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請不要騙我

  第64章 請不要騙我


  戰王陛下與公主明珠在御膳房煮東西的事兒,一下子傳遍了整座皇宮。當然,也傳到了乾寧宮以及金雀宮。雲霓雖然沒有說半句,但是神情卻是鬱鬱寡歡。人言可畏,次日的皇宮,流言蜚語早就傳得繪聲繪色。


  午後,陽光明媚。


  雲霓獨自一人走在御花園,前方的亭子里,兩名打掃的宮女正在叨念些什麼。


  「公主突然回來了,皇後娘娘馬上就被打入冷宮了。」


  「本來就沒受寵,聽說她以前只是陛下身邊的貼身侍女,現在一朝跳進龍門,也算是麻雀飛上枝頭,成了鳳凰了。」


  「是啊,其實陛下與公主好相配呢。」


  「恩,不過皇後娘娘人很好。她好可憐。」


  諸如此類的碎碎念,雲霓總會在不經意間聽到。


  而後被撞個正著的宮女、太監就會立刻跪拜在地,連連求饒,「皇後娘娘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雲霓笑笑,平靜地走過他們身邊。只是,她的心裡卻涼涼的,猶如十一月的寒秋。


  身後突然響起腳步聲。


  雲霓沒有回頭,望著枝頭蹦跳的小鳥,輕聲說道,「她們沒有說錯,我的確是一朝跳進龍門,麻雀飛上了枝頭。」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眾離凝望著她的背影,沉聲說道。


  小鳥拍了拍翅膀,飛向了天空。


  雲霓望著那隻飛走的小鳥,突然彎腰拾起地上的石子。手一揚,石子擊中小鳥的翅膀,小鳥從半空中墜。她望著落在遠處的小鳥,喃喃說道,「沒了羽翼,是不是就飛不起來了。」


  而她,還要不要給自己回頭的機會。


  眾離一向面無表情的臉龐,突然展露幾分惆悵。


  風戰修與明珠度過了最為快樂的三天時光,平靜並且滿足。儘管朝中大臣對於迎娶王后一事的擱淺,心生困惑狐疑,但是誰也不敢開口作聲。誰想找死?沒有一個人敢拿腦袋來開玩笑。


  上完早朝,風戰修漫步踱回平樂宮。眾離默默跟隨在後。


  今天已經是最後的期限了,姑姑給他最後的期限了。他知道姑姑一定會讓她做決定。


  身後,柳意急步追來,單膝跪地,恭敬說道,「陛下,太后請您去乾寧宮一聚。公主也已經在乾寧宮了。」


  什麼?明珠也在那裡?


  風戰修立刻回頭,朝著乾寧宮奔去。


  乾寧宮內,慕容飛雪與明珠坐於棋局對面。慕容飛雪執黑子,明珠執白子。其實對於下棋,明珠根本不會。可是慕容飛雪硬是要她下,只好硬著頭皮,胡亂下了一通。一局過半,白子誤打誤撞,竟然與黑子平分秋色。


  明珠並不在乎這一盤棋,只是狐疑她派人將自己帶來這裡是做什麼。


  「剛才還跟哀家說不會下棋,這不是下得很好。」慕容飛雪抬頭瞥向她,一雙眼眸犀利鋒芒。


  明珠收到她的注目,輕聲說道,「太后讓我的。」


  「呵呵。」慕容飛雪輕笑了一聲,沉聲說道,「哀家讓不讓你,你都看得出來?」


  明珠低下了頭,不再說話。越說越錯,乾脆還是不說了。


  「哀家今天讓你來,是想讓你見一個人。」慕容飛雪說著,輕輕拍了拍手。


  立刻,芙蓉抱著襁褓中的孩子徐徐走進殿來。


  明珠放眼望去,視線對上了孩子,心裡頓時一驚。這、這、這是東驍天和柳水瑤的孩子!心裡又是慶幸,幸好孩子平安無事!她想要起身上前去抱孩子,可是又怕太后懷疑。別人眼中,她並不認識這個孩子。


  她不能露出馬腳。


  慕容飛雪散漫地拿起茶杯,茗了口香茶,「你知道這是誰的孩子嗎。」


  「我不知道。」明珠回道。


  「這是東驍天與柳水瑤的孩子!」慕容飛雪輕聲說道,餘光睨向她,「這孩子生得真好看,想來長大之後一定也是玉樹臨風。不過,他的性命從這一刻起可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他是死是活,全憑你一句話。」


