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該來總要來

  第75章 該來總要來


  明珠愕然,只是點了點頭。


  他高大的背影逐漸消失於眼底。


  風戰修推著慕容飛雪前往乾寧宮,這才剛走過一道拱門,慕容飛雪開口喊停。風戰修果然停了下來,也不主動說話。慕容飛雪嘆息了一聲,輕聲說道,「你當真這麼喜歡夜明珠?什麼也不顧及了?」


  她突然柔軟的態度讓風戰修又驚又喜,沉聲應道,「非她不可!」


  四個字是如此沉重。


  「本王感謝太后,太后將本王心中最後的顧慮給說了出來,本王再也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風戰修俊容邪肆,妖孽驚艷。


  這番話聽得慕容飛雪心中仿若砸了一塊巨石,泛起驚濤駭浪。她凝眸望向前方,許久無聲。過了半晌,才開口說道,「你走,哀家不用你送了。你既然這麼堅決,哀家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你就繼續任意妄為!」


  「翠兒!」她又是喊道。


  宮女翠兒急忙朝後奔來,小聲地喊道,「太後娘娘!」


  「回宮!」慕容飛雪冷聲命令,由翠兒推著出了御花園。


  風戰修按著原路折回,遠遠地就瞧見她站在風中。小小的身影有些微顫,恐怕是冷了。他有些不悅,眉宇一凜,飛奔到她身邊。他一走近,她聽到腳步聲轉身相望。不等她開口,他一把抓著她的手呵了一大團氣。


  溫暖的氣息,明珠看著他搓著自己的手取暖。


  他的霸道總是那麼突然。


  風戰修又是伸手捧住她的小臉,亦是冰冷一片,「你是傻子嗎?難道不冷?」


  「陛下讓臣妾站在這兒,臣妾怎麼敢動。」明珠淡淡說道,這話里說不出是負氣,又或者是順從。可是怎麼聽都有些滑稽好笑。


  風戰修被逗樂了,沉沉地笑出聲來,將她摟入懷裡,「你若是真這麼聽話就好了。」


  「那碗湯藥喝完了嗎?」他握著她的手,食指緊扣,朝著金雀宮走回。


  明珠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那樣猶豫不決,輕聲說道,「喝了。」


  「一定沒有喝完。」他斥責了一聲,卻滿是憐惜,「一會兒再喝一碗,本王親自喂你。」


  忽然,就這麼一下子,她的心微微偏向了他。


  她不該這樣,但是偏又身不由己。


  感情這種東西,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抑制呢。


  明珠開口想問那一個積壓在心裡很久的問題,側目望了他一眼,她還是將話咽下了。一個國家,兩條至親的性命,兩個隱藏的謊言,還有不允許在一起的血緣關係。所有的一切,都讓她望而卻步。


  「和本王在一起的時候,竟然還走神?」他陰霾的男聲在頭頂盤旋而起。


  明珠回過神來,剛萌生的渴望,被風熄滅了。


  金雀宮


  到了用膳的時辰,天色已經黑得透了。


  殿內,一桌子的珍奇食物。


  宮女們全都退下了,只留下夏兒一人在旁伺候。


  兩人吃飯的時候,一直是安靜的。由於明珠變得寡言少語,所以即便是風戰修偶爾出聲,也沒有多少回應。久而久之,倒也習慣了這份安靜。只是時日一長,卻在不知不覺中透露出一絲溫馨感覺。


  明珠吃了幾口,發現自己沒有什麼胃口。


  風戰修瞧見她放下筷子,立刻擲筷夾了一片甄魚肉在她碗中,不由分說沉聲喝道,「怎麼吃那麼少,再多吃些!」


  明珠硬著頭皮只好再次抓起筷子,那美味的魚片剛湊近嘴邊,她聞到那味道,竟然一下子反胃噁心,急忙伸手捂住了嘴,臉色也在瞬間轉為蒼白。


  「身體不舒服?」風戰修立刻吼道,「快傳太醫!」


  「是!」


  太醫在第一時間趕到金雀宮,替明珠把脈。


  風戰修坐於正位,眯著眼眸望向鳳塌,急急質問,「王后得了什麼病!」


  「回陛下,王後娘娘只是感染了些風寒,並無大礙。」太醫起身,恭敬回應,「不過……」


  風戰修剛剛鬆緩的心猛得提起,沉聲質問,「不過什麼!」


  太醫卻面露喜色,微笑說道,「恭喜陛下,賀喜王后,娘娘有喜了!」


  有喜?有喜!

