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曠世惡君29

  番外 曠世惡君29

  容治並不惱怒,從容說道,「原本只是欠了一千兩銀子,耀王竟然要北遼國整個國庫的銀兩,難不成這利息是天價了?耀王如此欺負一個弱質女流,若是被人聽了去,恐怕會遭世人嗤笑!原來戰王的兒子就是這樣欺壓良民的,聖歆王朝就是這樣以強欺弱的!」


  容治一番言語說得不疾不徐,卻是字字帶刺。


  蘇碧落聽得明白,風天耀亦是聽得明白。


  風天耀一張俊顏不動聲色,默了半晌,這才有所動作。他伸手拿起那幾十張銀票,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銀票撕成碎片,而後鬆開手,任那些碎片飛落至地。


  紛紛揚揚的碎屑,宛如散落的梅花,繽紛絢麗。


  風天耀目光更為冰冷,泛著一絲幽幽的光芒,「容使節不必這麼大費周章,故意提及本王的父親,甚至是提及聖歆王朝。本王不過是玩笑話一句,容使節太過當真了。況且本王早就說過,落落早已不是我的丫鬟,她現在是自由之身。就算是要贖身,也用不著你容使節的銀兩。」


  「落落,你來告訴容使節,那一千兩銀子是不是已經還清了?」風天耀話鋒一轉,直接轉到了蘇碧落身上。


  容治的目光也在同時定在她的臉上,蘇碧落蹙眉道,「阿治,我確實已經把銀兩還清了。」


  容治在得知事情真相之後,一直心中有氣,一路而來,直到現在再次瞧見蘇碧落,他胸口的那一股悶氣也沒有消散。此刻聽見蘇碧落承認,他不禁懊惱,自己太過沉不住氣。


  但是他卻也沒有後悔。


  至少對剛才的話,他早就想要表明態度,至少現在是個絕對的好時機。


  蘇碧落還想說些什麼,剛剛開口道了一個「我」字,就被風天耀低沉的男聲蓋過,「至於方才那些銀票,本王實在是看著礙眼。手突然癢得很,一個不小心就它們給撕毀了,一會兒本王就讓則影如數送去容使節休息的塌所。」


  「不過是幾張銀票罷了,耀王不小心撕了,那就算了。」容治淡定地回道。


  「哦。」風天耀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嘴角勾勒的那抹弧度森然,「不過容本王也說一句,有些話容使節可不能亂說。」


  「不知道耀王指的是哪一句?」容治笑著問道,其實心知肚明。


  風天耀眼眸微眯,散漫地說道,「落落什麼時候成了容使節的未婚妻子?她可是一直在本王身邊的。」


  「不知道耀王有沒有聽過兩句古話?」


  「願聽其詳。」


  「這第一句就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與碧落自小相識,情投意合,我已到娶妻之年,碧落又到婚嫁之年,我們二人要完婚,這沒有什麼不對。這第二句就是,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蘇夫人已經同意將碧落許配給我,那她自然就是我的未婚妻子。」容治悠悠說道,那神情顯然是真有此事。


  蘇碧落微微一笑,她大致猜到他是找過喜兒了,但是她不能確定他是不是真得找過二娘,二娘又和談了些什麼。


  難道,難道二娘真得將她許給容治了?


  「原來還有這兩句話,本王可從沒聽過。」風天耀漠漠說道,明著就是裝傻。他並不在意,只是反問一句,「落落這些日子都在本王這兒,容使節一定沒問過落落的意思吧?」


  「落落。」風天耀忽然喊道,那聲音溫柔得不行,讓蘇碧落心裡一驚。


  蘇碧落以餘光瞥向他,發現他並沒有望著自己,而是望著桌對面而坐的容治,又聽見他繼續問道,「你的意思呢?」


  蘇碧落並沒有慌張,她的視線瞥向容治。


  容治也望向了她,只是一剎那的時間,一個眼神示意,微微點了頭,笑容很淡很淺。


  蘇碧落以為他是在開玩笑,只是他為了幫她而故意搬出來的理由。


  她和容治多年朋友,自然也不好拆他的台,更何況他本是好意一片。但是她心裡竟有些奇怪,竟不想去承認……她暗自責怪自己這是怎麼了,心念一動,想著自己也不會和他有什麼。


  於是蘇碧落抬頭說道,「是,我是他未婚妻子。」


  風天耀整個人一僵,周身的氣場也在一瞬間變了,冷到彷彿要將人凍結成冰。


  「你是他的未婚妻子?」風天耀仍舊盯著容治發問。


  容治道,「正是如此,她是我的未婚妻子。」


  風天耀似是不滿意他的回應,果然扭頭望向一旁的蘇碧落。那目光真是說不出的複雜深邃,瞧得人戰戰兢兢,那目光犀利如刀刃,要刺進她心裡去,讓她想要躲閃,可偏偏她不允許自己逃脫。


