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如既往
第54章 一如既往
明珠一聽,木納納得望向他,似是不敢置信。
天底下,哪有一個姆親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可是他臉上的表情絕不像是撒謊,而且他滿身仇恨,全是因為父母悲慘的下場而導致,所以才背負血海深仇。他這樣愛他們,不會拿他們開玩笑。
明珠轉身正面向他,顫聲說道,「王爺聽錯了……」
「她親口說的,本王非但沒有聽錯,而且聽得清清楚楚。」風戰修唇角的弧度飛揚,雲淡風清地說道,語氣絲毫也不在意。這份痛苦也一併隨著時間的磨礪而慢慢沉澱,變得遙遠,再也無法觸及。
明珠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百感交集。
他的姆親究竟對他說了些什麼?
怎麼會這樣?
風戰修望著那彎明月,默然地收回視線。他轉過身,朝著自己的帳篷漫步走去。高大的背影在篝火的照耀下,顯得明明滅滅,有些不真切。他孤寂的身形逐漸淹沒,彷彿融於這一片黑暗。
明珠凝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整個人躊躇猶豫。
忽然朝前走了一步,她大喊一聲,「王——爺——!」
他莫得一怔,果然停下腳步,卻沒有回頭。而後他又繼續邁開腳步,朝前走去。
明珠瞧見如此,猛得拔腿狂奔向他。她跑得那麼急,跑得那麼快,連呼吸都開始急促紊亂。而他離她越來越近,她惶惶不安地伸出手,探向了他。想要擁抱他,卻終究還是散了這個念頭,只是抓住了他的衣擺。
她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風戰修佇立於原地,挺直了脊背。他神色安然,只是眸底有一絲暗涌浮動。
「這個世上,任何一個姆親都愛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她親口說的,那也一定是有原因的。」明珠低下了頭,聲音哽咽,「她很愛你,請你相信我。」
少年沙啞的男聲從身後幽幽傳入耳底,風戰修依舊默然不應。
只是什麼東西,一下子撞進了心裡,泛起漣漪,再也無法平復。
過了許久。
明珠尷尬地鬆開了手,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她將雙手握緊成拳,慌亂得喃喃說道,「我……那個……這個……」
她十分茫然,更不知道怎麼來繼續。
「時辰不早了,我先回去歇著了。」末了,只得說了這麼一句。
明珠邁開腳步,從他身邊飛快奔過。
當她與他擦肩而過的時候,風戰修卻突然抓住了少年的手腕。明珠愕然得回頭望向他,眼底閃爍起驚慌,「王爺……」
「本王覺得,你很像一個人。」他鬆開了手,溫潤地凝望著少年,幽幽說道。
一整片夜空的星光彷彿都墜落於他眼底,一下子刺痛了明珠的雙眼,也刺痛了她的心。
明珠卻只好裝出好奇的模樣,狐疑問道,「誰?」
「一個……你再也沒有夢見過的人。」風戰修的男聲甚是低沉,在風中消散。
旭日出升,蔭綠的樹叢,前方是岔道口。
「王爺!屬下去了!」眾離扯起韁繩,朝著風戰修抱拳喝道。
風戰修默然額首,眉宇凜然。
眾離立刻領命,率三萬精兵朝著邯城的方向而去。而風戰修攜其餘兵士朝著蜀城攻去了,越是接近蜀城,日夜溫差就越是劇烈。白天的時候還有些悶熱,但是一到了晚上,就冷得牙齒打顫。終年的霧氣,更使得行軍艱巨。
剛入夜,十二騎兵中的大姐一月帶一百名英勇士兵組成一隊狙殺小分隊,目標則是十里地外的敵軍駐紮營。
根據白天士兵的回稟,那營地是敵軍觀察我軍行動而設,全營兵士共千人。
夜黑風高,一行人朝著敵軍駐紮營地而去。
帳篷內,明珠與廉人、阿縉以及阿管則靜靜等候。今晚的氣氛感覺特別不同,也特別凝重。也許是因為這才是戰爭的開始,風戰修挑起了導火線。今晚過後,他們將面對得是撕殺是血腥的場面。
已是四更天,誰也沒有心情睡。
廉人坐在一邊擦拭著匕首,垂著眼眸。
「大姐不會有事的,對嗎?」阿縉忍不住問道。
阿管點點頭,給了肯定答覆,「當然。」
他們雖然跟隨風戰修才短短數月,但是對於這位驍勇無敵的王爺,卻也有了不一般的感情。男兒志在沙場,如今他們正在沙場。只是他們年紀尚小,尚不能成為軍士中的一員,這真是懊惱。
「我出去走走。」明珠坐立難安,索性站起身來走出帳篷。
帳篷外,士兵們謹慎地來回巡邏,時刻處於警備狀態。
明珠突然停下腳步,不由自主地扭頭望向風戰修的帳篷。半晌之後,她才收回視線。只是剛一回頭,面前卻站了一道頎長身影。明珠始料不及,嚇了一跳。等到瞧清來人,她才鬆了口氣。
「王爺。」她輕輕喊了一聲。
風戰修睨了她一眼,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不安分地呆在帳篷里,出來作什麼。」
「隨便出來走走。」她回答得籠統。
風戰修只將視線望向遠方的某一處,沉聲說道,「回去睡覺。」
「睡不著。」明珠老實坦白,不繼續含糊,「我擔心,所以睡不著。王爺也不是擔心他們嗎?所以現在也沒睡!」
風戰修輕笑出聲,低聲說道,「本王不是擔心。」
明珠狐疑地望向他,卻見他勾勒起唇角,一抹絕對自信的弧度。
她當下明白,他是在等待此戰告捷的消息!
