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曾經很多次

  第80章 曾經很多次


  大臣們紛紛喊道,「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陸續轉身,依次退出了太和殿。


  等到群臣退去,德公公扶著小玄熠走下龍椅。台階雖高,但若是以往,他一定飛奔向風戰修,纏著鬧著親昵無比。但是今日,小傢伙竟然一階一階邁著,小臉掩不住的難過,忍不住望向風戰修,又是生氣地別過視線。


  公孫晴明察覺到如此舉動,心想這其中一定有原由。


  小玄熠小步地走到公孫晴明身邊,低著頭悶悶地說道,「老師,該念書了。」


  「皇上請!」公孫晴明幽幽說道,卻也不詫異,似乎已經料到一般。


  小玄熠走過風戰修身邊,握著小拳頭,想要說些什麼卻還是沒有開口。公孫晴明離去的時候,深深注目,與風戰修打了個眼神。直到兩人走出太和殿,風戰修這才邁開腳步,沉著俊容徑自而出。


  「姑姑!」小玄熠瞧見前方而來的身影,大聲喊道。


  明珠走到他面前,淡笑說道,「皇上。」


  「姑姑,我去念書了。」小玄熠難得這麼聽話。


  明珠點點頭,抬頭與公孫晴明對視一眼,又是望著一行人款款而去。那幾道身影漸漸遠去,她才收回視線,扭頭望向身後的風戰修,卻見他霸氣不減,眉宇之間絲毫不見悵然,只是眼底的陰影,隱約可見。


  「王爺。」明珠走到他面前,淡淡說道,「御花園的桃花開了,不如與臣妾一起去賞花。」


  風戰修沉默不語,卻是握住了她的手。


  陽光恰到好處,御花園中芬芳爛漫。清風吹拂,桃花的香味徐徐散開。


  遠遠的花叢之後,兩人攜手漫步,惹得太監宮女注目。


  戰王寵愛王妃不是一日兩日了,真是羨煞旁人啊。


  明珠感覺臉上浮起幾分熱氣,忍不住動了動手,想要甩開。可他卻加重了力道,故意似地緊握,不將她放開。她剛要開口,他卻側目睨著她,沉聲說道,「你怕什麼。」


  「這裡是皇宮,不是王府。」明珠鎮定自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怕什麼,只是覺得他的狂妄像是一種隱患。


  畢竟,畢竟他在玄熠面前從來也沒有下跪過,更沒有改口自稱為「臣」。


  他像是一頭暫時克制了獸性的猛獸,隨時會反撲一般。


  風戰修聽見她這麼說,只是抓起她的手,放到眼下靜靜地瞧。纖細的手指,白皙的肌膚,他輕輕撫摸,聲音更加低沉,卻是意味深長,「若是出了皇宮,本王牽你的手,你就不會拒絕了嗎。」


  他想要說些什麼?

  明珠心裡泛起絲絲漣漪,卻是不懂。


  「你曾經對本王說過,像本王這樣的人,永遠不得一人心。」


  「這世上那麼多人,那麼多心,本王不在乎也不稀罕。」他的雙眸閃爍起琉璃般光芒,有一絲陽光照入,惑人無比,「你的心,屬於本王嗎。」


  他的眼神讓明珠感覺到期許,她整個人一怔。


  而他的話宛如一顆石子投入她的心湖,再也無法平靜。


  他們之間,轉轉悠悠那麼多年,幾許生死徘徊。什麼東西在這個時候豁然開朗,她的心從來不曾給予別人。可是明珠又想到那個未出生就被他殺死的孩子,永遠也無法忘記他的回答,他不要孩子。


  明珠笑笑,四兩撥千斤地帶過話題,「王爺想要什麼,自然能得到。何需問呢。」


  她看似是回答,實則是沒有回答,只將問題拋還給他。


  風戰修固執地鎖眉,再次問道,「本王只在乎你,你的心屬於本王嗎。」


  只是一剎那,明珠恍然失神,淪陷於他那雙眼眸,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他卻猛地將她抱緊,她撞入一具結實寬闊的胸膛,他似是悵然般幽幽說道,「這樣就好了,哪怕你是騙本王,本王也高興。」