  躺在鳳塌上的明珠一聽見這話,整個人突然僵硬。她突然感覺不可思議,她的身體里怎麼就突然多了一個孩子?那是一個孩子啊!她愣愣地望向肚子的方向,忍不住伸手撫摸,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


  她有了他的孩子。


  風戰修同樣窒悶,他猛然欣喜,眸中閃爍起琉璃般深邃,竟然連眉梢都帶了喜悅。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龐忽然迸發出光芒,他幾個大步衝到鳳塌,一把握住她的手,沉聲說道,「明珠,你懷了本王的孩子!」


  「陛下!娘娘服上幾貼安胎藥,不會有事。至於這飲食方面,不宜辛辣,不宜動怒,只要注意即可!」太醫叮嚀道。


  風戰修高興不已,揮了揮手,「快去!」


  「是!」


  夏兒立刻送太醫出了寢殿,反手將門掩上,不打擾他們兩人。


  寢殿內,一片安靜悠然。


  明珠平躺在鳳塌,望著風戰修欣喜若狂的俊容,不知道怎麼了,心裡突然一酸,竟然就哭了。她這一哭,惹得風戰修手腳大亂,一向的從容鎮定完全消失不見,「怎麼了?好好的哭什麼?不許哭!」


  他連安撫的口氣,都是那樣霸道可惡。


  視線漸漸模糊,他的俊容也隱隱約約起來。


  明珠想到這一番掙扎痛苦,又想到自己與他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他們的孩子,也是亂倫之下的結晶,更害怕他會遭世人不容。她既怨他,又不舍他,兩種糾結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忍不住悲傷流淚。


  「告訴本王,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了?」


  初為人父的風戰修是緊張的,他更加不知道她哭泣的原因,那樣慌張無措。伸手撫向她的臉龐,那份濃郁的擔心是化不開的霧,將明珠團團圍繞。她越哭越傷心,嗚咽聲在寢殿內盤旋而起。


  「明珠!不要哭了!乖!不要哭!」風戰修沉聲哄勸,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轉而擁入懷裡,輕拍著她單薄的後背,「你已經有了本王的骨肉,不許哭了,應該高興才對。」


  越是傷心的時候,恐怕越聽不得別人安慰。


  一聽到安慰,那份委屈就開始肆意。


  特別是安慰的那個人,還是自己心裡挂念的人。


  明珠忍不住那份渴望以及思念,什麼深仇大恨、陰謀謊言、人命相逼,在這個時候全都拋到了九宵雲外。她顫顫地伸手,將他抱緊,只想抱緊這個她本就連恨也捨不得的男人,她深深愛著的男人。


  「我好怕,風戰修,我真的好怕。」


  「傻瓜,有本王在你身邊,沒有什麼好怕的。」


  明珠搖搖頭,茫然而又哽咽地說道,「我不應該繼續想你念你,更不應該和你在一起。亂倫本就是天理不容,而且我……」


  違背了天意……


  她差一點就失口,睜大了眼睛,更加覺得害怕。


  風戰修有力的臂膀將她抱緊,將頭靠在她的肩頭,字斟句酌地說道,「相信本王,絕對不會讓你和孩子有事!」


  他是那樣堅定,堅定地告訴她,他會保護她,還有他們的孩子。


  明珠更是痛哭出聲,淚水全都流淌入他的脖子里,一陣濕潤,「你知道不知道,我想恨你,可是我恨不起來。我想愛你,又不能愛你。我無法控制我的心,它就是向著你,不管怎樣它都向著你。」


  「我是弘帝的女兒,你是沁公主的兒子,我們都是東家的血脈,我們的孩子生下來,又該怎麼辦?」她抓緊了他的衣服,不安地問道,「他該怎麼辦?」


  「沒人敢有異議,沒有一個人!」風戰修發誓般說道,「你放心!」


  乾寧宮


  宮女翠兒請了太醫,兩人雙雙奔進殿去,「太後娘娘千歲!」


  恐怕是之前御花園著了涼,所以慕容飛雪回到乾寧宮后,就感覺頭有些疼。起先還想熬一熬,睡一會兒就沒事了。但是頭越來越疼,這就讓翠兒去請了太醫。太醫立刻替慕容飛雪把脈,只道是尋常傷寒,喝上幾碗湯藥沒有大礙。