快近五更,天色微微泛亮,黎明即將到來。
風戰修佇立於原地,一動不動。
他的視線一直望著方才的那個方向,沒有轉移。
溫度愈發低了,霧氣籠罩於周身,濕了烏髮。而明珠被這寒氣凍得瑟瑟發抖,小臉也開始泛白。實在是太冷了,她不時得搓著雙手,低頭呵上一口氣,想要抵禦這份寒冷,卻發現無濟於事。
「呼!」明珠又是哈出一大團白氣。
風戰修喝了一聲,「進帳篷去!」
「我不冷。」聽見他的叱喝,明珠逞強道。
風戰修默然,不再言語,只是餘光不著痕迹地瞥了他一眼。他徑自轉身,朝著自己的帳篷走去。瞧見他轉身,她也自然而然地轉身,跟隨著他走進帳篷。此刻,明珠望著他高大的背影,思緒一轉,突然一愣。
難道,難道他是怕她冷嗎?所以才……
她欣喜地揚起嘴角,心裡微微一暖。
帳篷內,明珠乖順地坐在一邊,雙手捂了捂臉,將寒氣捂去。
風戰修隨手將披風甩向了他,依舊緘默。
「謝王爺。」明珠一把抱住披風,輕聲道謝。
披風有些過大,披在他身上顯得愈發嬌小。原本就是美少年,再加上身體內寄居的靈魂是女子,恍惚間,總有種嬴弱柔媚。明珠並沒有發覺自己的異樣,只是風戰修銳利的雙眸迸發出一絲精光。
又過了一會兒,卻遲遲等不到一月領兵歸來。
明珠扭頭望向居中而坐的風戰修,卻見他處之泰然,她忍不住輕聲問道,「王爺,不會出什麼事吧?」
風戰修不予理會,劍眉鋒芒。
明珠悶悶得癟了癟嘴,低下頭來。
下一秒,有人伸手掀起帘子,猛地走進帳篷。
來人正是一月。
明珠驚喜地望向一月,瞧見她平安無事,當下鬆了口氣。
一月身穿的夜行衣已經襤褸破碎,並且沾滿了鮮血,那血腥味隱隱散開,十分稠濃。嬌好的臉頰劃破了幾道狹長傷痕,卻已經微微乾涸。手腕的傷比較重些,胡亂得用衣物撕扯成的布條強行包紮,鮮血早就滲透。
她右手提著一件東西,單膝跪拜在地,恭敬得說道,「回稟王爺!敵軍全部殲滅,一人不留!這裡是敵軍將士的頭顱,請主上指示。」
「立刻送給莫將軍,告訴莫大將軍,這是本王送給他的見面之禮!」風戰修沉聲說道,殘酷冷血。
「是!」一月抱拳回道。
明珠一聽這話,剛剛才有些血色的小臉又是驟然慘白。她望向一月右手所提的東西,想到這衣物包裹的東西,竟然是人的頭顱,胃裡頓時一陣噁心。她猛得站起身來,捂著小臉奔出了帳篷。
那件披風從肩膀滑下,落在了地上。
突擊獲勝,全軍士兵氣勢高漲。
「嘔——」明珠奔出帳篷后,扶著角落乾嘔不止。
她越想越難受,無法接受這麼殘酷的戰爭,身體本能得抵觸,心裡也反射性得排斥。如果人與人之間,只有弒殺以及無情,那麼這個世上還會剩下些什麼。又有多少人死去后,會心生怨念,無法得以安息。
突然,身後響起沉沉腳步聲,有人悄悄走近。
一方乾淨的手帕遞到了他面前。
明珠怔忪地盯著這方手帕,扭頭望向來人。
也許是霧氣的原因,廉人俊美的臉龐有些些朦朧。他穿著藏青色的袍子,整個人看上去乾淨清澈。絕美的少年,尚有些稚氣的五官,神情卻是異樣沉靜,有著不符年紀的從容以及執著。
廉人並不多問,只是輕聲說道,「走吧。整理一下,該起程了。」
明珠點點頭,跟隨著他走向不遠處的帳篷。
