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崔大人
崔玉樓沒有正麵回答，隻是叉著腰，舔著後槽牙一副斜昵模樣，像極了街頭巷尾吊兒郎當諸事不怕的浪蕩者：“別傻了，李羅羅，你是這長安城裏的貴族，想偏安一隅置身事外，怎麽可能！”
雖然心裏早有計量，但還是忍不住害怕——一隻妖在皇帝授意之下刺殺太後，另一隻妖為保恩寵權利向太後告密，作為親母子的太後和皇帝為爭權奪利鬥得你死我活甚至草菅人命。
一個個弄得人不人妖不妖，母親不像母親，兒子不像兒子，倒像阿鼻地獄裏關押的魔物。華美衣袍下的至上貴族，凶狠堪比禽獸。虎毒尚不食子，烏鴉還知反哺，衣冠楚楚崇尚禮儀的皇室宮廷竟還在茹毛飲血。
那何必去苛求一隻妖能多堅守道義呢！
李羅羅似是了然又是哀歎：“果然是你去告的密。”
看著眼前曾無比清透的一雙眼睛蒙上一層失落，那份失落與黯然觸動著心裏某處十分柔軟的存在，崔玉樓忽然意識到害怕：“李羅羅，你現在隻需要記住，無論誰問起，你一定得咬死什麽都不知道，你聽懂了嗎？”
李羅羅隻是淡淡地點點頭——畢竟在權貴多如牛毛的大明宮裏，自己也不過渺小的滄海一粟罷了。
不知何時桌案上放上了糕點，李羅羅由始至終都在抱著雙臂失神。
溫潤的瓷器凝著光，軟糯香甜的白米粥就快要涼了。
李羅羅根本就沒有胃口去品嚐向來喜愛的食物。
溫熱的氣息帶著絲絲柔和香氣撲到臉上，李羅羅警覺到什麽東西靠近唇邊，像隻受驚的小鹿一般猛回頭，卻隻看到端瓷碗的一雙修長又光潔的手以及一張探視的美麗臉頰。那是一張招惹桃花的麵目，柔和精致的五官輪廓，迷離到讓人看不清情緒的狹長鳳眼。
崔玉樓隻是在米粥還未涼透之前盛了一勺喂到了李羅羅嘴邊。
李羅羅搖搖頭。
崔玉樓也沒有說什麽，隻是把勺子再往李羅羅唇邊送了送。
李羅羅向後躲過。
崔玉樓沒有就此放棄，反而溫言勸說：“縣主大人，從今天起，你要開始成長，你要學會自己長大。”
“長大就是看慣廝殺，甚至加入他們？”李羅羅抱著雙腿盯著地上倔強地反駁。
崔玉樓保持著端瓷碗的姿勢不變，隻是眼神隨著李羅羅側臉望去：“不，長大是看淡廝殺，有能力自保甚至可以廝殺，然後還能吃得好，睡得香。”
李羅羅思考著話中內涵，沒有答話。
發現自己的話奏效，崔玉樓繼續緩聲說著話：“現在就是第一步，保存體力去麵對，不要逃避，先保命。”
不得不說，崔玉樓的提議是當下最實在的可行之路。未來有太多未知，甚至有太多尚未發現的東西，保命才是當下已經確定要過的坎。
這次，李羅羅接受了提議，吃了一口崔玉樓喂來的米粥。
或許是許久沒有進食的緣故，早已經餓得沒知覺的肚子竟開始有想吃飯的衝動，香濃的食物讓李羅羅瞬間滿足起來，接過瓷碗自己大口大口吃起來。
喝完一碗米粥發現還不夠，指著空碗望著一邊早已吃飽喝足又溜進柔軟靠墊的紅袍郎：“沒了嗎？”
紅袍郎笑吟吟地坐起來看著李羅羅，表情似是驚喜又似是玩笑還隱約帶兩份欣賞，十分耐人尋味：“歡迎來到成人世界。”說完向著門外喊：“鴨鴨！”
一個白淨小廝湊到了桌案前，他小眼睛小鼻子與常人無甚差別，可相較之下，嘴巴卻顯得挺大。更何況一見著主人房裏坐著清和縣主，討好般地咧開嘴笑，更顯得嘴巴大得出奇。不是那種能包下一個拳頭的內裏空間大，而是嘴唇厚。若是一個女子能有這般大嘴，隻怕是費盡了胭脂錢。
崔玉樓看著白淨小廝向李羅羅的方向努努嘴：“鴨鴨，這位是清和縣主大人，記住她的臉，以後她吩咐什麽你就做什麽。”
鴨鴨不僅嘴巴大得難看，聲音更是難聽。人如其名，嗓子真就如那公鴨一般粗礪。
“縣主大人好，請問你有什麽吩咐？”
聽到鴨鴨的聲音猶如磨沙石般難聽，李羅羅咽了口唾沫潤潤喉嚨：“我沒吃飽。”
鴨鴨掃了一眼桌案上杯盤碗盞盡皆空蕩，抬了抬眉毛。
李羅羅趕忙解釋：“我隻喝了一碗米粥。”
鴨鴨略帶鄙夷的眼神朝自己主人瞟了瞟，卻又被崔玉樓以更凶的表情回過來。鴨鴨瞬間扭頭對著李羅羅一頓獻殷勤：“好勒，縣主大人，我們這裏小廚房糕點米粥都是一絕，專門為您準備的，您稍等，我給您端來。”說完便旋風般奔了出去。
耳朵被鴨鴨一陣粗啞的聲音猛烈攪擾，竟覺得十分難忘。耳朵裏嗡嗡作響，好似魔音貫耳。