  「太醫辛苦了。」慕容飛雪捏著太陽穴,半眯著鳳眸道謝,「外邊兒冷,這麼晚還請你來給哀家診治。」


  太醫立刻鞠躬作揖,應聲道,「太後娘娘鳳體安康,微臣再辛苦也值得。再來微臣也是順道,方才從金雀宮折回。」


  「金雀宮?」慕容飛雪徐徐睜開眼,狐疑地問道,「陛下病了?」


  「回太後娘娘,並非是陛下有恙。」太醫難掩欣喜,沉聲說道,「而是王後娘娘!」


  「王后病了?」慕容飛雪犀利地注意到太醫瞬間顯現的喜悅之色,心裡隱隱有所察覺。


  難道是……難道是……


  太醫點頭哈腰,回稟這個好消息,「恭喜太後娘娘,王後有喜了!」


  「王後有喜?」慕容飛雪心裡一驚,那塊大石砸了下去。她不動聲色地笑笑,幽幽說道,「這真是上天賜福,陛下有龍嗣了。翠兒,賞太醫一對玉如意!」


  「謝太後娘娘!」太醫急忙道謝領賞。


  翠兒帶了太醫退去,慕容飛雪端坐在鳳椅上,猛地握緊了拳頭。她想到了往事,想到了戰修出生之時的情形,耳邊響起那尖叫聲。


  「啊!妖怪啊!怎麼會長有角!」


  「救命啊!來人啊!」


  「……」


  「陛下駕到——」小太監尖細的通傳聲響起。


  剛上完朝,風戰修帶著一身寒霜,踏進了乾寧宮。乾寧宮中烤著火爐,十分溫暖,帶著寒霜的華袍頃刻間融化,衣裳的緞面有了些濕意。而他寬闊的額頭,也滲出一層淡淡濕氣。惟有那一雙鷹眸,卻有著難以掩去的喜悅。


  那是初為人父的喜悅之色。


  慕容飛雪的目光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就逗留在他身上,更是清楚察覺到他那份喜悅。依稀之間,眼前幻化為另一人,也是如此。這樣的神情,她在另一個人的臉上,也曾經瞧見過,並且歷歷在目。


  那是他的父親,傲王。


  諾大的殿堂,除了慕容飛雪再無他人。


  風戰修急於趕去金雀宮,並不打算逗留,沉聲說道,「太后請本王過來,不知道有何事。」


  「陛下喝杯茶歇歇,天冷祛祛寒。」慕容飛雪柔聲說道,伸手拍了拍一旁的位置,示意他過來坐下。瞧見他為難隱忍,她又是嘆息,「三年了,陛下前來探望哀家的時日寥寥可數。陛下若是有事要忙,那就去吧。」


  風戰修聽得此話,眉宇一蹙,隻身上前而坐。


  「喝杯茶,還是熱的。」慕容飛雪端起茶杯遞到他面前,輕聲說道。


  風戰修默然地接過茶杯,打開茶杯蓋,低頭瞧見茶杯中放了一顆干桂圓。他突然想起從前,貧苦的時候,吃上一顆干桂圓那是奢侈。眼底閃過一抹深邃,他喝了口茶,微微苦澀的茶水流進喉嚨,卻有一絲甘甜。


  「明珠懷了本王的孩子。」他開口說道。


  慕容飛雪點點頭,也不多作驚訝,扭頭說道,「哀家早就知道了。先前哀家身體不適,所以請了太醫,太醫告訴了哀家。你放心,哀家絕對不會為難她,也不會為難那個孩子。可是,你也該知道自己……」


  她點到為止,不再繼續說下去。


  風戰修捧著茶杯,俊容忽然陰霾悵然。


  「難道你想她也瘋了嗎。」慕容飛雪幽幽說道,垂下了眼瞼。


  聽到此話,風戰修突然一僵,雙手微顫,茶杯擱放在桌上。他盯著某一處,久久沒有說話。過了半晌,他才站起身來,「時辰不早,本王不打擾太后休息。」他說完,邁開腳步,一步一步走出了乾寧宮。


