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墜落懸崖
第85章 墜落懸崖
南昌國
皇宮大殿,宮女們左右隨侍。
瑪瑙珠簾之後,南昌國的女皇端坐在龍椅之上。一襲九彩鳳服,裙擺猶如孔雀散開,遮掩了鳳靴,只露出小點。長長的睫毛覆著眼瞼,她的神情看上去十分冷凝,紅色丹蔻的指甲異常妖嬈,與紅唇相輝映。
「將人帶上來!」女皇淡淡開口。
「是!」殿內的女官立刻應聲。
不過多久,幾名侍衛帶著一名女子走進殿來。女子還穿著夜行衣,雙手反捆在身後,胸口被刺了一劍,鮮血雖然止了,可是臉色卻蒼白虛弱。恐怕是因為失血太多,才會導致如此。她的臉上有幾道傷痕,看似是被劍刺傷的。
「快快下跪!」侍衛喝了一聲,強行將女子按倒在地。
女皇徐徐開口,「免了!」
侍衛不敢造次,急忙低頭退去。
女皇透過瑪瑙珠簾,眼底躥過一道嗜血光芒,輕聲說道,「雲護衛,你真有膽識。竟然一人獨闖皇宮。可是你棋差一步,他已經不在天牢了。」
雲霓倨傲地別過頭,不去理會。
「東玄熠的命呢。」女皇又是問道。
雲霓迎上了她,兩道視線穿透那扎眼的珠簾,冷聲說道,「他不過是一個孩子,女皇何必趕盡殺絕。」
「你是在指責我殘忍嗎。」女皇揚起唇角,笑得輕渺。
雲霓凝望著她,遲疑地問道,「女皇與大興有什麼宿怨!」
女皇輕笑了一聲,她的笑讓雲霓更加狐疑。女皇徑自站起身來,宮女伸手將珠簾撩起。雲霓正視於她,瞧見她步履盈盈,慢慢地走下龍椅,走到了雲霓面前。雲霓一怔,只見她的神情慢慢轉變。
冷漠褪去,夾雜著千絲萬縷的暗涌。
女皇一雙鳳眸睨向她,幽幽說道,「你也快死了,不需要知道。」
而此時,眾離被兩名侍衛帶進大殿。
女皇輕聲喝道,「全都退下。」
「是!」大殿內所有的人齊聲應道,紛紛退走。
雲霓頓時脊背一僵,感覺身後有兩道灼熱注目,她慢慢地轉身,瞧見了數月未見的他。眾離就站在她面前,那麼近的距離。比起自己離開之前,他似乎消瘦了一些。印堂發黑,雙眼赤紅。
眾離恭敬地走到女皇面前,屈膝跪下,沉聲喊道,「陛下!」
「你知道該怎麼辦了嗎。」女皇微笑問道。
「屬下知道。」眾離堅定地應聲。
「好。」女皇滿意地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不要讓我失望。」
「屬下一定完成任務。」眾離一口允諾。
女皇這才邁開腳步,鳳服裙擺拽地,她轉身背對,「你帶她下去,而後立刻起程!」
「是!」
腳步聲漸漸遠去,女皇側頭望向花雕窗外,只見藍天白雲,大好的天氣。而她的耳邊,卻響起誰柔柔的女聲,那樣真切,她一輩子也無法釋懷的所在。她想起那一首詩,便念了出來,「日有晴雲萬里明……夜來寶珠一點明……」
姐姐,你和顧大哥現在何處?
