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主動走向他

  第72章 主動走向他


  由於明珠公主突然離去,不僅使得城中大亂,而這皇宮更是亂作一團。天剛破曉,風戰修不顧毒氣侵襲,率著兩位護衛以及十二騎兵全城搜捕。一時間,都城內雞飛狗跳,任誰也不敢喘氣,只怕自己掉了腦袋。


  「繼續搜!一家一家地搜!」


  「是!」


  近衛軍挨家挨戶的搜索,一個人一個人對比審問。


  帶領一組近衛軍的隊長扭頭望向街道另一頭,沉聲喝道,「往那邊去搜!」


  「是!」近衛軍立刻急步奔去。


  只瞧見一隊一隊的近衛軍分散於都城每一條街道,百姓們能避則避,若是實在避不了,只得被他們嚴厲盤問一番。十二騎兵也在都城內尋找著公主的蹤跡,眾離以及雲霓隨風戰修左右,同樣滿城搜索。


  半天時間下來,卻依舊沒有任何消息。


  城東的大石橋下,瘦弱的小乞丐蜷縮在角落。面前的碗中,來往的行人瞧見可憐,竟然扔了幾枚銅錢。明珠望著碗中的銅錢,只好裝模作樣地點頭道謝,「謝謝這位好心人,謝謝好心人,謝謝……」


  「你這個小子!」突然,遠處衝出來三四個乞丐。


  明珠愕然地望著那幾個乞丐朝她奔來,她顯然是嚇了一跳。


  「小子!這裡可是我們的地盤,你在這裡謀生,有沒有問過我們同不同意?」乞丐頭頭沒好氣地吼道,渾濁的氣息噴了過來。


  明珠想要息事寧人,急忙將碗中的銅錢抓起呈給他,「這些錢都給你們。」


  「這些錢本來就是我們的!」乞丐頭頭一把抓過銅錢,不屑地冷哼,「你小子快給我們滾!不懂規矩就來搶地盤!滾遠點!」


  「可是……」


  「有完沒完啊?讓你小子滾,你還不滾?是不是想讓我們幾個動手啊?」那幾個乞丐擁了上來,眼看著就要動手打人。


  明珠只好站起身來,拿著破碗,又是弓著背轉身而去。她低頭暗暗思忖,這下該怎麼辦呢?晴明如果來找她,沒有找到她,那該怎麼辦呢!


  前方忽然衝來無數近衛軍,近衛軍封鎖了整條街道。


  明珠被人群擠到了後邊,一下子摔倒在地。


  百姓們突然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明珠聽到這聲呼喊,急忙跪拜在地。她不敢抬頭,甚至連心跳都漏了半拍。感覺到馬蹄嗒嗒經過,她的心彷彿也懸在半空中。


  「陛下!」十二騎兵由街道另一頭趕來會合。


  風戰修冷冷地望向來人,沉聲質問,「還沒有找到!」


  「屬下失職!」


  「全給本王滾!繼續找!」


  「是!」


  聽見那熟悉的深沉男聲,明珠忍不住抬頭,視線偷偷掃過人群。只一眼望去,就對上了他。他就像是一個聚光體,那樣刺目,那樣可怕。他的臉色有些蒼白,這讓她想到了他還中了公孫晴明的毒。


  可卑的是,她竟然還會為他擔心。


  明珠猛得握緊拳頭,低下頭望著自己的手,杜絕自己方才的念頭。


  馬蹄聲又是嗒嗒響起,一行人徐徐走過街道。


  近衛軍開始盤查這邊的百姓,明珠乘亂躲進了巷子里。衣衫襤褸的她趴著牆壁,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風戰修,曾經我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你身邊,像是飛蛾撲火一樣。可是現在,即便你在我面前,我卻也不想再出現。


  她終究還是收回視線,決然地扭頭跑進了巷子里。


  而已經走遠的風戰修忽然感覺到什麼,猛得扯了韁繩回頭望去。雜亂的人群,那一張張陌生的臉龐,竟然沒有一個人是她。他握緊韁繩,俊容更加陰霾。


  皇宮

  戰王出了宮,宮中才得以安寧。


  太監宮女們總算是鬆了口氣,只是想著戰王若是回了朝,恐怕又是不復安寧。


  據說是前些日子一直住在金雀宮的女子突然走了,所以戰王才變得那樣暴躁。哎,真是想不明白。那女子得到了如此寵愛,為什麼還要走呢?又傳說,那女子真正的身份是前朝公主,忍受不了滅國弒兄之痛,所以就一走了之了。