  騙……


  明珠心裡一酸,她究竟騙了沒有,只有她自己知道。


  「為什麼要承認。」她動了動唇,開口問道。


  他分明可以選擇迴避,又或者直接扯謊。孩子不會懂那麼多,何況,玄熠又是那麼信他。


  風戰修鬆開了她,低頭望著她嬌好的容顏,雙眸一沉,「本王做了就是做了,為什麼不承認。」


  「玄熠一直很喜歡王爺。」明珠如實說道。


  風戰修轉而望向那片花海,朝前走了幾步,他的聲音從前方傳來,如此飄渺,「正因為如此,本王才要承認。」


  「王爺。」明珠忍不住喊道,追上了他,「王爺喜歡玄熠嗎。」


  他長長地「恩」了一聲,模稜兩可。


  明珠正是狐疑,他卻扯起嘴角,戲謔地說道,「本王喜歡你。」


  又是那麼突然的,她的臉刷得再度紅了起來。


  「臣妾在與王爺說正經事。」


  「本王此刻十分正經,從來沒有過的正經。還有,昨夜你不在王府,本王沒睡好。」


  「……」


  一切似乎如初,眨眼又到習武的日子,小玄熠念完書用過膳,卻磨蹭在養心殿不肯走。儘管他說了皇叔是皇叔,老師是老師,可是在孩子的心裡,難過就是難過,開心就是開心,怎麼也假裝不了。


  公孫晴明緘默不問,他既不去問明珠,也不問小玄熠。


  「皇上,再不去的話就要遲了。」他提醒了一聲。


  小玄熠這才跳下椅子,小小的人兒走出殿去。


  公孫晴明站在迴廊,執扇慢搖,望著小玄熠慢慢遠去的身影。有人卻靜靜地走到他身邊,輕聲說道,「太后告訴了玄熠,驍天是風戰修殺的。玄熠知道后十分傷心,哭了好久,還說他不喜歡他的皇叔了。」


  「這不是正合你意,皇上與王爺太過親近,你一直不大放心。」公孫晴明轉身以對,狹長的眼眸徐徐望向她。


  眼底那抹小身影消失了,明珠呢喃說道,「雖然如此,可是……」


  「可是你不忍心,你不希望看見皇上不快樂。」公孫晴明接著她的話說道,雕琢的五官英挺。


  明珠「恩」了一聲,認同了他的話。


  的確,她的確不想讓玄熠不開心,而且,她也不想另一個人……


  「你也不忍心王爺孤獨。」公孫晴明一語中的,直接點破她心裡藏著的那點小心思。


  明珠被他說中心事,沉靜的神情有些尷尬,微微慌張地否認,「這話是你說的,不是我。」


  「是是是,誰說的都不重要。」公孫晴明劍眉一凜,幽幽說道,「重要的是孩子心裡有了心結。任何人去勸都沒有用,重要的是玄熠與王爺自己。有句古話,心病終須心藥治,解鈴還須繫鈴人。」


  心病終須心藥治,解鈴還須繫鈴人……


  明珠攥緊巾帕,愁緒不已。


  習武場內,風戰修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顯然已經久等多時。


  又過了許久,一道小小的身影終於奔進習武場。


  小玄熠一路上想了許多,想著該怎麼打招呼,想著要怎麼面對皇叔。明明是討厭,可是為什麼想著要見到皇叔,他竟然還很激動。好不容易趕到習武場,卻見皇叔正襟端坐。他知道自己遲到了,免不了責罰。


  「皇……」小玄熠低著頭走到他面前,剛要開口呼喊,又是收了聲。


  不可以喊皇叔了。


  這個念頭讓小傢伙心裡十分不高興,墨跡地改口,「老師。」


  風戰修沉靜地望著面前低頭的小身影,許久許久沒有說話。他忽然有了動作,猛地站起身來,小玄熠嚇了一跳,不禁有些害怕。可是他卻只是大步走過玄熠身邊,大步走出了習武場,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老師!」小玄熠握著拳頭,兩條小腿奔跑向他。


  風戰修連餘光也沒有給一個,冷聲說道,「本王不喜歡遲到的學生。明日若是再遲到,皇上以後就不用來了。」


  小玄熠一下子停下腳步,僵在原地,負氣地嚷嚷,「不來就不來!」


  那童聲猶如一支箭,刺向了他。


  第二日,風戰修又是坐在椅子上等候。


  已過未時,僵坐了一個時辰的他終於有了動作,他慢慢悠悠地起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習武場。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倒也神情自若。剛抬起頭,視線恍惚中對上了一道身影,他定睛一瞧,微微揚起唇角。


  「王爺,皇上說他不來了。」明珠站在前方,輕聲說道。


  風戰修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壓下一道黑影,將纖瘦的她完全籠罩。他笑著點頭,沉聲說道,「本王猜到了。」