數十年前
南昌國的將軍府,兩位年幼的女兒跪拜在身為將軍的父親面前。這是一對姐妹,兩人美得像是芙蓉一般。她們更是老將軍僅有的兩個女兒,所以從出生開始就備受寵愛,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但是父親的決議,使得兩人不得不面對分離。
由於姐姐阿清已經許給老將軍的得意部下顧朗,所以妹妹阿蓮則被選中。
可是臨行前一日,姐姐楚清拉著妹妹楚蓮來到了父親的房中。
「父親,妹妹與顧大哥情投意合!阿清心無所屬,願意替妹妹出嫁。」楚清開口請命。
楚蓮猛地扭頭望向姐姐,眼中滿是惶恐。
「顧朗?阿清!他可是你的未來夫婿!」老將軍厲聲喝道,「萬萬不行!已經商定人選!非阿蓮莫屬!」
楚蓮低下了頭,緊咬著唇不言不語。
「父親,妹妹腹中有了將軍的骨肉。」楚清的聲音很輕,幽幽道出實情。
老將軍愕然憤怒,拍案大吼,「什麼?阿蓮!可有此事?」
「女兒……女兒確實懷了將軍的骨肉!」楚蓮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卻是難以啟齒。
「放肆!」老將軍怒不可抑。
「父親!弘帝只見了畫像,並不認得阿蓮,女兒願意代嫁!」楚清似是早就決定,堅決說道。
楚蓮聽見姐姐這麼說,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原來姐姐,她全都知道……
「事到如今,也惟有如此了!阿清,你速速準備!明日起程!」將軍有些頭疼,卻也沒辦法了。
兩姐妹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楚蓮在姐姐面前跪了下來,楚清卻急忙將她攙扶起,擁抱住她。
「姐姐,我……」
楚清只淡淡說了一句,「姐姐不怪你。」
楚蓮淚如雨下,無聲痛哭。
從此以後,阿蓮成了阿清,而阿清成了阿蓮。清蓮清蓮,她們是雙胞胎姐妹。而阿蓮沒有想到,那一夜的私慾放縱,那一夜的偷梁換柱,卻造成了永不可磨滅的兩段傷痕。只是依然記得她們當年的諾言。
「阿蓮,還記得我們當年胡亂作的詩嗎?」
「哪一首?」
「日有晴雲萬里明……」
楚清剛說出詩的前半句,楚蓮立刻念出下半句,「夜來寶珠一點明。」
「阿蓮,姐姐和你做個約定好嗎?」
「什麼約定?」
「等孩子出生了,若是男孩兒就叫晴明,若是女孩兒就叫明珠。」
「好!」
眾離帶著雲霓來到了皇宮一處僻靜的宮殿,這座宮殿正是他近期的居所。途中經過皇宮御花園,雲霓瞧見滿池的蓮花,開得茂盛無比。等進了大殿,眾離立刻替雲霓鬆了綁。宮殿內空無一人,寂靜無聲。
捆綁的粗繩一松,雲霓望著眾離,急急說道,「我們馬上就走!」
話音落下,雲霓伸手抓住眾離的手,作勢就要離開。
可是眾離卻停了步伐。
雲霓困惑地望向他,狐疑質問,「怎麼了?難道你貪生怕死?」其實她知道他決非是怕死之人,身為細作,身為殺手,生死早已看穿。可是事到如今,他卻依然不願意離去。情急之下,她失口說了糊塗話。
眾離凝望著她,眼底躥起無數深邃。
許久許久,才得以平息,沉靜地說道,「你被下了毒,我不可以讓你死。」
雲霓聽見他這麼說,整個人一怔,抓著他的手也鬆開了。她偷偷潛入皇宮,想要救他不成之後就被捉住。由於身受劍傷,她昏迷不醒,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突然想起方才女皇所說的話,她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你也快死了,不需要知道。」
原來如此。
而在這個時候,雲霓忽然感覺沒由來得感動。
這個世上,有人會挂念她擔心她。哪怕只有一個人。
「你安心住在這裡,需要什麼就開口。」眾離叮嚀囑咐,眉宇一凜,堅決說道,「我去了!」
雲霓見他大步走出大殿,卻有種再也不會見面的惶恐感覺。她朝前邁了一步,忍不住喊道,「等等!」
眾離猛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向她。