  慕容飛雪又是揮了揮手,芙蓉抱著孩子退下了,她不急不徐地說道,「哀家想讓陛下娶雲霓為王后,可是陛下似乎不願意。」


  「這是陛下的事情,太后問我,我做不了主。」明珠悶聲說道,明白她是在威逼。


  慕容飛雪倒是從容淡定,又是說道,「你的確做不了主,可是你能讓陛下做主。你要好好考慮清楚。」


  「我不是弘帝的親生女兒,他更害死了我的父姆,太后覺得我可能會在意一個仇人的孩子嗎?」明珠反問道。


  慕容飛雪冷笑道,「你在不在意,關哀家什麼事。你若是不在意,哀家也正樂得輕鬆,這孩子早該死了。」


  明珠心裡一寒,感覺她的無情以及絕情。


  此時,殿外響起通傳聲,「陛下駕到——」


  風戰修急步匆匆地奔進殿來,視線掃過慕容飛雪,停留於明珠身上。一路心驚肉跳,瞧見她好端端地在他面前,這才鬆了口氣。他沉聲喊道,「姑姑。」


  「剛上完朝,趕這麼急做什麼。哀家又不會把她給吃了。」慕容飛雪見他神色微變,悠悠說道,「陛下,大婚一事是否有決定了?也總不能這樣拖著,王后那兒,還有滿朝百官,該給個交待才是。」


  風戰修俊容陰霾,久久不應。過了半晌,這才開口說道,「明日我會給姑姑答覆。」


  「好。」慕容飛雪點頭額首,輕聲說道,「陛下這麼說,哀家自然相信。哀家有些累了,你們先退下吧。」


  明珠起身走到風戰修身邊,兩人一起轉身離去。


  剛走出乾寧宮,恰巧撞上雲霓。


  雲霓一身王后的鳳服,身後跟隨了數名太監宮女。她止步於兩人身前,扶身問安,「陛下萬歲。」


  風戰修默冷冷地瞥了眼,拉住明珠的手從她身邊默然經過。


  明珠有些尷尬,只好朝雲霓笑笑。


  可是她這微微一笑,看在雲霓眼中竟然只覺得刺目譏諷。身份改變,什麼都在改變。她是在嘲笑自己的備受冷落嗎?還是在炫耀自己的受寵?雲霓鳳眸一凝,幾分冷然深邃於眸底,卻是辛酸。


  她抿了抿唇,走進了乾寧宮。


  乾寧宮內,慕容飛雪瞧見雲霓,立刻露出慈愛的笑容。她朝著雲霓招了招手,輕聲說道,「好孩子,來哀家這邊。」


  「太后。」雲霓走到慕容飛雪身邊,親昵地握住了她的手。


  慕容飛雪拍著她的手,奪定地允諾,「雲兒,你放心,哀家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王后之位,不管如何都是你的。」哪怕戰修執意不肯娶,她依舊有辦法讓雲霓成為一國之後。而那個明珠,絕對不能留。


  「太后,我……」雲霓咬著唇,欲言又止。


  慕容飛雪見她遲疑猶豫,更是用力握緊她的手,「雲兒,你可是哀家的人,哀家疼你寵你,你可不能給哀家泄氣啊。你放心,等你有了戰修的子嗣,他不承認也要承認!哀家知道你要受些委屈,可這也是必經之路。」


  「總不能讓一個亡國之女來做王后,而且她還是大興餘孽!哀家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你身上了,你可得爭氣。」


  雲霓一聽這話,堵在喉嚨口的話終於咽了下去。


  孩子?是啊,如果她有了他的孩子……


  太過晴朗的晌午,藍天白雲的天氣卻讓人感覺更加窒悶。慕容飛雪給了最後期限,風戰修也承諾明日給她答覆。可是這答覆的結果,究竟是什麼,卻讓人太過為難。他到底要不要娶雲霓,陷入了從未有過的窘迫境地。


  回平樂宮的一路上,風戰修握著明珠的手,沉眸不語。


  明珠扭頭瞥向他不動聲色的俊容,卻清楚明白他的兩難。


  她不想為難他,更捨不得為難他。


  他從小就失去親人,姑姑已經是他最後的牽挂了。他看似冷血無情,偏又對親情最為偏執。她自然明白他想要兩全的念頭,但是這個世上,又有多少事情能夠兩全。自古帝王都是後宮三千,又有幾個能夠為你而空。


  可是想到他要娶雲霓,她的心好疼。


  如今,東驍天與柳水瑤的孩子還在太後手中,她如何能不顧?


