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隔壁是義莊
林間一陣晨風拂過,帶起一股花草的清香,昏迷了整整一宿的三丹不花掙扎著睜開睡眼,右臉頰逐漸傳來火辣辣的刺痛感,右頸處也微微脹痛。當她目光鎖向對面靠著樹呼呼大睡的李知圖時,一通兒邪火躥將上來。
「小王八蛋竟然在人前扇了本姑娘一巴掌!長這麼大連我額赫都沒這麼打過我!我是個刺客哎,當著我的面睡這麼舒坦,你找死!」
三丹不花邊在心中沖著李知圖咆哮邊躡手躡腳向他靠近,此時少年睡態正酣,臉上竟還帶著淫邪的笑意。本就滿腔怒火的三丹看到他這鬼樣子更是殺心難抑。
在熟睡的李知圖身前站定,三丹不花遲疑了一下,少年的兩柄佩劍此刻就大大方方靠在他身旁的樹榦上,對於她來說唾手可得,一劍下去百怒全消豈不痛快,她一向被中原人稱作殺人不眨眼的妖女,殺這麼個人,很容易的。
但她卻猶豫了,向前伸出的手懸停在那雙佩劍前,這個動作僵持了足足兩三息,最終女孩眉頭一蹙,反手一記耳光狠狠撩在旁邊睡得死豬一樣的李知圖臉上,這巴掌扇得又脆又響,遠山竟傳來迴音。打完之後三丹不花轉身走了幾步又忽然停在那裡掐腰站著,全然一副怒氣未消卻又權衡不定的糾結模樣。
「謝姑娘不殺之恩。」
被打的少年並沒有起身,依舊懶洋洋靠在樹上,邊笑邊揉著被打紅的左臉頰道。
「謝個屁,你倒膽子大,沒把我綁起來就敢睡這麼死,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
三丹沒有回頭,側著臉說語氣中透出不解。
「嘿嘿,我呢有三個理由認定你不會殺我,也殺不了我,第一,從你一貫的行事風格來判斷,你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哦,不好意思,我無心的。」
李知圖盤腿坐了起來,兩手掐著腳踝,姿勢極為懶散隨意。說到三丹不花是個女魔頭時發現對方猛然轉過身怒視他,這才趕緊笑著解釋,然後繼續道:
「你雖殺人頗多,但卻不嗜血,起碼沒人出價時,你只殺官不殺民。我不是官,也沒人出價買我人頭,所以此乃一不殺。」
三丹不花眯眼看著面前少年,既沒肯定也沒否認,李知圖略做沉吟,遂道:
「第二呢,無論出於何種目的,畢竟我救過你的命,若非我出手,恐怕昨晚你就得回去陪你們的長生天嘮嗑去了,依著我對你們蒙古人所知不多的一點點了解,你們蒙古兒女是絕不會恩將仇報的,尤其是對自己的救命恩人,此乃二不殺。」
見到三丹不花似是想開口說些什麼,李知圖食指輕輕一抬,在她面前點了點示意自己話沒說完。
「第三點!注意了,這點最關鍵,也是我能放心睡覺的主要原因。」
說著,李知圖壞笑著向上指了指,三丹不花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抬頭望去,只見一個黑褐色的矯健身影此時正一動不動的貓在李知圖頭頂的樹冠上,雖然看不到它的眼神,但三丹明顯感覺得到來自這個身影的密切注視,她相信,如果當時自己真的一把抓住了少年身旁的佩劍,那個黑色怪人定然毫不猶豫的臨空襲殺下來。
「卑鄙無恥!還真當你是個豪膽英雄了,原來還是給自己留了後路。」
三丹突然有種被迫受人測試的憋屈感,剛剛自己的一舉一動難不成都在這個少年的掌控中?虧了當初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挺有道義的抉擇,原來人家壓根沒把你當回事。
「三丹小姐,話不能這麼說,誰也就一條命,能太太平平的誰願意整日頭綁在褲腰帶上呢,我能出現救你,就足以表明我的誠意了,我們前無冤近無仇,昨日我還幫你化解了危機,你看看,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此後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互不相欠。」
太陽漸漸升起,天邊幾縷朝霞自茂密的樹冠透入林中,林木枝椏隨著山風微微搖曳,光線穿過枝葉縫隙投射在地面上,斑斑駁駁瑰麗奇幻。一男一女一坐一立,就那麼不遠不近的對視著,不知情的還以為是年輕人的林中浪漫。
「你這人雖然可惡,但你話沒錯,我們草原兒女向來愛恨分明有恩必報,你既然救了我的命,可以,我可以幫你,只要我做得到,在那之後,我們各走各的互不相欠!」
「成交!小奇,下來,唱戲啊你爬那麼高!」
李知圖一個激靈站起身,拍去身上的枯枝爛葉,嘴角不自禁上揚起來。現在目的地有了,當事人有了,找到一依家人看起來再也不是一件虛無縹緲的事情。
「你要我怎麼幫你?」
「先陪我去趟天師洞……」
元寶山巔,天師洞。