  陰沉的天色,心裡某根弦被挑動。


  「你不是我的孩子!你不是人!你這個妖怪!」


  「不要過來!啊!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我從來也沒有生過你!」


  「殺了你!殺了你就好了!」


  「你怎麼死不了,你怎麼死不了,妖怪,你這個妖怪!」


  女人瘋狂猙獰的蒼白麗容若隱若現,纖細的手舉著刀朝他狠狠刺去。頓時,鮮血從心口不斷湧出,血液噴濺在女人的臉上。那張恍惚又驚嚇的臉龐最後定格於他的眼前,像是一副潑墨畫,漸漸混沌。


  「陛下!」身後小太監的呼喊聲突然將他的思緒拉回。


  風戰修猛然凝眸,怔怔地扭頭望向她。


  「陛下,這邊才是去金雀宮的路。」小太監有些狐疑,輕聲提醒。


  「王後娘娘!」一路上,太監宮女們請安。


  明珠微微一笑,點頭額首,由夏兒攙扶著前往良宜殿。一早她就起了,心裡卻煩亂不安,無法平靜。如今她懷了孩子,更是兩難,心裡猶豫,只好帶著夏兒出了金雀宮。在這宮中,她可以算是舉目無親。


  算來親近的人,也惟有德公公了。


  兩人順利地走入良宜殿,明珠愈發得想念玄熠。不知道他過得怎樣,也不知道公孫晴明現在身在何處。有了孩子,更能體會為人母親的焦急心情。她既想讓風戰修的人找到公孫晴明,又不想讓他的人找到。


  近來一直矛盾。


  良宜殿的院子里,德公公拿著一把笤帚正在掃地。


  後院之中,那棵參天大樹落了葉,凋零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杈子。德公公站在大樹下,抬頭望著滿樹凄涼,年邁的身影更顯孤單。他握著笤帚轉身,瞧見明珠站在身後,淚眼婆娑遮迷了視線。


  德公公急忙揉了揉眼,也將那淚水擦去。


  「公主!您怎麼來了!天氣冷,快進屋去!」德公公走到明珠面前,沉聲喊道。即便如今她已經貴為王后,可是他依舊喊她為公主。在他這個老奴的心裡,公主依舊是公主,不會有改變。


  明珠同樣哽咽,只是「恩」了一聲,隨他走進殿去。


  冷清的大殿,並沒有金雀宮那麼溫暖。


  德公公取了毯子蓋在她身上,只怕她凍著,「公主,奴才給您去沏壺茶。」


  「公公不用忙了,這邊坐。」明珠伸手攔住了他,只將他扶到身旁坐下了,瞥了眼夏兒。夏兒機敏地出了殿,安靜地守在殿外。


  德公公瞧見她一臉的有苦難言,關切地問道,「公主有何難事?」


  明珠沉默片刻,終究說道,「我有了身孕。」


  「這……」德公公一驚又是一喜,激動問道,「真的?恭喜公主!」


  「公公,可是這個孩子,我不知道他該不該出生。」明珠一開口就顫了聲,眼淚簌簌落下。


  德公公急忙拿出巾帕替她擦拭眼淚,慈愛地說道,「孩子無辜,公主不必為難。」


  「可是……」明珠泣不成聲,「可是我是父皇的女兒,他又是沁公主的兒子,我和他……」


  德公公頓時天神交加,忽然起身跪拜在她面前。


  「德公公?」明珠詫異於他的舉動。


  「奴才有罪!」德公公低頭叩拜,沉聲說道。


  明珠聽到他這麼說,那份詫異更是劇烈。


  她連忙伸手扶起德公公,急急說道,「公公快起!公公何罪之有?」


  「奴才瞞了公主,奴才有罪!」德公公遲遲不肯起身,抬起頭的時候已經雙眸含淚,只見他兩鬢白髮,不復當年的老當益壯,這些年顯然是老了不少。他被明珠攙扶著身體,沉沉說道,「公主您是千金之軀,您是先帝的親生女兒!」


  「公公還是先起來。」


  明珠欲將他扶起,德公公卻又說道,「公主!可是戰王並非是大興的血脈!」


  什麼?他不是大興的血脈?

  明珠困惑地望向德公公,還是將他扶起,「德公公,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沁公主的兒子嗎?怎麼會不是呢?