  「沒錯。」蘇碧落輕聲說道,雙眼只與他對視了一秒,匆匆轉移了。


  風天耀瞧了她半晌,容治以為他會說些什麼話阻撓,又或者做出些什麼事情,甚至連蘇碧落也這樣以為的時候,他只是冷哼一聲,徑自倒了一杯酒,手指捏了捏酒杯,喃喃說道,「那兩句話真是沒有意思。」


  風天耀仰頭將酒喝下,掃著容治和蘇碧落道,「怎麼不喝酒?」


  他們二人一愣,容治果然倒了杯酒喝,蘇碧落坐著不動。


  腳步聲在這個時候響起,有人小步奔向閣來。


  「耀王爺,皇上讓您現在去養心殿。」海公公前來傳口諭。


  風天耀一聽是皇上口諭,沉聲一句,「本王去去就回,你們隨意。」


  他站起身來,從蘇碧落身邊走過,像是一陣風。


  燈火通明的養心殿,十分安靜。


  東玄熠端坐在龍椅上正伏案批閱奏章。那一疊高高的摺子堆成了小山,顯然是尚未批閱過的。他狀似很忙的樣子,動作卻是不疾不徐,瞧不出半點緊張,那神情更是清閑悠栽,眉宇之間一片舒朗。


  「耀王殿下,皇上就在裡邊,您進去吧。」海公公帶著風天耀來到殿外,他並不入內,低頭說道。


  風天耀微微點頭,漠然地「恩」了一聲,徑自走入殿去。


  海公公就候在殿外,不再有任何聲響。


  大殿內,風天耀邁著沉穩的步子慢慢走至。


  東玄熠假裝沒有聽見腳步聲,繼續專心致志地批閱奏章。過了許久,依舊沒有人出聲,東玄熠眉宇一挑,終於抬起頭來,望向台階下的風天耀。只見他站在那兒,整個人挺拔頎長,五分英氣,另外五分卻是殺氣。


  東玄熠忍不住彎了眼角,心中好笑起來。


  他這個皇弟隨了皇叔風戰修的性子,性子不羈隨性,對人對事也總是由自己的喜惡。這樣的性子雖然讓外人感到太過張狂,但是他卻是欣賞的。此刻他周身凝聚著殺氣,也僅是讓他覺得好奇有趣。找遍聖歆王朝,即便是找遍九國大陸,也沒有人能讓他如此反常。


  東玄熠開口道,「皇弟,這晚膳如何?」


  「很好。」風天耀幽幽回道。


  「你們與容使節多年不見,應該有很多話聊吧?」東玄熠擺明了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硬是撞上去。


  風天耀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他又哪裡會不知道他這個皇兄在想些什麼,故意宣他們進宮,故意設御宴,故意提及他們乃是院友。


  這一聲冷哼讓東玄熠瞭然,他揚起一邊嘴角,笑得十分溫煦,調侃說道,「皇弟,朕這可是為了你好,這解鈴還須繫鈴人。」


  「系鈴?鈴鐺從來就沒有繫上去過,何來解鈴?」風天耀不屑回駁。


  嘖嘖,這怒氣真是大啊。


  東玄熠暗自感嘆,沉聲說道,「可是這蘇姑娘和那位容使節交情非淺。」他故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瞬間瞥見某人的俊顏沉得愈發陰霾。