  為什麼總是有那麼多的是是非非,夾雜在他們中間。不過是想好好愛一個人。


  兩人沉默了一路,卻是各有各的心思。


  不知不覺中,風戰修與明珠走過了御花園。而那架鞦韆空空,正在等待著誰去玩耍。風戰修突然扭頭,沉聲說道,「坐上去。」


  明珠瞥了他一眼,「你推我?」


  風戰修笑笑,鬆開了她的手。明珠走向那架秋天坐下,他果然走到背後來推。他推得很慢,一下又一下。鞦韆也隨著盪得越來越高,瘦小單薄的她好象就快要飛起來,像只展翅的蝴蝶,翩然而去。


  而她的笑容,在這個時候才展露那份燦爛。


  鞦韆盪下,恍惚的時候,明珠聽見他低沉的男聲,若有似無,卻是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明珠心裡一沉,感覺墜落萬丈深淵,再也爬不起來。


  「陛下,吏部大人求見!」太監急急趕來,作揖道。


  鞦韆剎那停了蕩漾,風戰修扶著明珠走下鞦韆。他這才回頭望向那名太監,沉聲說道,「讓他在養心殿候著。」


  「是!陛下!」太監低頭退走。


  風戰修握了下她的手,輕輕撫開她臉頰上貼著的秀髮,親密的動作是情人之間的親昵,還是他歉然的回饋。他收回了手,作勢就要離去。明珠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緊咬著唇,不敢去看他。


  第一次,她不想去管別人了,不想總是去替別人著想。


  哪怕是自私,她都想自私一回。


  明珠抬頭,盈盈望向他,揚起了唇角,「我會尊重你的決定,如果你決定娶雲霓,那我一定會送上祝福。可是如果你選我,那我死也會跟著你。」


  只要一句話就夠了。


  請你告訴我,你選擇了我。


  我又怎麼捨得為難你,而我所求不過是你的一個回答。


  風戰修凝望著她,久久不語。天地之間,所有的顏色都化為虛無,只剩下他傲然的身影,那麼近,可又那麼遠。遲遲等不到他的回答,明珠唇角的弧度,漸漸凝滯。她故作大方地推了推他,同樣朝後退了一步。


  一步的距離,那道溝鴻深了。


  明珠大大咧咧地笑,「吏部大人還在等你,還不快點去?我回宮等你。」說完,她頭也不回地轉身,大步大步地跑回平樂宮。忍著傷心,才能將那份哽咽咽下,才能完整說完最後一個字,才能這樣洒脫地離開。


  只是一跑出他的視線,明珠整個人無力,靠著牆再也無法前進一步。


  直到她的身影漸漸消失於眼底,風戰修站在原地卻依舊不動。過了許久,他默然轉身走向養心殿。而他一轉身,明珠從牆角探出頭來,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紅了眼眶。她害怕自己會離他越來越遠。


  他們錯過了時機嗎。


  風戰修抬頭望著天空,眼底深邃一片。


  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星辰閃爍的夜晚,曉月當空,夏日的風吹拂在身上,帶著白天的餘熱。


  平樂宮後院中,風戰修摟著明珠在看星星。他懶洋洋地將頭靠在她的肩頭,那麼單薄的肩頭,為什麼會讓他感覺平靜。她不時地嘀咕些什麼,他迷迷糊糊沒有聽清。突然動了動唇,開口說道,「本王想要聽笑話。」


  「喂,風戰修,你當我是什麼啊。」明珠癟著嘴側目於他,氣沖沖地質問。


  他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覆著眼瞼,亦遮掩了他眼瞼下深深的陰影以及疲憊,「當你是我的妻子。」


  明天就不再是了。明珠在心裡無聲喃喃。


  她思忖了下,不自覺地放柔了神情,開口說道,「一塊五分熟的牛排和一塊七分熟的牛排在大街上遇到了,它們為什麼不打招呼呢?」


  「為什麼。」他沉沉的男聲,帶著倦意。


  明珠睜著大眼睛,一字一字地說道,「因、為、他、們、都、不、熟!」


  「呵呵。」風戰修忍不住輕笑,終於抬起頭來,「恐怕這個世上,也只有你會說這些讓人莫名其妙的笑話了。」


  明珠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抗議道,「什麼莫名其妙,這個叫冷笑話。」


  「冷笑話?」風戰修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仔仔細細地捕捉她沒一個生動表情。


  明珠點點頭,大言不慚地吹噓,「我發明的。」


  「莫名其妙也罷,本王喜歡。」風戰修囈語了一聲,長臂攬住她,大掌撫著她的臉龐。他扭頭纏綿溫柔地吻住了她。明珠原本羞澀地不敢回應,不知不覺中環住了他的脖子,擁著他加深這個吻。