兩人剛走進帳篷,就聽見阿縉興奮地嚷嚷聲,「大姐果然就是大姐,帶著士兵連夜將敵軍全都殲滅了!厲害!」
「而且還帶回了敵軍將士的頭顱!」阿管低聲說道。
「頭顱?」阿縉頭皮發麻,方才的興奮勁兒遏止。
阿管一邊收拾行裝,一邊說道,「王爺命人將頭顱送去了,據說是要給敵軍的將軍一個下馬威!大家的情緒都很亢奮!」
「原來是這樣。」阿縉回了一句,也開始整理行裝。
阿管抬頭瞧向廉人以及明珠,叮嚀道,「你們快點吧,馬上就要出發了!」
天色還有些黑,大部隊又開始向前進軍。
戰爭的氛圍,也越來越凝滯了。
風戰修與雲霓策馬於前方嗒嗒而行,十二騎兵各自分散於隊伍前後,便於接應。全軍上下,唯一一輛馬車內,四個美少年安然而坐。阿縉與阿管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廉人則坐在一邊閉目養神。
明珠蜷縮著身體,自始至終都不再說話。
到了正午,隊伍沿路休息,火頭兵們開始操持全軍的伙食。
明珠與其餘三人也與每日一般,開始生火做飯。明珠愣愣地望著鍋子,卻遲遲沒有動作。她的耳畔,還盤旋著那無情的話語。而她的腦海里,還可以勾勒出可怕的撕殺場面。這太過殘忍了,也太過可怕了……
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這才回過神。
「這就是戰爭,只能往前沖,沒有後退的路。因為後退,就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廉人碧綠的雙眸森然,沉聲說道。
明珠一陣茫然錯愕,忽又笑道,「所以,生命就可以像草芥一樣廉價,塵土一樣卑微?」
她笑得自嘲,也笑得無力。
「除非有人統一了這片大陸,才能不再有戰爭。」廉人望著他虛無的笑容,沉聲說道,「即便不是王爺,也自然會有人征戰!」
明珠完全不明白,追問道,「為什麼?」
「各自有各自的國家,只要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不就可以了嗎?為什麼一定要征戰四方呢?勞民又傷財!有沒有想過那些失去了孩子的父姆,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失去了父親的孩子,又該怎麼辦?」
「因為權勢,因為想要自己獨霸天下!」廉人眯起眼眸,犀利指出,「沒有一個國家的君王會允許有人比自己強大,或者那人與自己同樣強大!」
明珠張口結舌,一下子沒了反駁的話語,卻也被他點醒。
她突然想到了弘帝,也想到了東驍天。
弘帝當時將自己嫁給風戰修,正是因為忌憚風戰修的勢力。而東驍天也曾經對她坦然過,確實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大。甚至於最後,他會突然反悔約定,即便是拿到了兵符,也要趕盡殺絕的原因正是這個!
——沒有一個國家的君王會允許有人比自己強大,或者那人與自己同樣強大!