  不知道怎麼了,明珠瞧見他如此,心裡一陣難過。


  「今日的桃花似乎也開得不錯,你陪本王去御花園賞花吧。」風戰修沉沉說道,邁開了腳步。


  他沒有再牽她的手,不再任意妄為。


  明珠的手空空的,跟隨著他而行。她試圖想要伸手,去握他的手。


  但是,但是還是沒有。


  那天夜裡,小玄熠忽然發起了高燒。


  五更天的時候,德公公準時去服侍小玄熠起床,但是他小臉通紅,急促地呼吸。德公公伸手一探,發現他的溫度高得嚇人。立刻,太醫被宣進了養心殿。太醫診斷了一番,只道皇上只是尋常傷寒,不會有大礙。


  雖然已是春時,但是早起晚間依舊酷寒,極需要注意。


  德公公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自然,這早朝也不能上了。


  明珠得到德公公第一時間消息來報,帶著夏兒進宮。


  養心殿的龍塌上,小玄熠靜靜地躺著,兩條小眉毛皺在一起,十分不舒服。德公公端了湯藥在側,顯然是要喂葯,但是小傢伙硬是不肯喝,喝了還馬上吐出來,「我不喝,我不喝葯,我不喝。」


  孩子鬧脾氣了,這真是無奈。


  「皇上!」明珠急步奔進殿,來到床畔,「怎麼能不喝葯呢!」


  「我不喝!」小玄熠癟著小嘴,倔強得讓人心疼。


  「皇上,不喝葯身體怎麼會好呢?你乖乖聽話,喝葯好不好?」明珠苦口婆心地勸說,「你若是喝葯,等病好了,姑姑和你一起去放風箏?」


  漆黑的大眼睛閃爍過一抹驚喜,又瞬間黯淡。


  小玄熠搖搖頭,「我不喝!」


  「皇上!你不喝的話,姑姑不喜歡你了!」軟的沒轍,明珠只好來硬的。


  小玄熠一聽這話,忽然紅了眼眶,愴然欲泣,彷彿是被人說中了最為傷心的事情。


  明珠見他如此,心裡一驚,怎麼就把他說得要哭了?


  「皇上!」公孫晴明聞訊而來,奔進寢殿,雙手作揖喊道。


  小玄熠卻是急忙張望,迸發出一絲精光,卻只瞧見公孫晴明一人,雙眸又黯淡了光芒。


  明珠無奈蹙眉,望了小玄熠一眼,徑自起身走向公孫晴明,不動聲色地朝他使了個眼神,兩人雙雙退到外殿。她這才扭頭望向他,焦慮地說道,「皇上不肯喝葯!怎麼勸也不聽!這該怎麼辦?」


  小傢伙一向乖巧,這次怎麼會這麼犟!

  公孫晴明白衣翩翩,沉眸思忖,忽然抬頭說道,「恐怕他是在等一個人。」


  他這一句話讓明珠頓時醒悟,她不再遲疑,急忙奔出殿去。


  由於皇上突然發起高燒,自然也無法上朝,所以等候的臣子只得打道回府。而明珠早早收到德公公的消息,同樣得知皇上生病的風戰修並沒有早起進宮上朝。她又是急忙出宮,想要去找風戰修。