  一名近衛軍長官拿著戰王的令牌,從午重門順利進了宮。


  近衛軍長官下了馬後,急急朝著良宜殿而去。


  「大人!您這邊請!」帶路的小太監喊道。


  那長官沉聲說道,「多謝!」


  等到了良宜殿,小太監奔進殿去,帶出了玄熠。小玄熠茫然地望著那名小太監,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他稚氣地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陛下找您呢!」小太監如實說道。


  小玄熠點了點頭,大步奔出良宜殿,跟隨著那名小太監來到了那近衛軍長官面前。


  「大人!玄熠少爺帶來了!」


  「你退下吧,我帶著少爺去向陛下復命!」那名長官喝了一聲,小太監果然退走。等到人走以後,那名長官才摘去了頭盔,他低下頭,沉聲說道,「玄熠,你還記得我嗎?」


  小玄熠望著他,小腦袋機靈地一轉,「認識!」他不是姑姑的未婚夫嗎?

  「你姑姑在外面等你。你跟著我走,好嗎?」公孫晴明低聲叮嚀道。


  小玄熠狐疑地問道,「皇叔說,姑姑生氣走了。」


  「陛下已經找到她了。」公孫晴明想了下,繼而說道,「他們在宮外等你,讓我來帶你去找他們。」


  「真的?姑姑不生皇叔的氣了嗎?」小玄熠信以為真,開心地問道。


  「當然是真的!」公孫晴明一把抱起他,大步朝著來時的路折出。


  「嗒嗒——」


  都城中近衛軍涌動,鎖城已有一日之久,而急於想要出城的百姓更是焦慮。又是午後,太陽高高掛,溫度驟然升高。近衛軍們嚴密搜索了多時,卻依舊無果。烈日當空,這心情愈發心得暴躁。


  「回稟陛下!沒有找到!」


  「陛下!屬下也沒有找到!」


  「十二騎兵失職!」


  「……」


  風戰修冷著一張俊容,威風赫赫地騎於寶馬上。太過劇烈的陽光曝晒,他體內積聚的毒開始發作,感覺到胸悶難受。恐怕這毒還需要些時日來調養,方能痊癒。他冷若寒霜的神情使得眾人戰戰兢兢,不敢多有言語。


  「陛下!龍體重要!陛下先行回宮,屬下繼續查找公主的下落!」雲霓扭頭望去,瞧見他印堂的黑氣加重,忍不住開口說道。


  風戰修連餘光都沒有給一個,沉聲喝道,「繼續搜!」


  「陛下……」雲霓還要說些什麼,卻被他的眼神所制止。


  想來這個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夠勸服陛下。當然,除了一個人例外。


  又過了半個時辰,風戰修悶哼一聲,吐出一口淤血。


  「陛下!」眾人嚇了一跳,立刻下馬奔到了他身邊,扶著他下了馬。只得立刻喚來馬車,雲霓扶著風戰修坐進了馬車之中,而眾離駕了馬車,急急趕回宮去。十二騎兵則是留下,全城繼續查找。


  鎖城不是長久之事,城門必定要打開。


  若是找不到公主,恐怕陛下一定會發瘋,誓必再次腥風血雨。


  回到宮中后,太醫們又是提著腦袋齊齊趕至養心殿。


  風戰修躺在龍塌上昏睡不醒,太醫們面對這古怪的毒症,再次無能為力。一般說來,真正會下的毒人,決然不會給人輕易解毒的方法。除非知道此毒的配製,否則的話,即便是神仙下凡,也沒有用。


  太醫們商討了半晌,也只好命人熬一些清熱的湯藥,希望能夠緩解陛下的痛楚。


  眾離與雲霓自然也明白公孫晴明的厲害,「毒醫」可不是浪得虛名。公孫晴明下的毒,普天之下也只有他自己能解。但是如今,公孫晴明與明珠公主全都不知去向,陛下又該怎麼辦?只能希望快些找到兩人了!

  小睡片刻,風戰修幽幽醒來。


  他一睜開眼,立刻就要起身下床。


  「陛下!」雲霓上前阻攔。


  風戰修輕咳了一聲,不予理會。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眼前一黑,再次跌坐在龍塌上。風戰修眼底深邃一片,忽然閉上了眼眸,強勢得運勁逼毒。真氣遊走,那毒氣反躥,攻上了心頭,口中血腥味突得湧現。


  「該死的公孫晴明!」他低聲喝道,猛得握緊了拳頭。


  此時,殿外奔進一名小太監。小太監小步匆匆地走近眾離身邊,對著眾離說了些什麼。眾離一聽,臉色微變。他又是奔進內殿,沉聲回稟,「陛下!先前有侍衛拿著陛下的令牌假傳聖旨,進宮帶走了玄熠!應該是公孫晴明!」


  什麼?玄熠被帶走了?雲霓愕然回頭。


  風戰修聽得此話,有些恨恨地眯起鷹眸,陰霾得嚇人。


  明珠,你真得這麼想要離開我?不,我絕不會讓你離開!