  德公公扯起袖子擦了擦眼淚,這才將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然說出,不再隱瞞絲毫,「老奴侍奉了三朝,陵帝的時候,老奴還只是個小奴才。那時老奴剛剛入宮,老奴恰巧曾經服侍過沁公主。後來因先帝抬愛,所以長隨左右。」


  「只是沁公主自小體弱且多病,年紀輕輕就病死了。」


  「病死的沁公主,又如何能嫁給當年的傲王?老奴所知,當年和親遠嫁給聖歆王朝的沁公主,早就暗中掉了包,不是真的沁公主!所以戰王絕對不會是東家的血脈!」德公公說得斬釘截鐵,萬分肯定。


  明珠愕然,心裡卻有一絲竊喜,又是問道,「當真?」


  「老奴願拿性命保證!」


  明珠竟然是鬆了一口氣,不自覺地伸手撫了撫小腹。


  他們的孩子,不是亂倫之子。


  「奴才之所以遲遲不說,只怕戰王不念及血脈之情,鐵了心,一併將玄熠還有幾位小公主殺了。」德公公低下了頭,歉然地沉聲說道,「可是如今公主已經懷了戰王的骨肉,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明珠放柔了目光,輕聲說道,「原來如此。」


  國讎家恨,血脈之亂,若是這是註定的天意,那麼孩子又何其無辜。她想生下這個孩子,她要生下這個孩子。這是她和他的骨肉啊,縱然有再多心結,可是他們之間有了再也無法分割的牽繫。


  他們共同的孩子。


  「嘎吱」一聲,殿門猛地打開了。


  風戰修威風凜然地走了進來,高大的身形將殿門阻擋,他那樣英姿颯爽,所向披靡。這世上的男子,有的是溫柔儒雅的,有的是聰穎體貼的,可是再也沒有,再也沒有一個人像他一樣,會讓她那樣心悸。


  明珠看得呆了,太多的辛酸全都化為無聲,只露出一個淡淡笑容。


  「陛下!」德公公立刻起身跪拜。


  風戰修徑自走到明珠身邊,霸道地伸手摟住她走出殿去。


  來去匆匆,身影眨眼消失於眼前。


  德公公這才抬頭,嘆息了一聲。


  雖是午後,天空卻比起尋常要亮上許多。


  回金雀宮的路上,風戰修一直都摟著她,他的體溫就那樣源源不斷地傳遞向她。他也不說話,沉默地朝前走著。明珠同樣沒有說話,此時似乎無聲勝過有聲。從前,他們是兩人而行,現在加上一個孩子,卻是三人行。


  生命的奇妙在於,能夠讓人心中燃起溫暖。


  忽然,天空一陣刺目的光芒,就這樣毫無預兆地下起了雪,惹得一行人停了步伐。


  漫天而落的雪花,紛紛揚揚而下。


  身後傳來夏兒驚喜的囈語,「下雪了!」


  眾人望著天際,被這突然的美景所惑。


  邑城氣候適然,一向少雪。自從多年前那一場大雪后,再也沒有下過雪。細細一想,那竟然還是戰王與公主大婚的時候。可是這場雪,來得那麼急促,讓人始料不及,彷彿是為了迎接新生命一樣。


  明珠停下了步伐,望著揚揚洒洒落下的雪花。


  「好美。」她輕聲呢喃。


  「喜歡嗎。」風戰修側頭望向她,嘴角一抹笑容。


  明珠微微一愣,點頭應道,「喜歡。」


  風戰修側身伸手探去,從宮女手中取過斗篷。他將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帽沿蓋住她的頭,不讓雪花落在她的發上,沉聲說道,「本王陪你在雪中走走。」


  「恩。」她不想拒絕。


  兩人漫步於雪中,只是小雪,倒也沒有那麼冷。只是頃刻間就積了一層薄雪,世間銀白一片。他的大手緊緊握著她的小手,他故意加重了步伐,讓她踩著他的腳印,以防她摔了。她察覺到他的細心,心裡微甜。