雲霓猶豫了半晌,才開口問道,「那水粉紙包……你還留著嗎。」她有些難為情,竟然不敢去看他,目光閃爍的時候,早已經轉移。
眾離沉默不語,只是走到她面前。他伸手探進胸口,將拳頭放到她面前。雲霓低頭望向他緊握的拳頭,小心翼翼地掰開,瞧見掌心的水粉紙包。紙包上是她當年寫下的小篆,字跡卻已經模糊。
他一向是個沉默死板的男人,卻一直將這小小東西隨身攜帶。
與君同一身,此生願足矣。
雲霓在心裡默念,想了許多許多,才將心裡的話說出,「不如我們一起走吧。」
如今他們兩人都中了毒,也不知道能活幾日。可是能活一日算一日,她想與他過些清閑日子。而她更怕他有去無回,戰王對王妃如何,想來他也明白。女皇命他將王妃帶到南昌國,這簡直是送死無疑。
「你忠誠對待的女皇這樣對你,難道你還要繼續忠誠於她?」雲霓問道。
眾離將水粉紙包放回衣襟內,剛毅的臉龐不起一絲波濤,「等我回來,有話對你說。」
「什麼話!」雲霓急於想知道原因。
眾離揚起唇角,只是伸手想要碰觸向她的臉龐。但是手還是僵在半空,最終落了下來。
「等我。」撂下這兩個字,他轉身離去,走得頭也不回。
雲霓一愣,那份不安卻愈發加重。
一個月之後
女皇的寢宮——鳳嘯宮
宮女們搖著芭蕉扇,鳳塌上,女皇楚清閉著眼睛,正側躺著休息。
忽然,一隻鳥兒飛到了窗沿,發出清脆的鳥鳴聲。
楚清睜開眼睛,望向那隻鳥兒,輕聲說道,「我要休息,你們全都退下。」
「是!」宮女們立刻停了動作,齊齊退出寢殿。
待人走以後,楚清有些焦急地起身。她雲鬢微微凌亂,一雙眼睛卻迸發出期許的光芒。她奔向了那隻鳥兒,像是奔向某個渴望的人一樣。楚清從袖中取出一隻小瓶,拔了瓶蓋,將瓶口對著鳥兒晃了晃。
那鳥兒立刻有所反應,口中吐出一顆圓狀軟質物體。
楚清小心翼翼地打開,裡面是小紙團。她拉開紙團,瞧見紙團上寫了一行小字。
「請誤傷了眾離以及雲霓。」
寥寥數字,卻用了一個「請」字。
楚清盯著那紙團看了又看,眼眶卻是一陣發酸。難道真是贏了天下,卻失了最親的人。楚清始終記得他那雙默然的雙眼,站在她面前,陌生的比路人還要不如。可他偏偏是她的兒子,那個她不得不放棄的兒子。
當年,顧大哥放心不下姐姐,終究還是偷偷走了。不過是一年,姐姐剛剛分娩,他們二人就雙雙被弘帝害死。而她早不再是楚蓮,成了楚清。為了繼續生存,為了有朝一日替顧大哥與姐姐報仇,她不得不放棄孩子,選擇嫁給太子。
沒有想到,她的晴明還活著。
多年後的相見,他已經是縱橫九國的商人。
他一身白衣,那個談笑間翩然的少年是她和顧大哥共同的孩子。
「晴明,我的孩子……」
「太子妃,您認錯人了。」
「可你是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啊!」
「孩子?我以為從你決定將我丟掉的那一日開始,你就當我已經死了。」
「你聽我說,我是有苦衷的。」
「苦衷?可惜我沒興趣聽。太子妃請回。」
「我……我想求你一件事。你替我親手殺了東炎弘。」
「我又憑什麼答應你?」
「只當……只當是我生了你,你還我一份情。」
「好!送客!」
楚清立刻取了筆墨寫了一行小字,團成了紙團重新塞回那圓狀物體中。她將東西湊到鳥兒嘴邊,鳥兒張開嘴,吞進了腹中,拍拍翅膀飛走了。
聖歆王朝
都城
皇宮的習武場
小玄熠正打著拳法,他已經五歲了呢。五歲的孩子,天真可愛。飽滿的天庭,一雙漆黑的雙眼,那麼明亮,那麼璀璨。小小的身影比劃著拳腳,似模似樣。過不了多少年,他就會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兒。
風戰修望著他,忽然有了一種深深渴望。
竟然渴望有一個像他這樣的孩子。恐怕這只是夢想。
小玄熠打完一整套拳法,立刻奔到風戰修面前,抬起頭期待地望著他,眼睛一眨不眨,急急問道,「皇叔,我打得怎麼樣?是不是比以前進步了?」
風戰修低下頭凝望於他,許久卻沒有說話。
他的沉默讓小玄熠有些緊張,狐疑問道,「是不是打得不好?」
慘了!皇叔好象生氣了!