風戰修絕對屬於前者,他的強大足夠讓人顫慄。
明珠幡然醒悟,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覺得寂寥荒蕪。
「如今的戰爭也許殘忍,卻是為了日後的盛世和平。應該有這樣一位王者來統一大陸,徹底讓戰爭停止。」廉人的目光格外炯亮,有著無限嚮往以及期許。
他彎起眼角,堅定說道,「如果是王爺,一定可以。」
明珠與他對望,彷徨地喃喃說道,「我不知道……」
盛世和平的統一,難道就應該有數以千萬的生命祭奠嗎。
到底值不值得,她不知道。
或許,從來也沒有人能夠給予確切的答案。可她知道,他的征戰只因為仇恨。
驍年九月,戰王投誠於睿王,遂起兵一舉攻向大興王朝。行軍數月,戰王軍隊與大興王朝的軍隊正式展開了惡戰。大興此次由莫康,莫大將軍率兵迎戰。兩軍交戰,一場撕殺,一場浩劫。
眨眼,已是十二月。
十二月,正是寒天凍地之時,卻是烽火連天。
邑城城池內,莫康與幾位將領謀士正於府邸商討敵軍的攻伐形勢。
突然,大殿外低頭奔入一名士兵,「大將軍!邯城遭到攻擊!」
「早就料到如此!邯城那兒有相將軍守著,一時半會兒不會被攻陷!子揚、木南,你們二人立刻帶兵從左右後方包抄夾擊!這一次,我要讓風戰修馬失前蹄,進退兩難!」莫康捋了捋鬍鬚,沉聲說道。
兩人立刻單膝跪拜在地,接過兵符道,「屬下遵命!」
「速去!」
「是!」兩人起身,轉身奔出大殿。
「等等!」莫康想到些什麼,又是喊了一聲。兩位將士回頭靜待,他繼而囑咐道,「記住,不可傷及風戰修的性命!」
那兩位將士終於離去,一旁的謀士費仲扭頭望向莫康,低聲說道,「將軍對他心存仁厚,不忍殺他。只怕他……」
「費仲啊!」莫康喊了一聲,感慨地說道,「風戰修的脾性雖然孤僻狂妄,但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將才!」
費仲雖是認同風戰修的英勇,卻也憂慮地叮嚀道,「將軍,皇上可是下了死令。」
「如今,先帝與公主屍骨未寒,柳丞相又野心勃勃,只手干預朝政!皇上需要將才!」莫康端坐在椅子上,眯起雙眸說道,「如若我能讓他重新歸順,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至於皇上那兒,我自然會極力保薦!」
「難為將軍了!」費仲作揖道。
……
距離邑城萬里之外的各座山頭,戰王的軍隊分散駐留於此地有十天之久。由於已經逼近敵軍,全軍上下處於隨時備戰狀態。樹叢小道盡頭,有騎兵策馬前來。四周巡邏的士兵們瞧見對方手中的令牌,這才准許騎兵下馬。
騎兵滿身是血奔進帳篷,急急回道,「王爺!敵方左右夾擊,我方前後受敵!眾將軍請求王爺指示!」
話音落下,那騎士不堪負荷,倒在了地上。
士兵們將那騎兵抬出,急忙救治。
帳篷內,眾人齊齊望向風戰修,等待他發話。
風戰修一雙深邃眼眸平視於前方,突然動了動唇,沉聲說道,「殺他個回馬槍!」
眾人沉了一口氣,震天吼道,「是!」
立刻,戰王軍隊奔赴邯城,救援眾離一行。
數十天的日夜奔波后,戰王軍順利趕至,與眾離所率的一行軍士裡應外合,挫敗了由子揚、木南各自帶領的共兩萬兵士。而邑城,莫康將軍收到了此訊,親自率兵尾隨於后,準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兩軍主將親自戰場見面,在這關鍵時刻,決戰即將到來。
邯城前方的山坡,樹木叢生,利於士兵隱蔽,卻也容易被埋伏。風戰修命十二騎兵各率十人一組小分隊,謹慎小心得躲過敵軍的刺探以及注視,在四周埋下散石粉。散石粉本身低毒,但是一旦燃燒后,就劇毒無比。
在這樣的山林之地,不傷一兵一卒就能剿滅敵軍,這恐怕是唯一方法。
入夜了,點燃的火把扔下,燃起了火苗,迅速躥起一道火線,順著灑下的散石粉蔓延燃燒。
又起西風,西風猛烈地呼嘯吹起,火勢愈演愈烈,再也無法阻擋。
沒過多久時辰,一座山頭連著一座山頭焚燒。
火光映襯,燒亮了一片天空。
「大將軍!敵軍在四周灑下了散石粉,現下西風又起,火勢越來越烈!散石粉焚燒后劇毒足以致命,望請將軍速速撤離此地!」士兵奔進帳篷,急急回稟道。
莫康濃眉緊皺,低眸思忖,卻是猶豫不決。
西風起,散石粉劇毒吹向了邯城,那邯城的子民們又該怎麼辦?