  明珠剛走出養心殿,卻見前方一道熟悉的背影,顯然是來而折返。


  「這不是王爺嗎?」夏兒狐疑地說道,盯著那道身影。


  明珠心裡一熱,這人真是……


  「王爺!」明珠奔了上去,又是問道,「王爺是來探望皇上的?」


  風戰修徐徐回頭,一張英俊容顏難得呈現尷尬,他支吾了片刻,沉聲說道,「本王覺得御花園的桃花開得實在是漂亮,所以……」


  「是啊,桃花開得漂亮,臣妾也很喜歡。」明珠忍著笑意,盯著他彆扭的神情,「王爺,皇上病了,不如王爺與臣妾一起去探望皇上。隨後臣妾再陪王爺去賞花。」


  「那本王就去看看吧。」說歸這麼說,可是他人已經奔向養心殿。


  養心殿內,小玄熠依舊不肯喝葯,索性將被子蓋過頭頂,他窩在被子里,童聲更加悶沉,「我不喝,我不喝,我不喝葯!」


  「王爺來了!」公孫晴明故意大聲喊道。


  那吵鬧的抗議聲驟然消停了。


  「把葯給本王。」忽然,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


  「王爺!」德公公轉手將湯藥遞給了他,而被子下的小玄熠竟然一動不動。


  立刻有人搬來了椅子,風戰修彎腰而坐,湯匙盛著湯藥來回翻了翻。他只望向龍塌,沉聲說道,「喝葯!」


  只是兩個字,那麼簡單,與其說是哄勸,更像是命令。


  眾人的目光盯著被子隆起的「小山峰」,一眨不眨。


  竟然是奇迹一般,那「小山峰」扯下被子,露出了一顆腦袋。一雙眼睛泛著光芒,木納納地望著風戰修,可是眼底卻浮現起異樣的波動。


  「起來喝葯。」風戰修又是沉沉說道。


  小傢伙竟然像是士兵一樣,果然半躺起身。但是他似乎是在賭氣,又或是在害羞,只將被子裹緊了自己,那顆腦袋望著風戰修,可愛得不像話。


  風戰修將盛有湯藥的湯匙湊向他,小傢伙悶了一會兒,張開嘴喝了下去。


  眾人望著這一幕,全然驚呆了。


  王爺真有辦法!


  公孫晴明微微側頭,輕聲說道,「心病果然還是要心藥醫。」


  明珠抿著唇,只是點了點頭。


  喝過葯又喝了些清粥,小傢伙終於睡著了。


  風戰修這才起身,默默地走出養心殿。


  「王爺!」明珠追了上去,急急喊道。


  風戰修停下了腳步,扭頭回望向她。他朝她走回,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她,忽然勾起唇角,「一個人的王府雖然睡不著,這幾日你還是留在宮中吧。」話音落下,他吻了吻她的額頭,沖著她溫柔一笑。


  明珠盯著他頎長的背影,那顆游移不定的心在這個時候再度偏向了他。


  數天之後,小玄熠的病好了,痊癒的小傢伙又從一條蟲變成了一條龍。五更天,殿外的天色漸明。小玄熠又恢復了早起,準備上朝。而這些日子,明珠一直留在宮中沒有離開,她正替玄熠穿戴著龍袍。


  小玄熠抬頭望向她,掙扎了許久,忍不住喊道,「姑姑。」


  「什麼?」明珠回了一聲。


  兩條眉毛緊皺成一團,小玄熠伸手抓住了她的手,不安地問道,「我還可以喜歡皇叔嗎。」


  明珠停了動作,低頭望向他,依稀之間瞧見了東驍天那張儒雅的俊容。她半蹲而下,伸手撫向他的臉龐,輕聲說道,「沒有什麼可以不可以。姑姑問你,你喜歡皇叔嗎。」即便知道爹爹是他殺死的……


  小玄熠癟著嘴遲遲沒有說話,似乎是非常糾結,悶聲說道,「我不可以喜歡。」


  明珠有些心疼,伸手將他抱住,「只要玄熠喜歡就好。」


  「可以嗎。」小玄熠將頭倒在她的肩頭,再次問道。


  明珠點點頭,「可以。」


  「太好了。」小玄熠聽見她這麼說,終於鬆了口氣,露出一個燦爛笑容。


  當天下朝之後,群臣紛紛退出太和殿。


  等到大臣們散得差不多了,風戰修這才轉身離去。


  小玄熠瞧見他要走,急步匆匆邁下台階,大聲喊道,「皇叔!」


  這一聲呼喊讓風戰修停下腳步,脊背也是一僵。


  小玄熠喘著氣,走到他身後。他抬頭望著風戰修高大的身影,猶豫地顫顫地伸手抓住他的衣擺,重複地喊道,「皇叔。」


  風戰修也不揮開他的小手,只是沉聲說道,「皇上,你該去念書了。明日不要遲到。」


  「不會!不會!」他連忙甩手,笑得燦爛。


  明珠恰好來到太和殿,靜靜地望向他們。


  有一種感覺很強烈,那是家的感覺。


  「皇上,隨臣去念書吧。」公孫晴明散漫的男聲悠然響起,他的笑容亦是散漫。一道白衣身影徐徐走向小玄熠身邊,視線卻是掃過三人,最後落在了小玄熠身上,竟然是鬆了口氣,那樣舒心。


  「好!」小玄熠應了一聲,又是扭頭望向風戰修以及明珠,「皇叔,姑姑,一會兒念完書,我來找你們。」


  「去吧。」明珠點點頭,微笑說道。


  小玄熠這才鬆開手,小小的身影隨著公孫晴明出了太和殿。


  先前的痛苦以及掙扎,驟然消失了。


  孩子的煩惱,來得快去得也快。


  明珠望著小玄熠與公孫晴明翩然遠去的身影,嘴角的弧度愈發欣然。這恐怕是最好的結果。她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卻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拒絕,只是扭頭望向他,「王爺,這兒是皇宮。」