  「不過是無聊的書信往來,這算是什麼交情!」風天耀冷冷說道。


  「哦?可是你與她卻是連書信這點交情都是沒有。」東玄熠的笑容更甚,風天耀冷眸以對。


  東玄熠早就有所調查,這是風天耀有所料到的事情。雖然他也知道蘇碧落和容治這些年都有聯繫,但是如今從東玄熠的口中得知,一想到他們一直有書信往來,這依舊讓他萬分不悅。


  風天耀冰冷的雙眼迸發出火花,簇簇燃燒,而那火又一下子熄滅,他漠漠說道,「皇兄還要批閱奏章,臣弟就不打擾了。」


  東玄熠瞧見他要走,也不阻攔他離去,只是隨口問道,「皇弟還要去赴宴?不如留下來陪朕練練拳腳下下棋?」


  風天耀卻是腳步一停,回頭應道,「既然皇兄這麼說,那臣弟只好遵旨。」


  東玄熠沒想到他竟然會應允,這才意識到自己著了他的道。可是放出去的話,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怎麼也收不回了。


  東玄熠扭頭瞥了眼那堆積如小山的摺子,無奈搖頭。


  看來今晚是無法安睡了。


  聽風閣這邊,蘇碧落和容治兩人安靜地坐著。他們並沒有怎麼說話,容治使了個眼色給蘇碧落,蘇碧落瞧懂了,也不再說話了,只怕隔牆有耳。過了片刻時辰,海公公折回道,「容使節,蘇姑娘,耀王殿下讓你們兩位慢慢用膳,他就不來了。」


  海公公的話一帶到,再次轉身走了。


  容治拿起筷子夾菜給蘇碧落,督促一聲,「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蘇碧落點了點頭,低下頭望向自己面前的碗,突然一下子覺得胃口全無。


  用膳過後,由公公領著出宮。


  兩人於宮裡行走,宮人們跟隨在後,離得有些微遠。


  前方就是馬車,快要分別之時,容治低聲問道,「碧落,我明日就要離去,你走不走?」


  蘇碧落卻有些心不在焉,失神一般,他突然說話,讓她回過神來。她側頭注目於他,想到自己答應風天耀留下的時日也差不多了,她也的確是該走了。蘇碧落微微一笑,輕聲說道,「恩,我也是要走的。」


  「那我們一起走!」容治鬆了口氣,霸道地說道,語氣里夾雜著一絲欣喜。


  「阿治,你回北遼國,我回閣邱國,我們不順路。」蘇碧落沒有多想,只是算著兩國的行程方向恰好相反。


  容治眼神里的那絲欣喜頓時散去,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交織過無數複雜的情緒,有些漫不經心,又有些試探地問道,「我剛才說你是我的未婚妻子,自然我是要送你回閣邱國的,不然的話,別人怎麼會信?」


  蘇碧落的笑容很淡很自然,沒有一點尷尬,「那倒也是,你既然都說了,這下你只好送我回國了。」


  原來在她的心裡,這只是一個幌子而已。容治早有所明白,但是她這樣肯定的回答還是讓他不適。他剛要說話,又聽見她問,「可是如果不立刻回北遼國向君王復命,真的沒事嗎?」


  「我送未婚妻子回娘家,這怎麼會有事。」容治盯著她的雙眼,沉著說道。


  蘇碧落一愣,繼而笑道,「阿治,這可是欺君之罪!」


  「如果這不是欺君呢?」容治凝望著她,蘇碧落睜眸。


  遠處一道身影迎面走來,正是則影,「蘇姑娘,少爺讓我送您回府。」


  「夜裡涼,快些回去。明日我來接你,我送你回閣邱。」


  容治沉聲叮嚀,蘇碧落點了點頭。他瞧著她上了馬車離去,這才坐入另一輛馬車。馬蹄聲格外驚心,蘇碧落悄悄撩起帘子一角,望向外邊兒,只見明月皎潔,在夜色中匆匆出了皇宮。


  回到風府,則影只道,「蘇姑娘,請早些歇息。」


  蘇碧落簡短地應了一聲,並沒有多說什麼,更是沒有問及風天耀。他被皇帝喚去了,不見他出宮,大抵是要留宿於宮中。


  可是蘇碧落沒有想到,就連次日離去,她也再沒有見到他。


  一覺睡醒,蘇碧落收拾了東西,她找到則影,讓他轉告風天耀自己要走了。


  則影不動聲色,又像是早就料到會這樣,沉靜地說道,「蘇姑娘,少爺也有話命屬下轉告,少爺願蘇姑娘一路平安。」


  蘇碧落笑笑,原來他就知道她要走了。


  「這裡是一些小點心,一早從宮裡送來的,蘇姑娘帶著路上吃。」則影吩咐丫鬟,將食盒放入馬車中。


  「謝謝。」蘇碧落輕聲道謝。


  容治的隊伍也徐徐趕來,待隊伍走近,他飛身下馬,一身墨綠色的錦袍,將他襯得身材更是修長,玉樹臨風的俊男子。方才他已經入宮向熠帝辭別,而風天耀也在殿內,所以他無須再冠冕堂皇地前來問候。