  他狂猛地吻著她,將她打橫抱起,慢慢地走向床塌。


  隱約燃燒的燭火被熄滅,床塌上交融的兩具軀體,彼此糾纏,他強烈地索要著她,瘋狂地佔有她,卻又那麼溫柔。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地撞擊,都彷彿燃燒全部的生命。而她選擇承受的同時,在他的帶領下感受到從未有過的歡愉。


  如果這是短暫的幸福,請讓她再沉迷一次。


  ……


  當明珠醒來的時候,早就不見風戰修的身影。天朦朦亮,諾大的床塌,只有她一人。明珠翻了個身,她知道他的決定是什麼。而她等待的話語,那三個字卻沒有等到。明珠半躺起身,裹著被子環抱住了自己。


  「陛下駕到——」


  風戰修剛上完早朝,就趕來了乾寧宮。他一走進乾寧宮,卻瞧見雲霓抱著襁褓中的小玄熠,而慕容飛雪則在一邊溫柔淺笑,握著小玄熠的手逗弄。雲霓抱著孩子,扶身喊道,「陛下萬歲。」


  「起吧。」風戰修淡淡說道,轉向了慕容飛雪,「姑姑。」


  「來!哀家抱。」慕容飛雪從雲霓手中接過孩子,輕輕拍了拍,「陛下,你瞧瞧這孩子,長得多機靈。哀家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抱到陛下的孩子?」她意有所指,目光在風戰修以及雲霓之間游移。


  雲霓低下了頭,臉上微紅。


  「王后,本王有話與太后說。」風戰修冷冷地說道,卻讓慕容飛雪以及雲霓心喜。


  他喊了「王后」,那麼他同意了?


  慕容飛雪朝雲霓使了個眼色,雲霓笑著起身,「陛下,太后,臣妾告退!」


  雲霓走後,慕容飛雪將孩子抱給了芙蓉。她凝眸望向風戰修,舒緩了一口氣,「你也不小了,快生個孩子,姑姑喜歡孩子。」


  「本王不喜歡。」風戰修一臉倨傲,沉聲說道,「以後沒有本王的准許,不許將孩子帶離柳水瑤身邊,馬上送回去!」


  芙蓉猶豫不決,望向了慕容飛雪。


  「你想死嗎。」不等慕容飛雪說什麼,風戰修面無表情,陰霾地吐出這幾個字。那雙漆黑的眼眸,簇起一抹冰冷火焰。


  芙蓉立刻低頭回道,「奴婢遵命!」她抱著孩子,奔出了乾寧宮。


  「戰修!」慕容飛雪不悅地叱喝了一聲。


  風戰修凜然以對,沉聲說道,「姑姑!我會娶雲霓為後,自然也會攻下九國。這些都是姑姑的心愿,我都會實現。可是明珠,我不准許任何人動她半分。若是誰動了,我遇神殺神,遇魔弒魔,絕對不會姑息。」


  「遇神殺神,遇魔弒魔,絕對不會姑息……」慕容飛雪眯起鳳眸,抬手重重地拍向桌案,震地茶杯「哐啷」作響。她無法抑制的怒氣,顫了聲音,「說得真好,若是姑姑動了她,你難道也要殺了姑姑!」


  風戰修默然不應,那雙漆黑的眼眸浮起幾分凝然,藏匿了太多的悲愴。


  「你說啊,若是姑姑動了她,你難道連姑姑也要殺嗎?」慕容飛雪憤怒吼道,再次讓他做選擇。她不信,她含辛茹苦將他帶大,吃了多少苦頭,受盡了冷暖。如今他竟然要為了那個女人,就這樣忤逆她?


  風戰修終於沉沉開口,低聲喊道,「姑姑。」


  「你回答姑姑!」慕容飛雪握緊了拳頭,執著於一個答案。


  「從小到大,我從來沒有反駁過姑姑一句話,也沒有違抗過姑姑的命令,更沒有惹姑姑生氣。姑姑讓我殺了東家的子孫,我全都殺了。姑姑讓我打下大興,我也打了。姑姑讓我做任何事,我全都會辦到!」風戰修幽幽說道,目光誠然。