  什麼仇恨,她突然不想去顧及。


  只是想這樣握著他的手,一輩子再也不放開。


  明珠望著他的背影,終於開口,輕聲說道,「放了那幾個公主,讓她們回良宜殿,我不走了。」


  風戰修默得僵住,轉身望向了她,「真的?」


  「真的,真的不走了。」明珠堅定地說道,卻被他突然正面抱住。


  她顫顫地伸手,回抱住他,「我想玄熠了。」


  「本王已經有公孫晴明的消息,派了眾離和雲霓去尋他,馬上就能找到他。」風戰修閉上了眼睛,任由漫天飛雪落在他的身上,濕了華袍。


  怪不得沒有見到眾離和雲霓。


  明珠依偎向他,感覺疲憊又安然。


  那些往事,她全都不想去管了。


  全都想要忘記,一點也不想再記起。


  如果可以,等到玄熠大了,她想和他回到邑城,回到戰王府,去過一些平凡的日子。


  相憐相念倍相親,一生一代一雙人。


  聖歆王朝的邊境,跨過一整座山脈。


  那便是南昌國。


  南昌國位於大陸東南方,那是一個富饒的國家。


  由於臨海,所以漁產豐富,更盛產珍珠。而南昌國最為著名的則是綢緞紡織業,極具盛名。南昌國國民淳樸熱情,商人更是絡繹不絕,源源不斷。除了氣性偏濕之外,挑不出任何瑕疵。


  比起聖歆王朝,南昌國又是另一種風貌,人土風情自然大為不同。


  至於南昌國的國君則是九國唯一的女帝。


  而且,在這南昌國中,女人的地位與男人同等,朝中的女臣更是佔了一半。


  秋涼十一月,從聖歆王朝輾轉趕到南昌國,耗費了一些時日。


  眨眼之間,已是寒冬一月。


  海風呼呼吹拂過臉頰,異常陰冷。


  皇宮正門大開,從宮中急急奔出數十人的隊伍。叱喝聲響起,帶頭的竟然是一名女子。雖是薄紗遮了麗容,卻依舊可以感覺出那女子十分美艷,黑髮如雲,一雙丹鳳眼閃爍著光芒,饒有一番韻味。


  「駕!」


  一行人的隊伍浩浩蕩蕩地出了宮,朝著某處奔去。


  都城城南,那兒是出了名的煙花之地。


  南昌國最大的妓院怡春苑就在此處。


  而這怡春苑,在南昌國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怡春苑的女子自然是傾城絕色,讓人覬覦。不管來往經商的商人,或是出遊的公子,亦或是城裡的權貴更是必須前來的地方。有生之年不來怡春苑,這簡直是白活一場。


  白天的時候,怡春苑裡的姑娘們都在睡覺。


  惟有幾名僕人在打掃。


  「小董!快把這裡掃掃!你愣在那兒幹嗎!快點啊!」怡春苑的胡嬤嬤一早就生龍活虎,扭擺著臀雙手叉腰,嗓門響亮。


  立刻,瘦得乾癟只剩下皮包骨的被喚作小董的男童立刻應聲,「知道了!嬤嬤!」


  一名青衣小童走入大堂,來到胡嬤嬤身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胡嬤嬤滿臉笑容,收過一錠金子,笑得肥肉都在抖動。等到那青衣小童一走,胡嬤嬤望了眼周遭,只有小董一人,又是吆喝道,「小董,你先別掃了。馬上去喊幾個壯漢,替西閣的公子搬箱子。」


  「知道了,嬤嬤!」小董只得放下笤帚,轉身就走。


  胡嬤嬤想起些什麼,又是喊道,「千萬記得從後門走啊,可不許進前廳!」


  「知道了,嬤嬤!」得,還是這句話。


  「我說你們幾個都是吃閑飯的啊?幹什麼去了?」胡嬤嬤瞥向兩名丫鬟,厲聲訓斥。兩名丫鬟連忙打掃,連一句話也不敢頂撞。她一邊罵,一邊走向一張椅子。


  剛要坐下歇息,怡春苑外突然闖進一行人。


  胡嬤嬤嚇得愣在原地,立刻笑臉迎人,「哎呦!幾位大爺!這麼早就來怡春苑啊,還沒開門呢!」


  高大的男人們讓出道來,卻是一名女子徐徐走入。


  艷麗女子薄紗遮面,披了寶藍色的披風。


  鳳眸掃過大廳,對上了那名老鴇,她輕聲問道,「我是來找一位公子,不知道複姓公孫的公子住在哪一間?」


  「公孫公子?我們這兒啊有好多公子,姑娘您要找哪一位啊?」胡嬤嬤笑著走向那名女子,迂迴地說道。她只當這女子是哪家的夫人,前來尋覓在外偷食的夫君。她自然是要維護客人,哪會輕易脫口呢。