風戰修卻揚起唇角,一抹欣然弧度。眼底佔滿了小傢伙糾結的小臉,沉聲說道,「打得很好。」
「真的啊?」小玄熠瞬間轉變了神情,高興地問道。
風戰修點了點頭,在他面前慢慢地半蹲而下。他從懷裡取出一枚東西,拿到了小玄熠的面前。小玄熠盯著那四四方方的硬東西看了又看,卻是一臉茫然,好奇地問道,「皇叔,這是什麼呀?」
「皇上,你要拿好。」風戰修抓起他的小手,將兵符放到了他的手中。
「帥?」小玄熠念著上面的字眼,更加困惑了。
「這個東西叫兵符,是很重要的東西,只要皇上有了這個,整個天下都是皇上的。」風戰修簡單地解釋,補充了一句,「皇上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
「這麼厲害啊?」小玄熠當真了,小心翼翼抓著兵符說道,「那我一定好好保管。」
「皇上可以將這東西給丞相,他會將皇上想要得到的東西全都獻給皇上。」風戰修琥珀色的眼眸被陽光所浸潤,泛著絲絲光芒。
小玄熠思索了片刻,又是望向他,「我只要皇叔、姑姑、公孫叔叔還有德公公。」
「等皇上長大了,就會知道了。」風戰修拿他的孩子氣沒有辦法,無奈說道。
小玄熠聽見他這麼說,懊惱地皺起兩條小眉毛,「為什麼德公公也這麼說,所以我才想快快長大。」
「皇上。」風戰修喊了一聲,聲音又低了幾分,「臣要離開皇上一些日子。」
「皇叔要去哪裡?是不是又和姑姑吵架了?姑姑又住到公孫叔叔府上去了嗎?」小玄熠急急問道,馬上顯現出不舍,抱住了他,「姑姑真不乖!皇叔你別走啊!我馬上讓姑姑住回王府!你不要走了嘛!」
風戰修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臣與她一起走,所以要離開一些日子。」
小玄熠鬆了口氣,卻還是不舍,「原來是皇叔和姑姑一起走呀!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
「很快是多快?」小玄熠的毛病又開始犯了,非要問到底。
「皇上,以後我們二人不在你身邊,凡事要小心。這段日子臣也不能陪伴皇上習武強身,皇上可不能偷懶。」風戰修忍不住叮嚀,忽然之間發現,自己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將他看成自己的孩子了。
這個惹他煩,又讓他放心不下的孩子。
「那皇叔和姑姑帶我一起去嘛!」小玄熠開始撒嬌。
「皇上要住在皇宮裡。」風戰修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時辰到了,該回了。」
「那我不做皇帝了。」小玄熠脫口而出,習慣地握住他的大手,朝著養心殿走回。他不時地抬頭望向他,迫切地希望能夠跟隨。
風戰修眉宇一凜,沉聲說道,「這話以後不許再說,姑姑聽了會不高興。」
「我不說了。」小玄熠癟了癟嘴,又偷偷嘀咕了一句,「可是我真得不想做嘛!」
明珠與公孫晴明算著時辰差不多了,於是就走出殿外等候。
公孫晴明扭頭瞥了眼明珠,雕琢的側臉溫煦一片,他動了動唇,眉宇之間是解不開的惆悵,似是不像平常那個翩然的他。他動了動唇,沉聲說道,「你真的要這麼做?」
「當他讓我喝下那碗湯藥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明珠微微一笑,心裡卻是寂靜一片。她回望向他,淡淡說道,「給我吧。」
「不再考慮一下?」公孫晴明再次問道,試圖想要改變她的決定。
明珠搖了搖頭,輕聲說道,「既然不會有結果,我又何必執著。」
公孫晴明嘆息了一聲,只得將袖中的小瓶取了出來。明珠伸手接過,卻是微微輕顫,她望著手中的小瓶,聽見公孫晴明悠遠的男聲,「這是化功散,無色無味。一旦服用,內力就會盡散。千萬要慎重。」
「我知道了。」明珠呢喃說道,「謝謝大哥。」