「大將軍!若是再不走,恐怕全軍覆沒啊!」情勢太過緊張,費仲忍不住扭頭喊道。
莫康已過五旬,一身戰甲,鬍鬚銀白,更是正氣凜然。他拿起面前的頭盔,猛得戴在頭上,沉聲喝道,「你們幾人馬上帶領兵士立刻撤離此地,留下一千精兵隨老夫前往邯城疏散民眾!」
「將軍!」眾人聽見他這麼說,驚呼道。
莫康心中下了決定,視線一一掃過眾人,堅決地說道,「子揚,老夫任命你為副將軍,率領軍士撤離!馬上!立刻!現在!撤!」
「將軍!」眾人跪拜在地,不肯離去,「請將軍三思啊!」
莫康伸手拍案,厲聲喝道,「這是軍令!」
這四個字出了口,眾人頓時一怔,只好收了聲。
「屬下遵命!」眾人徐徐站起身來,眉宇緊鎖,終究還是轉身奔出了帳篷。
帳篷外,場面一片混亂。士兵們迅速撤離營地,趕回邑城。而這火燒似的天空,夾雜著煙霧隆隆,絢爛起一陣一陣紅光。冷風呼嘯而過,空氣里那刺鼻的散石粉味漸漸飄來,讓人感覺越來越難受。
遠處,似乎可以聽見誰的哀聲,連綿不絕響起。
情勢雖然緊張,可戰王的營地中,士兵們卻在歡呼雀躍。
戰王引軍入翁,殺了敵軍一個措手不及。而後,雲霓所率的士兵再次殺了個回馬槍,受戰王命令,在邑城至邯城的路途中又折回邑城。敵軍將兵力全都聚集於邯城,邑城空虛,這是最佳的攻佔時機。
一方與敵軍主將莫將軍撕殺,另一方則是奪回邑城。
戰王的營地已經順利退至處於東邊的高丘,眾人站于山崖邊上,遠眺旁觀這一場漫天大火。火光照耀著眾人臉龐,每人心中皆是暢快。
這一仗,持續了數月,在此時此刻,終究要落下帷幕。
風戰修一身鎧甲,佇立於最前方。冷風蕭瑟吹拂,將他的烏髮吹起,幾縷髮絲於空中飛旋。漫天的火光下,他邪魅的側容堅毅果猛,眼底的溫度卻是冰冷。剎那間,有一瞬惆悵以及隱忍閃爍而過。
他雙眸一沉,轉身走向自己的帳篷。
十二騎兵依次排開,恭敬低頭。等到風戰修的身影遠去,再次回頭凝望於火海。
「西風一直吹,恐怕過不了多久,劇毒就會襲向整座邯城。只是可憐了邯城的百姓,全都難以倖免。」
不知道是誰,突然喃喃說了一句。
「戰場就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們不死,我們就要死。」大姐一月冷聲說道,言語之間卻也有些無奈。
廉人、阿縉以及阿管三人並肩而站,聽到這話,猛然間感受到戰爭的殘酷以及兇險。
明珠一直默然無聲,此刻卻也忍不住問道,「難道沒有挽救的方法嗎?兩軍交戰,和尋常百姓有什麼關係?」
「就是啊!」阿縉附和了一聲。
廉人與阿管雖然沒有出聲,卻炯亮了雙眸。
眾女剎那扭頭,紛紛尋聲望去,視線停留於少年們憂慮的臉龐。她們同時邁步,默契地走向那四個美少年。窈窕的身姿卻有一股威懾壓向他們,勾勒起唇角,各自雙手環胸,笑得有些詭異。
六月調皮地眨眨眼睛,不懷好意地說道,「有辦法啊!童子尿可以解毒,把你們送給他們吧?」
「等等!他們也許不是童子了呢!」十一月彎腰注視著阿管,上下打量。
「哎?你們到底是不是啊?」
眾女戲謔地問道,擺明了是捉弄他們。
四人頓時一陣尷尬,俊美的臉上浮現起羞澀,直接選擇逃走。明珠眉宇緊蹙,被阿縉拽著手腕,拉回了帳篷。四人回到帳篷,終於鬆了口氣。阿縉隨地一坐,阿管則是倒了杯茶水,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童子尿,真得可以解毒嗎?」明珠輕聲問道。
阿管喝著水望向他,阿縉搖搖頭。
「應該可以。」廉人躺了下來,閉著眼睛沉聲說道,「我家以前開醫館,所以我有些了解。」
明珠又是漫不經心地問道,「那該怎麼解呢?」