  風戰修沉眸,抬頭的時候,眸中迸發冷冽精光。他揚起唇角,如此森然的弧度,「立刻將東家子孫全都打進天牢!明日午時打開城門,一併問斬前朝餘孽!」


  眾離與雲霓應聲,「是!」


  「全都退下!」


  養心殿內登時寂靜無人,惟有風戰修靜坐在龍塌上。他猶如孤獨千年的王,怔怔無聲。只是那張彷徨的俊容,突兀得增添了一筆瘋狂。他躺回龍塌,安心地閉上了眼睛,等待著明日的到來。


  明珠,我一定會讓你回到我身邊,而且是主動回來。


  雲霓留守於養心殿,眾離則帶著近衛軍前往良宜殿。


  良宜殿擁進了近衛軍,驚嚇到了幾位小公主。


  德公公瞧見近衛軍,又瞧見了眾離護衛,當下意識到大事不妙。他已經從玄熠那兒聽說,明珠公主生氣走了。現下近衛軍前來,一定是出事了。他上前一步,沉聲說道,「眾護衛,不知道有什麼事?」


  「奉了陛下的命令,將幾位公主打入天牢!馬上帶走!」眾離喝道。


  幾位公主聞言花容失色,只得被近衛軍壓著走出良宜殿。


  近衛軍來去匆匆,德公公眼看著幾位公主被帶走,心中雖然焦急卻又無能為力。他急步奔到眾離身邊,慌張地喊道,「眾護衛!」


  「德公公!你好自為之!」眾離只放下這句話,大步而去。


  前朝幾位公主被打入天牢的消息立刻傳到了金雀宮,小順子跪拜在乾寧宮,低著頭稟告道,「太後娘娘!奴才剛才看見眾離護衛帶著近衛軍前往良宜殿,據說是奉陛下的命令,將前朝幾位公主打入天牢!」


  「此事當真?」慕容飛雪捧著茶杯,剛要喝茶卻停了動作。


  「奴才拿項上人頭作擔保!」小順子堅決說道。


  慕容飛雪喝了口香茶,微微一笑,「翠兒,取一百兩金子給小順子。」


  「謝太後娘娘!」小順子受了賞賜,磕頭答謝。


  慕容飛雪放下茶杯,鳳眸一凝,「小順子,哀家要吩咐你去辦一件事情。」


  「太后儘管吩咐!」


  「好!」慕容飛雪滿意地點頭,刻意壓低了聲音,「哀家要你……」


  她陰冷的女聲讓人感覺森然,小順子哆嗦了身體,「奴才明白!奴才一定照辦!」


  都城中,明珠裝扮成一名乞丐,只得四處流浪。橋頭被另幾個乞丐佔據,只要她接近,他們就會驅趕自己,她根本就沒有辦法接近,只好在都城裡不停地走。她不時地跑回破廟看看,還要躲過近衛軍的搜捕。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在破廟與橋兩者之間徘徊。


  明珠遠遠望了眼橋頭,依舊不見公孫晴明的身影。她一抬頭,又見一組近衛軍正急步而來。她急忙哆嗦了手腳,轉身行走乞討。當近衛軍接近自己的時候,她索性跌倒在地上,屏氣等待他們擦肩而過。


  總算是鬆了口氣,這才哆嗦地起身。


  她的身影消失於街的盡頭,橋頭赫然閃現一道身影。


  男人穿著粗衣草鞋,手中拄著樹枝,背著一隻大籮筐。籮筐中,四歲大的孩子正閉著眼睛在睡覺。孩子同樣一身粗衣,小臉黑黑的,滿是污垢。


  兩人看上去就像是難民,也怪可憐的。


  男人背著孩子,默默地走過橋頭。


  這男人正是公孫晴明,而籮筐里的孩子則是玄熠。


  公孫晴明低著頭,慢慢地朝前行走,心裡卻又狐疑。怎麼回事?明珠怎麼不在這裡?他立刻背著玄熠趕去破廟。


  無人的破廟,明珠急急地奔進院子。可是放眼望去,依舊沒有瞧見公孫晴明的身影。她不禁失落,更是擔心他會不會出事。這都快一天了,她都急死了。想到公孫晴明離去前的千萬叮嚀,她告訴自己要冷靜。