  他忽然凝眸,懊惱地問道,「我從沒開口求過姑姑,只求姑姑放過她。難道這也不行嗎。」


  什麼都可以失去,只是不想失去她。難道這也不行嗎。


  慕容飛雪一愣,整個人恍惚不已。


  慕容飛雪細數過往,他所言確實。


  當她趕到沙場的時候,他剛從屍體中爬出來。滿身是血,雙眼通紅,神情恍惚。她驚顫地下馬,踏著屍體奔到他身邊,抱住他喊他的名字,他卻怎麼也不肯開口說話。之後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沉默不語。


  直到有一天,他被噩夢驚醒。他發誓說要殺光那些害了他父姆的賊人。


  從此,他們隱姓埋名,過上了提心弔膽的生活。


  而他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吃再多的苦也不曾喊一聲。她還可以清楚地記得,那些人的冷眼對待。他們罵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總是欺負他,他卻一聲不吭。有一天,他滿身塵土,全身是傷回到家中。


  她問他為什麼不還手,他說姑姑吩咐過不可以對別人展露武功。


  可是後來,他卻還是動了手,硬生生將那個孩子的腳給打斷。可那個孩子的父親是這地方的官,有些權勢,對他們一番窮追猛打。好不容易安定下來,這下又要過上了顛沛的生活,不得不選擇逃亡。


  千辛萬苦逃過了追擊,她這才問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低著頭,就是不回答。


  她是那樣生氣,氣他不爭氣,氣他不懂得收斂。拿起藤條就打在他的身上。他的脾氣一向很倔,像頭牛,死也不喊疼。他越是不喊疼,越是不認錯,她就打得越凶。直到打得精疲力竭,她氣喘吁吁,扔下他扭頭就走。


  他卻一下子追上了她,拽住她的衣袖,開口說他錯了。


  她冷著臉,質問他為什麼動手。


  他抱住了她,倔強地說出了原因。因為那個孩子說她是寡婦說她是掃把星。他可以忍受別人欺負他,可是他不可以忍受別人欺負姑姑。她聽到他的回答,一下子愣住了,過了好久,顫手將他緊緊抱住。


  眼淚,止不住流淌而下。


  ……


  慕容飛雪回憶往事,只覺辛酸,忍不住紅了眼眶。她猛得回過神來,卻是冷笑,「你也學會和姑姑來這套了!怎麼?想讓姑姑心軟?沒錯,姑姑是讓你殺了東家的子孫,也讓你打下大興!難道這不是你所想的事情嗎!」


  「我從來沒有一天忘記過仇恨!他們本來就該死!」風戰修抬起頭望向她,沉聲吼道。


  慕容飛雪厲聲質問,「可是你在最後時刻捨不得殺東炎弘!為什麼捨不得?姑姑讓你親手殺了他,你殺了嗎!」


  風戰修默然不應,桀驁不遜。


  「剛才還說從來沒有反駁過姑姑一句話,也沒有違抗過姑姑的命令,更沒有惹姑姑生氣!」慕容飛雪顫聲指責,瞪大了眼睛,「姑姑讓你親手殺了弘帝,替你父姆報仇,你為什麼沒有親手殺死他!」


  「如果不是因為她,你早就該登上帝位了!還需要費那麼大的周章打下大興!」慕容飛雪字字句句犀利,戳中他的要害,氣憤地吼道,「那個女人留不得!絕對留不得!」


  「明珠!誰也不能動她!」風戰修一聽這話,決然吼倒。


  「你給我走!」她無法剋制怒氣,一陣頭暈目眩,臉色蒼白。


  風戰修見她臉色驟然蒼白,急忙扶住她,焦急地詢問,「姑姑!姑姑你怎麼樣?」他扭頭朝著殿外吼道,「傳太醫!快給本王去傳太醫!」


  「奴才遵命!」殿外的太監奔了進來,又急急奔了出去。


  立刻,太醫前來診治,輕聲回稟,「陛下!太后只是氣急攻心,服幾貼良藥調養即可。」


  「姑姑!你怎麼樣?」風戰修站在床沿,關心地問道。


  慕容飛雪躺在床塌上思來想去,決定作緩兵之策。她閉著眼睛,輕聲說道,「好!你明日娶雲霓!姑姑不會動她!」


  她側過身不去看他,心中暗道:大婚之日,就是她喪命之日!