「巾帕沾濕后蒙面,即可幸免於難。」廉人如實回答,末了,狐疑問道,「你知道這些做什麼?」
明珠立刻搖頭,訕訕地說道,「沒什麼,隨便問問。」
「好了,不要再想這些事情了。人各有命,現在也只能聽天由命。時辰不早,快睡吧。」阿管打斷他們的談話,叮嚀了一聲。
四人掀開被子,和衣而睡。
過了許久,呼吸聲漸漸沉穩。
明珠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掃向他們三人,確定他們睡著之後,這才輕手輕腳地起來。她獨自走出帳篷,心中有了決定。
夜黑風高,又是寒天凍地。
明珠牽過一匹馬駒,慢慢走出營地。
營地里的士兵全都知道這名黑髮少年,更知道他是王爺的貼身侍從。所以見他出營,也沒有阻攔,只是按照慣例,上前詢問一聲。明珠隨口找了個理由,只道是替王爺去采幾味野菜,順利矇混過關。
「駕——」黑髮少年輕喝了一聲,策馬下山。
繞過前方火勢洶洶的山頭,奔向了邯城。
天尚未亮,火勢不曾緩和,依舊熊熊。
阿縉惺忪醒來,起身想要去小解。等到他小解回來,睡意也散了幾分。環顧四周,廉人與阿管側身而睡,可是明珠卻不見了。他揉了揉眼睛,猛得睜開眼再次望去,這才確定他真得不見了。
阿縉立刻走出帳篷,兜轉了一圈。
可是依舊沒有找到明珠的身影。
不知道怎麼了,阿縉心中突然浮現起不好的預感。他立刻奔回帳篷,喊醒了廉人以及阿管兩人,「廉人!阿管!你們快醒醒!別再睡了!快醒醒啊!」
「怎麼了?」阿管還閉著眼睛,沙啞地問道。
廉人悶哼一聲,眯起眼睛望向他。
「明珠不見了!」阿縉焦急地吼了一聲,伸手指向明珠的睡塌,「你們看啊,他不見了!」
阿管聽見這話,猛得睜大了眼睛。他順著阿縉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不見明珠的身影,當下狐疑地說道,「會不會睡不著,出去散步了?」
廉人盯著明珠的睡塌,抿著唇不說話。
「我找過了,沒有!」阿縉回道。
阿管匆忙地整了整衣服,沉聲說道,「快去外面問問士兵,有沒有看見明珠!」
「好!」阿縉點頭附和,與阿管兩人奔出了帳篷。
沒過一會兒,兩人又是折回。
「明珠怎麼搞的,現在這種時候,他竟然自己騎馬出了營,還說是去給王爺摘野菜了?」阿縉懊惱地抓了抓頭髮,實在是替他擔憂不已。
阿管覺得事情沒有簡單,可是一時間也沒有頭緒。他扭頭望向廉人,沉聲問道,「廉人,你知道什麼原因嗎?」
廉人半躺起身,若有所思地說道,「恐怕那個小子,去做傻事了。」
「傻事?什麼傻事?」阿縉不明所以地追問。
「他去救邯城的百姓了。」廉人碧綠的雙眸深邃森然,幽幽吐出這樣一句話。怪不得會那麼仔細地問解毒的方法,原來是為了這個!這個天真的傻子!
阿管與阿縉同時愕然,不敢置信地嚷道,「什麼?」
「我去告訴王爺,你們在這裡等我。」廉人皺眉說道,掀開被子站起身來。他一邊走出帳篷,一邊整理著衣物。
阿縉望著廉人而去的身影,不安地問道,「明珠……該不會有事吧。」
「但願。」阿管也著實替明珠擔心,喃喃說道。
天近黎明,卻彷彿迎來另一場黑夜降臨。
戰王的帳篷中,廉人恭敬地站在中央,沉聲稟告道,「王爺,明珠獨自騎了馬,出了營地。先前他知道童子尿可以解毒,恐怕他是去通風報信,救邯城的百姓了。懇請王爺派人去將明珠攔回!」
「本王為什麼要去救他。」風戰修雙眸漆黑炯亮,神情更是無畏。
「王爺?」廉人一愣,猛得抬起頭來,卻見他不羈散漫的臉龐,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怎麼回事?王爺對明珠應該很不一樣才對啊!怎麼會這樣!