  容治幾個大步來到蘇碧落身邊,沉聲問道,「可以走了么?」


  「恩。」蘇碧落輕聲呢喃,轉身上了馬車。


  容治漠漠掃過則影,英姿颯爽地坐回馬背上。


  隊伍中又多了一輛馬車,朝著城門而去。


  蘇碧落靜靜地坐在馬車內,她低著頭,硬是沒有再瞧上半眼。


  隊伍慢慢轉過轉角消失不見,則影佇立於府邸前,扭頭瞥向皇宮的方向,不由得嘆息。


  此時的皇宮深院,東玄熠和風天耀正在練武場射箭。


  一支箭咻得筆直而去,射中了靶子。


  東玄熠望著中箭的靶子,溫煦笑道,「皇弟,她可是要走了,你也不去送送?」


  風天耀揚手將弓拉開,左眼微眯,對準了靶心,突然鬆手,箭就從弦上飛了出去,那支箭果然射中了靶心。他握著弓,又拉出一支箭繼續射。瞄準了目標,那支箭劈開了先前那一支,正中靶心。


  東玄熠挑眉,看來他很有把握。


  風天耀將弓遞於宮人手中,轉過身望著他,幽幽說道,「皇兄,我也要走了。」


  「你該不會要告訴朕,你立刻要走吧。」


  「皇兄一猜即中。」


  東玄熠瞧著風天耀,頓時有些無語。


  好小子,明明急得要死,竟然還無關緊要的樣子!

  風天耀揚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平靜說道,「皇兄,我告辭了。」


  東玄熠的目光散漫轉移,從他的身上轉回到前方的靶子,不疾不徐說道,「朕就等著你的好消息。」


  風天耀轉身而去,陽光正是燦爛,照耀在他的身上,一片金光。


  東玄熠仰望頭頂的藍天,雍懶呢喃,「這天氣真是好呢。」


  天氣確實很好,旭日當空,一反前幾天的寒冷。


  那一行隊伍也終於順利出城,容治騎著馬來到馬車旁,沖著馬車內的人兒說道,「碧落,我們已經出城了。」


  「恩,我知道。」蘇碧落探頭回道。


  「你睡一會兒吧。」


  「好。」


  容治又騎著馬朝隊伍前方而去,蘇碧落放下了帘子。她已經離開了聖歆王朝,她已經離開那個惡魔一樣的他,可是心裡怎麼會有些空落落的,這不知名的情緒讓她煩惱。


  蘇碧落的目光不經意間一掃,瞥見了放在一旁的食盒。


  她愣了下,還是伸出手捧過打開。


  蘇碧落低頭望去,食盒第一層卻沒有任何點心,只有一個綉工細緻漂亮的錦囊。她有些狐疑,拿起那隻錦囊,隔著錦布,摸到裡面有一塊硬硬的東西。取出裡面的東西,竟是一塊美玉。


  晶瑩剔透的玲瓏玉,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


  蘇碧落輕輕地捏著這塊玉瞧,記憶一下子鮮明,想到了這塊玉。


  正是這塊玉,他們才會有所交集。


  蘇碧落想到過往種種,那些回憶實在是滑稽好笑。她當時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兒,就這麼膽大去拿了他的玉。之後的一切,都變得又氣又惱,可是卻也快樂。現在想想,那段在皇家書院的日子,確實是美好。


