費芸葭看薑遠麵色凝重,以為他還是不信任自己,不禁有些氣惱。
“陛下要賜婚的那個女子,是你。”
薑遠一口氣把最重要的話說完,隨後打量著費芸葭,不出料地看到她的臉上出現了充滿戲劇性的神情變化。
費芸葭的臉色變化太快,薑遠也沒能完全讀透她的心思,隻是看出了明顯的震驚、惶惑,或許還有一點點羞憤。
“所以……你今日來讀書台,是專程來找我的。”她有氣無力地說道,俯下的身子幾乎趴在了桌案上。
“難道我還能真是來聽尹學士講左傳、或者和沒上過戰場的諸葛駙馬探討兵法的?”薑遠很滿意她終於弄明白了重點,不過對於剛才的彎彎繞繞還是稍懷怨懟,開口用了一句陰陽怪氣的反問。
費芸葭忽然一拍桌子直起了上身,這舉動把薑遠嚇了一跳。
“費小姐你……”
“我發現了,你這個人表裏不一。在諸葛駙馬麵前裝得一副溫良恭儉讓的模樣,其實骨子裏相當刻薄。”費芸葭緊盯著薑遠,銳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的內心看透。
薑遠對她的這番評價一點也不抵觸,欣然接受並說道:“我隱姓埋名在涼州和魏人打了快一年的交道,做敵間的人怎麽可能表裏如一?”
費芸葭泄了氣一般又萎頓下去:“那你為何在我這裏不偽裝了?”
“已經沒有必要了吧。”
“好,那我就可以放心了。”費芸葭埋頭在雙臂之間,悶聲說道:“你先回去吧。”
“啊?我們還沒商量……”
“我會順從的,天子那邊應該已經和家父通過氣了吧。謝謝你今天來告訴我,也好讓我心裏有個準備。”說完這番話,她趴在桌上一動不動了,看起來就像讀書累了伏案小憩一般。
薑遠坐在原地發呆,總覺得劇本不該是這樣發展的,在他的想象中,費芸葭應該會對此事激烈反對抵死不從才是。
不過雖然眼前的費芸葭沒有表現出激烈反對的樣子,但方才從她口中說出的“順從”這兩個字還是讓他覺得分外刺耳。
那感覺就像是被君權和父權壓得喘不過氣來,隻得向他們卑躬屈膝。
“你還不走麽?”費芸葭幽幽地問了一句。
“在下告辭。”薑遠回過神來,心情複雜地退出了偏室,小心翼翼地帶上了門。
聽到合門的聲音,費芸葭猛然抬起頭。
她用手掌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無聲地笑了一陣,但隨後眼角又流下淚水。
……
從費芸葭處告辭離開,薑遠在尹宗的講堂外站了一陣,看諸葛瞻似乎在裏頭聽得入神,於是便撇下他獨自離開了讀書台。
回到下榻的館驛,薑遠發現薑維還沒有回來,在屋中呆了片刻之後他忽然一拍腦門——自己真是糊塗,義父在成都是有宅邸的,怎麽可能跟自己住館驛。
他在屋中翻找了一遍,想看看薑維是否有差人給自己送來書信指令,但仍是一無所獲。
正當薑遠有些茫然不知該做什麽的時候,宮中忽然來人傳召他入見。
這次來的是個地位比較低的年輕宦官,名叫眉興,薑遠猜測他多半是那個黃門令從丞元濱屬下,隨口一問果然。
他看眉興不過二十歲出頭,可能年紀比自己還小,分明眉目俊朗儀表堂堂,可惜卻入宮做了宦官……
在這個漢軍兵員緊缺,將軍們恨不得國中男子皆事耕戰的關頭,這樣一個年輕力壯的男兒屈膝於宮闈之間,不也是一種浪費嗎?
眉興並不知道薑遠的心思,兢兢業業地在前為他引路,兩人一路穿過守衛森嚴的禁中禦道,最終抵達了天子所在的殿宇前。
“陛下,虎步軍參軍薑遠帶到。”
“宣。”
薑遠低頭躬身,跟著近侍小步上殿拜見天子。
“臣薑遠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
薑遠之前已經注意到了,這間用於日常接見臣子的偏殿內除了近侍之外沒有別人,他本來以為義父和費承都會在這裏與天子一起等候自己的答複,可現在並未見到那兩人的身影。
也就是說,自己隻需要麵對劉禪一人,一想到這裏,薑遠的底氣頓時足了一些。
“朕方才聽近臣說,薑參軍去了讀書台。”劉禪笑眯眯地開口,“朕有些好奇,不知讀書台今日何人講學啊?”
“回陛下,今日講學的是尹宗學士,講的是春秋左氏傳,莊公篇。”薑遠後背開始冒汗。
劉禪連他剛去過讀書台都知道,難道蜀漢也有類似於曹魏校事府那樣的特務監察機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