  艷麗女人輕笑了一聲,連這笑都柔媚得透骨,「那我只好一間一間搜!」


  「給我搜!」


  「是!」


  「慢著!」胡嬤嬤大聲呼喊,急得滿頭汗水,「姑娘,你們怎麼可以隨便搜呢!」


  那幾個男人卻也不管,直接闖向怡春苑庭院。


  這一番大肆搜索驚動了怡春苑,轉過了九曲十八彎的迴廊,終於在一處僻靜的小閣中找到了所要尋找的人。小閣高起,台階之上幃帳縵縵,卻有一道白衣身影。雲淡風清的翩翩公子,正輕彈著琴弦,悠然自得。


  高大的男人們將小閣重重包圍,艷麗女子徐徐走上了台階。


  「公孫公子好雅興。」清亮的女聲嬌笑,「只是公孫公子回了南昌國,也不知會一聲,讓小女子好傷心啊。」


  公孫晴明只勾起唇角,抬手的時候,揮起一陣風將女子蒙面的薄紗吹去。


  薄紗一落,一張嬌好的芙蓉臉龐。


  顧馨兒倒沒有半分驚訝,只是笑得狐媚生動。


  「在下素來喜愛雲遊各地,這才剛到南昌國片刻時辰,顧小姐就知道了。顧小姐難不成有千里眼?」公孫晴明隨口說道,眸中閃過一抹深邃。


  「公子生氣了?」顧馨兒走到他身邊,纖纖玉手摟住了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向了他。


  公孫晴明不動聲色地微笑,卻突然撥起琴弦,那數根琴弦宛如利刃一下子割向高閣下男人的脖子,連出聲都來不及,數人猛然倒地不起。他收了手,不急不徐地沉聲說道,「在下並沒有生氣,只是不喜歡被人盯上。」


  「小女子謝公子救了妹妹若兒一命,若非公子想出裝瘋,若兒也不可能活。」顧馨兒攀附住他,在他耳邊吐氣若蘭。


  公孫晴明瞥向顧馨兒,顧馨兒冷不丁哆嗦了下,識趣地鬆了手。


  「拿人錢財,自然要替人辦事。」他一句話撇清關係,全然為了錢。


  「聽說大興最後的血脈東玄熠在公子手中。」顧馨兒開門見山,不再繼續含糊。


  公孫晴明笑了,「那又如何。」


  「不如公子將那孩子交給我。」顧馨兒表明來意,扶身說道。


  公孫晴明凝眸望向她,悠閑地拿出玉扇輕輕地扇了扇,他沉聲說道,「在下今日累了,改日吧。」


  「這可就由不得公孫公子了!」顧馨兒口氣態度驟然改變,軟得不行,改為硬的。


  公孫晴明卻像是看戲一般,滿意地點頭額首,誇讚道,「顧小姐應該去當戲子,變臉之快讓在下實在是佩服。只不過在下最討厭受人威脅,再來你如今已中了在下的萬毒粉,若是沒有在下的解藥,活不了幾日時間。」


  「你以為我會相信?」顧馨兒咬牙喝道,心裡沒是沒底。


  公孫晴明雖然表面上玩世不恭,但是心思深沉,同樣陰晴難料。而他明著為經商,暗地裡卻是毒醫,通常殺人的時候是無痕。她到底有沒有中毒,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絲毫沒有感覺,難道他真的這麼神?

  「你若是不信,就瞧瞧你的右手,是不是有一條黑氣。」他徑自拿起一杯茶,喝了一口。


  顧馨兒小心翼翼地睨著他,果然伸出右手,撩下衣服一瞧究竟。白皙的手腕上,果然有一條黑氣。她靜靜思忖,幡然醒悟。


  原來是剛才甩開玉扇的剎那,毒從空氣中散播。


  「公子,您不會讓小女子喪命吧?」她又軟了聲音,屈膝跪拜在他面前,嚶嚶哭泣。


  「天氣似乎不錯,在下決定午睡一會兒。」公孫晴明徑自起身,走下高閣。他掃了眼倒了一地的屍體,無奈說道,「這裡就交給顧小姐了。」


  顧馨兒望了眼右手的黑氣,只是憤然地瞪目。


  可惡的公孫晴明!竟然敢這樣對她!