  「哎。」風戰修幽幽嘆息,一雙好看的眼眸熠熠生輝,凝望她的笑顏,沉聲說道,「你說過要陪本王賞花,難不成要食言。」


  明珠一愣,笑容忽顯羞澀,「自然不會食言。」


  「那就走吧。」風戰修滿意地說道,牽著她的手朝著那片簇擁的花海而去。


  春日的陽光異常明媚,卻不刺目。春日的清風舒爽,只微微帶了些涼意。桃花時節,踏著青青石板路,正是春光大好時。這樣的日子,太過悠閑了,也太過安逸了。兩道身影徐徐遊走,卻有幾分老夫老妻的感覺。


  風戰修停下腳步,席地而坐,於這片鬱鬱蔥蔥的草地。他伸手一拽,明珠也跌坐在他身旁,卻被他小心翼翼地摟住。


  風戰修徑自躺了下來,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來!」


  陽光照耀在他那張俊容,折射出琉璃般光芒,明珠忽然就忘記了所有,隨著他一起躺了下來。


  暖暖的陽光,清新的空氣,還有他一直緊握的大手。


  明珠懶懶地閉上了眼睛,恍恍惚惚的時候,聽見他低沉的男聲從耳邊響起,卻像是一支箭刺入她的心懷,「今晚,搬回來和本王一起睡吧。」


  她沒有給予回應,雖是心悸,卻只假裝沒有聽見。


  一直以為,她已經死心了。


  哀莫大於心死。


  可是為什麼,偏偏又會再次死灰復燃。


  小玄熠一念完了書,就急忙奔出養心殿尋找風戰修以及明珠。他一路狂奔,四處打聽侍衛以及太監宮女,終於知道了方向,朝著御花園的某處奔去。當他找到風戰修以及明珠的時候,卻看見他們兩人躺在草地上,手握著手安然地睡著。


  小傢伙想要開口呼喊,卻又怕吵醒他們。


  他悄悄地走到他們中間,小小的身子也躺了下來。他一手握住風戰修,另一隻手握住明珠,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來往的太監宮女瞧見這情景,只覺得這三人真像是一家三口。


  宮女翠兒低頭奔進乾寧宮,輕聲回稟,「太后!皇上與攝政王、王妃在御花園的草地上一起睡著了。」


  慕容飛雪正喝著茶,她一聽這話,滄桑的容顏猛得陰霾。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似是不敢相信,猛得將手中的杯子砸碎在地。哐啷一聲,杯子碎成了碎片,茶水也濺了一地,濕了地面。


  「太后息怒!」翠兒嚇得跪拜在地。


  「退下!」慕容飛雪喝了一聲,翠兒趕緊起身離去。


  慕容飛雪靜靜地坐在諾大的乾寧宮,整個人橫生起怒氣。她靜默了許久,直到地上的茶水乾涸,卻依舊沒有開口說上一句話。忽然輕笑出聲,那笑聲讓人感覺森然,卻也感覺凄涼。她赤紅了雙眸,暗自握緊拳頭。


  夜明珠,我不會讓你得逞,絕對不會!


  入夜了,夜深人靜。


  都城的喧囂得以靜止,寧靜的晚間,惟有明月依舊。


  攝政王府的舊肅殿,書房中像往日一樣,燃著一盞燭火。燈火明明滅滅,照耀於人的側臉,一張邪魅惑人,一張清麗芙蓉。風戰修雖是望著奏章,卻也不時地偷偷地瞥向身旁的人,好整以暇地盯著她認真的臉龐。


  自從那日後,明珠每晚都會前來看奏章。


  「王爺,北方乾旱已久,百姓民不聊生,不如開艙賑糧?撥款賑災?」明珠腦子裡只能想到這兩種方法,輕聲說道。


  風戰修點頭額首,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她的髮絲,在手指間纏繞,「愛妃說的很對。」


  明珠拿起毛筆,在奏章上寫下應對之策。


  她的心思,他又怎麼會不明白?