果然，很快，又一番熱氣騰騰的美食端了上來，李羅羅大快朵頤，吃得不亦樂乎。最後摸著肚子學著崔玉樓靠在軟墊上消食：“長大比以前吃得多了。”
被沒頭腦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驚到，崔玉樓笑了起來：“兒時動手動腿，長大了動腦，自然吃得多了。”
回答崔玉樓的是李羅羅清淺均勻的呼吸聲，沒人會去打擾這個年輕女子，畢竟她才剛開始成長，畢竟她才經曆了一番平常人根本碰不到的奇詭和危急。
當白日晴空開始向西偏移，李羅羅才從睡夢中醒來。而身側就是一臉寵溺坐著觀賞的崔玉樓。
“我竟然睡著了。”李羅羅睡過一會兒隻覺得壓得雙肩疼痛的擔子輕了不少，整個人也恬淡輕鬆了許多。
“縣主大人，得回大明宮了。”崔玉樓微微笑：“記住我說的話！”
李羅羅伸了個懶腰，把軟墊扔到一旁，十分不情願地挪步。
鴨鴨粗礪的嗓音這時打破僵局，給李羅羅帶來了新借口：“縣主大人，二郎君，老爺請二位去前廳。”
有借口可以放緩回大明宮的腳步，李羅羅自然滿口答應著：“好好好，去去去。”說著就抬腿要去。
崔玉樓是有些不情願，但還是提腳跟在後麵。
還是那個熟悉的白胡子老頭，笑得像尊彌勒佛：“縣主大人好呀。”
“你好，你好，你還在崔府做客呢？”顯然，李羅羅將這位曾和自己一塊兒進崔府大門的白胡子老頭兒認成了崔府的客人。
老頭兒並沒有責難，反而覺得十分有趣，笑得胡子抖起來：“縣主大人，在崔府做客十分地好，是不是呀？”
“嗯，對呀。”李羅羅點頭如搗蒜，看著廳堂內就他一個人問道：“崔老爺去哪裏了？”
微妙的尷尬氣氛驟然起來，仆人們默不作聲欲言又止，白胡子老頭笑嘻嘻剛要說話卻被崔玉樓截胡。
“崔大人好。”崔玉樓臉上嘲諷的意味直白得不加掩飾，甚至隻是手搭手腰都沒彎一下就當行禮了。
“崔大人，你一定是崔家本家親戚啦，不知如何稱呼呀？”李羅羅一聽到白胡子老頭和崔玉樓同姓覺得好奇。
“縣主大人，我是玉樓的父親崔遊字伯仁，如若縣主大人不嫌棄，就叫我伯父吧！”白胡子老頭滿眼期盼。
“你是尚書右仆射崔大人？！”李羅羅當場怔住，隻恨自己太蠢。麵前這位白胡子老頭雖年歲大些，但同樣狹長的眉眼與崔玉樓何其相似。猛然回想起之前種種，白胡子老頭位同右相身穿高階官服，出入崔府如入無人之境，還自然而然熟知地形給自己帶路……那分明是回自己家嘛！
崔玉樓似乎很滿意這種尷尬局麵，竟然笑著跳出來攪擾：“崔大人，縣主大人叫伯父不合適，別叫了。雖然品級一樣，但畢竟是皇親和臣子的區別，算了吧。”
“伯父好。”李羅羅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堂上所有人聽清。
白胡子老頭得意地向崔玉樓挑挑眉毛。
崔玉樓果然被激怒，扭過頭去眼不見為淨。
白胡子老頭十分高興，開始侃侃而談：“我家大郎君封了金吾衛中郎將在宮裏當值幾乎不回來，小兒郎玩心太大不惦記家最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早出晚歸。兒郎裏邊，還數玉樓最厲害，能著家，還能賺一個縣主回來，值了值了。”
李羅羅一番計較，竟覺得白胡子老頭說得好像很在理，自顧自言語：“好像是啊。”
看李羅羅一副明明白白好忽悠的模樣，白胡子老頭就像是挖到可寶貝似的：“縣主大人，和崔府是天大的緣分，要不今日就留在府上做客不回了。”
一聽到能再躲大明宮一天，李羅羅高興得跳了起來，滿口答應：“好好好。”
“好什麽好，不行。”崔玉樓見李羅羅快讓人裝進套子裏，出手製止。
雖然早有傳聞，崔家二郎與崔老爺父子不合，但李羅羅都不怎麽全信畢竟以訛傳訛最會騙人。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卻有幾分可信。崔玉樓對自己的父親有時連表麵恭敬都做不到，從來不喊“父親大人”而是直呼“崔大人”，乍一聽是尊敬仔細一想卻很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