  明珠決定不再東轉西轉,還是等在廟中等候,省得兩人互相尋找,總是錯過。


  突然,院外響起了腳步聲。


  明珠心裡一驚,急忙奔破廟,閃身躲到了佛像之後。


  有人走進了廟中,明珠捂住了嘴,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唔——」孩子惺忪睡醒后發出了含糊不清的呢喃聲,小玄熠揉著眼睛,稚氣地問道,「這裡是哪裡?姑姑呢?」


  明珠聽到這熟悉的童聲,忍不住探頭張望,卻瞧見了邋遢的男人。男人側身背對著她,她也瞧見了男人所背的籮筐中孩子的小臉。


  「玄熠!」明珠驚喜地呼喊,從佛像後頭奔了出來。


  公孫晴明同時轉身,瞧見她平安無事,這才放下心來。他笑著放下籮筐,伸手抱出了小玄熠,沉聲說道,「順利將他帶出來了。」


  明珠輕撫著玄熠的臉龐,感激地說道,「晴明,謝謝你。」


  「姑姑?你好奇怪噢!」小玄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瞧見明珠一身打扮,險些沒認出她。


  明珠一把抱住了他,柔聲說道,「玄熠,沒事了。」


  「姑姑,皇叔呢?」小玄熠張望著四周,卻也沒有發現風戰修的身影,他有些困惑,「皇叔怎麼不在這裡?」


  明珠心裡流淌過一陣酸澀,輕聲說道,「皇叔忙,所以先回宮了。」


  「那我們也回宮吧。」小玄熠眨著大眼睛,開心地說道。


  「玄熠,我們不回宮了。」他們回不去了……


  小玄熠一愣,「為什麼啊?」


  明珠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更不想讓小小的孩子去知道那些仇恨糾葛。她輕拍著玄熠,撒了個小謊,「皇叔和我們約好,一起去遊玩。他突然有事,所以回宮處理。你和姑姑先走,我們不回宮了。」


  「那皇叔忙完了,是不是會來找我們?」小玄熠又問。


  明珠窒悶了一會兒,這才點了點頭,「恩」了一聲。


  公孫晴明望著他們兩人擁抱成一團,心中只是淡淡惆悵。竟然有衝動想給他們一個棲息之所,給他們一個家。


  夜漸漸深了。


  三人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依舊是粗麻布衣。只不過相比起白天那邋遢到極點了穿著,此刻已經是好上千百倍了。簡單的吃了些饅頭,喝了幾口水,也散是果腹了。興許以後,他們都要過這樣的日子,不停逃亡。


  小玄熠躺在明珠的大腿上,閉上眼睛睡著了。


  明珠輕拍著他,替他蓋了件衣服。朦朦朧朧的時候,聽見小玄熠輕聲呢喃,「姑姑,我想皇叔了……」


  明珠嘆息了一聲,心中忽然刺痛無比。


  他想風戰修,風戰修想他了嗎。他又為什麼將玄熠留在身邊,為什麼沒有殺死他。


  「你有什麼打算。」公孫晴明沉聲問道。


  明珠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


  她確實是不知道,天大地大,但是為什麼卻感覺沒有一個容身之處。


  「不如隨我回碧霞山莊。」公孫晴明好心提議。


  「我已經麻煩你很多了。」明珠抬頭望向他,輕聲說道。她不能再麻煩晴明了,風戰修不會輕易放過她和玄熠。如果晴明在幫助他們,連他自己都會有危險。只要能夠出城,她就獨自帶著玄熠離開。


  公孫晴明揚起唇角,月光灑下柔柔的銀色光芒,照入他的眼底,璀璨一片。他那張俊容熠熠生輝,沉聲說道,「只要你不怕麻煩,我自然不會怕麻煩。」


  「昨晚你說,有故事說給我聽。」明珠突然想起,小心翼翼地問道,「我可以聽故事嗎。」


  公孫晴明的笑容微微恍惚,幽幽說道,「當然可以。」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戶人家。那戶人家的老爺十分喜歡詩詞歌賦,為人洒脫不羈。他也喜歡結交朋友,只是個性冷傲。因為在喝酒的時候,說了一句話,被一些小人批判上奏。皇上大怒,判了滿門抄斬。」


  「全家十餘口,無一倖免,一夜之間全都死了。」


  明珠聽見他這麼說,心中猛然一緊。


  「沒有人知道,那戶人家一房不受寵的小妾帶著孩子遠行了。聽到那戶人家被滿門抄斬之後,那位女子決口不提孩子的生父,從此隱姓埋名。時光很快,眨眼又過了很多年。那個孩子長大了。」