「那你打算去哪裡?」公孫晴明忍不住問道。
明珠想了半天,只是悶聲說道,「我也不知道。隨便走走,天大地大。就像大哥說的,處處無家處處是家,不是嗎?」
「呵呵。」公孫晴明忍不住輕笑,叮嚀了一句,「記得回來。」
「如果他回來找我,你就告訴他,我走了。他沒有了武功,也不會再出什麼事了。」明珠感激地望著他,在這個時候,即將分別的惆悵怎麼也化不盡,強扯著笑,「皇上還望大哥多多照料。」
公孫晴明還要說些什麼,卻察覺到迴廊盡頭彷彿有人。
「姑姑!」小玄熠的呼喊聲猛地傳來。
明珠急忙將小瓶放進袖中,這才扭頭望向飛奔而來的小玄熠。小玄熠跑到她面前,一張小臉卻不見笑容,他抓住明珠的手,急急說道,「姑姑,皇叔說你要和他一起出行。你們要去哪兒?我也想去。」
「皇上。」明珠聽見他這麼說,伸手撫摸他的小臉,「我和皇叔不會去多久。」
「可是我就是想和你們一起去。」小玄熠癟癟嘴。
公孫晴明望向他,以哄勸的語氣沉聲說道,「皇上,王爺和王妃累了。他們想要出去走走,皇上這麼喜歡王爺和王妃,一定會答應,是不是?而且就算是出行,他們也會給皇上寫信。皇上也可以給他們回信。這不是很有趣嗎。」
「寫信?」小玄熠睜著大眼睛,迸發出光芒,「可以寫信嗎?」
明珠點點頭,「當然可以。」
「那三天一封?」小玄熠開始商討。
「好。」明珠一口答應。
風戰修也走到了他們三人身後。他高大的身軀像是一道牆,只是邪魅的俊容在此刻卻顯現出一絲柔和。小玄熠一手拉住明珠的手,一手拉住風戰修的手,扯了扯兩人的手。風戰修與明珠同時彎腰,湊近了他。
小玄熠親了親他們的臉龐,一手一個摟抱住他們,「皇叔,姑姑,你們要早點回來。我一定會很乖很聽話,而且一定不會偷懶。等你們回來,我就長大了,到時候就可以保護姑姑了。」
這樣輕易,讓人頓時有了想要流淚的衝動。
明珠眼眶酸澀起來,回抱住了他,「姑姑也好期待,等姑姑回來的時候,玄熠已經長大了。」
「姑姑,你也要聽話。不要老是和皇叔吵架。」小玄熠小大人似地叮嚀。
明珠有些想笑,卻更加想哭了,「你放心,以後姑姑再也不和皇叔吵架了。」
「那就好。」小玄熠放心地點頭。
明珠鬆開手,站起身來。她與風戰修兩人齊齊站在小玄熠面前,卻是默契地同時屈膝跪了下來,「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叔,姑姑,你們快起來。」小玄熠急忙伸手去扶。
而袖子里的東西卻也在這個時候掉了出來,「哐啷」一聲落在了地上。
小玄熠又是去撿,清亮的童聲說道,「皇叔說,只要有這個,我想要什麼,就能有什麼!」
公孫晴明望著小玄熠手上的金光燦燦的兵符,微微一笑。
德公公帶著幾個小太監從迴廊盡頭而出,徐徐喊道,「皇上,王爺,王妃,丞相大人!」
「德公公。」明珠望向他,感嘆地說道,「我與王爺要離開一些日子,皇上還望公公多加照顧。公公辛苦了。」
這個輔佐了幾朝的老臣,真是不易。
德公公驚訝不已,急忙跪拜在地,「王妃言過了,這全是奴才應該做的!王妃何時起程?」
「馬上。」明珠拍了拍他的手,而後扭頭望向風戰修。
風戰修抱拳喝道,「臣告辭!」
三人望著風戰修與明珠兩人轉身離去,小玄熠朝前奔了幾步,大聲喊道,「皇叔!姑姑!你們要快點回來!快點回來——」
兩人的身影,終於消失在眼前了。
攝政王府
由於王爺與王妃決定出行,所以一行人急忙收拾了細軟以及大大小小的東西。馬匹與馬車全都備好在王府外,等著兩人出宮回來,就可以起程離開。十二騎兵與夏兒耐心地等候,騎兵們則是十分熱鬧開心。
「大姐,我們去西域嗎?」
「為什麼去西域啊?」
「就是嘛!」
「哎?廉人他們在那兒嘛!我們好久沒見面了,也去看看那幾個美少年吧?」
眾女一聽,似乎覺得有道理。
「也不知道他們長成什麼樣兒了?說不定變成大美人啦!」
「嘖嘖!」
夏兒抓著身上的細軟包裹,卻是一直盯著前方的路口,等待著身影閃現。一行人之中,也只有她知道這根本不是什麼開心的出行,而是一場巨變分離的開始。可是主子已經決定,她只有跟隨的份。