  可是他就是喜歡縱容她,只要她高興,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會摘下來送給她。


  風戰修將她的長發捋到鼻下輕嗅,沉聲說道,「開艙賑糧、撥款賑災只能解燃眉之急,不能解決根本之道。」


  「那怎麼辦?」明珠蹙眉,擔心地問道。


  「你親本王一下,本王就告訴你。」他分明是調笑,神情卻很認真,又見她神色為難,他急忙開口說道,「北方雖然乾涸,但是地下之水源頭未盡……」


  明珠被他點醒,急忙接話,「開井!」


  「真聰明。」他誇獎道,低頭吻了吻她。


  他的唇帶著灼熱溫度,視線一對上他,明珠感覺身體也彷彿被燃燒起來。她反射性地起身,朝後退了一步,「王爺,時辰不早,臣妾睡了,王爺也早睡。」幾乎是逃離一般,她轉身奔出書房。


  風戰修望著她離去的身影,雙眸閃爍過幾許無奈。手指撫過自己的唇,那樣戀戀不捨。


  又到習武的日子。


  「哦!我去找皇叔咯!」小玄熠大步奔出養心殿,像一隻小鳥朝著習武場而去。


  「我約了朝中幾位大臣喝茶,時辰差不多了,先行一步。」公孫晴明微笑說道,邁著散漫的步伐離去。自然,他這話是說給明珠聽的。先前她讓他拉攏朝中官員,他果然行事,卻是明目張胆,絲毫也不掩飾。


  明珠望著兩人一前一後離去的身影,夏兒卻道,「主子,王爺是何等聰明的人,怎麼可能會不知道呢!再來,公孫公子為什麼不暗中進行?」


  「隨他們!」明珠回了一句,波瀾不驚。


  夏兒扶著明珠亦是走出殿去,剛出殿,這才走了幾步,卻見一名宮女迎面而來。


  「乾寧宮的翠兒!」夏兒認出來人,小聲叮嚀。


  「王妃吉祥!」翠兒扶身問安,輕聲說道,「太后請王妃乾寧宮一聚!」


  明珠本不想去見慕容飛雪,現在卻也不得不去了。一路隨著翠兒而行,終於來到了乾寧宮。夏兒卻被留在殿外,翠兒聲稱太后想與王妃單獨聊聊,所以除了王妃外,閑雜人等全都不準入殿。


  夏兒有些擔心,「主子!」


  明珠搖搖頭,反是安撫道,「畢竟這裡是皇宮,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夏兒只得鬆了手,焦慮地候在殿外。


  乾寧宮大殿內,明珠果然瞧見了慕容飛雪。


  慕容飛雪坐在輪椅上,正閉目養神,神色自若。


  宮殿內檀香裊裊,香味肆散。


  聽到腳步聲漸漸響起,慕容飛雪徐徐睜開眼瞧向來人。


  明珠上前一步,平靜地望著她輕聲說道,「太后何必對一個孩子說這麼殘忍的話。」


  慕容飛雪對她的指責絲毫不在意,反是厲聲質問,「殘忍?哀家只不過是想告訴他事實真相,哀家殘忍什麼!至於你,夜明珠,你為什麼瞞著真相不告訴那個孩子,別以為哀家不知道其中陰謀!」


  「你難道不是想要報仇,想要拿回一切?哀家才不會讓你如願!」


  慕容飛雪冷眼睨著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夜明珠!如果不是你,戰修早就征戰九國,掃平整個九國大陸!他應該替他的父王報仇,他應該要殺死那些仇人,全都是因為你!哀家明白告訴你,這天下是戰修的!誰也奪不走!」


  她發狂一般吼道,猙獰無比。


  「那麼太後有沒有問過他,他是否想要報仇。」明珠被她嗜紅的雙眼所駭,卻還是沉著以對,「為什麼要讓他背負仇恨,他明明不想那麼做!」


  「你錯了!」慕容飛雪硬聲打斷,「你大錯特錯!他註定是要成為主宰生殺大權的君王!」她的雙眸犀利地盯著明珠,笑得痴然,「他只不過覺得你很有趣,因為他活得太乏味了。你別以為他真的喜歡你。」


  「記得那個孩子嗎?」


  明珠惶恐地望著慕容飛雪,小手下意識地撫向自己平坦的腹部。


  「不管是一個孩子,還是兩個孩子!他永遠也不會讓你生下他的孩子!永遠也不會!」


  明珠不禁朝後退了數步,她不想再留在這裡,那記憶太過可怕,她害怕著什麼,只好選擇逃避,急忙轉身,忽又雙腿無力,腳下一軟,整個人倒在地上。


  怎麼回事,她怎麼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明珠懊惱地蹙眉,掃視四周,目光瞥向那燃燒的檀香爐。


  那檀香竟然是迷藥?