  明珠獨自等在平樂宮,可是卻遲遲沒有等到他回來。她坐在石階上,蜷縮著身體。夏日的風,吹拂在身上帶著陣陣熱氣,卻讓她感覺寒冷。不斷告訴自己不能哭,也許這是最好的選擇,保全了他,也保全了東驍天與柳水瑤的孩子小玄熠。


  但是,為什麼她開心不起來。


  突然有腳步聲沉沉響起。


  明珠猛地抬頭,欣喜地望去,卻因為沒有瞧見他,眼底又忽然暗了光芒。


  「怎麼?在下讓你很失望?」公孫晴明一身白衣翩翩,踱到她面前。


  「沒有。」明珠搖搖頭,神情卻已經代表了一切。


  公孫晴明倒也不嫌臟,直接在她身邊的石階坐了下來。他側目凝望著她,非要點破她,「可是你這臉上卻寫滿了『失望』兩個字。」


  「是!我就是失望!不只是一點點失望,我很失望!」明珠惱怒地承認。


  公孫晴明執扇朝她扇了扇,「天熱,容易讓人上火。」


  「他要娶她了。」原本是氣憤的女聲突然轉輕,明珠低下了頭。


  公孫晴明微微一笑,「這麼不想他娶別人,那就去阻攔。反正你已經做過一回了,再來一回也沒有關係。」


  明珠無奈地咬唇,又搖了搖頭。這次,她無法阻攔了。眼前突然伸出一條手臂,明珠好奇地望向他,一開口,才發現已經哽咽,「你幹嗎。」


  「借你一條手臂。」他笑得彎了眼角。


  「恩?」


  「你若是要哭,我借你一條手臂,讓你靠著哭。」公孫晴明笑得溫煦,眼底流轉起琉璃光芒。


  明珠吸了吸鼻子,堅決說道,「我不會再輕易哭泣。」


  她要學會堅強。


  公孫晴明笑了,僵在她面前的手只好收回。他手執玉扇,輕輕地扇著風。沉默了一會兒,又是說道,「那這樣吧,什麼時候覺得累了,我的手臂借你靠。好吧,在下這次就蝕本一回,不收你的錢了。」


  「那真是謝謝公孫公子哦。公孫公子好闊綽哦。公孫公子真大方哦。」明珠一聽這話,連忙阿諛奉承,外加白了他一眼。


  公孫晴明微微點頭,倒也不覺得她的話刺耳,自然而然地說道,「客氣也,客氣也。」


  「我說你啊,怎麼這麼臭美啊。」她皺眉睨向他。


  他也同時回望於她,「臭美?值幾兩銀子?」


  兩人相視於對方,公孫晴明一臉認真的模樣讓她感覺逗趣。明珠一下子沒忍住,很不給面子地大笑出聲,「哈哈!啊哈哈!晴明!晴明!我覺得你傻傻的挺可愛的!」


  「可愛。頭一回有人說在下可愛。」公孫晴明狐疑地念著這個陌生詞語,玉扇搖得慢了,「這麼無聊,不如我們下棋?」


  「下棋?」


  「難道你怕輸?」


  「誰怕誰,來就來。」明珠朝他招招手,信心滿滿。


  兩人立刻起身,一前一後走進了平樂宮。


  安靜的殿內,明珠與公孫晴明面對面而坐,棋局大開。你來我往之間,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公孫晴明下定一子,明珠皺著眉頭思忖著對策。他放下玉扇,捧起茶杯,喝了口茶,這才沉聲說道,「在下最近就要離開,今日先來告辭。」


  「你要走了?」明珠抬頭望向他,思路被打斷。


  「怎麼?捨不得啊?」他脫口而出,卻是小心翼翼。


  明珠睨了他一眼,隨口附和,「是啊是啊,捨不得你走。你一走,以後誰來陪我下棋,誰來陪我聊天,誰來陪我喝茶解悶。」


  「原來在下是一粒解悶的花生米啊。」公孫晴明恍然大悟一般。


  明珠不再與他嬉鬧,認真地問道,「什麼時候走?」


  「還沒有定。」公孫晴明十分悠閑,輕聲說道。


  「記得告訴我一聲,我去送你。」明珠確實是捨不得他,她身邊本就沒有什麼朋友,而他待她不錯,理應也該送送他。


  「不必了,恐怕你也走不開。」


  「不行。」她十分固執。


  「那好吧。到時候通知你一聲。」公孫晴明淡淡說道,見她一臉愁容,又是寬慰道,「不是生離死別,總有見面的時候。放心吧,在下吉人自有天向。倒是你,真得決定留下來了嗎。還是……」


  你跟我走……這四個字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


  明珠默不作聲,望著棋盤發獃。


  「陛下駕到——」這時,殿外忽然響起太監的呼喊聲。


  在無數太監宮女的簇擁下,風戰修威風凜然地大步走來。


  遠遠地就瞧見他們兩人面對面而坐,有說有笑。他心裡忽然一悶,只感覺什麼東西被點著了,越燒越烈。步子也邁得急了,眨眼之間將身後的太監宮女甩得遠遠的。他凝眸注視於她,瞥了眼下到一半的棋局,又是掃向公孫晴明。


  俊容一沉,他的不悅已然明顯。


  他才離開多久,她身邊竟然就有人陪伴!