  「他突然想起往事,儘管他對他那位父親沒有多少親情可言,可還是想著那就報仇吧。」


  「就在他快要達成願望的時候,他遇見了一個天真的傻瓜。」


  「那個傻瓜告訴他,不如放下。他竟然真的沒有去報仇,也放過了那個皇帝。」公孫晴明的口氣十分淡然,他的神情亦是淡然,似乎回憶過往,那段往事真的只是一個故事,可是他偏偏就是故事裡的主角。


  而那個傻瓜,就在他的身邊,熱淚盈眶地望著他。


  明珠忍不住落淚,她沒有想過,原來晴明也擁有這樣殘缺的過去。


  「在下罪過啊罪過,竟然說個故事也把你給惹哭了。」公孫晴明扯起袖子,替她擦去眼淚,柔聲說道,「我瞞了你這麼久,也希望你不要怪我。」


  明珠搖搖頭,胡亂地擦乾眼淚。


  每個人都應該有回憶,不管是好,還是壞。每一段回憶,都要記住。他記住了回憶,卻沒有因此而泯滅良知。可是為什麼,同樣擁有血海深仇,風戰修卻那樣暴戾那樣陰沉,他活在仇恨里無法自拔。


  他明明可以放下仇恨,可是為什麼他非要往那條路上走!

  一直走到萬劫不復!

  公孫晴明凝望著她,輕聲說道,「我曾經和風戰修做過一筆交易,我治好慕容飛雪的頑疾,那麼弘帝的命,就由我來親自索取。但是我放棄了,沒有殺弘帝。可是弘帝還是死了。所以我才會肯定弘帝是他殺的。」


  「原來是這樣。」直到此刻,她才徹底明白事情始末。


  「我也想知道風戰修的仇恨到底是什麼?」公孫晴明凝眸問道。


  唧唧唧唧,蟲兒鳴唱得十分動聽。


  明珠半晌無聲,望著小玄熠可愛的睡臉,徐徐說道,「我只知道,他的父親被亂箭射死,還被人挖了心,他的姆親是被人活活燒死的。而他,是從遍野屍體中爬出來的。其實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和他擁有同樣仇恨,為什麼你……」


  她欲言又止,知道自己不該拿他們做比較。


  「為什麼我放下了,而他沒有。」公孫晴明接下她的話,沉聲說道。


  「或許你說的對。」明珠茫然地盯著地面,有些惆悵,「他這樣的人,完全靠仇恨活下來。他不會輕易被打動。」


  公孫晴明微微一笑,若有所思。


  清早醒來,公孫晴明打聽來一則消息——城門即將打開!


  這則消息讓明珠感到高興,這樣一來他們就可以順利出城了。只要離開了都城,危險就減少了。但是為什麼當她要知道要離開的剎那,高興的同時又會有淡淡失落,還有一瞬間心疼,恍然若失。


  小玄熠握著明珠的手,抬頭問道,「姑姑,我們要走了嗎。」


  「恩,我們要走了。」明珠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說道。


  「我們要去哪裡?」小玄熠追問道。


  公孫晴明走到兩人面前,微微彎腰,「我們回落罌島,回碧霞山莊。」


  「那兒好玩嗎?」小玄熠並不懂什麼是非,天真地問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玄熠又是望向明珠,握著她的手搖晃了下。他癟著嘴,十分不舍地說道,「姑姑,皇叔還沒有忙完嗎。他真的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玄熠想和皇叔還有姑姑一起走。」


  「玄熠乖,你要聽話。不然……」明珠一想到風戰修,那份疼痛驟然膨脹,「不然皇叔會生氣。」


  「我聽話就是了。」小玄熠聽見她這麼說,乖巧地回道。


  三人一行,就像是一家三口,慢慢地走出了破廟。為了避免惹人發現,公孫晴明與明珠兩人普通的農夫農婦打扮,小玄熠也是尋常人家孩子的打扮。三人走在大街上,明珠叮嚀道,「玄熠,不要說話,知道嗎。」


  「為什麼?」


  「這裡壞人很多,你不要說話。」


  「玄熠明白。」


  由於鎖城了兩日時間,今日戰王下旨要開城門,百姓們全都急不可耐,全都等候在城門前,準備出城。擁擠的人群,鬧轟轟的場面。奇怪的是,昨日還那樣嚴密地搜索,今日竟然沒有近衛軍。