「夏兒,你不要那麼緊張好不好?」
「就是啊!開心點嘛!想想看,咱們要去哪兒?」
「先把你給嫁出去!」
眾女又鬧開了。
忽然,轉角處響起馬蹄聲,兩人騎著馬匹朝著他們奔來。眾人面露驚喜,急忙恭敬地迎接。等到兩人騎馬奔到他們面前,齊齊單膝跪拜在地,開口喊道,「主子!屬下已經準備完全!可以馬上出發!」
「十二騎兵聽令!」風戰修一頭黑髮在風中飛揚而起,沉聲喝道。
「是!」眾女立刻應道。
「我現在放你們自由。你們可以回邑城,也可以留在都城,隨你們。」風戰修徐徐說道。
眾女惶惶抬頭,卻是不明白了,「主子不要我們了?」
風戰修笑了,只是淡淡說道,「選個好人家,嫁了吧。」
「主子……」眾女哽咽了。
風戰修的目光掃過眾女,這麼長時間的不離不棄,他們雖是主僕,卻是感情深厚。瞧見她們各個紅了眼眶,他故意忽視,沉聲說道,「我們走了,希望下次見到你們,你們都已經嫁出去了。」
「在此別過!」他低聲喝道,策馬而去。
風戰修與明珠兩人策馬躍過眾人,惟有夏兒依然跟隨。
眾女望著三人離去的方向,十分傷心,卻也是祝福。
過了許久,不知道誰忿忿地喊道,「為什麼只有夏兒可以跟!」
「太不公平啦!」
黃昏的時候,風戰修與明珠在離都城不遠外的小鎮落腳。這真是小鎮,十分淳樸。兩間廂房,他們兩人一間,夏兒一人一間。用膳之前,兩人手牽著手走在小鎮的湖畔,沿著那長長的青石板行走。
湖水十分清綠,有水草浮動。
偶爾有小船穿梭其中,船夫打著船槳,劃過湖面,泛起漣漪陣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已是六月。
明珠轉過身,望著他倒退著漫步行走。她望著他的俊容,想要將他看仔細看徹底,看個清楚明白。彷彿今日過後,他們一別將會遙遙無期。她微笑再微笑,而風戰修也亦是微笑。她停下腳步,他也停下了腳步。
她站在他面前,靜靜地看著他,眼底隱匿著那份深深眷戀。
「風戰修。」
「恩?」
「剛才夏兒說,銀兩帶得太少了。恐怕會不夠。你帶了嗎。」
「沒。」
「那怎麼辦?」明珠笑眯眯地說道,眼睛骨碌地轉,「你長這麼好看,等銀兩不夠的時候,就把你給賣了。」
風戰修俊臉一沉,伸手一探,直接摟住她的腰將她摟進懷裡,「你要是敢把我賣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我好怕哎。」明珠將頭靠在他的胸膛,雙手環抱住他,閉上了眼睛。
「餓了。」他忽然吐出兩個字。
明珠大刺刺地牽起他的手,朝著客棧奔去,「走!吃飯去!」
客棧的廂房
兩人面對面而坐,三菜一湯,十分簡單,各自一碗飯,倒是有些老夫老妻的感覺。
用過飯,明珠沏了一杯茶。她端著茶杯慢慢地走到風戰修面前,將茶杯放下了。風戰修拿起茶杯,明珠望著他喝了茶。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洗梳了一番,上了床塌躺下了。黑漆漆的廂房,他有力的臂膀是枕頭。
黑暗中,明珠依偎著他,輕聲說道,「戰修,你唱歌給我聽好嗎。」
「我只會唱一首歌。」他彆扭地說道。
「就是那首。」明珠十分堅決。
風戰修收了收手臂,低沉的男聲在她頭頂盤旋而起,「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遨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何時見許兮,慰我旁徨……」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使我淪亡……」
明珠閉上了眼睛,呢喃問道,「為什麼會唱這首歌。」