香兒搬離了原來住的地方,挪去靠近後山的一處小別院中,人都當她是少女任性一時興起,哪裡會明白,是因為香兒原來的住處距離李知圖的房間太近,每次出入都會在不經意間朝那裡瞅上一眼,時間久了自己都厭煩了,小丫頭也想努力儘快走出陰影,只是這談何容易,若是她知道後山是李知圖以前幾乎天天光顧的練功場所,恐怕還要再搬。
看著寶貝女兒往日活力不在,張樹陽能做的也只是搓手輕嘆,他甚至不知道如何寬慰女兒,以前丫頭還小,雖然自己整日忙於教務但抽空逗小丫頭開開心還是做得到的,現在女兒長大了,有了心事,而作為父親他真的很少跟女兒談心,張樹陽有些手足無措。
有時,他會在香兒房間的門外站很久,既不離去也不敲門,就那麼靜靜站著,似是在拚命分擔著女兒心中的苦悶,但這明顯是徒勞。
這日晚,張樹陽又在門外站了很久,房中的丫頭其實早就知道父親經常來,只是她從沒想過要去打破這種尷尬,沒勇氣,也沒心思。只是今晚有些特別,為什麼父親已經離開卻又折了回來,月光暖暖灑下,將一個男子的輪廓投在香兒的窗紙上,她清楚的看到那人影幾度想要推門,卻又收回了手,最後,似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晃動了一下,轉而遁去。
丫頭終於鼓足了勇氣拉開房門跑了出去,因為自己的任性讓父親日日操心,她心何忍,但追出去很遠,香兒卻連父親的影子也沒見著,按照他平時的步幅行速,從樓上下來后短短十幾息是絕對不會不見蹤影的,她愣在原地片刻,忽然想到了什麼,拔腿便向著父親的卧房跑去,當丫頭敲開父親房門,看到睡眼惺忪的張樹陽時,她終於意識到剛剛門外究竟是何人,但是此刻,哪裡還找得到那人的蹤影。
元寶山山腰,夜間山道上,兩匹馬並駕而行一路下山,馬上人對談之間,可知是一男一女。
「你倒是個怪人,看之前行事也算洒脫大方,怎麼今晚竟然在人家女孩子房間門口做這小女人行徑,有話推門進去說唄,含蓄個什麼勁兒,最討厭就是你們這些中原人在感情上的含糊做作!」
三丹不花一路數落,李知圖只當耳邊風,此刻他心裡也是五味雜陳,對於張尋香,他一向當妹妹看,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對方的心思,只是,他心中只裝得下一個人,而此刻那人卻在飽受著奪舍和封印的雙重煎熬,叫他如何有心情應付這些兒女情長的場面。
因為身邊是朝廷通緝的大刺客,李知圖也只得一改以往曉行夜宿的趕路方式,幾天行程下來,幾乎日日晝伏夜出披星戴月,少年很不適應,整個人都不好了。相反,看來是常年如此,三丹不花倒是樂在其中,還為夜間趕路講出了一大堆優點和好處,比如遇到強盜的機會多,可以發很多順手財,晚上人少趕路暢快,夜裡涼快等等。
幾天接觸下來,李知圖發現其實三丹不花還是挺健談的,而且很單純,當然了,殺人的時候也有著一種草原兒女特有的直爽和痛快,覺得該殺了,人家一點兒也不含糊,更難能可貴的是人家鮮有負罪感。然而其中的原因,李知圖是到後來才知道的,那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六日後,川北保寧府(廣元市),昭化鎮。
風餐露宿晝伏夜出的日子整整持續了六天七夜,李知圖算是了解到這些上榜大刺客的人後生活得有多委屈了,途徑幾個小村莊時,一旦發現通緝告示,他們就必須儘快離開,這就導致很多時候連住店都成了一種奢侈。
還好,大概是地處偏僻,昭化鎮的街面上還沒有出現通緝告示,李知圖這下開心了,死活決定當天不再趕路,一定得在鎮上住下休息夠了再走,三丹不花倒也無所謂,哪裡對她來說都沒差別,這回又有人包吃包住包車包馬,上哪兒找這好事兒去。
李款爺領著這朵帶刺兒的草原之花大喇喇走在鎮上,因為是生人,兩人衣著長相又都很惹眼,不禁挑起周圍居民的側目。身為刺客,三丹不花本能的反感這種成為眾人焦點的場面,催促李知圖快行。
許是被催煩了,李真人便沒細看,隨意找了一間客棧,帶著三丹邁門而入,進去站了半天也不見來人招呼,李知圖這才注意到,這間客棧冷清的離譜,不過倒是極合三丹姑娘的意思。
大概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從裡屋走出一個胖夥計,睡眼惺忪一副邋遢像,看就知道這客棧平日少有客來,整個破罐子破摔的感覺。胖夥計隨意給李知圖登記了一下,便又晃著去補覺了,口中念著小店晚上有免費一餐,是此鎮絕無僅有的福利,語調懶散無比。
昭化鎮雖然地偏,但鎮上人口不少,還有兩條官道出入鎮子,按說這麼一個地方客棧即便生意差也絕不會冷清到門可羅雀的地步,出於好奇,李知圖上下查看了整個客棧,都沒看出什麼異樣,只是感覺到店鋪的東北角幾間客房陰氣偏重,早已突破入命階陰陽師的他,察覺這點兒異狀還是不在話下的,循著陰氣的來源,李知圖慢慢走出客棧,沒行幾步,就被一個用柵欄圍起的大院子攔住了,院子中的建築頗有特色,房子白磚青瓦,三面鏤空,內外左右全由石柱支起,只有背面有一堵花牆,正面抬頭處掛有一方大匾,上書二字:義莊。