  明珠心湖泛起漣漪,徐徐站起身來。公孫晴明鎮定自若,同樣站起身來。兩人望著風戰修頎長的身影踱進殿來,明珠一時沒有了反應,只是咬緊了唇。想到他的決定,她心中縱然百般不情願,卻也只能接受。


  公孫晴明不急不徐作揖喊道,「陛下!」


  「你怎麼在這裡。」風戰修淡淡說道,語氣卻是質問。


  「湊巧路過,閑來無聊,故人敘舊。」公孫晴明一口氣說了三個理由,明顯是敷衍。


  風戰修不動聲色地瞥了公孫晴明一眼,沉聲說道,「敘舊也該敘夠了。」


  「時辰的確不早,在下也該離開了。」公孫晴明笑著開口,打破這份窒悶。


  「你早就可以走了。」風戰修陰霾地說道。


  「在下告辭。」公孫晴明笑得雲淡風清,轉身就走。只是他走了幾步,又是回頭補充道,「在下恭喜陛下,明日大婚。」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瞧見明珠黯然的神情,笑容一僵。再次轉身,卻不再雲淡風清。


  風戰修心裡咯噔一下,餘光瞥向她,對著那些太監宮女吩咐道,「你們全都在宮外等候。」


  「是!陛下!」


  等到殿內的人退得乾淨,風戰修猛地伸手將明珠抓進自己懷裡。他的吻來得那麼急,霸道地佔有,不斷地蹂躪她的唇,像是在懲罰,懲罰她的背叛一般。明珠被他吻得難以呼吸,心中本來就有氣,當下對著他拳打腳踢。


  「放開我!」她吃力地擠出這三個字。


  「不放,除非你答應本王,以後再也不見他!」他氣息紊亂,要她給一顆定心丸。火熱的唇落在她的頸項,沿著她優美細緻的曲線落下無數密密麻麻的碎吻。而他的大掌也直接侵入她的衣服內。


  明珠漲紅了小臉,推拒不開他,低聲吼道,「你瘋了嗎!」


  「本王是瘋了!」他狂浪地吻她。


  明珠大吼一聲,躲避著他的吻,「你放開!」


  「除非你答應本王,以後再也不見他!」他固執地放話,惹得她氣急。


  「你不可理喻!你無理取鬧!」明珠氣惱地打他,「不要脫我的衣服!」


  「本王會不可理喻無理取鬧全都是因為你!」他一口吞下她嘟噥的紅唇,直接吞沒她的反抗。


  「你太霸道了!」明珠無法剋制那份崩潰的情緒,咆哮道。


  風戰修吻著她的頸項,留下一串濕漉漉的痕迹,同樣氣急敗壞地說道,「本王只對你霸道!」說話的時候,他的大手一個用力,只聽見「嘶——」一聲,衣服應聲撕碎。他反擁住她,將她緊緊鉗制於懷里,不讓她逃脫。


  「不要這樣……」她的聲音,忽然轉為虛弱,帶著無法抑制的呻吟。


  「明珠,明珠,明珠。」他在她耳邊不斷喊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好象是怕來不及,更怕她會離開自己,只好用這樣的方式去告訴她,她對他有多麼重要。他的霸道佔有,只不過是想得到一份安心。


  他的手指探向她,卻因為她的不再掙扎而停了動作。


  風戰修凝眸一望,只見她紅了眼眶,怔怔地望著自己。


  「明珠……」他痴痴地喊了一聲。


  「你繼續,不用理我。你想怎麼樣,你都繼續。」明珠氣憤地望著他,那股酸澀又漸漸湧現。她任由他親吻,任由他粗蠻的大掌撫摸,只是這樣望著他,靜靜地望著他。她倔強地抿著唇,不再多說一句話。


  她倔強的模樣惹得風戰修心生憐惜,剎那反應他剛才的行為,一下子懊惱得皺眉。


  「對不起,本王不好。」他連忙扯下自己的衣服將幾乎赤裸的她緊緊裹住,不捨得拽入懷裡抱住。雙手忍不住輕輕顫抖,他平復著自己的怒氣以及那份升騰而起的慾望。想要說的話,卻怎麼也無法說出口。


  他選擇了姑姑,選擇娶雲霓,選擇了他無法割捨的唯一親情。


  明珠咬著唇,深深呼吸,咽下那份酸澀,硬是將眼淚逼回眼眶。她猛地使勁,用力地推開了他,退出他的懷抱,也朝後退了一步。她抬頭與他對望,卻發現他雙眸深邃似海,她笑著說道,「風戰修,我並不想聽見你說那三個字。」


  對不起,為什麼要對她說對不起。


  她不想聽!她要的並不是那三個字!


