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林中妖物
天還沒亮,萬鬼就被一串急促的敲門聲鬧醒,起床氣頗大的他紅著眼罵道:
「王八犢子,找死啊!幾更天,敲什麼!」
只聽門外管家帶著哭腔回應:
「門主,十萬火急啊,小的實在不敢耽擱,咱們押出去的銀子被人劫啦!」
「什麼!進來說話!」
管家的話好比一桶拔涼的井水,把萬鬼淋得從頭到腳一哆嗦。為了這批銀子的安全,他可沒少費心思,光是護送的隊伍就安排了四五十人之多,按說這方圓小百十里也沒啥像樣的勢力敢打他合和門的主意,這批銀子基本上是萬無一失的,但啥事就怕個萬一,聽完管家的描述,這劫銀子的人竟然是被自己踩在腳底下好些年的清水幫,真真兒是把鬼爺氣的一佛出竅二佛升天,頭天剛剛折了道觀一條財路,今兒更是直接被人明搶了,「難不成今年我萬奎犯太歲?連清水幫這群臭魚爛蝦都敢跳出來踩老子一腳!」萬鬼愣在那裡半天沒回過神來,一雙環眼不知是沒睡好還是生生被火氣沖的,紅通通似是要噴出火來。
日上三竿,古坪鎮東頭兒的打穀場上,烏烏泱泱聚了一百來口子,人人勁裝,扎著板兒帶,穿著靸鞋,腰間朴刀、板斧、鐵鞭、哨棒長短兵器花樣百出,這種陣勢,自打幾年前清水幫被趕出古坪以後就再也沒出現過了,巧合的是,數年後的今日,還是同樣的陣勢,還是同樣的對手,在大伙兒看來,必然還是同樣的結局,既然穩操勝券,場面氣氛自是活躍的狠,偶爾聽到人群中發出「我的大刀早就饑渴難耐了!」的豪言。
場前一塊空地上,隨意搭著一個木質高台,合和門門主萬鬼掐腰站在上面,眉毛擰成一疙瘩,雖然對手是昔日的手下敗將,然而對下面的行動他總有一絲隱隱的不安,但他一時也找不到癥結所在。天師洞的人他早就派人盯著了,張重和幾個核心弟子都在忙重建香火堂的事,似乎對合和門的事沒有一點兒興趣,這種過分的平靜也許就是萬鬼不安的原因。
不一會兒,遠處一騎飛馳而來,來人跳下馬三兩步竄到台上,湊在萬鬼耳邊嘀咕了幾句,隨即,萬鬼大手一揮向著眾手下道:
「弟兄們,清水幫奪我錢財,傷我手足!這個仇,我們報是不報!」
下面人頓時齜牙咧嘴的喝到:
「殺上清水寨!殺上清水寨!」
「好!弟兄們,我已派人提早打探,昨日清水幫劫得錢財后舉寨狂飲,現在整個寨子戒備鬆弛,很多人都沒還沒醒酒,你們即刻隨我殺上山去,蕩平山寨!」
隨著萬鬼一聲令下,百十人殺氣騰騰奔向清水幫所在山頭。
短短半個時辰,隨著萬鬼騎馬先行趕到的三十多人已經來到山腳,往上再行山路,不到半炷香時間就是清水寨的大本營。
「你,速速前去再探,把裡面的情況看真著咯,然後回來報我!」能當上一門之主,光靠匹夫智勇顯然不夠,即便這個時候,萬鬼依然非常謹慎。不一會兒,上去打探的人和後面步行趕來的大部隊同時到位,聽到探子說寨中靜的能鬧鬼,萬門主放心了,這不就是都醉了還沒醒酒嗎,天於不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
「殺上去!給老子洗了清水寨!」
一聲斷喝,萬鬼拔刀,第一個衝上山門。一番折騰后,寨子被洞開大門,一百多壯漢嗷嗷叫著湧進寨中,前前後後里裡外外竟然一個清水幫的人都沒找到。只見正堂議事大廳中,歪歪斜斜壘著十幾口大木箱子,這箱子別人不認識,萬鬼可是眼熟的狠,連上面的封條都是他親自一張張貼上去的,可不就是被劫的銀子嗎!
這下萬門主樂了,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指著箱子道:
「哈哈哈……清水幫,吳犇!你個老王八犢子有膽子劫你是沒膽子花啊,看到爺來了嚇的連銀子都來不及帶上,跑了個……」話沒說完,萬鬼忽然愣住了,怎麼一扭臉兒的功夫,剛剛還前呼後擁的百十個弟兄這會兒都沒影兒了?就看見堂外模模糊糊站著一個人,還沒等萬門主開口,就見門外那人緩步走來,外形容貌逐漸清晰,這人四十上下,頭上扎著一個旋風髻,褐色繡花的錦袍,腳踏聬鞋,身系金絲板兒帶,上面還墜著一塊鬼頭金腰牌。萬鬼眯著眼兒看了半天沒敢認,等等!王八犢子,這不就是老子自己嗎!