  只有城門口有一些士兵在維持次序。


  明珠與公孫晴明對望了一眼,心裡同樣狐疑。再過一會兒,城門就要開了。


  突然,人群中有人大喊了一聲,「特大消息,戰王下令問斬前朝幾位公主!馬上就要問斬了!」


  「哪兒呢?哪兒呢?」


  「就在城西!」


  好事的百姓立刻蜂擁前去,比趕集還要熱鬧急切。同時,城門大開,沉沉的響聲,另一批急於出城的百姓來不及觀看問斬,只得出了城。沉沉的開門聲中,明珠只感覺一陣冰涼,彷彿六月飛雪一般的冰涼感覺。


  小玄熠擔心地說道,「姑姑,你的手好冰。」


  公孫晴明默然了,風戰修果然高明!他竟然出了這樣的難題,這邊城門大開,那邊問斬幾位小公主。他給了明珠一道選擇題,而他更加確信,明珠會選擇什麼。他要她自己出現,主動出現在他面前。


  明珠腦子裡嗡嗡地響,倉皇中將玄熠推向了公孫晴明,「替我照顧他,帶他出城!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公孫晴明摟住玄熠,又是抓住了她的手,「明珠!我跟你一起去!」


  「不!你帶玄熠出城,馬上就走!走得越遠越好!」明珠望著他,眼中閃爍起幾分冷凝以及惆悵,輕聲說道,「不要管我,永遠也不要回來了,隨便去哪裡都可以,只要能夠離開是非離開他。」


  「晴明!我又要麻煩你了!」她反手握住了公孫晴明的手,真摯地說道,「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麻煩你!請你照顧好玄熠!」


  「你答應我!」她睜著大眼睛,渴望於他的首肯。


  公孫晴明鳳眸深邃,靜靜流淌過無數暗涌。


  「姑姑!」小玄熠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可是聽見她這一番話,急忙掙脫了公孫晴明,張開雙手撲向明珠,將她緊緊抱住,急急地說道,「姑姑,你要去哪裡?你不要玄熠了嗎?我不要!我不要!」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離開他?

  明珠彎下腰,在玄熠面前半蹲而下。她伸手將他抱在懷裡,輕輕地撫摸,叮嚀道,「姑姑想到有東西沒有買,所以讓叔叔帶你先走。一會兒姑姑買完東西,就去找你好嗎?你要聽叔叔的話,不可以調皮。」


  「姑姑,玄熠和你一起去買東西。」小玄熠靠在她的肩頭,不安地說道。


  明珠眼眶一紅,使勁咽下那份酸澀,「姑姑很快就會去找你。」


  「姑姑……」


  「你是不是想惹姑姑生氣?」明珠強勢質問,不悅地皺眉。


  小玄熠瞧見她如此,不敢再多說什麼。可是心裡那份不安依舊,他癟著嘴,一雙漆黑的眼睛無辜茫然。只是抱緊了她,抱緊了生命里最為重要的人一般。他是那樣不捨得分開,不捨得和皇叔分開,不捨得和姑姑分開。


  「玄熠,這位是公孫叔叔!記住姑姑的話,要聽公孫叔叔的話!」明珠鬆開了他,抬頭望向公孫晴明,眸中滿是歉意。


  小玄熠的視線在兩人之間游移,乖順地喊道,「公孫叔叔!」


  公孫晴明無聲嘆息,從明珠手中接過玄熠,握住了他的小手。那樣小小的人兒,卻讓他突然感覺到一份沉重責任。他摟著小玄熠,沉聲說道,「你要小心。」


  「放心,我不會有事。我還要看著玄熠慢慢長大。」明珠微笑說道,心裡卻愈發冰涼。她握了握小玄熠的手,這才慢慢地鬆開了。她放手得決然,頭也不回地轉身,朝著城西大步大步而去。


  公孫晴明與玄熠站在原地,望著她的身影漸行漸遠,淹沒於人群。


  小玄熠忍不住開口,大聲喊道,「姑姑!你要快點回來!」


  明珠聽到這聲稚氣呼喊,只是捂住了嘴,挺直脊背往前走。她不能回頭,也不敢回頭。只怕自己一回頭,就會忍不住。所以她像是逃離一般,加快了步伐。直到奔過轉角,她的眼前終於模糊一片。