  錦囊里露出一截白色,蘇碧落又發現這裡邊還有紙函。


  她取出折成卷狀的紙函,拉開一瞧,只見紙函上蒼勁有力的字跡。


  這個字跡,蘇碧落是認得的。


  紙函上寥寥幾字,依舊是那樣霸道:你若是不要,那就扔了。


  風天耀自昨夜的晚宴后,就沒有再出現。哪怕她要走,他也沒有出現。可是他為什麼要將這塊玉給她,還寫這樣的話語。明知道她不會扔掉,更何況這塊玉還這麼貴重。


  蘇碧落一時恍惚,摸著這塊玉,竟彷彿觸摸到了他的氣息,那樣灼熱,從指尖一下子溢到心裡,讓她感到心在隱隱燃燒。


  蘇碧落握著玲瓏玉,拿開一層食盒,瞧見了第二層里果然有許多點心。這是宮裡的點心,味道確實很好。她拿起一塊咬了一口,甜糯依舊,只可惜已經冷了。


  她的眼前,突然浮現那張俊魅的臉龐。


  她的耳邊,突然就響起那低沉冷漠的男聲。


  還有太多太多,多到讓她感到揪心。


  蘇碧落本不想去承認,可偏偏不能自己。


  在這個離開的時候,她居然會惦念他。


  那個驕傲自滿討厭至極的男子。


  這年的除夕,一行人是在旅途中度過。


  趕往閣邱國的路上,遍地荒涼,風沙滾滾。馬車踏著塵埃,朝著閣邱國而去。蘇碧路不時地望向窗外,只見山丘連著山丘,越是離閣邱國近,越是荒蕪,天氣也愈發寒冷,偶爾還有小雪飛揚。


  眾人都穿上了厚實的衣服保暖,容治披著狐裘披風,行走在隊伍最前方。


  除夕那夜,隊伍終於及時趕到了一處村莊。


  他們就在那村莊度過了年關。


  這也是蘇碧落第一次在外邊兒過年,還是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小村莊。


  村莊里的百姓十分樸實,熱情地招待他們。


  容治命人送了些銀兩給他們,村長也不肯要。最後沒轍了,只好送了些藥材、衣服、首飾給他們。對於村裡的人而言,藥材是很珍貴的,男人們感激萬分。而女人們又愛衣服和首飾,捧著東西看了又看,簡直把他們當成了貴人。


  村長收了東西,這下子過意不去,又是殺豬又是宰羊。


  年關那夜,眾人和村民們齊聚在村長家的院子里歡慶新年到來。


  沒有了漂亮的彩燈,沒有了耀眼的禮炮,也沒有了熱鬧的年會集市,在這個小村莊里,蘇碧落依舊感受到了喜慶和歡樂。


  村莊向她敬酒,蘇碧落應了,微笑喝下。


  村莊又是敬向容治,容治喝了一杯,嘮了兩句,忽而低聲說道,「碧落,你不勝酒力,還是少喝一些。」


  蘇碧落搖了搖頭,「沒事,今日是除夕,我很高興。」她又喝下杯中的酒,輕聲笑道,「你放心,我不會喝醉的。」


  容治還想說些什麼,可是村裡的幾個村民走到他身邊,拉著他一起喝酒。


  「干!」


  「真是好酒量!」


  「我們再喝!」


  「不行,這樣喝沒勁,我們來比賽!比什麼呢?我們就來打賭!我家中的那口大花豬快要生了,我們就來賭賭生幾個小豬仔!」


  耳邊不斷充斥著呼喊聲,蘇碧落瞧著他們打賭也感到好笑。村裡的女人只怕她無聊,也將她拉到一桌,一齊喝了些酒。氣氛甚好,蘇碧落哪有推託的道理,只管是喝就是了。


  這夜色深了,喝到大伙兒都東倒西歪了,各家的女人扶著男人回去安睡。


  後院的院子里,蘇碧落一個人坐在石椅上望著月亮。眾人分別安排在村民的家中,而她和容治今日就下塌於村長家。她喝得多了些,一張小臉泛紅,韻開漂亮的緋色。


  容治在後院找到了蘇碧落,靜靜地走向她,只見她仰頭望著月亮,側臉粉潤潤的,紅唇輕啟,長發微亂,一縷貼著臉頰落下,竟是無限的魅惑。而蘇碧落許是聽到了腳步聲,徐徐回頭望向他。一雙黑眸大而圓,就這麼望著他,忽然露出一抹笑容,眸底流光熠熠,讓容治一瞬間失神。