瞅真著了之後萬門主一個激靈向後一躍,同時挺刀怒喝道:
「腌臢玩意兒,哪裡的妖人,敢扮成你家萬爺爺的樣子!」一語未畢,那假萬鬼笑了起來,依舊沒有說話,而是攤開雙手做出一副要擁抱什麼的姿勢來,萬門主糊塗了,面對這麼詭譎怪誕的場景,他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晨夢未醒,就在走神的當間兒,他忽然發現面前又多出一人,老母親!真的是自己的娘親,她看上去還是年輕時候的樣子,還是自己小時候記憶中的樣子,此時再看向假萬鬼,竟然也變成兒時的模樣,原來剛剛他攤開雙手是想抱一抱自己的娘親啊,萬門主看得痴了,這場景,好像是上輩子的事,母親早已過世,這種親情怕是早已被這些年的江湖風浪沖刷殆盡,就在萬鬼有些失神的時候,他猛然發現,面前懷抱兒子的母親手中竟持著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再看向母親的臉,居然變得如此陌生,不對,那不是母親,那是這麼些年來被他殺死的人,那張臉不斷變幻著容貌,這些陌生而熟悉的面孔經常充斥在他的夢境里,向他抱怨,向他哭訴,甚至向他索命。
他猛然看向仍沉迷在懷抱中的兒時的自己,這個孩子完全沒有注意到背後明晃晃的尖刀,萬鬼無法上前阻止,因為不知何時從地面和牆壁中竟探出無數乾枯的大手,將他腿腳死死抓住,眼前的孩子像是睡了,表情異常安詳,萬鬼甚至可以體會到那種平靜安全的感覺,有什麼能比母親的懷抱更讓人釋然呢,尖刀狠狠刺下,萬鬼仰天大號,但發不出聲音,他目眥欲裂,但流不出眼淚,他驚恐的發現那把刺向孩子的尖刀此刻竟深深沒入自己的胸口,殷紅的鮮血將他淹沒,他的生機正在離開軀體,一陣徹骨的寒意襲上全身,看樣子,這回是要死了,他感到自己正在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整個人都漂在一片無上無下的虛空中,一切都結束了,就這樣吧……
與此同時,類似的經歷,正發生在進入清水寨的所有合和門幫眾身上,外人看去,這些殺氣騰騰的漢子此刻都像神經失常了一般,有的跪地哭號,有的呆若木雞,有的時而喜笑顏開時而破口大罵,后又掩面而泣,現場詭異至極。
寨內一處大屋的屋頂上,李知圖盤膝而坐,右手掐單手訣,左手劍指橫掩雙目,眼睛微眯,似是看向虛空。此刻,豆大的汗滴順著他的額前和雙鬢流下,看得出來,他正在發動一場極為耗神的陰陽玄術。
此術名為「六丁攝魂陣」以一百零八張符籙圍成大陣,將清水寨圈在陣中,因為施術面積很大,李知圖必須傾注全部靈力才能策動大陣,這也是他頭一次發動如此規模的符陣,對其陰陽雙魚吸納填補靈氣的能力也是極大考驗,好在,陣法已成,從效果上看,合和門可以算是徹底廢了。按道陵內經符籙篇對這六丁攝魂陣的描述,陷入陣法中的人,輕則神智恍惚難以區分現實和幻境,沒有十天半月難以恢復神智,重則徹底迷失自我陷入永久癲狂。李知圖一來是靈氣消耗過大實在有點後繼無力,二來也不想造孽過重生生毀去上百人的後半生,看差不多了,便收了陣法。
此時遠遠躲在一旁的吳犇等人看到李知圖這手通天的本事,感到自己這個頭低的一點兒也不虧,想想還有點兒小慶幸,再看向天師洞一眾人時,目光中已經不止是簡單的敬畏,還有遮掩不住的崇拜,當真不愧是西蜀三大的實力,兵不血刃舉手間就擺平了在他們看來如狼似虎的合和門。
「解決了,幸不辱命,這下不說一勞永逸,起碼近幾年內,古坪鎮是你們清水幫的了。」李知圖抹了一把頭上的汗說到,隨即縱身躍下,幾個閃爍便來到吳犇等人隱蔽的山坡上,雖說已經不是第一次見識李知圖的玄術手段,香兒還是不禁被這鬼神莫測的陰陽術震撼,這個少年似乎每次都能讓她眼前一亮,這種修習天賦,說是驚為天人,也不為過了吧。丫頭一臉的得意,似乎在告訴別人:「這是我師弟!」但,真的只把他當師弟看嗎?香兒趕緊搖了搖腦袋阻止自己繼續發花痴的趨勢。這幕被李知圖看道,馬上關心道:
「怎麼了師姐?不舒服嗎?」
「哦,沒……沒事沒事,有隻大蚊子,別管它了……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下山了,不然張重師哥該等急了。」
張尋香連忙轉移話題。
就在幾人商量著要下山回古坪鎮時,李知圖眼神陡然一凌,一把推開毫無防備的張尋香,助其堪堪躲過數道暗器,旋即他調動全身氣機對著一處山林奮力拔劍揮去,只聽嗡得一聲,青色劍氣帶著蜂鳴自其劍尖撩出,然而就在劍氣即將劈入林中暗處時一個乾枯身影竟毫不閃避直接現身一拳轟來,與劍氣硬撼在一處,兩股勁氣相撞發出一聲巨響。眾人定睛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個酷似人形的黑物正低頭站在那裡,右拳上有一道淺淺的劍痕,毫無疑問就是拜李知圖那劍所賜,如此一擊,僅僅只是一道淺痕,什麼妖物肉體竟然強悍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