  驍天,如果你在天有知,請一定保佑玄熠。


  百姓們陸續城門,身邊是來來往往的陌生人群。


  公孫晴明握住小玄熠,沉聲說道,「走吧。」


  小玄熠低著頭,默然無聲。他的小手牢牢抓住公孫晴明的手,只怕他會將自己放開。等到出了城,他才停下腳步。


  「怎麼了?」公孫晴明徐徐說道。


  小玄熠抬起頭望向他,那樣委屈地問道,「公孫叔叔,皇叔和姑姑是不是都不要我了。」


  他一句話將公孫晴明驚住了,半晌才回神,他拍了拍玄熠的小腦袋。


  「亂說,他們都喜歡你。」


  「真的?」


  「恩。」


  「那皇叔和姑姑是不是一起來找我?」


  「當然。他們會一起來找你。」


  「……」


  都城城西

  聚集了無數人群,放眼望去黑鴉鴉一片,瞧不清前方。問斬的城西廣場,百姓們站在刑場外,由近衛軍維持阻攔。嘈雜的議論聲,尚沒有問斬,卻彷彿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道,似有若無於鼻間。


  「哎!陛下連幾位公主也不放過,現在要問斬了!」


  「輕點聲!你小心掉了腦袋!」


  「其實也奇怪!早不斬,晚不斬,偏要過了這麼多年才斬!」


  「是啊!可憐了前朝幾位公主!」


  耳畔響起碎碎念,一名農婦拚命地擠進人群。明珠低著頭,焦急地朝著刑場最前端而去。可是儘管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擠進去。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沒有一點辦法。旭日照耀下陽光,額頭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


  明珠扭頭望去,瞧見刑場四周十二騎兵已經來到。


  她又是環視四周,人群中找尋著誰的身影。風戰修,風戰修你真得要做到如此嗎。你為了逼我出現,你非要做到這個地步嗎。她握緊了拳頭,不知道在掙扎僵持些什麼。或許,她是在等最後時刻。


  她還在賭上一次,賭一賭,他到底還有沒有心。


  大興已經覆滅,亡國之女本就無辜可憐,何其忍心殘殺呢。


  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百姓們越聚越多。


  突然,鼓聲咚咚響起。


  原本嘈雜的刑場剎那間靜了下來,鴉雀無聲。


  近衛軍的壓制下,幾名囚犯被押了上來。明珠站在人群後頭,瞧不清囚犯的容貌。只聽見人群呢喃的話語,聽得她心驚亦是心寒。


  「作孽啊!」


  「這麼年輕的女子,真的要問斬!」


  「大好年華,可惜了!」


  那樣熾熱的天氣,四周有那麼多人,明珠卻感覺這個世上只剩下自己一個,那樣孤立無援。


  她忽然揚起唇角,輕輕地笑了。


  刑場上,幾個小公主穿著白衣囚服,嘴中被塞滿了布團。她們出落得十分水靈,卻因為恐懼而淚流不止。這樣楚楚可憐的神情,使得圍觀的百姓默然無聲。


  十二騎兵留守於刑場四周,卻也在等待誰的出現。


  陽光灑下光芒,落在了石針盤上,小石柱照下的黑影落在了「午時」那一格。


  士兵瞧了眼時辰,轉身回稟,「大人!時辰已到!」


  而在刑場僅是竹簾之隔,眾離與雲霓兩人各自左右而站。


  居中的正位上,風戰修雙手平放於椅臂,神情從容淡定。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樣自負狂妄,足夠藐視一切,彷彿三界之內沒有任何人任何事物可以入他的眼。而他的視線不偏不倚,深邃無底。


  他突然動了動唇,沉沉說道,「行刑!」


  端坐在高位上的刑官聞聲拍案,伸手舉起簽牌,沉聲喝道,「行刑!」


  話音落下,那簽牌擲向了地面。


  幾名高大粗壯的劊子手提著大刀,紛紛拿下犯人背後的匾牌。他們同時舉起大刀,刀刃在陽光下閃爍著銀光,那樣刺目。一臉戾氣的劊子手面無表情,眼看著就要手起刀落。百姓們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大氣也不敢喘息。


  就在這個時候,清亮的女聲冷冷響起,「慢著!」


  轟——


  「住手!」刑官立刻出聲制止,劊子手們放下了大刀。


  百姓們狐疑不已,同時扭頭望去,自覺地讓出一條大道。在人群盡頭,一名穿著粗衣布服的農婦站在那兒。她伸手將藍色的頭巾摘下,一頭如雲烏髮登時散落。劉海下,一雙漆黑的眼睛又大又亮。