  「阿治。」她笑著呼喊。


  容治走上前去,低頭望著她,帶著寵溺的口吻輕斥,「不是讓你少喝些么?怎麼喝成這樣?」


  「你不也喝了嗎?」


  「我酒量好,不會醉!」


  「酒量這東西,應該能培養的吧?」


  「你是女兒家,還是少喝些。我扶你回去歇息。」容治說著,伸手將她摟起。


  蘇碧落渾身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就任他扶起自己,喃喃笑道,「阿治,阿治,你怎麼有兩個呢?」


  「那是因為你喝醉了!」


  「我沒醉呀!我要看月亮!還未過夜,我要過除夕!」蘇碧落孩子氣地說道。


  喝了酒的蘇碧落十分可愛,這是容治不曾見過的。他摟著蘇碧落慢慢走向安寢的屋子,一時竟然有些不舍。其實這樣的時刻,他也是喜歡的,想了想道,「那好吧,我就陪你等過除夕。」


  容治又扶著她坐下,自己則坐在她一邊。


  「月亮出來了。」


  「月亮沒了。」


  「月亮又出來了。」


  「月亮又沒了。」


  蘇碧落不停地說著那輪月亮,容治放柔了目光。他就這麼靜靜地陪著她,直到村裡打更的人,敲響了鑼鼓。


  「咚——」


  除夕夜過了,現下已是初一。


  蘇碧落雙眼一亮,激動地抓著容治的衣袖,一邊扯一邊嚷道,「阿治,阿治,新年了。」


  「恩,是啊。」容治漠漠應道,而她扭頭望向他,一雙眼睛彎成了月亮,竟是那樣迷人可愛。他心念一動,有些無法剋制,忍不住伸手摟過她,同時也棲身湊向了她。


  在外邊吹著冷風,酒也醒了些,蘇碧落瞧著他朝自己靠近,整個人一個激靈,意識到他要做些什麼,她猛地揮開他的手,霍然起身,「時辰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還是去歇息吧。」


  容治的手就垂在半空中,那姿勢有一絲落寞,神情也有一絲落寞,一閃而過。而後又恢復了從容淡定,他喊住了她,「碧落。」


  蘇碧落停住腳步,他低沉的男聲伴隨著風聲從身後飄來,「你喜歡上他了?」


  「沒有!」她回答得太快,連自己都詫異。


  容治眼眸一凜,夾雜著冰冷月光,彷彿要穿透她的身體,看穿她的內心深處,「真的沒有?」


  「……沒有!」她依舊是這個話語,卻遲疑了那麼一下。


  容治話語犀利,幽幽說道,「碧落,你沒有喜歡上他,那是最好。他不是一個平凡人,也不是你能接觸的。你太善良太單純,他會傷害你。而且,我也不喜歡你和他有來往。」


  「碧落,我喜歡你。我告訴他,你是我的未婚妻子,這不是一時的託詞,而是我想娶你。」


  容治突然的告白驚到了蘇碧落,她脊背一僵,眼低滿是惶恐。她有些慌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卻清晰察覺到那兩道目光,彷彿要穿透她的身體一般,燃燒了起來,她只好匆匆說道,「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我去睡了,你也早些睡。」


  蘇碧落纖細的身影遠去,容治瞧著她進了屋,遲遲沒有起身。


  容治緊繃的容顏忽而一垮,露出一抹笑容。


  他說得太遲了嗎?

  還是,他根本就不曾真的入過她的心?


  容治慢慢地站起身來,朝著自己的屋子踱去。對門就是她所住的小屋,他將門慢慢關上。


  月上眉梢,夜色正濃,冷風肆意。


  這荒僻的小村莊,一切都是那樣安逸。


  次日清早,蘇碧落是被孩子們的嬉鬧聲吵醒的,伴隨著鬧哄哄的炮竹聲,隆隆作響。村長的女兒送來了溫水,她就在屋裡洗梳。低頭掬起一捧水,水面隱約倒影出她的身影。她不由得一怔,忽然想到了昨夜。


  其實蘇碧落這一夜都沒有睡好。


  蘇碧落第一次去細想以前從不會去思量的感情之事。


  對於容治,她確實也有動心的時候。


  皇家書院的日子,容治和她同出同進,兩人感情自然是好,那也是最為快樂無憂的時候。後來離了書院,他們各自在兩國生活,除了書信,也是鮮少見面。喜兒不只一次提過,如果容治向她提親,如果容治喜歡她,那麼她會怎樣抉擇。那時她雖然沒有應允,可是也沒有回絕。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不就是希望找一個可以讓她免受驚擾,可以讓她安寧的歸宿。