  「我知道你會選你的姑姑,會答應娶雲霓。沒關係,如果你不這樣選擇,也許才會讓我對你失望。我喜歡重情重孝的男人。」明珠真心地說道,忽然惆悵了容顏。


  風戰修一聽,挺拔的身軀孤寂無依。


  「可是我發現,我發現我好疼。」她一笑,卻像哭。


  她不斷告訴自己,這是能夠兩全的結果,也是他萬不得以的選擇。


  可是,她無法漠視,漠視他去擁抱另一個女人。


  「哪裡疼?哪裡受傷了?本王看看!」風戰修焦急地質問,作勢就要上前。


  「再好的葯也治不好,我這裡疼!」她說著,伸手揪住了心口。


  明珠背過身去,不讓他看見自己通紅的雙眼,嚮往地說道,「我不奢望自己有多高高在上,也不奢望權利地位,我只想和自己心愛的人平靜地過完下半輩子。我想生幾個孩子,教他們寫字畫畫,也喜歡看他們吵吵鬧鬧。」


  但是他,給不了她想要的。


  他現在成了一國之君,又如何能給她這樣的生活。


  一個雲霓,就讓她感覺到了心疼。以後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更多的雲霓,她又該何去何從。等到她容顏蒼老,他又在哪裡。從前不曾考慮過這些,可是一剎那之間,種種問題接踵而來,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過了好久,她輕聲說道,「你走吧,我不怪你。可是我想一個人靜靜。」


  「明珠。」風戰修喊了一聲,邁開腳步,從身後抱住了她,沉聲說了句,「你懂我的。」


  她渾身一顫,感覺他的溫柔擁抱。


  風戰修低頭湊近她耳邊,沙啞地說道,「在我心裡,只有你是我的妻子。」


  他簡單一句話,就這樣將她困住了。那麼輕易地將她困住了。


  一下子,周遭安靜無聲,只聽見他的心跳那麼蓬勃有力。明珠閉上了眼睛,輕聲問道,「風戰修,你回答我,當年養心殿,你有沒有騙我。你說你沒有殺父皇,你說要帶我回邑城,其實是想過平靜的日子,是不是!」


  風戰修渾身一怔,環抱住她的雙手也微微僵硬。


  明珠咬著唇,不安地質問,「是不是,你說啊,是不是。」


  「是。」過了半晌,他幽幽說道,灼熱的氣息噴洒在她的頸項。


  「是什麼?」明珠咬牙,非要問到底。


  風戰修眯起鷹眸,迸發出精光,急急地沉聲說道,「我沒有騙你,我沒有殺弘帝,我說要帶你回邑城,是想和你過平靜的日子。」


  「風戰修!」明珠懊惱無力地喊著他的名字,轉身不顧一切地擁抱住他,「你不要騙我,我很好騙,很容易相信人。我很傻很天真,所以你不要騙我。」


  對不起,明珠。風戰修將她緊緊相擁,無聲呢喃。


  乾寧宮


  雲霓一聽見慕容飛雪病了,立刻趕來探望。她奔進寢宮,走至床沿輕聲說道,「太后,您怎麼樣了?怎麼好端端得就病了呢。」


  「哀家沒事。」慕容飛雪動了動身子,雲霓立刻扶著她半躺起身。她拍了拍雲霓的小手,感慨地說道,「明日大婚,哀家怎麼會有事呢!」


  「陛下他……」雲霓心裡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不妥。


  「你就放心吧。哀家自然會替你做主,誰也動不了你的位置。」慕容飛雪寬慰地說道,眯起了眼眸,湊近她耳邊囈語了些什麼。


  什麼?火燒平樂宮?雲霓心驚。


  「太后,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雲霓欲言又止,不敢想象。


  慕容飛雪瞥了她一眼,微笑說道,「傻孩子!到時候人都沒了,還能怎麼辦?反正已經死過一回了,再死一回又何妨!這個明珠絕對不能留,她會迷惑王的心志,她是個妖孽!哀家不過是替王將妖孽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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