「這首歌,我的母妃以前天天唱。她說是我的父王唱給她聽的。」風戰修沉聲說道,忽然感覺眼皮沉重,他也閉上了眼睛,聲音越來越輕,輕到只剩下呼吸聲,「明珠……我有點困了……」
明珠輕輕地拍了拍他,「睡吧。」
夜更加深了,風戰修已經熟睡。
明珠卻清醒著,她鬆開了他環住自己的手臂,下了床。半蹲在床沿,痴痴地望著他睡著的英俊臉龐。眼前卻是黑暗混沌,他的俊臉十分模糊了。她伸出手,一寸一寸撫摸過他的五官,最後一次將他記清楚。
「再見。」明珠輕聲說道,應該再也不會見了……
徹底地結束了。
明珠戀戀不捨地收回手,拿出匕首,割下自己的一束黑髮,將早就準備好的書信一起放在了他的枕邊。她這才站起身來,毅然決然地離去。剛打開房門,對面的廂房的房門也在同時打開了。
夏兒收拾了細軟,走到她身邊,「主子。」
「走吧。」明珠回頭看了他一眼,關上門離去。
夜空中有一輪月亮,如銀月光透過窗戶灑了下來。而床塌上的風戰修猛地睜開了眼,感覺頭疼,而且渾身無力。他摸了摸身邊,空無一人,冰冷的溫度。風戰修愕然驚醒,尋找著她的身影。
但是黑漆漆的房間里,早就沒了她的蹤跡。
風戰修對著寂靜無人的房內喊了一聲,「明珠?」
許久,沒有人回應。
「明珠?」他又喊了一聲。
可是依舊沒有人回應。
風戰修有些急了,他掀開被子想要去尋她。但是雙腳剛踏地,整個人又跌坐回床塌。風戰修又是握了握拳,詫異於自己的四肢無力,回想起種種,竟是不敢相信,又是害怕彷徨,神情頓時陰霾茫然。
而餘光瞥見枕邊的兩樣東西,他顫著手抓起。
那是一束黑髮。
還有一封書信。
風戰修打開書信,借著月光看著書信上所寫的內容。忽然,憤然地將書信拋向空中,赤紅的雙眼迸發出冷冽的寒氣,像是要嗜殺蒼生一般。他又是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夜裡讓人感覺森然。
竟然是和離,竟然是一封和離的書信。
風戰修捏緊那束黑髮,只是一個人自言自語,「黑髮斷情……黑髮斷情……夜明珠……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你怎麼捨得放我一個離開……你怎麼捨得……難道是因為我不給你孩子嗎……」
「不是說天涯海角都隨我去?」
「夜明珠……」
「你不許走……不許走……」
他將那束黑髮塞進胸口,咬牙站起身來。黑髮披散於肩頭,整個人看上去痴狂駭然。而那雙眼眸散發出幽藍火焰,像是著了魔。
空寂的小鎮,彷彿這個世上只剩下他一個。
影子被拉得很長,似乎是在嘲笑著誰。
初夏的風吹拂而過,卻沒有半點溫暖。
四周寂靜,風戰修如幽魂般朝著小鎮外走去。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更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只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尋找著她離去的蹤跡。懷裡的那束黑髮,貼著胸口,都讓他感覺有些涼意。
眼前是一望無際的黑暗,他急步朝前奔了數十里。
竟然是懸崖。
朝前一步已經是懸崖了。
身後忽然飛下近十名黑衣殺手,刀刃的銀光冰冷得閃過一雙雙眼眸,眼底卻是殘忍殺意。
殺手提刀拖著地急步行走,朝著他攻了上去。
月亮照耀而下,刀刃與地面摩擦發出刺目的紅光。
風戰修全然不顧朝他襲來的殺手,只是茫然地站在原地,尋找著她離去的方向。那些殺手已經攻到他身邊,刀刃齊齊砍向了他。那雙漆黑的眼睛空洞洞的,風戰修猛地抬頭望向那彎月亮,刀刃舉起落下。
鮮血孜孜流淌而出,血腥味在空氣中散開,漸漸凝重。
風戰修卻彷彿沒有痛覺一般,只是慢慢地低下頭。黝黑的大掌一個用力,渾身的氣勁反彈,將自己身體里的刀刃拔了出來,鷹眸注視著眼前的殺手,沉聲質問,「誰派你們來的!說!是誰!」
難道會是你嗎?明珠,你真得要置我予死地?