  明珠想要開口呼喊求救,卻發現自己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慕容飛雪轉動著輪椅,轉向桌案,伸手取過桌案上的利劍。她又是一隻手轉動輪椅,「咯吱咯吱」地朝她而去。輪椅轉到她的面前,慕容飛雪居高臨下地低頭俯視,冷聲說道,「夜明珠,你早該死了,你活著只是個禍害。」


  明珠無法動彈,像是一隻斷翅的蝴蝶撲閃不起。


  慕容飛雪猛地拔劍,雙手抓著劍柄朝她狠狠刺去,「去死!」


  千鈞一髮的時候,一道黑色身影奔進殿來,猛然出手,掌風掃向了慕容飛雪。慕容飛雪受了一掌,整個人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她承受不住那掌勁,痛苦地匍匐在地,吐出一口鮮血,五臟六腑彷彿被震得四分五裂。


  明珠無力望去,只見風戰修像是地獄而來的修羅,冷酷嗜血,周身瀰漫著暴戾氣息。


  但是,但是他的神情卻是茫然一片。


  慕容飛雪不敢置信地望著他,揚起唇角,輕笑出聲,她笑得那樣譏諷,又是那樣傷心,斷斷續續地說道,「姑姑……怎麼也沒有想到……你……竟然真得會對姑姑出手……戰修……」


  風戰修猛得回神,一個大步奔到慕容飛雪身邊,他將她從地上摟起,大掌運著內力,將真氣輸進她的體內,想要救活她的性命。他的神色已經慌張,卻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只喊了一聲,「姑姑!」


  慕容飛雪又是吐出一口鮮血,虛弱地說道,「你選了這個女人……姑姑成全你……成全你……可是我……不會原諒你……你的父王也不會原諒你……姑姑若是下了地獄……做了鬼……也要看著你……」


  「看著這個女人……」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在他耳邊呢喃說道,「她一定會背棄你……」


  「來人!快請太醫!來人!」他突然開口,朝著殿外大吼。


  明珠聽不清慕容飛雪最後到底說了什麼,她已經昏了過去。


  最後的剎那,她聽見有人的咆哮聲響徹整座大殿,那樣凄厲,那樣無助。


  慕容飛雪成了活死人。


  按照現代醫學來說,也就是所謂的植物人。


  公孫晴明耗費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硬是將慕容飛雪從鬼門關拽回。但是由於風戰修那一掌內勁實在太過猛烈,對慕容飛雪體內的五臟六腑損傷太大。她雖是保住了性命,卻也活不了多久。如今也只能熬一日算一日。


  慕容飛雪不再開口說話,閉著眼睛安然地躺在床塌。


  她被風戰修從乾寧宮接回了攝政王府,住進了幽靜的西院。


  風戰修一連守了數日,滴水不進,他只是默默坐在床沿的椅子上,一言不發。幾日下來,他已經窮困潦倒,不復往昔的神采飛揚,整個人邋遢得不像樣。上朝自然也不去了,整日整日地發獃,盯著慕容飛雪睡去的容顏。


  任何人去勸說,全都不管用。


  儘管是明珠,這次也是無可奈何。


  而這期間,雲霓與幾位騎兵終於趕回都城。面對突然的巨變,一行人驚呆了。不過是一月時間,一朝政變,玄熠登基為帝,主子退居為攝政王。可太后又成了活死人,而太后之所以會變成如此,卻是因為主子!

  一切太過突然,讓人始料不及。


  十餘天的滴水不進,終於讓風戰修體力透支,倒在床塌昏睡不醒。


  「王爺!快來人!王爺昏倒了!」丫鬟急忙喊道,嚇得小臉蒼白。


  風戰修被抬回了卧房,明珠守在一旁,寸步不離。


  明珠怔怔地望著他,眼前的人還是那個叱吒風雲的戰王嗎,怎麼會那麼落魄。過了許久,她才伸手握住了他的大手。低下頭來,將臉貼著他的掌心,眼角泛酸。可是忽然,他的大手微動,硬生生地將手抽離了。


  「王爺!你醒了?」明珠沒有料到他會在這麼短的時辰內醒來,急急喊道。


  風戰修徑自掀開被子,沉默地下了地。


  「王爺!」明珠伸手去扶他,可是他卻甩開了她的手。


  高大的身軀搖擺晃動,風戰修走過她身邊,一步一步地走出卧房,頭也不回。


  明珠彷徨地盯著自己的手,竟然感覺如此空洞惶惶。


  曾經多少次,他緊緊握過她的手。曾經多少次,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甩開他的手。原來,原來他也會甩開她的手。明珠心裡一驚,焦急地回頭望向他,卻見他的身影走出卧房,驟然消失不見。