風戰修喝了一聲,「退下!」
「王爺真得見死不救嗎?」廉人硬著頭皮追問。
「本王讓你退下!你難道想死嗎?」他忽而陰霾了口氣,吐出森冷的話語。
廉人整個人頓時一怔,僵持了半晌時間,無奈轉身走出了帳篷。
又過了一會兒,眾離踱進帳篷。
風戰修閉著眼睛正在養神,他沒有望向來人,沉聲說道,「怎麼?連你也來求情?」衣袖下的手,卻緊緊握住了顆夜明珠。
「夜裡寒蟬,屬下命人煮了薑湯,王爺喝一碗祛祛寒。」眾離絕口不提救人一事。
風戰修徐徐睜開眼,果然見他手中端了一盅湯。
「屬下不知道王爺為什麼將那少年留在身邊,也不知道王爺與那少年之間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情。可是王爺如果不救他,恐怕王爺會遺憾終身。」眾離徑自倒了一碗薑湯,而後端著碗走到他面前。
風戰修沉默不語,單手接過盛有薑湯的碗。
「王爺沒能救活王妃,心裡已經有了一個遺憾,不要再有第二個了。」眾離朝後退了一步,誠懇說道。
風戰修低頭望著手中的碗,瞧見了自己隱約的倒影,有些自言自語似得幽幽說道,「本王有時候覺得,他簡直就是她,他們像是一個人。」
寒風瑟瑟,帳篷外搭建的篝火邊,佇立了幾道身影。
「王爺不打算救明珠嗎?這該怎麼辦?」阿縉捧著薑湯喝了一口,輕聲問道。按道理說,王爺不可能會放任明珠不理啊!畢竟,畢竟明珠和王爺之間,好象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據說,是和已經死去的王妃有關。
阿管搓了搓手,一雙眼睛直直盯著前方的帳篷,「不知道眾離將軍有沒有勸說成功。」
「出來了!」廉人眼尖地瞧見帳篷內一前一後走出來的兩人。
三人立刻迎了上去。
風戰修一身盔甲,英姿颯爽。他望著不遠處燒紅了的天空,劍眉微蹙,沉聲說道,「眾離,見機行事。」
什麼?王爺要親自去救明珠?三人當下一悶。
眾離抱拳道,「屬下遵命!」
「王爺!」十二騎兵神不知鬼不覺地走來,一行人傲氣凜然。眾女紛紛單膝跪地,齊聲說道,「屬下誓死跟隨主子!」
風戰修沉然的目光掃過她們十二人,低聲說道,「上馬!」
「是!」
立刻,一行人牽了馬駒,縱身上馬。
眾離與廉人三人留於營地,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心裡默默祈禱。
寒風掠過臉頰,猶如刀割。
風戰修策馬於最前方,執鞭狂奔,穿梭于山叢,十二騎兵緊隨其後。由於前方聚積毒氣,所以只得繞後山而行。這樣一來,也需要些時間才能趕到邯城。距離明珠離去的時辰,他們再怎麼追趕,也勢必會慢上一些。
黎明已經揭開帷幕,空氣里瀰漫著戰爭殘留的硝煙味。
十二騎兵雖然心中替明珠擔憂,卻忍不住暗自嘀咕。
散石粉能用童子尿解毒,他們知道,難道敵軍就不知道嗎?