殺手料不到他還會有如此力道,反被他的氣道彈出數丈遠,頓時吐出一口鮮血,昏死過去。
怎麼回事?戰王不是中了化功散嗎!
「殺!」有人喝了一聲,眾人再次將他圍攻。
風戰修四肢無力,頭也昏沉得厲害。
眼前一片模糊了,甚至瞧不清誰是誰。他掌風冷冽,像是一頭垂死掙扎的野獸。而野獸即便是到了最後關頭,卻也依然兇猛。他長臂一伸,直接扭斷了那人的兩條手,腿一抬直接將另一人踢飛。
「說啊!」風戰修厲聲大吼,掐住了一名殺手的脖子。
那殺手腳尖點著地,痛苦地無法呼吸,「是……」
風戰修心中一緊,手中的力道也同時加重。那名殺手尚未來得及說完,雙眼一翻,停止了掙扎,從他的手中落下。他的手微微鬆開,最後一絲力氣也用盡,連手指都似乎僵硬了。雙腿踩在地上,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
一陣頭暈目眩,風戰修渾身無勁,無法繼續支撐自己,惶惶地倒了下去。
他卻並沒有讓自己完全倒下,只是單膝跪地,落魄逞強。
「是她派你們來殺我的。」風戰修沉靜的聲音盤旋而起,帶著幾分沙啞。
那幾名殺手眯起眼眸,互望了一眼,手腕一動,再次朝他刺去。
刀刃瞬間穿透過他的身體,誰的呢喃聲像是噩夢一般,在耳畔不斷迴響。
兩張容顏不斷交替,在腦海里赫然閃現。
「不要過來!啊!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生下了你!我從來也沒有生過你!」
「殺了你!殺了你就好了!」
「你怎麼死不了,你怎麼死不了,妖怪,你這個妖怪!」
女人的容顏滿是血,忽然轉化為憤然神傷,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選了這個女人……姑姑成全你……成全你……可是我……不會原諒你……你的父王也不會原諒你……姑姑若是下了地獄……做了鬼……也要看著你……」
「看著這個女人……她一定會背棄你……」
兩雙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風戰修痛苦地抱住了頭,大吼一聲,「啊——」
夜明珠,為什麼連你也要離開我。為什麼連你也要選擇舍我而去。
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會永遠陪在他身邊。
一個人也沒有。
「明珠……」風戰修悶哼了一聲,嘴角流淌出鮮血,呢喃喊道,「夜明珠……」
殺手們齊力拔出刀刃,飛出的鮮血猛地濺向四方。
風戰修低下了頭,黑髮披散,遮擋了他的俊容。他終於再也沒有了反撲的力量,揚起唇角,他屏著最後一口氣,大吼一聲,飛身撲向了懸崖。什麼東西從衣服內掉了出來,卻被鮮血掩了光芒。
殺手們奔到懸崖邊,低頭望去,只是一眨眼,他就墜落進深淵。
而那吼聲夾雜著凄厲、憤怒、彷徨、傷心……聽得人依舊心悸。
「現在該怎麼辦?」
「戰王本就身受重傷,這懸崖又那麼深,他不死也不可能了!」帶頭的殺手冷聲喝道,「咱們立刻回去復命!戰王已死!」
馬蹄飛揚,噴吐著渾濁的氣。淹沒於黑夜中。
而郊外荒涼的樹叢,卻多了幾處隆起的小山丘。
都城
皇宮戒備森嚴皇宮,又過了一個時辰,太監們交替接班。
尚未拂曉,夜幕沉沉中,只見一人身材中等,微微有些發福,步伐卻十分沉穩。他穿著靛青色的宮服,急步走向了那幾名太監們。又是張望了下四周,似是小心謹慎,這才沉聲問道,「事情辦得如何!」
「回公公的話!一切順利!」有人上前一步,低聲說道。
「屍體呢?」
「埋了!」
身穿靛青色宮服的人默然無聲,許久才道,「好!」
他轉身走回殿去,烏雲散去,月光照耀在他的臉上,一雙銳利的眼眸隱約可見。靛青的宮服,象徵了他在這宮中的地位。
而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德公公!
德公公低頭奔進養心殿,寢殿內,小玄熠正在熟睡。小小的人兒,長得十分俊秀,依稀之間可見,與記憶里的那人幾分相似。
「沁公主,您終於可以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