  蘇碧落曾經以為,容治會是她的歸宿。


  但是自從家中突然巨變之後,蘇碧落曾經的以為就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容家在北遼國也是極有聲望的家族,容父容閭先前貴為驍騎大將軍,一生戎馬,深受皇帝仰仗。以容治的身家背景,再加上他如今的才能,這樣受遼王賞識,他的婚事也絕對不會由自己做主,更甚至是掌握在北遼國君王的手中。遼王若是要替容治主婚,容治自然要跪謝接執。即便沒有這樣一出,容父也會替他安排門當戶對的女子。


  蘇碧落早就想到這一點了,她不會讓容治做選擇,一面是忠、孝、禮,一面只是情愛。而她不願意寄人籬下,更不願意與別的女子共侍一個夫君。


  她所求的,不過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蘇碧落洗梳乾淨出屋,就見容治站在屋外,她的正前方。他似乎已經等了些時候了,神情卻也不見不耐,一向不怎麼顯露情緒的他,此刻竟有一絲緊張。容治走向了她,瞧了瞧她,關切叮嚀,「天這麼冷,怎麼穿這麼少?」


  容治一邊說,一邊就將身上的狐裘披風扯下披在了她的身上。


  蘇碧落沒有拒絕他體貼的舉動,她抬頭凝望他,剛要開口,容治卻搶先道,「好了,我們也該出發了。再趕幾天的路,就可以到閣邱國了。」


  「容大人!」一旁的屬下喊道,容治轉身就朝那人而去。


  蘇碧落微微蹙眉,只能無聲嘆息。


  罷了,等到了閣邱國再說罷。


  一行人收拾了東西再次上路離開村莊,村長送了許多食物,村民們都來相送。蘇碧落不禁遙想,這樣簡樸的村子,這樣安靜的生活,以後若是這樣生活,其實也是幸福的事情。


  之後的幾日,蘇碧落察覺出容治在躲她,每每她要開口說話,他總是故意將話題轉移,或者是說些什麼蓋過去。離開村子後過了十餘天,他們一行人終於入了閣邱國的地界。


  年關早已過了,春日裡的節日也早就過了。


  閣邱國本身就貧瘠,三月中旬的閣邱國已然冷冷清清。一路上,偶爾才會遇見商販的隊伍,頂著寒風冷雪,在高原里行走,那樣孤獨的身影。


  蘇碧落心中卻十分激動,更是感慨。


  去年她離去那時是六月月末,茶花開到了最後一撥。如今她回到了閣邱國,眨眼就已是初春。


  時間過得真快呢。


  容治讓下屬在城外的驛站下塌休息,自己則護送蘇碧落入城。


  閣邱國沒有多少變化,和蘇碧落離開的時候一樣,大街人潮洶湧,男男女女大人小孩。


  容治和蘇碧落同坐一輛馬車,容治瞧著她面露欣喜,心中也是一喜。


  馬車轉過了轉角,前方是一座府邸。


  府邸門庭冷雀,看上去十分清冷。


  惟有一名雜役正在清掃門前的積雪。


  雜役聽見馬車聲,狐疑回頭望去。


  馬車停在了府邸前,小廝立刻去掀帘子,放了踏腳的凳子。從車上下來一名男子,生得十分英俊,挺拔好看,濃眉大眼,英氣凜凜。一眼瞧去,就知道他不是平凡之人。


  那雜役並不認識這位公子,上前問道,「這位公子,這兒是蘇府,請問公子找何人?」


  容治並沒有立刻回應,而是轉身將手伸出。


  馬車中隨即探出一道纖細身影,裹著狐裘披風,一張小臉尖瘦,卻還是如水蓮一般楚楚動人。她攙著容治下了馬車,抬頭掃過府邸的牌匾,「蘇府」這兩個字讓她眼眶微酸,這兒是她的家。


  回到家的剎那,她竟然有了想要哭的衝動。


  雜役瞧向那女子,忽然一驚,似是認出了她是誰,支吾了半天,一陣狂喜呼喊,「大小姐回來了!大小姐回來了!」


  「二夫人,二小姐,小少爺,大小姐回來了!」雜役急忙奔進府,興奮的叫嚷聲驚動了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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