敵軍軍營多為壯年男子,童子身為少數,所以他們才會撤退。而邯城之中,自然有男童。只是普通的散石粉的確是能夠用童子尿解毒,但是他們所下的散石粉經過特殊研製,需要再加一味燁草才能解毒。
若是只有童子尿,完全無濟於事,沒有絲毫功效。相反,還會加劇毒發。
明珠這不是去救人,而是擺明了去送死。
前方漫漫,形勢愈發緊張了。
遠處,烈火熊熊。
邯城的城池終於近在眼前。
明珠經過一夜奔波,繞過山頭,抵達了邯城。只是邯城城外有許多士兵把守,守衛更是森嚴。他一身白衣翩翩而來,尚未入城,便被守城的士兵厲聲攔下,「來者何人?還不速速下馬!」
「馭——」明珠已是氣喘吁吁,輕喝一聲,只得下馬。
士兵們一擁而上,紛紛舉著刀槍指向白衣少年。明珠孤單地佇立於原地,面對無數刀劍所指,突然之間,想到了風戰修。當日養心殿,也是這樣的場面,這麼多刀劍指向了他。如今想來,卻是歷歷在目,那樣清晰。
明珠不為所懼,鎮靜地說道,「我要見你們將軍!散石粉的劇毒襲來,全城百姓皆會遭殃,我知道解毒的方法!」
士兵前方突然讓出一條道,守城的將士提著大刀徐徐走出。
「你是怎麼知道的?」那粗猛的將士大聲喝道。
明珠挺直了脊背,「不要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救命要緊!」
「哈哈!可笑!散石粉劇毒,用童子尿就可以解毒,你以為本將不知道?說!你這小子是從哪裡來的!」將士又見他細皮嫩肉,長相俊美,一下難分男女。吐了口唾沫,讒言道,「長這麼漂亮,難道是個女姦細?」
明珠聽到這麼說,頓時愕然,整個人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亂了分寸。
是啊,廉人都知道童子尿可以散石粉的劇毒。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呢?她怎麼和笨蛋一樣,就這麼義無返顧地沖了出來。現在又該怎麼辦?她進退兩難,面對敵人的圍攻,慌張無助。
「說!你是不是姦細!到底是來做什麼的!將這個小子抓起來!」那將士舉起大刀,指向了黑髮少年。
明珠忍不住朝後退了一步,她插翅難飛。
此時,不遠處奔來一隊人馬,黑鴉鴉一片。
守城的士兵們謹慎迎戰,卻見打著「莫」字旗號的大旗。那粗猛將士一下就認出了來人,抱拳喊道,「大將軍!」
「大將軍!」邯城的士兵集體跪拜在地,齊聲喊道。
明珠扭頭望去,只見為首的莫康將軍一身鎧甲,花白鬍須。
她只見過莫康將軍一面,那是東驍天的大婚之日。
隊伍朝著邯城湧來,莫康騎於馬駒上,目光掃過士兵,對著那將士喝道,「相將軍,敵軍灑下散石粉,劇毒將襲,快讓全城百姓撤離此地!」
「大將軍!散石粉有何可懼,只需童子尿即可解毒!」那將士抬頭道。
莫康白眉一凜,又是喝道,「風戰修豈會讓我等輕易解毒?這散石粉中一定攙了其他東西!恐怕童子尿解毒不成,反會加劇毒性!」
「什麼?」將士瞪大了眼睛,有些大意失策的意味。他慌亂地掃過周遭,視線停留於黑髮少年的身上。一個大步上前,直接揪起他的衣襟,將少年提了起來,叱喝道,「快說!你這個姦細!如何解毒!」
明珠被他用力提起,呼吸頓時困難,一陣難受,「……」
「你說這少年是姦細?」莫康不可思議地望向那黑髮少年,一雙老眸注視於他,上下打量一番。怎麼看都只是一個弱質少年,又怎麼會是姦細呢?難道他身懷絕技,刻意掩藏了本領?
將士立刻回道,「大將軍!這少年不知從何而來,還大言不慚地聲稱自己知道解毒的方法!」
明珠漲紅了臉龐,連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先將這少年放下!」莫康沉思道。
將士聽令,手勁一松,少年如同布偶便摔在了地上。
「咳——咳咳——」明珠咳嗽不止。
莫康凝眸俯視少年,沉聲質問,「你當真知道解毒的方法?」
「現在……不知道了。」明珠斷斷續續地說道,語氣挫敗。如果真得按莫康將軍所言,童子尿不能完全解毒,那麼她也不知道解毒的方法了。
將士一陣惱火,當下覺得自己被戲弄了。他抬腳狠狠地踹了少年一腳,粗聲粗氣地喝道,「看我不宰了你!」他舉起大刀,作勢就要落下。
「大將軍難道不想救全城的百姓了嗎?」明珠急急喊道。
「相將軍!且慢!」莫康出聲阻止將士砍殺,狐疑問道,「你難道有解毒的方法?」
明珠咬牙說道,「我沒有!可是王爺有!」
「風戰修?」莫康更是驚奇。
明珠堅決地點頭,卻不是相信自己,而是相信他。
風戰修,我相信你,一如既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