  一輛馬車嗒嗒奔出皇宮。


  馬車內,明珠緊緊地摟著小玄熠,那樣不安。


  小玄熠似乎也察覺到她的異樣,狐疑地扭頭望向她,稚氣地問道,「姑姑,是不是太後生病了?」小傢伙也從太監宮女的口中聽到了些流言蜚語,雖然不大懂得,但是已經認定太后是生病了。


  「恩,太後生病了。」明珠摸了摸他的腦袋,輕聲說道,「不僅僅是太後生病了,皇叔也生病了。」


  「怎麼都生病了?」小玄熠一臉擔心,「那他們現在病好了嗎?」


  「皇叔不聽話,他不肯吃飯。」明珠想要微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了。


  小玄熠懂事地點點頭,見她難過,伸出小手將她抱緊,像個小大人似地輕輕拍著她,安撫道,「之前姑姑生病了,不肯乖乖喝葯吃飯,皇叔也讓我來哄姑姑。姑姑放心,我一定也讓皇叔乖乖吃飯。皇叔不乖,你不要生氣。」


  「玄熠以後一定不惹姑姑生氣,姑姑不要難過。」


  「姑姑不難過了。」明珠感覺鼻子發酸,險些掉下淚來,聲音已經哽咽。


  可惜,小玄熠的到來卻也沒有能讓風戰修改變。


  小玄熠尚未走進卧房,風戰修冷冷的眼神掃過去,厲聲喝道,「全都給本王出去!」


  「皇叔……」小玄熠被他的眼神所嚇,身子顫抖了下,猶豫著不敢上前。


  明珠只得摟著玄熠無奈離去,這下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眼看著風戰修數日以來不曾好好睡上一覺,也不曾吃飯喝水,雲霓等人十分焦急。


  「怎麼辦?主子這樣下去不行啊!」


  「是啊!這可怎麼辦?主子現在連王妃的話也不聽了!」


  「就是啊!本來以為皇上來了,主子就能好些,沒想到……」


  眾人議論紛紛,最後只是一聲嘆息。


  當天晚上,明珠獨自來到西院,她走進卧房,也不開口說話。只是望了眼風戰修,以及躺在床塌上久久不醒的慕容飛雪,她忽然屈膝,跪在了地上。而風戰修依舊不理會,只給了她一個背影,那樣決然。


  跪了好幾個時辰,明珠有些吃不消了,頭暈眼花。


  但是她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她不懂得如何怎樣才能讓他不繼續虐待自己。


  黑夜與白日無聲交替,眼看著即將天明,卧房內靜得連一根針落下都能聽見。


  「起來!馬上出去!」風戰修終於開口喝了一聲,聲音深沉卻也沙啞。


  他的聲音竟然讓明珠感覺久違,她咬著唇,倔強地長跪不起。或許她是在賭,賭他會不會為她所動。慕容飛雪成了活死人,而她終究是起因。


  風戰修冰冷的雙眸泛起寒光,他突然站起身來。整個人像是猛獸,猛地朝她走來,有力的臂腕一伸,也不顧她會不會疼痛,抓著她的手臂將她從地上抓起,大步奔出了卧房,抓著她來到了院子里。


  他的手一松,轉身就要離去,明珠又是跪了下去。


  風戰修腳步一窒,陰鬱的男聲從前方飄來,「你這是做什麼!」


  「希望王爺進食!」明珠輕聲說道,那樣堅決。


  風戰修輕笑了一聲,百無聊賴地說道,「你放心,本王死不了。」


  「王爺若是不吃,那臣妾只好長跪不起!」明珠低下頭,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風戰修豁得轉身望向她,一雙鷹眸迸發出深邃光芒。他的眼底佔滿了她倨傲的身影,顫顫地邁開腳步,再度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眼底似有無數潮起潮落。過了許久,他終於開口,卻是冷漠,「你若要跪,那就跪!」


  話音落下,他決然地走回房去。


  明珠惶惶抬頭,望著他的身影消失於眼底。她又是望向天空,黎明拂曉,朝霞漸浮。這春暖花開的時節,她突然感覺到一絲寒蟬。


  不知道跪了多久,她終於昏倒在地。


  立刻,明珠被安置回舊肅殿安寢。當她醒來以後又跌撞地下了地,再次來到西院。任由人勸說,她怎麼也不聽勸。這王妃和王爺的脾氣真是如出一轍,竟然都倔得出奇,讓人無可奈何,心裡更是焦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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