  諾大的後院,停了兩輛馬車。


  馬車外,小童阿塵已經等候多時。


  小董帶了幾名壯漢來搬箱子,阿塵急忙說道,「暫且等等!我家公子還未到!」說話的時候,拿出一錠大元寶給了其中一名壯漢。這銀子一到手,什麼怨氣也沒了,幾個大漢眉開眼笑,連連點頭,不再有異議。


  小董瞧見這一幕,心裡暗道:果然是有錢能讓鬼推磨啊。


  「這個是賞你的。」


  面前突然遞來一小錠銀子,小董卻是拒絕道,「我不要!」


  「哎?有錢也不要?」阿塵奇怪了,只將銀子收起來。


  馬車的帘子突然撩起,馬車內探出一顆小腦袋。白白凈凈的小傢伙,一雙眼睛有些惺忪,小手揉著,顯然是剛睡醒,他沙啞地喊了一聲,「阿塵。」


  「小少爺!」阿塵急忙奔上前去,將他抱下馬車。


  小傢伙十分可愛,一副富家子弟打扮。


  小董的目光上下打量,光是那身上穿得恐怕就夠貧苦人家吃上一個月了吧。


  「公孫叔叔!」小傢伙眼尖地瞧見了誰,開口喊道。


  他猛地掙開了阿塵的手,朝著徐徐走來的挺拔身影奔去。


  眾人同時扭頭望去,瞧見一名白衣公子,風流倜儻,翩翩而來。他生了一雙桃花眼,能夠勾人魂魄,嘴角噙著一抹笑,感覺十分舒爽,卻是玩世不恭的感覺。可是視線觸及到那孩子,神情忽然就轉為溫柔。


  「玄熠,睡醒了?」公孫晴明低頭望向玄熠,沉聲問道。


  「恩!」小玄熠點點頭,「公孫叔叔,我們這是到哪兒了?」


  「我們到了南昌國。」公孫晴明半蹲而下,替他理了理凌亂的衣裳,又摸了摸他的小手,發現他的手冰冷,「阿塵,這兒交給你了!」


  「知道了!公子!」阿塵立刻回道。


  公孫晴明牽著玄熠的手,轉身而去,一闕翩然白色。


  恰時,後院正好有幾個丫鬟在打掃,張望著那白衣公子離去的身影,忍不住羞紅了臉龐。


  「那位公子長得真俊俏!」


  「是啊!」


  ……


  素靜雅緻的廂房,小傢伙坐在椅子上,甩著兩條小腿,晃啊晃啊。


  「公孫叔叔,為什麼我們每次住的地方都有好多姐姐。」小玄熠口中含著糖,含糊不清地說道,「而且那些姐姐穿得都好少,她們都不冷嗎?」


  公孫晴明徑自坐下,望向他好奇的小臉,「玄熠,你的問題好多。」


  「可是公公說,不懂就要問啊。」小玄熠眨著大眼睛。


  「知道也知道也,你的話最有道理。」公孫晴明似乎拿他有點沒轍,小小的人兒怎麼會有那麼多規矩。真是敗給他了。


  小玄熠雙手捧著臉,又是問道,「公孫叔叔,皇叔和姑姑還不來找我們嗎。」


  「應該快了。」公孫晴明摸了摸他的小腦袋,眼中溫煦一片。


  「快了是多久呢?公孫叔叔總是這麼說,冬天都來了,可是皇叔和姑姑還是沒有來找我們!」小玄熠可是個機靈鬼,一次兩次后他也聰明了。


  公孫晴明望向窗閣擱置的一角,那片天空有些陰沉。他又是望向玄熠,扯起嘴角,笑得淡然,「玄熠,其實這次你跟叔叔出來,是要幫你皇叔和姑姑一個忙。」


  「什麼忙?」小玄熠圓潤的雙眼迸發光芒。


  原來他也能來幫皇叔和姑姑的忙呀!


  公孫晴明執扇慢搖,沉聲說道,「我們來抓一個壞人。」


  「壞人?誰是壞人?」小玄熠非但不害怕,而且還很起勁。


  公孫晴明見他一點也不害怕,倒是有幾分興味,「我也不知道,不過馬上就要抓住了。等到抓住這個壞人,我們就回去。」


  「回宮嗎?」


  他點點頭。


  小玄熠立刻蹦了起來,「太好啦!我們要回去咯!」


  公孫晴明望著小傢伙興高采烈的樣子,垂了眼眸。該來的人總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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