  她的周身凝起一股極強的氣場,懾服於眾人。


  十二騎兵縱身趕到她身邊,六人一列護衛於大道。


  刑官急忙起身,恭敬地跪拜在地,「陛下萬歲!」


  身後的帘子徐徐升起。


  風戰修赫然閃現於眾人眼前,他的出現宛如地獄修羅,周遭的空氣似乎都凝結了。一雙銳利的鷹眸熠熠生輝,迸發出冷冽光芒。薄唇無情,他漫不經心地微笑,笑得那樣溫柔卻又那樣殘忍。


  他默然不言,卻在等待她走向他,主動地走向他。


  眾人怔在原地,不知道是誰先跪拜在地,喊了一聲「陛下萬歲」。剎那之間,百姓們前赴後繼地跪拜在地,齊聲喊道,「陛下萬歲萬歲萬萬四——」


  他們之間,不過只有百尺距離。


  可是卻讓她感覺那麼遙遠,心的距離,永遠也接近不了。


  明珠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眼看著他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原本還帶著一絲溫度的心被冰峰凍結,不允許自己再為他暖化半分。因為不管如何,他始終都沒有心,他是惡魔,他是魔王之子。


  終於走到他面前,明珠冷聲說道,「放了她們。」


  「放了她們?」風戰修的聲音低沉沙啞,富有磁性,「那麼你呢?你還想離開本王嗎?」


  明珠握緊拳頭,吐出違心的字眼,「不!」


  「過來!」風戰修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她,彷彿要將她穿透一樣。


  明珠朝前走了幾步,他猛地伸出手將她拽向自己。她來不及反應,下顎已經被他修長的手指捏住。恍惚的時候,她的雙眼對上了他那雙令自己魂動心悸的眼眸,她突然憎惡,眼底也因為這份憎惡簇起了寒光。


  「你憎惡本王。」他不咸不淡的語氣,卻讓人感覺到陰鬱。


  風戰修低下頭,在她的唇上落下一個淺吻,忽又咬破了她的唇,舔噬過那血腥味道。他笑得森然,在她耳邊低聲呢喃,「你以為你逃得了?本王絕對不會放手!你若是死了,哪怕是挖地三尺,本王也要將你挖出來!」


  聽到他的話,不知道怎麼了,明珠感覺一陣寒意,從腳底躥起。


  「玩夠了,本王帶你回宮。」風戰修輕輕呵氣,出手點向了她的睡穴。


  明珠悶哼一聲,眼前一黑陷入了昏睡。


  風戰修徑自站起身來,一併將她打橫抱起。他抱著她跨下台階,無謂地說道,「將她們放了。」


  「是——」


  皇宮

  金雀宮中,風戰修坐在床沿,低頭凝望著鳳塌上安睡中的明珠。他的手,帶著魔力,輕輕撫過她細緻的小臉,那柔嫩的肌膚讓他感覺什麼東西在燃燒。目光瞥見她輕蹙的眉宇,忽然又不悅地眯起鷹眸。


  他修長的手指輕觸向她的眉心,似是要撫平她的愁緒。


  腳步聲沉沉響起,雲霓奔進殿來。她作揖鞠躬,喊了一聲,「陛下!」


  風戰修替她捏了捏被角,這才站起身來,徐徐走向外殿,側目問道,「什麼事!」


  「陛下!幾位小姐死了!」雲霓輕聲回稟,神色沉重。


  風戰修眉宇一凜,沉聲質問,「怎麼死的?」


  「方才屬下二人帶著幾位小姐回良宜殿,半路上,幾位小姐忽然吐血身亡。恐怕是中了毒。」眾離上前一步,如實說道。


  「封鎖消息!馬上徹查!」風戰修沉聲囑咐,「立刻將她們葬到皇陵!」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雲霓查探到蛛絲馬跡,趕來複命。她抱拳說道,「陛下!五更天的時候,有個叫小順子的小太監曾經去過天牢。」


  「奉誰之命。」風戰修冷聲質問,心裡卻早已有了底。


  雲霓欲言又止,「這……」


  風戰修淡漠地睨了她一眼,沉聲說道,「你留下守著。」他大步奔出金雀宮,朝著某座殿院而去。


  「是!」雲霓應聲,明白他是要去乾寧宮。


  乾寧宮內檀香味幽幽瀰漫,一室寂靜。宮女翠兒站在一旁隨時伺候,而鳳椅上,慕容飛雪望著跪拜在地上的小順子,輕聲說道,「你做得很好!起吧!」


  「謝太後娘娘!」小順子戰戰兢兢地起身,心裡卻還在害怕。


  「娘娘,陛下……」他將話說一到,只怕腦袋搬了家。


  慕容飛雪凝眸微笑,允諾道,「你放心,你是哀家的人,哀家一定保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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